下午三点,沈似燃独自一人在街上乱逛。
汪全放她一天假,要让她专心地打扮自己,好盛装去赴时野熏的约。
沈似燃站在百货公司的骑楼前,呆看著橱窗内摆设的各类商品。周遭人群的来来往往与伫立原地的她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今晚,该以怎样的表情来面对他呢?她感到自己既期待又害怕。
期待什么呢?她真的好矛盾、好矛盾;想彻底忘记他,却又一再想起以往的种种,使得她更无法抹去他在她心上的影子,甚至越植越深,根深柢固的;想投进他怀中,却又害怕当年所受的伤,又会再一次侵蚀她脆弱的心。
她快被这种种矛盾的心情给逼疯了!想要一次了断,却又狠不下心,舍不得就这样再一次失去他;明知再傻一次的代价是什么,她还是这样地不顾一切……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够学聪明?
沈似燃不禁苦笑。
已经在街上逛半天了,还是两手空空。其实她真的是心不在焉,就连走过哪几条街、看过哪些精品,她一概不知道,只知道脑海中,浮现著一张脸——
那一双能掠夺人心的漂亮晶瞳,老是含著挑逗;邪气的嘴角,总是微微牵起,就可以勾魂摄魄……
就连他已消失了七年、再见面也只有两次,可她脑海中属于他的脸庞,为什么还是那样的清晰?真的是她从没忘怀过他吗?
甚至在他未出现前,也只在餐厅内看见一抹与他极其相似的背影,她就已失魂落魄地期望能看见那人的脸,是否与她脑中的他一样……
而想要再见他的心,早已敌过了无数句她告诫过自己不能再想他的话。在心底,其实还是想他的,还是那么不争气地想他!
真的要爱到失去尊严,才懂得学乖吗?
纵使这样,她还是义无反顾!飞蛾扑火,就是这样吧?明知道不可能全身而退,但还是不后悔……
是夜,到了和时野熏会面的时刻。
沈似燃手中紧紧捏著一张纸条,那上头写著时野熏和她约定的地点,竟是昨晚与他巧遇的那家五星级饭店一楼欧式餐厅。
她不肯承认自己花了多大的心思打扮。
平时只淡淡上了口红的她,今晚多上了一层蜜粉,以往总是盘在脑后的长发披散在背后,身上穿著的是下午买的一套水蓝色小洋装。
全身上下唯一不搭的,就是鼻梁上那副眼镜了。她的眼镜度数很浅,但几年来已经习惯于将一双眼藏在镜片后面,不戴反而觉得怪怪的。
沈似燃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步入餐厅。
只有一眼,真的只有那么一眼,她就知道他在哪里。该说是他天生的光芒锐现,或说她的心本就系在他身上,才会对他的存在如此敏感呢?
她缓缓地走到时野熏面前,静静地站著看著他。
他下颚扬了扬,示意她落座。
「我就知道你会来。」时野熏一双漂亮的眼盯著她,颇为得意地说道。
这句话让沈似燃的心颤了一下。她是不是又走进他设好的陷阱里了?是她刻意放任自己的吗?她垂下眼,默不作声。
「不说话?」时野熏微扯嘴角,露出邪气的笑痕。「那这笔交易是否还要继续?既然贵公司如此没诚意的话。」他摆明了是威胁。
沈似燃倏地抬眼,眼中隐隐泛著怒火及……伤感。
看她怒火微起,时野熏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他十指,将下颚放置在修长的指上,饶富兴味的审视她发怒的神情。
一股强烈的熟悉感猛然跃上脑海,尤其她眼中除了怒火之外的那抹伤感,是针对他吗?那是一个被遗弃的女人才会有的情绪。他不记得自己曾经与她有过一段呀!
但,她真的很眼熟!时野熏在脑中细细地搜寻著,突然,一阵剧痛袭进他大脑,疼得他猛蹙眉。
「我总觉得我见过你。」时野熏的眼终于正经地看著沈似燃。
沈似燃悲哀地笑著,那笑,好苦、好涩。原来……原来在他心里,她竟是如此的容易被遗忘?原来当年她全心全意、无怨无悔的付出,对他而言,什么都不是?
「我究竟见过你没有?」看她的表情,时野熏更加肯定他们见过,而且关系不单纯!
「时野先生,今天我来,是要与你谈公事的。」沈似燃按捺住自己翻飞的情绪,冷冷地说道。
时野先生?时野熏不禁微蹙眉。他居然觉得这个称呼听起来既生疏又刺耳,仿佛想将关系撇清似的。他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
「叫我熏。」他不禁脱口而出,连自己都觉得意外。
沈似燃愣了一下,尔后一阵心痛袭来。上一次如此亲昵地叫他的名字,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他的霸道依然不减呵!
「我……我今天来是要和社长谈公事的。况且……况且时野社长的名字,也不是我们平凡人可以随意喊的。」沈似燃的语气虽轻柔,但却很坚持。
时野熏对她急欲撇清关系的模样感到微微恼怒。「如果你不叫我熏,这件合作案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反正要这份订单的人多得是,你很清楚,我不一定非要‘汪氏’不可!」他把话说重了。
沈似燃镜片后的眼又燃起隐隐怒火,但她吞忍下去,只因舍不得将火气发在他身上。她轻声喊道:「熏……」熟悉感猛然跃上心头,一阵感动灼热了她的心,她感到些微的慌乱,连忙急声说道:「呃,可以开始谈公事了吗?」
这种急欲甩脱的态度将时野熏的心压得闷闷的,似乎很久之前也曾有过这种感觉,但……那是什么时候呢?他不堪回忆的脑部又是一阵剧疼。
「行。」时野熏掀起嘴角,一抹看似挑逗却无情的笑。
沈似燃抖著手,将那份已拟好的合约递到他面前。他接过,却刻意触踫她的手,她一惊,忙将手收回。
红著脸,沈似燃的手在桌下紧紧地互绞,感受时野熏手掌的热度灼伤了她的手,使得她的脸蛋无法抑制地泛红发烫。
时野熏手抚下巴,俊美的脸庞冷凝,正经地看著合约书,与平日玩世不恭、邪佞放荡的浪子模样判若两人。
沈似燃悄悄地打量他,发觉他此刻专注睿智的模样也很迷人。无论在什么状况底下,他在她的心里永远都是最好的;即使他伤了她这么多次,她还是痴傻得如此认为。
时野熏看完合约内容后倏地抬眼,正巧捕捉到沈似燃闪避不及的眼光。他晶亮的眼好笑地闪了闪,没有戳破,但她看著他时,那迷恋且深情的模样,可没逃过他向来锐利的眼。
时野熏就著合约内容,快速且精准地挑出几点他觉得不合标准的条约,调笑地说:「汪总派个美丽的女人来,还开出这样的条件,当真以为我会中了美人计,糊里糊涂地签下名字吗?」
沈似燃对他竟然能在短短的时间内便挑出弊端感到讶异,但他后来说的话却教她不禁蹙眉。他该不会以为她来赴约,就一定会与他有任何牵扯吧?
她淡淡地回答道:「若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请你与汪总连络,我还没有权利擅改合约内容。」
「你对我似乎很冷淡?」
沈似燃一怔,然后渐渐低垂下眼,轻声应道:「怎么会?」
时野熏放肆狂狷地一笑,冷声道:「你该知道,女人只有巴著我不放的。而你,刻意对我冷淡,是要我觉得你很特别吗?」他近乎严厉地质问。
沈似燃又是一颤。什么时候,他也曾以这样冷冷的语气问自己这个问题?似乎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了。
「我并没有要你这么觉得。我不像其他女人一般巴著你不放,是因为我深知你是最看不起这种女人,而我,既不贪你的钱,也不贪你的人,又何必死缠你呢?时野先生。」
时野熏漂亮的双眸一沉,冷著声:「我说过叫我熏。」她那番话惹得他极为不快。什么叫做不贪他的钱也不贪他的人?哼!他会让愚昧无知的她知道,她将会深深迷上他,且无法自拔!
「你确信你绝对不会爱上我?」
沈似燃一听,惊慌地对上他闪著掠夺的眼,急切地摇著头,违背心里的声音。她害怕这种眼神,就像是要抢走她的心似的。
时野熏的俊脸更沉,一把无名火在他胸腔间蔓延。他伸手一把拉起沈似燃,往门外走去。
「做什么?时野先生,你要带我去哪里?」沈似燃惊慌地问。他的力气好大,捏得她手腕好疼,他究竟为什么这么生气?
他倏地转身,俊脸凑近她,眸中散发邪魅之气,低哑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我说过叫我的名字,你不会听不懂吧?再有下一次,我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听到没?」
面对在眼前放大的脸庞,沈似燃不敢用力呼吸,她屏著气,连连点著头。他身上的味道还是那么熟悉,依然撩动著她快弃械投降的心。
时野熏静静地凝视著她,忽然间,他掀起嘴角笑了。拉著她的手步出餐厅,待泊车小弟将车取回来后,他将她硬塞进他银色的银宝坚尼里,不顾她的反抗,疾驶而去。
「你要带我去哪里?放我下车!」沈似燃一阵心慌,急欲打开车门,却发现他用中央控锁将车门锁住了,她根本就不可能将车门打开来。
时野熏侧过脸看她一眼,尔后将目光转向路面,取笑似地低问:「你怕我?」
「我……我为什么要怕你?!」沈似燃小小声地反驳道。其实心里隐隐约约有著期望,不知道他会带她去哪里?只知道与他在一起,她的心居然奇异地感觉到一丝安定。
「很好。」时野熏抽空睨了她一眼,然后加快油门,车子瞬间像飞起来似地狂飙,开往不知名的地方。
受不了如此疯狂的速度,沈似燃的脸色渐渐苍白,她的手捉住车门门把,手指关节也渐渐泛白,她的心因车速而悬浮在半空中。
她悄悄转头看时野熏,却见他的俊脸冷凝,又有著势在必得的狂恣。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就快受不了这样狂飙的速度了。
「停……停车。」沈似燃虚弱地低喊出声,感觉心脏快跳出胸口。
「就快要到了。」时野熏竟只是看了她一眼,油门更是踩到底,一点停车的迹象都没有,好像就是要她开口求饶似的。
沈似燃受不了地大喊出声:「放我下车!」本以为他会置之不理,没想到「吱」的一声,车子居然真的停了下来。
她捂著狂跳的心,苍白著脸,转头疑惑地看著时野熏,却见他的眼停留在漆黑的窗外,当她不存在似的。
「下车。」时野熏淡淡地说道。他会这么做是另有打算,等会儿她就知道了。
沈似燃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他赶她下车?在这漆黑无人的荒郊野外?他不会是如此没风度的人吧?
见她迟迟没有行动,时野熏终于正视她,口中吐出冷冷的字眼:「下车。」
沈似燃的心被他这简单的两个字一刺,微微发疼。她静静地看著他淡漠的眼神,知道他的心意坚决。不再迟疑的,她开了车门便下车。
待她一下车,时野熏毫不迟疑地猛踩油门,不一会儿银宝坚尼的车尾灯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沈似燃镜片下的眼微微濡湿了,为他的冷血绝情。一阵冷风袭来,衣著单薄的她不禁瑟缩起身体,感觉心痛。
四周是这样的黑,只余夜色中点点的繁星闪烁,附近一户人家都没有,她不知道这里究竟是哪里?入冬的夜晚是这样的寒冷,周围的寂静使得她原本就无助的心更加惶恐。
他真的就这样将她丢在这里?沈似燃害怕得蹲,不敢席地而坐,双手紧紧地圈住自己纤瘦的手臂,恐惧的泪水一滴滴滑落到泥土地上。
寒风飕飕地自她耳边呼啸而过,她觉得那声音听来鬼魅极了,就像有无数个游魂包围著她似的。她再也禁不住了,不一会儿便崩溃地痛哭出声。
「熏……熏……」恐慌中,她只能哽咽著一遍遍地呼喊时野熏的名字,在她的内心深处,原来就只住著他一个人而已。
不知是寒冷还是害怕,沈似燃居然浑身不停地颤抖起来,泪水落得更凶,身体微微抽搐。
「熏……熏……」她一次又一次地低喊,充满著绝望。
突然,一抹黑影自她身后缓缓趋近,那黑影主人伸出手,往她因哭泣而不断抽动的肩膀轻轻拍了一下。
「啊——」沈似燃吓得闭上眼尖叫出声,双手捂住耳,期望是自己在作梦。有鬼吗?是鬼吗?不!不要来找我!她在心底默祷著。
那人将她搂入怀中,黑暗中晶亮不减的邪气眼瞳闪著满意的光采,嘴角牵起,是一抹再得意不过的邪笑。
沈似燃感到那熟悉的气味、温暖的胸膛,仿佛找到依靠似地、几近软瘫地紧紧攀著那双铁臂。这个能稳定她心的胸膛,只有一个人有!她仰起满是泪痕的脸,红肿的双眼可怜兮兮地看著时野熏。
「还是需要我的,不是吗?」时野熏将额前的落发向后拨去,唇边噙著坏坏的笑,看她离不开他的样子,满意得不得了,心里也溢满了喜悦。她在最无助的时候喊著他的名字,这已经够清楚了。她对他——是抗拒不了的!
沈似燃红肿的眼又浮上泪水,痴痴地看著他耳上的湛蓝,泪水从她仰高的眼角滑落,哽声道:「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熏——」她脆弱得再也武装不起来。
「若你属于我,我绝不会丢下你,因为我绝不会任意扔下属于我的东西。」时野熏淡淡地说道,唇边牵著邪气的笑意。知道她如此依赖他,他莫名地感到开心不已。
她对他而言,竟只是个「东西」?无所谓了,只要他要她,就算只是个「东西」也无所谓了,至少还是属于他!
沈似燃颤声问:「你真的要我吗?」红著眼流著泪,她哭泣著问。双手牢牢地攀住他的肩,紧紧地依附著他。
「嗯。而且是绝对的属于我!」时野熏霸气地说。
这个保证使得沈似燃再次哭倒在他怀中。这次哭泣是因为他再一次的保证,还是因为想将七年来的痛苦都一次哭尽呢?
不知道呀!她没有能力去分析这些了,她所有的愿望,就只求他,别再一次伤透她痴爱他的心了!
一回到沈似燃的小套房,两人立刻热情地拥吻起来,仿佛不能没有彼此般,那样地急欲探索对方的身体,好像只有踫触到那种温度,才能确定对方的存在。
在沈似燃的房里,时野熏熟练地褪去她身上的短洋装,看见她白皙的胴体,不禁深深吸了口气,迫不及待地伸手感觉那美好的感触,讶异于手中的丰盈。
脑中霎时闪过一幕——她似乎曾经与他一起这样热烈地缠绵过。那夜,她哭红著眼,躺在他身下,那样甘愿地奉献自己……时野熏脑海中浮现的正是这一幕。
沈似燃任他踫触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急欲回味七年前夜夜在他怀中,被他爱著的幸福滋味。那些日子是这样的美好呀!
搂著她上床,时野熏更是狂野地爱著她,脑中尘封许久的记忆竟越来越鲜明;摘掉她脸上碍事的眼镜,她清秀的容颜越看越熟悉。
他们的确有过关系,否则他脑中不会对她有如此深刻的记忆!
沈似燃仍是哭红了眼,流著泪躺在他身下,心甘情愿地为他献出完整的自己,就像若干年前一样。她最爱的他,那劲瘦结实的肌理仍然没变,甚至比当年更加强健完美。
当时野熏挺身进入她时,他脑中被禁锢已久的记忆也同时呐喊著要释放,但,记忆仍是得不到自由……
清晨。沈似燃在时野熏的怀中醒来。她怔怔地看著他俊美的容颜,但他却立刻起身套上长裤,背对她,坐在床沿,点根烟抽了起来。他的表情严肃阴沉,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
沈似燃拥被坐起身,默默地看著他精瘦的背部,心里忐忑不安。
时野熏吐出一口烟,沉声道:「我一定见过你!」他非常肯定!不知道为什么,昨夜在他身下的她是那样地熟悉,但记忆似乎仍没恢复过来,是潜意识选择将她彻底遗忘的吗?
沈似燃一听,愣愣地问:「你……说什么?」她不懂他的意思,不安地拥紧胸前的丝被。
「为什么在第一次见面时,你不告诉我,我们有过关系?」时野熏微侧身,怒目瞪视著她。她当真这么不在乎与他扯上关系吗?一阵怒火燃上他的心头。
沈似燃的心一阵撕扯,疼痛不已。泪水淡淡地浮现眼眶,梗声问:「你不是打定主意要把我当……当陌生人了吗?我再多说些什么,你就会想起我了吗?你以为……你以为你那样突然消失,我的日子就好过吗?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离开让我心痛了多久?你都不知道……」
她流著泪诉说他将自己当成陌生人的那个伤心模样,竟让他的心抽痛了起来。
「你说什么?我把你当陌生人?」时野熏扬起嘴角嘲讽的笑。「当我昏迷后醒来,任何人都是陌生人!」
沈似燃一震,瞠大了盈盈的眼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昏……昏迷?」
时野熏双眉一蹙,娓娓道出七年前的往事——
那夜他倒在地上,感觉神智早已抽离他,在他以为自己就将离开人世时,竟发觉有好多人在移动他,那些人不知说著哪一国的语言。
待他再次醒来,已不知过了多久。记得那时一睁开眼,入眼的是一间至少五十余坪、布置得极有个性及格调的房间,他的床边站著十数个人,他们都以日文吱吱喳喳地说著话。
后来他才知道,那一群人都是他的「亲人」。为首的是一位身著日本传统和服、看来十分精明能干的老妇。她的眼中有著泪水,还闪著欣慰及骄傲,她告诉他,他是她唯一的「孙子」。那名老妇,就是在日本叱 政治界、商业界的铁娘子——时野夫人。
原来他父亲时野敏夫是日本数一数二的企业「时野财团」的领导人,也是时野夫人的独子。当年为了娶非日本人的母亲为妻,遭到极为重视种族性的时野夫人反对,但时野敏夫不顾一切,带著妻子私奔至妻子的故乡——台湾,从此过著颠沛流离的生活。在他十岁那年时野敏夫因病逝世,他母亲也在父亲百日之后,迅速改嫁他人,狠心地抛下了他,让他独自流落街头。其实时野夫人一直都关心著儿子的生活,暗中派人查访。当她知道儿子去世,孙子过著有一餐没一顿的流浪生活时,心里感到很不忍,但她就是拉不下脸去承认他是自已的孙子,也不愿给他任何协助。直到接获消息说她的孙子出了车祸,她才急急忙忙派人连夜将他接回日本医治。
听完了时野夫人所说的话,他便在时野家待了下来。时野夫人要他认祖归宗,从此冠上时野的姓氏。在他病愈后,时野夫人随即送他出国念书,直到一年前,他回日本正式接任「时野财团」的社长职。
虽然现在的生活过得很好,但他总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某些很重要的事情。他曾刻意去回想,但每次都搞得头疼不已,几次下来,他也就不再多想了。
「我失去记忆,所以记不得我们之间的事。那应该是发生在我出车祸前吧?」时野熏盯著沈似燃问道。见她不说话,只是不断地掉泪,不禁心乱了起来。
一会儿之后,沈似燃止住了泪,低语道:「那晚……我在家门口等你等到半夜,你都没有出现,我告诉自己,你有事耽搁了。但那之后的一个礼拜,你还是没有出现,我安慰自己,你真的有事……」她哽咽著说不下去,将脸埋在丝被中,轻泣出声。
「你就不曾试图找我?」时野熏阴惊地问道。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问题?他就是想知道她究竟有没有找过他?
「我有!那时我盲目地找你,我到PUB找阿昌,他说你已经很久没去上班了;到你住的地方找你,房东说你房租也没缴,要我把你的东西收一收,她要把房子租给别人了……我不知道还能到哪里去找你,我真的不知道!你就这样突然地消失了,要我到哪儿去找你?你教教我呀!」
听了沈似燃的话,他的嘴角不禁扬起了满意的笑。她毕竟还是在乎他的!纵使对自己与她之间的事仍是一知半解……
「你可知道你的失踪让我流了多少泪、心痛了多少次?好不容易你出现了,却把我当成陌生人……你知道当时我有多难过吗?我曾经那么痴爱过你,而再见面时,你居然不认识我?你知道那有多伤人吗?你让我觉得自己的痴情是那么廉价,就像是让人随手丢弃的垃圾一般不值。你知道吗?」沈似燃掩面低泣。「原来……我竟是一个让你不愿回想起的人?」沈似燃抿著唇,低声嘲笑自己。但长久以来的心结,也因为他并非恶意离弃的事实而解开了。原来,他并不是故意抛弃她啊!
然而,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时野熏还是弄不懂。他转头看著沈似燃,嘴角扬起邪气的笑。「后天你和我一起回日本。」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带她一起走!他告诉自己:带她一起到日本去吧!或许到那里之后,有她的陪伴,他的记忆会完全恢复也说不定。
沈似燃一听,不禁有些心慌。「不……不行,我还要上班,若和你一起走,我怎么上班?」她猜不透时野熏的用意何在。
「你可以到我的公司工作啊!」
「我……我没出过国,没有护照,签……签证也来不及办……」她慌乱地找著一些借口。
「这不成问题,我就是有办法把你弄出台湾。」他狂妄地说。
见他霸道地擅自作决定,沈似燃也弄不清此刻自己心里涌起的情绪是什么?是……快乐吗?
她垂下了脸蛋,嘴角竟微微扬了起来。
「你要带我去哪里?」时野熏的手被沈似燃拉著,往一处陌生的巷子里走去。一向都是由他主导所有的事,从不曾像现在这样失去主控地位,一股火气闷在胸口,但他还是忍著,任她带著走。
「别急,一会儿就到了。」沈似燃的嘴角噙著神秘的笑,一迳拉著人高马大的时野熏往她阿姨家走去。
「这是哪里?」时野熏蹙起眉,忍著脑部微微的抽痛,仰头看著眼前这一栋三楼的透天洋房,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跃上心头。「我来过这里!」他的语气是万分肯定的。
沈似燃仰起脸,脸上那副眼镜因他霸道的坚持而不再戴上,她仰著头给他一抹灿笑,是七年来头一次真心的笑容。「你的确来过,以前我住这儿,你有时会来这里接我出去。」
「是吗?」时野熏低喃出声。每当她带他接触消失的记忆一分,他的心便又坠落几分。他害怕这种感觉;下意识的,他甚至想抗拒这种感觉。
「进来。」她推开小门,却不进屋里去,拉著他直接走进阿姨家的车库。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时野熏看著小小的车库外部,有些不耐地问。一张俊脸上盛著些许孩子气的怒意,却又没有对她发作。
一进到车库里,沈似燃即指著一个被白色棉布盖住的大物体。「你一定会喜欢!你自己掀开来看看。」
时野熏上前,用力掀开那块布——「这……这是……」他的声音带著微微的颤抖,掺杂著兴奋。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辆存在他记忆深处的重型机车。
他修长的指头微颤地轻抚过崭新光滑的车体。
「当初阿昌把车交给我,我见这辆车有些损坏,心里就想,若你看见你的爱车变成这样,一定很心疼,所以我跟阿姨借了一些钱,找师傅将它修回原来的样子。本以为你再也不可能看见它了,没想到——」她看著他开心的模样,不禁也笑开了。
时野熏顾不得身上穿著昂贵的亚曼尼西服,立刻席地而坐,爱不释手地在车体上东模模、西踫踫的,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般开心。
「谢谢你。」时野熏仰高脸看她,温柔在他晶亮的眼瞳中闪烁却不自知。他只知道她的种种举动,一再地撩动他不想付出的心。
沈似燃摇了摇头。「我只要看见你开心的样子就够了。今天我没将钥匙带出来,改天再交给你。」
「嗯。」时野熏转头,将视线放在他昔日的爱车上,但心思却已不在上头。
他心里感到非常挣扎,明明很感动沈似燃对他所做的一切,明明很想与她亲近,永远和她在一起,但是奶奶一再告诫他,要他千万不可轻易相信女人,尤其是台湾女人;奶奶说,就是台湾女人将他父亲和他害得那么惨的。他已被抛弃过一次了,还要再承受一次吗?可是,真会如此吗?沈似燃真会抛弃他吗?但是,奶奶说,母亲当年不是信誓旦旦说她爱著父亲、爱著儿子吗?而结果呢?结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