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金钗 第六章

北静王府远翠楼,灯火通明。

一个又一个的丫环进出忙碌著,一个又一个的奴仆来回奔走著,人人交头接耳,脸上都带著惊慌与怪异,还有些许的不解,不解为什么二夫人会在大少爷洞房花烛夜的大好日子上吊自杀呢?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之际,水溶瘦削颀长的身影远远走来,但因为走得太急,他竟有些微的轻咳。

一见水溶,大家都垂手而立,恭恭敬敬喊道:「大少爷。」

水溶铁青著脸,一撩长袍跨进远翠楼。

「二夫人呢?」

婀荷玉的一名贴身丫环玲珑说:「大夫正在里头瞧著。」

「那二少爷呢?二夫人发生这种事,为什么不见二少爷?」

「二少爷喝得太醉,怎么叫都起不来。」

水溶的脸色更难看了。他一语不发,撩起长袍转人婀荷玉的房间,正巧和要离开的大夫撞个正著。

大夫一拱手,「请世子安!」

「我二娘她怎么啦?」

「不碍事,休息几天,吃两帖药就好了。」

「嗯。来人,赏张大夫二十两银子。」

「谢世子赏!小的告辞。」

水溶一甩袖子进了房间,一眼便看到婀荷玉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脖子上有道明显的勒痕。

水溶来到床边,静静地瞪著她。

婀荷玉早听见大夫和水溶的对话,因此她知道水溶来了,当即坐起身,幽幽瞅著他,「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弃我于不顾。」

饼度的愤怒,让水溶不禁轻咳起来,却还是一句话不说。

见水溶又在咳嗽,婀荷玉顾不得自己身体的不舒服忙翻下床,拿出帕子捂上水溶的嘴,一面往他背上不住轻抚著,「你身子不好,坐下来吧,别站太久,免得力乏。」

水溶一把推开她,「少假惺惺的,你不是要我死吗?现在我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你很惊讶,是不是?否则为什么搞出这种把戏来?」

婀荷玉脸色一白,「水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你娘,我关心你,难道有错吗?」

水溶一哼,「娘?原来你还知道你是我的后娘!

既然你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为什么还要做出这种事情来?你是嫌我不够声名狼藉吗?你是想亲眼看著我被皇上除去爵位、处死,才甘愿是不是?」

「水溶,我怎么会这样想,我怎么会想害你?我爱你啊,水溶!」婀荷玉扑入水溶怀中紧紧抱著他,豆大的泪水不住滴下,「打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无法自拔地爱上你了!」

水溶推开她,「别这样,你是我的后娘,你如果这样做的话,一旦传出去,你知道会招惹来何种结果吗?」

婀荷玉仰起头,「我当然知道,否则我怎能忍了这么多年?我以为自己可以这样一直忍下去,但是当我看见你竟然和那黄毛丫头那么亲热,甚至还娶她为妻时,我就再也忍不住了。我爱你,我不想你被其他女人抢走。你是我的,你是我一个人的!」

「所以你就选在我的洞房花烛夜,搞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婀荷玉,你太小看我了!你以为你做过的事没有人知道吗?你以为真没有人晓得灵儿是怎么死的吗?」

提起桂灵儿,婀荷玉身子一晃,「我……」

水溶冷冷看了她一眼,「告诉你,灵儿虽然已经死了,但在我心中,她永远是我的妻子,所以我不会让她白白冤死的,我一定会找出杀害她的凶手,为她报仇!至于宝儿……你休想用对付灵儿的手段来对付她。她和灵儿不同,她聪明、活泼、勇敢,不像灵儿那么软弱、那么容易受人欺骗。更重要的是,她是贾府的千金,贾老夫人最宠爱的孙女,你最好看清楚这一点。哼广说罢,他大跨步离开远翠楼,留下呆若木鸡的婀荷玉。

他知道?他竟然知道桂灵儿是她害死的?

他……他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他……

这时,一道瘦长的身影从黑暗处转了出来,一对眼眸透著丝丝可怕的光芒。

婀荷玉一惊,「鸿儿,我……」

原来这人就是婀荷玉的亲生儿子——水鸿。只见水鸿一脸阴沉地瞪著婀荷玉,不知他在那里看了多久,又听了多少。

水鸿满脸鄙夷,嘴里轻轻吐出一句:「下贱!」

婀荷玉浑身一震,「鸿儿,你听我说……」

水鸿头也不回地就想离开,婀荷玉忙拉住他。

「鸿儿,你要去哪里?」

「去哪里?当然是去找我那个禽兽不如、奸婬后娘的哥哥算账!」

「不要,不要找他,他什么都没做,他什么都不知道……」

水鸿霍地停下脚步,「是吗?什么都不知道?鬼才相信你的谎话!全金陵城的人都知道水溶私通后母,气死北静王,而你竟然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

水鸿逼近一步道:「我看是你舍不得他,才这么说的吧?既然如此,那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什么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水鸿阴森森一笑,「他奸婬我的母亲,我当然如法炮制,对他的妻子下手,谁让他先婬人妻女呢?」

婀荷玉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看著儿子离开。

她静静想著,想著刚才儿子的话。突然,一种奇异的想法浮上心头,如果薛宝钗死了的话,那么水溶就是她一个人的;对,只要薛宝钗死了,水溶就是她一个人的!

************

一大清早,天才蒙蒙亮,薛宝钗便拉著水溶往花园的方向走来,嘴里咕哝地说个不停。

「水溶哥哥,人家说早晨的空气最新鲜,尤其是卯时这个时刻最好。你就是平常睡太晚了,睡得整个人都懒洋洋、无精打采,缺少锻炼、缺少调养,难怪身体不好。不过没关系,现在有我在,一切看我的好了。」

水溶一脸哭笑不得。睡太晚、起床太晚、又缺少锻炼,所以才身体不好?天啊!也不想想昨天晚上是谁把一壶女儿红喝光光,喝得酪配大醉,睡得像条死猪似的,还会踢被子,最后更差点将他踢下床让他睡地上,害得他几乎一夜无眠,现在居然倒过头来说他睡太晚?

还有,卯时算早吗?从前他陪著父亲进京面见皇上时,可是寅时初刻就起身到午门外递牌候召,那时候这小东西可不知睡到哪儿去了。

薛宝钗接著说道:「水溶哥哥,在我们那儿啊,要做运动之前要先做热身操,然后跑操场十四。现在这儿没操场,无所谓,我瞧你这园子挺大的,咱们就跑这园子十圈,你说好不好?」

水溶并没有很认真在听薛宝钗说什么,因为昨晚没睡好,害他有些头昏昏脑钝钝的;可当那句「跑园子十圈」进人他耳朵里时,他整个人忽然清醒过来,「宝儿,你刚刚说什么?跑什么十圈?」

薛宝钗很认真地说:「跑这园子十圈。」不等水溶反应,她便拉著水溶的手跑了起来。

水溶几乎快五体投地,趴倒在地上了,他用力扯住她,「宝儿,等等,你知道这园子有多大吗?」

薛宝钗摇摇头,一脸不在乎,「不知道,反正跑就是了,管它那么多!」

「宝儿,等等、等等!」

水溶就这么让薛宝钗拉著,真的在园子里「锻炼」起来。

只见薛宝饮一会儿跑步,一会儿练拳,还把以前自己学过的空手道、跆拳道外加合气道,一古脑儿地全用在水溶身上,整得水溶七荤八素,分不清楚东南西北。

罢开始水溶还勉强跟著.没一会儿工夫就成了舍命陪姑娘,到了后来,他就躺平,跪地求饶了。

************

「水溶哥哥,你没事吧?」

瞧著水溶脸色苍白,薛宝钗不禁担心问道。

水溶坐在石头上,勉强笑著,「还好,宝儿,你让我坐著休息一下,水溶哥哥是不行了。你想做什么的话,就自己去。」

薛宝钗不高兴地嘟起小嘴,「可是人家还有很多东西没教你耶!」

水溶宠爱地轻抚她娇艳、微微冒著汗珠的小脸,「小傻瓜,想教我还怕没机会吗?慢慢来,你不想我一下子就犯病,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吧?」

「可是……」

「别可是了,听话!」水溶凑近她耳朵旁低声说道,一面咬著她小小的耳垂,「晚上咱们再来做另一种锻炼,今晚我是不许你喝酒了,否则你就得赔我两个洞房花烛夜,在床上陪我两天,嗯?」

薛宝钗登时脸颊鲜红,娇羞地白了他一眼,「不正经,教你锻炼身子不要,脑袋瓜里只想著那些龌龊主意!」

水溶哈哈大笑,索性托起她的脸老实不客气地亲吻一番,直吻得薛宝钗气喘吁吁的,这才回房休息。

水溶一走,薛宝钗立刻就觉得无聊起来。当水溶在时,她不论做什么都觉得很好玩,因为他会陪著她,纵使他只是在旁边观看,她也练得很起劲。

可现在水溶走了,仿佛也将她身子的一部分抽走似的,整个人懒洋洋的,完全提不起精神,连这精心设计、布置得美仑美奂的园子都吸引不了她。

算了,水溶都回房了,那她也回房陪他好了,反正……反正他们还可以做另外一种「锻炼」……不是吗?

想著,薛宝钗又羞红了脸。在这个时代,好姑娘是不可以想著那种事的,可她又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想想应该无妨吧?

转了个身,薛宝钗像只蹦蹦跳跳的小鸟,就要蹦回房陪水溶。

忽然,一道人影从不远处的树干后面绕了出来。

「请嫂子安!」

薛宝钗一惊,看著眼前这个瘦长、约二十出头。

相貌俊美,可眉宇间却透著一丝阴沉的年轻男人「你、你是……」

「嫂子贵人多忘事,昨天才见过的,怎么今天就忘了?」那人说著,一双眼楮直瞅著薛宝钗秀丽出尘的容颜,这女人比桂灵儿更美、更动人、更具诱惑力。

薛宝钗秀眉一皱,仔细想了下才记起,这不是水溶那个打算抢夺爵位和财产的异父异母弟弟——水鸿吗?

「你是水鸿?」

水鸿一笑,放肆的眼直在薛宝钗玲珑有致的身躯上打转,「是,我正是水鸿。」

薛宝钗虽然活泼爱玩,片刻也静不下来,可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更不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笨蛋。相反的,对于人,她素来具有一种天生的本能,知道如何凭著感觉去判断这个人的好坏。

好比眼前这个水鸿,她便可以十足十判断他绝对是个大大大坏蛋,她甚至相信,在千佛岩上狙杀水溶的那些人,绝对和这个人脱离不了关系。

薛宝钗脸上带有三分戒备,客客气气地说:「原来是小叔,宝儿请小叔安!」

「嫂子不必客气。我那哥哥呢?」

提起水溶,薛宝钗不由得心里一甜,绷著的脸也露出一朵笑容,那笑,有如清晨的阳光般灿烂耀眼,教人眼楮都快睁不开。

「水溶哥哥身子不舒服,先回房休息去了。」

水鸿一脸不以为意,「是吗?他真的回房去了吗?」

薛宝钗用一种你好莫名其妙的表情看他,「当然,身子不舒服除了回房躺躺,还能去哪儿?」

「确实,一般人身子不舒服,确实是回房躺躺,可偏偏我这哥哥狡兔三窟,不舒服时不一定回房,而是到、到……」他顿了顿,刻意吊薛宝钗胃口。

薛宝钗可不上当,她微微一笑:「既然小叔不肯直说,那宝儿也不勉强,失礼了。」说著,她转身就打算离开。

水鸿在身后喊道:「等等,嫂子,你不想知道我哥哥他去哪儿了吗?」

薛宝钗头也没回地道:「去找找不就知道了?」

水鸿沉沉一笑,「既然如此,我陪嫂子一块儿去。」

薛宝钗理都不理他,径自往她和水溶所居住的涵碧山房走来。

到了门口,薛宝钗问一个正要出去倒水的丫环:「水溶哥哥呢?他在里头休息吗?」

那丫环摇头,「大少爷不在房里,他一大早和大少奶奶出去后,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薛宝钗一愣,没有回来?那他会去哪里?他不是身子不舒服吗?怎么会乱跑?万一又像上次那样发烧,咳个不停的话该如何是好?

站在薛宝钗身后的水鸿仔细观察著她的反应,眼见机不可失,他跨上前说道:「嫂子,我知道哥哥在哪里。」

薛宝钗猛回过身,「你说你知道水溶哥哥在哪里?」

「没错,嫂子,请跟我来吧!」

由于之前水溶的描述,使得薛宝钗对于水鸿的印象很差,对他所说的话自然也大多不信。可现在她急著找水溶,哪管得了那么多。虽然怀疑,她还是跟著水鸿走了。

水鸿在王府里东走西逛,绕过花园,穿过回廊,上了木桥后踏进一条碎石子路,指著前方一处有著两三院落的宅院说:「他就在里头。」

薛宝钗抬头看去,只见正屋匾额上写著偌大的三个字——远翠楼。

她瞅著那远翠楼满心狐疑,「这远翠楼是谁住的?」

水鸿用带有深意的眼神看了薛宝钗一眼,「嫂子进去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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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著忐忑不安的心,薛宝钗踏进远翠楼。迎面而来的是一股细细的甜香,伴随著淡淡的脂粉气,她秀眉一蹙,「这是个姑娘的房间?」

水鸿但笑不答,领著薛宝钗直往内走,来到一个房间门口,「进去吧,他就在里头。」

薛宝钗看了他一眼,心底不禁有些犹豫。奇怪,水鸿为什么要带她来这地方?水溶真的在这儿吗?

万一他不在这儿,那她岂不是……

正想著时,里头传来一个薛宝钗所熟悉的声音——

「放开我,如果教人瞧了,成何体统?我要走,你让我离开!」

一名女子温婉说道:「不会的,我都叫他们出去了,不会有人瞧见的。水溶,不要这样,你身子不舒服,不要到处乱跑,就在我这儿待著,让我看著你、服侍你,不好吗?」

薛宝钗浑身一颤,这声音是……

她轻轻推开门,从门缝往内瞧去,只见一名男子脸向外侧半躺著,身旁坐了个约四十来岁的女子,那正是水溶和他的二娘婀荷玉。

婀荷玉端过桌上汤碗,殷勤地舀了一汤匙送到水溶唇边,「这是皇上御赐的雪山老参,皇上说你适逢了忧,身子又不佳,专程派人以八百里快马送来的。你试试,我让人用两只老母鸡,熬了一整夜才熬出来的。」

水溶坐起身别过头,一句话都不说。

「水溶,不要这样,你试试,这是我特地令人熬出来的。人家都说人参补气,你身子不好,最需要这种东西了,我,……」

水溶瞪著她,「我不想吃,要吃你自己吃就好。我要去见宝儿。如果宝儿回来看不到我的话,她会担心的。」

婀荷玉脸色一白,「宝儿,宝儿,宝儿,你心里就只有宝儿?」

「当然,她是我的妻子,我心里难道不该有她?」

「那我呢?我算什么?」

「你?你就是我的二娘啊!」

婀荷玉身子摇摇欲坠,捧著汤碗的手几乎松了开去,「我……我不想做你的二娘,你知道我一直不想做你的二娘,我想做你的妻子,我要做你的妻子啊,水溶!」说著,她将碗摔在地上,整个人扑入水溶怀中,仰起脸便往他错愕得来不及闭上的双唇吻去。

水溶一震,忙想推开她,可婀荷玉抱得很紧,哪推得开呢?加上他这几天舍命陪薛宝钗锻炼身子,原本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身体,又因过度劳累而出现疲态;两者相加,使得水溶几乎毫无抵抗能力,整个人竟让婀荷玉给压倒在床上,任她亲吻著。

婀荷玉吻得忘我,她吸吮著水溶的唇,贪婪地扯开他的衣衫,吸嗅著他身上那好闻的男人味,亲吻他略嫌瘦削却十足男人的胸膛,沉醉、销魂,浑然不知门外头有两个人四只眼楮,正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们。

薛宝钗早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打第一次在玄武门外见到婀荷玉,她就觉得这女人活像个狐狸精,烟视媚行,浑身上下有哪一分像水溶的二娘,说是水溶的情人还差不多!可那时水溶硬不承认,还挖心掏肺地说自己误会他。现在可好,一个后娘刚死丈夫,一个继子刚死父亲,两人就这么在光天化日下滚成一团,像话吗?

薛宝钗咬著唇,一句话也不说地转身就走。

一旁的水鸿见状,哪可能放过这机会。他当下装作一副很惊讶的样子喊:「嫂子,你要去哪儿?你不是要找大哥吗?大哥就在里头,你怎么不进去?」

薛宝钗恨恨骂道:「一个狐狸精,一个奸婬后母的浪荡子,有什么好找的?」

被婀荷玉压在底下动弹不得的水溶听到这话,整个人几乎跳了起来,对著婀荷玉就是一巴掌,「你们母子串通做的好事!」

婀荷玉捂著嘴,根本无法相信水溶竟然会打她!

「你、你打我?」

水溶用力推开她,踉踉跄跄地下床,恶狠狠地瞪著她说:「我不只打你,我还要你离开北静王府回北京去。从现在开始,我不想再见到你们母子两人!」

婀荷玉粉脸惨白,「水溶,你不能这么做,我是你爹光明正大娶进来的,水鸿更是你的弟弟,你不能这么做!」

水溶冷然一笑,「不能这么做?你都可以做出这种勾引继子的丑事来,我怎么不能这么做?我不但要做,还要代我父亲写一封休书休了你,我……」

他话说到一半,脸色突然发青,眼前发黑,瘦长的身子缓缓倒了下去。原来水溶怒急攻心,竟给气得旧病按发,当场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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