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在候 第3章(1)

位于玄武大街上的「金织坊」专为京城的富商贵胄裁制衣衫,贩卖最高价稀有的珍贵布疋,当君傲翊陪同苑舞秋和春雨出现在「金织坊」时,林掌柜见贵客上门,立即热络迎他到专门招待权贵人士的厢房。

苑舞秋一路上保持沉默跟在他身后,直到进入厢房,她才稍微比较放松,但双眸仍不敢对上林掌柜,故意低垂著头盯著案上香烟袅袅的薰香,就怕被认出来。

「金织坊」的伙计很快奉上上好的西湖龙井,安静地躬身退下。

「小将军,请您稍坐,我去请大小姐过来。」林掌柜笑著招呼他。

虎父无犬子,父亲是威震四方的镇国大将军,君傲翊可也不是仗著父亲的名声到处骗吃骗喝,他文韬武略,十八岁就夺得武状元头饺,京里的人赞扬他之余,便习惯称他为小将军。

「有劳林掌柜。」君傲翊端坐在黄花梨木椅中,微微颔首。

林掌柜扬笑,好奇的多看了眼站在君傲翊身后的小厮,觉得似乎有哪儿不对劲。

君傲翊眼尖地发现林掌柜的疑惑,端起茶盅,故意发出轻微声响,转移林掌柜注意。

林掌柜果然不再注意那小厮,改看向动作似乎稍微过于豪迈的君傲翊,欠了欠身退出房外。

林掌柜掩门离开后,君傲翊马上起身,温柔地将手中的茶盅递给身后的人儿。

「喝口茶润润喉。」

「我现下是你的小厮,小厮怎能喝主子的茶?」苑舞秋感到别扭,、不愿接过,改看向挂在墙上的宇画。

「小厮也是人,也会感到口渴,还是你都不给小厮茶水喝?」他挑了挑眉,不容她拒绝。

苑舞秋被他的话堵得死死,差点忘了他的脾气就是这样,不会哄人,也不会逗她开心,偏就是常常用话激她,倘著她不想被他灌得满嘴茶水,最好还是乖乖接过来。

她嘟著嘴,没好气地接过香气宜人的西湖龙井,优雅的轻轻啜饮了一口,干渴的喉头刚获得滋润,教她差点舒服得逸出一口气。

君傲翊满怀柔情望著她喝茶的动作,心头缓缓地注入一股暖流,有点甜,也有点酸。

一直偷偷留意他的春雨猛然发现他不经意流露的情感,心下不大吃一惊,但机灵的选择不动声色,佯装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不知道。

很快的,紧闭的门扉被人自外头轻敲,君傲翊拿过苑舞秋手中的茶盅,泰然白若地坐回椅中。

长得像十六岁小泵娘、但已嫁给京城四公子之一的解子焰为妻的骆织雨走进来,身后跟了几名手捧华贵布疋的伙计,骆织雨福身问候过君傲翊后,伙计们依序将布疋放下,供他挑选。

当骆织雨出现时,苑舞秋心急的想要马上追问关于嫁衣的下落,可被熟知她心事的君傲翊淡淡轻扫了一眼,她立即意会他要她别轻举妄动,唯有暂且压下心头的急切。

确定她的身份不会在众人面前露馅,君傲翊眉眼低敛,起身假意挑选。「还有别的吗?」

骆织雨转头吩咐伙计们去拿更多布疋进来,伙计们出去后,骆织雨忙著为他解释每一疋布的质地与特件。

「解夫人,这些都不是我要的。」君傲翊放下手中精致华贵的布疋,不再装出兴致高昂的模样。

「但不知小将军喜欢怎样的料子,我可以为您找来。」骆织雨认真的想做成这笔买卖。

「我要找的是一件嫁衣。」

他说了,终于说了,心急如焚的苑舞秋听他提起她的嫁衣,总算不再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骆织雨一愣,是有传闻说圣上有意将明珠公主下嫁君傲翊为妻,可婚事真是定下了吗?她怎么没听说?况且他说的是找,并不是要她缝制,这其中似乎另有蹊跷。

「不晓得小将军找的是什么样的嫁衣?」

「一件蝶舞翩翩,又被戏称为比翼双飞的嫁衣。」他气定神闲地看著骆织雨,仿佛他所要找的嫁衣再寻常不过。

骆织雨惊得倒抽了门气,立刻明白他找的是谁的嫁衣,有些慌,毕竟她曾因宫丞相谋逆而无辜受累,差点连命都丢了。

她直接否认。「对于小将军所提的嫁衣,我一无所知,恐怕帮不上忙。」

本来充满期待的苑舞秋听到骆织雨否认,急得张口就要痛斥她说谎,骆织雨明明替她量过身、问过她的喜好,怎可睁眼说瞎话!

君傲翊眼明手快地拉住冲动的苑舞秋,轻巧地将她带入怀中,不让骆织雨看见她的长相。「据我所知,那件嫁衣是由解夫人亲手缝制,解夫人突然说一无所知,岂不是教人难以置信?」

突然撞进温暖的胸膛,苑舞秋心慌意乱急著挣脱,可上方大掌却以适中的力道轻压,不许她乱动,她这才想到,骆织雨认得她,他是为了不让骆织雨看见她才会这么做,于是她不再挣扎,仅以白哲的双于轻抵著他的胸膛,稍微拉开距离,不至于显得两人过分亲昵。

「我缝制过的嫁衣太多,是真的不晓得小将军指的是哪一件。」谎言被当场拆穿,骆织雨羞窘地红了双颊,不过仍嘴硬不承认。

她留意到君傲翊异常的举动,没有人会亲密拥著自己的小厮,除非那名小厮不仅仅是小厮这么简单。

苑舞秋无助地仰望上方的君傲翊,对于骆织雨的否认,她著实慌了,但奇异的是,当柔软的掌心清楚感受到底下强而有力的心跳撞击,一下接一下,她居然不再感到慌乱,反而渐趋平静。

温柔的照眸低凝,闪耀著抚慰的光芒,旋即望向骆织雨,深幽的眼啼已不带,一丝暖意,唇角冷冷勾扬。「解夫人的确缝制过许多嫁衣,但我并不认为解夫人会轻易忘记差点让自己赔上脑袋瓜的嫁衣。」

「差点害我丧命的并不是那袭嫁衣,而是我遭人陷害,诬指私不为宫启先缝制龙袍。」骆织雨立刻澄清。

「所以解夫人是清楚记得那袭嫁衣了。」被他逮著了!君傲翊冷冷一笑,看骆织雨如何自圆其说。

骆织雨发现她被君傲翊套出话来,沮丧的垂下双肩,伙计们此时正好拿著一疋疋布疋出现,教她松了口气。

君傲翊并不就此放过她,继续道:「解夫人,关于那袭嫁衣……」

骆织雨不想让伙计们听到关于那袭嫁衣的事,免得大伙儿胡乱猜测,急忙吩咐道:「小将军由我招呼就行,你们到前头去帮忙。」

「是,大小姐。」伙计们听命鱼贯退下。

待闲杂人等都离开后,君傲翊挑了挑好看的剑眉,冷淡著声:「解夫人可是准备取出嫁衣了?」

骆织雨疲累抚额。「我不懂小将军为何突然问起那袭嫁衣,那根本与小将军无关不是吗?」

她著实想不透君傲翊要什么,眼角瞥见站在他后方的另一名小厮,看起来有些眼熟,且那不像男人的曲线身形……等等!她想起那名小厮是谁的贴身丫鬟了,惊愕的目光移向被君傲翊紧紧守护的人儿,脑中灵光一闪,终于了解真正要找嫁衣的人是谁。

藏在君傲翊身前的苑舞秋紧张地抓著他的衣襟,期望看见那袭属于她的嫁衣。

接触到骆织雨了然的目光,君傲翊看向她的眼神更为冰冷,且散发出浓浓的警告意味,要她不许声张,否则他定对她不客气。

接收到他的警告,骆织雨佯装并未看穿任何事,同情的对他怀中那微颤的纤细身影道:「那袭嫁衣,包括红蟒袍都烧了。」

闻言,苑舞秋浑身一震,作梦都想不到会得到这个答案,猛地转头追问:「为什么会烧了?」

君傲翊也没料到答案会是如此,可随即又想到,半年前凡是与宫家有关的人事物都会惹上麻烦,骆织雨曾经深受其害,会烧了宫熙祯委托她缝制的红蟒袍与嫁衣也是情有可原,不过这些事该由她亲口告诉小舞,不是他。

「究竟是怎么回事,说!」他冷硬著心肠让心爱的小舞面对沉痛打击,可双臂始终稳稳搂著她,以防她禁受不住倒下。

骆织雨望著曾是她最羡慕、认为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女人一一苑舞秋,缓缓道出原因。「半年前我受人诬陷,被指称私不为宫启先缝制龙袍,差点枉死大牢,在我夫婿多方奔走下,终于获得清白,离子大牢后,为免再有人罗织罪名,所以我与夫婿便放了一把火将红蟒袍与嫁衣烧了。」

苑舞秋的心抽痛著,泫然欲泣,却无法责怪骆织雨,毕竟她受到宫家谋反波及,差点连命都丢了,她怎能再怪她?可那是祯哥哥唯一留给她的东西,那是他对她的爱!却被一把火给烧了……心头的空洞不断扩大再扩大,她伤心难过到说不出话来。

站在她身后的君傲翊感受到她的痛苦,轻轻地且不容拒绝地将她的脸按入胸膛。

「真的全部烧得精光,连一丁点都没留下?」他代替心爱的人儿追问。

骆织雨遗憾摇头。「什么都没了,我很抱歉。」

苑舞秋的肩头不住颤动,努力不流下汨来,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不要再软弱流泪,她可以承受得住的,一定可以,她很勇敢,她很坚强,再多的打击都承受得住,真的!

只是她到底犯下何等不可饶恕的大罪?不然她的心为何要一次又一次遭受无情扯碎,究竟要承受多少,才不会再觉得痛?

「我明白了,打扰你了,还有,谢谢你,解夫人。」君傲翊代怀中抖得如风中落叶的小舞说出感谢。

骆织雨轻轻颔首,想要安慰伤心欲绝的苑舞秋,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毕竟她们一点也不熟,再看见君傲翊呵护苑舞秋的模样,恍然大悟发现他对苑舞秋的感情,心想有君傲翊守著,苑舞秋应当可以度过这一段痛苦难挨的时期。

「我们走吧。」君傲翊对著怀里伤痛的人儿轻喃。

说不出话来的苑舞秋止不住颤抖,脑中一片空白,直到君傲翊再次重复,这才茫然而僵硬地点头。

「小将军,今日坊里前头人多,怕会挤著三位,小将军要不要改从另一头离开?」骆织雨提议改道,以免苑舞秋的身份马上被识破。

骆织雨的提议,使君傲翊的眼神不再冰冷无情,稍微渗进一丝暖意。「有劳解夫人带路。」

「请随我来。」

君傲翊以高大结实的身躯遮挡住空寂茫然的小舞往后力走,拥著她,清楚感受她的恐惧与无助,教他心乱如麻,再次痛恨自己的不善言辞,无法为她排忧解愁。

他们三人跟著骆织雨走过长长的走道,直抵不起眼的后门,骆织雨为他们开启后门,一抹阳光洒进,「金织坊」的后门直通少有人烟的胡同。

君傲翊对骆织雨轻轻点头。「多谢。」

骆织雨微微一笑,送走三人,轻轻掩上门板,宛如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君傲翊半扶半拥,低头关心著怀中的人儿。「小舞,你还好吗?」

苑舞秋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跟她说话,迷迷茫茫间抬眼,便见一张关怀备至的脸孔出现在眼前,她虚软无力地说:「所有人都离我而去,为什么你还在?」

「因为我舍不下你。」他痛苦低嘶,再也无法隐藏满腔爱意。

「你该舍下的……」她的头好晕,这里是哪里?她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地方?

「我无法舍下。」她的身体渐渐软倒,君傲翊直接将她拦腰抱起,发现她比羽毛还要轻,难受的双唇抿成一直线。

春雨发现小姐不对劲,吓得捂唇轻呼,担心她随时会晕厥。

「你现不是舍不下,但到了该舍下的时候,你也会和其他人一样,头也不回的走了……」她轻轻一笑,笑她的人生已经变得支离破碎,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其实已可预料得到。

君傲翊恼怒盯著她苍白的小脸,一字字斩钉截铁道:「我不会。」

她的头好晕,浑身气力好似在一瞬间耗尽,兴许她的生命也正在慢慢抽离。

「傲哥哥……」

她突然再亲密的叫他傲哥哥,让他既惊且喜,她看起来很不对劲,莫不是病了?「你别顾著说话,我带你去给大大瞧瞧。」

雪白小手吃力的抓住他的衣襟,无力摇头。「不,我不想去,傲哥哥,你听我说,我没了希望,没了未来,已经是孑然一身,可你跟我不一样,还有大好前程在等你……」

「别再说了,我不想听。」他烦躁阻止,父亲说这样的话就算了,为何连她也要这么说?

「我必须要说,连我的家人都避我如蛇蝎,所以,我不能害了你。」

「谁说你会害了我?」君傲翊目光如炬,对她动怒,略微扬高声。

「不用别人说,我自己很清楚知道这一点,你放我下来,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她很清楚她的身份今非昔比,若让人撞见他陪著她,对他并无任何益处。

黑眸炯炯有神地望著她,嗓音因痛苦而更显低沉。「小舞,包括你在内,不管所有人怎么说,我都不会放手。」

尽避意识有些迷蒙,可深邃的眼眸所透露出的讯息再清楚不过,她还没有糊涂到看不出来,究竟何时开始他对她有了男女之情?为何她从未发现?

她既感到讶异,又感到歉疚,无法回应他的爱,只能闭上眼拒绝他。「你这是何苦?」

丫我很开心,一点都不觉得苦。」

她深吸口气,睁开眼,冷硬著心肠对他的温柔无动于衷。「我不管你放下放手,可是我要放开你的手。」

「好,那就别管我,尽避放开你的手,你可以说我厚脸皮,可以说我死缠烂打,但,不管你怎么说,不管你要把我推多远,我都不会离你远去。」至少,在她能够真正重拾笑颜前,他不会轻易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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