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哪里像养蝎子的地方?」
眼前是一栋小小的黄土房,房前有个小院,房后有条小河,看来就像个寻常纯仆的农家,就连那蹲在院里背对著他们的人影,也像个忙于家事的农人,这一幅景像如此单纯,裘娃儿再怎么看,也无法把他们与蝎子门扯上关系。
「要让你轻易地看出来,蝎子门还有什么神秘的呢?」他淡笑道。
裘娃儿还来不及有什么回应,他已经自顾自地走进院子,院里的人正蹲在一亩小小的菜田边,仿佛十分专心的模样,连应铁衣已经走到他身后,他亦不曾回头。
裘娃儿疑惑地看著两人,总觉得两人四周的氛围安静得有些过分,就连抚过他们身旁的风,也特别显得轻悄无声。
下一瞬,风暴猛地袭来。
应铁衣的手如刀似的朝那人的颈后削去,那人的身体不可思议地朝前倾,右腿如蝎刺似的朝后勾,仿佛早预知了他的举动,应铁衣袍袖一挥,在卷住他腿的同时,人也向后一退。
那头戴斗笠,身穿上黄布衣的男子旋上了半空,他人朝内卷,右腿暗使劲,硬生生将应铁衣的袖子扯裂。在这同时,应铁衣的左手已经袭上男子的右肩,而男子退得快,仅仅让应铁衣扯下一条袖子。
站在篱笆外的裘娃儿还来不及冲入院里,一切就已经停止。
「你这家伙,这是我最好的一件衣服哪。」农人打扮的男子望著自己袒露在外的骼膊,心疼地说。
「你也不也扯裂了我的袖子?」应铁衣挑眉道。
「那是你活该,谁叫你一见面就动手。」男人从应铁衣手中扯口那截袖子,估量著修补好的机率有多大。
「我再不动手,你的毒就要撒到我身上来了。」应铁衣淡淡道。
「没给你下蛊就算客气啦,再说你娘可是使毒的老前辈,这些寻常毒药哪能伤得了你?」男人毫不在意地说。
「蛊王陆逵使的毒也叫寻常毒药?」应铁衣剑眉微挑。
「不然呢?」陆逵反问。「你以为我舍得把那些宝贝用在你身上?到时候还得花功夫解,不成、不成,这买卖不划算。」他摇摇手。
裘娃儿被他的模样逗笑了,银铃似的声音一响,自然引来两个男人的注目,让她不好意思地捂住唇,小脸也染上了红。
「来看好朋友还带礼物吗?」陆逵故意邪笑地走向裘娃儿。「这么可爱的人儿,我陆逵实在受之有愧——」
「既然受之有愧,就别受了。」应铁衣一手箍住他颈子,将他拖到身旁。
裘娃儿惊讶地眨著长长的睫毛,她第一次看到阿叔与别人这么亲近,阿叔情感淡薄,不易与人深交,就连对她似乎也没这么亲昵——发现心里有一些些泛酸,她在心里扮个鬼脸——可见这人真是他的好朋友。
「娃儿,」应铁衣手还箍在陆逵颈间。「这人叫陆逵,在蝎子门勉强算是个副座,你叫他一声陆叔叔吧。」
「别、别、别,」陆逵两手直挥。「别叫叔叔,这一叫我岂不是没机会了,还是叫我大哥吧。」
靶觉环在颈间的手一僵,陆逵敏感地偏头朝后看去。
什么都还没看到,就被应铁衣一把拨回。「大哥?你也不看看自己的年纪。」
「我也不过比你大个两岁,怎么?你可以和漂亮姑娘同进同出,我就不行吗?」从应铁衣和裘娃儿一进荆城,他就已经掌握两人的行踪。
「别胡说,娃儿是我师兄的女儿,得叫我一声叔叔呢。」应铁衣道。
「你们论你们的,我们谈我们的。小娃儿,」陆逵涎著脸。「你觉得叫我哥哥如何啊?」
裘娃儿「噗哧」一声笑出。「我要叫你哥哥,岂不是也得改口叫阿叔一声哥哥了吗?」
「那也好——」感觉颈间的手有些发热,他本能地又回头朝后看。「怪了,」他叫道。「你脸怎么这么红啊?」
应铁衣将他的脸拨回,极力平静道:「天热。」
「哎呀!」这可提醒了陆逵,将应铁衣的手拉开,他热络道:「瞧我这个做主人的,居然把你们晾在这晒太阳,走走走,我们进屋里再说。」
将人领进屋,找件衣衫给应铁衣后,他一面坐下一面给两人倒茶。「咱们有多久没见啦?」
「快三年了吧。」应铁衣端起杯子。「你守著蝎子门,我守著晨雩谷,一南一北,要踫面还真得看运气。」
「是啊。」陆逵泛起个苦笑。
「怎么?还是没下文?」应铁衣问道。
陆逵叹了口气。「别说了,我注定要栽在她手上,就算上辈子欠她的吧。」
裘娃儿一双黑亮的瞳眸透过杯沿看著两人,她眸中写著好奇,可是却又不知该不该问。
陆逵注意到了。「小娃儿,你可有心上人?」他突然问道。
裘娃儿眨眨眼,娇憨地摇摇头。
「她还小,哪懂得这些。」应铁衣双眼看著杯上的花纹道。
「不小啦,」他的眼望向遥远的那方。「我遇到她时,她大概就是你这年纪,」他对著裘娃儿说道:「她比你还美,就像朵花儿似的,迷得我一脚踏进蝎子门,可惜她从来就不曾多看我一眼。」
「她不喜欢你吗?」裘娃儿不解。「那么,你为什么不去找一个喜欢你的人呢?」
陆逵怔怔地看著她,然后转向应铁衣道:「她果然还是个孩子。」
「我不是说了吗?」他轻扬的唇带著难以察觉的苦。
瞧裘娃儿有些不服气的样,陆逵笑了笑道:「她不喜欢我,我却不能不喜欢她,我也不求什么,只要她能对我笑笑就好了。」
裘娃儿的眼里写满迷惑,她寻求解答地望向应铁衣,却发现他俊美的脸庞透著淡淡的伤怀。「阿叔,」她惊讶地唤。「你怎么了?」
应铁衣一震,敛住情绪,他微微笑道:「我哪有怎么了?」
「但——」
「好了,」应铁衣止住她。「不提这些了。陆逵,」他抬回正题。「我这趟来,是想来跟你打探消息。」
「什么消息?」陆逵亦正色道。
「荆城左近算是蝎子门的地盘,在你们地盘上发生的事,你不会不知吧?」
陆逵沉吟了半晌。「这事跟绿庄有关?」
「锡魔老人的徒弟失踪的事倒底是真是假?」应铁衣单刀直入地问。
「绿庄和咱蝎子门,一黑一白、一里一暗,平时井水不犯河水,他绿庄的事,你怎会来问我?」陆逵打太极拳似的回。
「看来这事真有隐情了。」他喃喃。
「你知道就好。」陆逵一口将茶水喝干。「总之,这事你别管比较好。」
应铁衣看向裘娃儿。「如何?你管还是不管?」
「不管。」她回,陆逵一口气还没松下,她又接著道:「我只要见到孙家少爷,跟他说句话,其它的事我们不管。」说完,还朝陆逵露出个灿烂的笑。
应铁衣露出淡淡笑意,伸手斟了杯茶。
陆逵张大眼来回看他们两人,他拍拍额。「看来我也不用问你的意思了。」
双手捧起茶杯,应铁衣朝他敬道:「我会尽量不给你惹麻烦的。」
「那年我们潜进皇帝老窝时,你不也是这么说的吗?」他叹口气。「算了,你们等我消息吧,我替你们探探。」
「我不想勉强你。」应铁衣微扬了扬唇。
「不勉强。」陆逵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去探,总比你们乱闯得好。」
※※※
「哎。」回绿庄的路上,裘娃儿突然叹了。
「怎么了?」应铁农问。
「本来是很简单的事,怎么会变成这么复杂呢?」她不解地偏著头,小脸上有些气馁。
她不过是想替人传句话罢了。
应铁衣抚了抚她的头。「我知道你原是好心,不过外头不比咱们谷里单纯,所以我才要你多小心,别胡乱惹事呀。」
看裘娃儿仍有些不能释怀的样,他换个方式道:「你在谷里不是常替王妈跑腿吗?」
裘娃儿点点头。
「你替王妈送篓萝卜到厨房,那是再单纯不过的事,王妈还会拍拍你的头,拿她亲手做的蜜果给你吃,可在外头不同,你好意替人送东西,人家说不定还诬你是贼;甚至,那拍著你头的手可能暗藏杀招,送给你吃的果子说不定藏著毒。」
裘娃儿低头想著应铁衣的话。
「娃儿,」他温柔地说。「在谷里人人疼你,从没有人想过要伤害你,可外头的人却不一定如此,拿孙峻的事做个例子,如果孙峻不是锡魔老人的徒弟呢?如果他们有仇呢?如果孙老头骗了你呢?」
裘娃儿没法回答。
「阿叔怎会怕你惹麻烦?你就算把天弄倒了,也有阿叔替你把天给翻回来。我怕的是,」他叹口气。「万一你伤了呢?万一你出事了呢?要是阿叔来不及救你呢?」他声音转低。「那我如何能原谅自己?」
「呜……」裘娃儿扑进他怀里。「阿叔,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再管别人闲事了,真的!」她加重语气。
应铁衣一开始的确是以长辈的立场说话,可当裘娃儿扑进他怀里,当他感觉到彼此的身体相贴著时,他的心思不受控制地往另一个方向转了,然而这是不成的,是违背伦常的,他怎能——
急促地将裘娃儿推离,望著她被泪水洗得更黑更亮的眸子,他慌得背过身,掩饰地咳了咳后道:「你知道就好,我们快进城吧,天也晚了。」
「嗯。」低下头将泪擦于,她乖巧地跟在应铁衣身后。
小娃儿眼泪掉得快、收得也快,一进城,看见城里的热闹景象,她就什么也忘了,长久住在谷里的她,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耍杂戏的艺人,挑著担子沿街叫卖的小贩,就连挽著篮子与人杀价的妇人,她瞧著都觉得有趣。
于是那步伐就愈走愈慢,到最后甚至完全不动了。
应铁衣无奈地回过头,看见她挤在人群中,双眼亮闪闪地看著场中的表演,一会儿兴奋地拍著手,一会儿惊讶地捂著嘴,那表情如此多变,叫应铁衣舍不得挪开眼。
「阿叔,」她一手放在嘴边,一手对著他频频挥著。「你快来看啊,那乌龟好厉害哪!」
带著不自觉的笑,他慢慢走向她。
场子里只有一张大桌,大桌上摆著七只大小不同的乌龟,场中的艺人手里拿著铜锣轻轻地敲著。
那锣声忽大忽小,还带著奇怪的韵律,正当人们好奇这是什么表演时,桌上那愣头愣脑的乌龟突然像大梦初醒似的爬了起来。
最大的乌龟慢慢爬到桌子的中间,肚腹一沉,不动了。
次大的乌龟跟在他身后,见他不动,便划著四足爬到他壳上,才就定位,三等大的乌龟也已经踩上二等的壳,就这样依著大小不同的顺序,七只乌龟慢慢叠成了乌龟塔,这时艺人手中的锣声一变,七只相叠的乌龟开始一起伸头坚颈,仿佛向著围观的群众点头讨赏似的。
人群爆出叫好之声,艺人忙托著铜锣上前领赏,裘娃儿拉著应铁衣的袖子,一双著迷的眼全放在乌龟身上。「阿叔,你说咱们谷里的乌龟能不能也教的这般听话?」
「你回谷里试试不就得了?」掏了赏银放在艺人盘上,他打趣地回道。
「说的是。」她点点头。「回去我叫小铁帮我抓乌龟,人家叠了七层塔,我就叠个十四层的高楼,要是成功了,再请你和奶奶都来看,好不?」她偏头朝上看著他的脸,那扬著的唇带点儿顽皮又带点儿讨好。
「当然好。」手差点又要习惯性地模上她的头,应铁衣转个方向将双手背到身后。「呐,」他转移注意力地说。「你瞧那是什么?」
原来一旁还有人表演虾蟆说法,瞧那肥肥的虾蟆半抬著头,眯著眼的模样,还真有几分像得道的高僧。
就这样一路在荆城逛著,裘娃儿眼里看著,手里拿著,嘴里吃著,应铁衣则一路呵护在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稳重丈夫伴著贪玩的小妻子。
瞧过了爬高竿跟走索,见过了飞水摘豆,娃儿有些累了,她揉揉乏了的眼,悄悄打了个呵欠。瞧她这模样,应铁衣低在她耳边道:「我们回去了吧?」
点点头,裘娃儿正要答话,却被前头广场拥挤的人朝引起了好奇,她拉拉应铁衣的袖子。「阿叔,前面好热闹呀。」
应铁衣朝前望去。「好像是个小戏班子。」
「我们去看看好吗?」她双眼带著希冀,轻轻摇著他的手道。
「看完就回去,」他微带命令的口吻里渗著些许温柔。「别玩得太累了。」
「嗯。」她灿笑著回。
两人走向人群,途中不断听见人们对这小戏班的褒奖,说是这两天才来到荆城,其中有个女角,色艺双全、能弹能唱,听她唱一曲,真比做神仙还快活。
裘娃儿与应铁衣对看一眼,瞳眸里微带笑意。
「真这么厉害啊?」裘娃儿小声道。
「你瞧吧。」他抬抬下巴,示意她往场子里看。
小戏班像是由一家四口组成的,做父亲的拉把破二胡,做母亲的敲著小花鼓,还有个小男童拿著拍板,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著。
这三个人看来再平凡不过,倒是那个背对人群站著的姑娘,似乎还有些看头。
那姑娘身段极佳,穿一件蓝布挂儿,一条瓖黄布边的散脚裤,腰间扎条黄巾子,更显得那腰不盈一握。
待她转过身,人群里响起了赞赏之声。
这姑娘生得极美、极艳,那斜挑的桃花眼一勾,仿佛能将人神魂都匀走似的。
只看她使了个眼神,弦声便幽幽地响了,她轻启朱唇,轻脆宛转的嗓音便由她喉中发出,那声音极细,仿佛与弦声混成了一块。随后鼓声一响,她的声音也就高了,鼓声咯咯,那声音便愈高愈急,仿若奔腾的大水;鼓声一低,那声音便轻缈如丝,像涓滴小河,鼓声停了,她的声音却愈来愈高,依著弦声一重一重地往上爬,最后仿佛遁入了云端,只留下幽幽的余韵。
像是还沉醉在她声音带来的幻境中,众人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发了疯似的鼓掌叫好,裘娃儿兴奋地拉著应铁衣的袖子,一叠声地赞道:「真好听,这位姐姐不但生得漂亮,连唱出的曲子都这般迷人。」
话才说完,丝竹之声又起,与方才的悠远不同,这回蓝衣姑娘唱的是首轻快小调,衬著她如花的笑靥,让在场的人更是听得心醉神迷,人好像全到了太虚幻境。
所有的人中,大概只有应铁衣是清醒的,一方面,他原就对玩乐之事兴趣不大。另一方面,他的注意力泰半都放在身边的人儿上;她笑,他的唇也微扬,她哭,他的眉也成结,至于场中的人到底唱些什么,他全不在意。
唱完两个段子,天也暗了,蓝衣姑娘行个礼后走到匆匆搭成的布帘子后,小男童也拿起盘子讨起赏来。看情形县到了结束的时候。
人群渐渐消退,裘娃儿却反而拖著应铁衣往前行。
「娃儿。」他定住了脚。
「只要跟她说句话就好,」她央求地抬头看著应铁衣。「说完我们就回去。」
应铁衣叹口气,他从来就拿她没办法。
两人走向正一面收拾著东西、一面与人谈话的戏班主,原想问他可否唤那位姑娘出来,却反倒被那一小群人的对话转移了注意。
「……你们还是快走吧。」
裘娃儿竖起耳朵。
「是呀,史大少可不是好惹的,他又最爱美丽女子,要让他见到蝶姑娘,哪有不抢回府里的道理?」
「唉!」老班主摇摇头。「咱们这种小戏班,是吃了这顿不知有没有下顿,上个场子没赚多少,一家子饿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在荆城寻到点生机,说要走,又叫我们往哪儿去呢?」
「大家伙儿也是一片好心,你是初来乍到,不知史大少的可怕。哎,这地方上的恶霸,比大虫还吓人哪。」那人不甚唏嘘地说。
「恶霸……」裘娃儿喃喃。
「别惹事。」应铁衣怎会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
「我才不会。」被人看破心思,裘娃儿的脸微微一红,她却死不承认。「我答应了阿叔,不会再胡乱惹事的。」
「你记得就好,还以为你转过身就忘了呢。」他故意羞她。
跺跺脚,裘娃儿正要开口,远远那方却传来喧闹之声。
「糟了,」那与戏班主说话的人中,有个眼尖的突然慌道。「史大少来了。」
马蹄隆隆,尘沙飞漫,配上街道上闪避不及的人尖声叫喊,这史大少来得好热闹。
一行人连人带马冲上广场,差一些就要撞上老班主,老班主抱著家当踉跄往后退,那副狼狈样引起这群人一阵讪笑。
「嘿,收摊啦?你这儿不是有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吗?怎么不见人?」那声音浓浊轻佻还带喘,仔细一看,发声的人衣饰华美,就是奢靡的日子过久了,那浑身的肥肉挤在衣服里,他一说话,肥肉就跟著颤,看来实在有些滑稽。
「回少爷,」老班主躬著身抖著道。「咱这没什么貌美如花的小娘子——」
「爷,你别听他胡诌,那小姐子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人生得美,曲唱得妙,虽然才来了两天,荆城里谁不迷她?」小喽怕他不信,忙伸手朝四周一划。「爷随便抓个人问,就可以知道小的没骗人。」
史大少一双眯眯眼还真的往四下一看,这一瞧,倒让他瞧见感兴趣的了。「嘿,这不也有个漂亮小泵娘吗?」「他色兮兮的眼看向了裘娃儿。
裘娃儿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应铁衣已经冷下脸,单手把娃儿推向自己身后。
「唉,你不行,」史大少一双肉爪执扇指向他。「虽然那张脸美得很,可年纪嫌大了点,否则老子倒可以收你做脔——」
「少爷,那老杂碎要跑啦!」小喽无意中救了史大少一命。
「跑了不会追吗?抓到了先赏他一顿好打,我就不信他不把那小娘子交出来!」史大少气得双颊肥肉不断抖动。
正当小喽们揪住了老班主,举高了拳头预备好好教训教训他之际,那黄莺似的美声由破布帘后传来。「别打我爹!」
葱白似的纤指揭开了帘子,那水做的美人儿双目含泪地站在那,史大少一见那水灵灵的瞳眸,那红媚媚的唇,整颗心都化了。「好个美人胚子,凭这老杂碎居然也能生出这样的种?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呀?」史大少涎著脸道。
「奴家叫姜蝶,请大少爷放了我爹吧。」姜蝶满含委屈地福了一福。
史大少呵呵地笑道:「姜蝶,这名字真美。你们瞧,」他看向身旁的喽们。「老子今天运气真好,不但找到朵艳媚的牡丹,还有一朵清新可人的小白花呢!」那眼意有所指地朝裘娃儿一横。
「胡说八道的家伙!」裘娃儿撩起袖子。「我非好好——」话说了一半,她才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一双圆圆眼小心翼翼地看向应铁衣。
应铁衣薄唇上的笑冷得吓人,他手一动,众人连影儿都瞧不著,那史大少已经跌下马来,噘著呜呜地趴在地上哀鸣。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喽将人扶起一看,才发现史大少一双厚实的唇瓣让一对银针给穿过了,痛得他想骂又骂不出、想哭亦无法开口,只能从唇缝中挤出无法分辨的杂音。
「哪儿来的家伙,居然敢伤我们少爷?」喽群仗著人多势众,齐声放话。「还不自行了断,难不成真要爷们动手吗?」
「你们动得了手吗?」应铁衣的声音幽幽地在他们耳边响起,还来不及反应,带头几个已经让他踹向一旁,和他们主子作伴去了。
阿叔都已经动「脚」,裘娃儿自然不会客气,她兴奋地一手一个,随地乱抛,恰好将两个叠在一块,让她脑中灵光一闪,手上动作更勤。
「阿叔,」没一会儿就听她嚷道。「不用等回到谷里,我现在就可以让你看看乌龟叠塔啦!」
应铁衣偏头一看,果然见到七个被抛叠在一块的家伙,瞧他们不断挣扎的样子,与那七只伸颈讨赏的乌龟,还真有几分相似。
只是裘娃儿功力还不到家,那七个人叠的有些歪斜,几个人扭来扭去,不一会儿就全倒了。
看娃儿有点儿泄气,应铁衣潇洒一笑,袍袖频挥,喽们的哀叫也跟著频响。「乖娃儿,阿叔叠个十四层的高楼让你瞧瞧。」
应铁衣出手自然不同,这十四个人叠得又快又好,让躲在一旁的民众也不由得鼓掌叫好。
「还是阿叔厉害。」裘娃儿拍拍手奔到他身边。
满地倒著哀叫的喽,应铁衣与裘娃儿却仿佛什么也没看到,他激了下她的额,像在自家院里似的道:「谁叫你练功时不多用点心,否则叠这个几个家伙算得了什么?」
裘娃儿吐吐舌,正要开口,眼角却瞄见那像颗肉球的史大少,正拉著不断挣扎的姜蝶想趁乱走人,她身子一起,特意显了显轻功,人像纸糊似的飘落在史大少跟前。
前头突然出现一个人,虽然那小脸上的笑甜得似蜜,对史大少来说却比见了鬼还恐怖。
「你要上哪儿去啊?」裘娃儿笑语如花。
唇肉给针穿住了,史大少勉强从缝里挤出。「没、没、没……」
「谁说你可以把这位姑娘带走的?」她看向史大少那只还抓著姜蝶不放的手。
猛地放开双手,史大少不断朝后退。「姑、姑、姑——」
「姑什么呀?」他愈往后退,裘娃儿愈觉有趣,顺著他后退的步子往前走,她含笑道。
「姑……姑奶奶……」史大少拱手朝她直拜,冷汗顺著宽额朝下流,看他那模样,哪还有方才不可一世的气焰。
想他史大少仗著丰厚的家业,又蓄养了一堆街头流氓,在荆城里谁敢不卖他面子,不想这回真栽了筋斗,现下嘴上还穿著银针,底下人又至躺平了,他哪还敢威风,只求能脱得了身,就算背脊弯的贴了地,他也认了。
裘娃儿「咭」地一声笑出,她掩著嘴回头对应铁衣道:「阿叔,你瞧瞧,我做了人家姑奶奶呢!」
应铁衣薄唇微现笑意。「好了,别玩啦。」
调皮的朝应铁衣鞠个躬后,她转过身对史大少道:「这回就饶了你,下回再让我遇见,可没那么简单了。」
不待说第二句,史大少已经连滚带爬地冲出广场,直到觉得跑得够远了,才慢慢地喃道:「哼,你们给我记著,待我回去——」
他的声音全挤在唇缝,模糊得让人以为只是毫无意义的鸣叫,没想到还是有人听得懂。
「待你回去又如何?」如鬼魅般的声音冷冷地响在他耳际。
他惊得抬头四望,却连半个人影也没看到。
「要是想尝尝这针插在心窝上的滋味,你就来吧。」应铁衣那张脸突然间就蹦在他眼前,吓得的他朝后一跳,整个人跌进沟里。
手一扬,史大少嘴上的银针已让应铁衣收回,看他连叫都来不及叫就昏过去的样,他撇撇嘴,身子一动,人又飘回了广场。
裘娃儿可高兴了,她奔到他身边,兴奋地挥舞著拳脚。「阿叔,你瞧我刚刚那样子,像不像济弱扶倾的女侠?」
「女侠?」应铁衣又戳她额。「哪有你这种娃娃女侠?」
裘娃儿嚷著嘴正要回话,却被朝他们走近的人群勾起了注意。
她拱了拱手。「大伙别客气,我们只是——」她还以为人家是道谢来著。
「客气?」带头的那个气呼呼地道:「你们给史大少一次教训当然是好的,可我们吃饭的家伙也全给你们砸了,这。这叫我们以后怎么过活?」
「呃……」裘娃儿朝四周一看,果然广场上的摊子几乎全让那几个混混给压垮了,而把混混四处乱抛的,自然是——
她心虚地低下头。
应铁衣不爱惹事,随手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交给带头的人,他淡淡地说:「这些够了吧?」
有银子好办事,一群人一改方才凶狠的模样,全笑得眯起眼,胡乱道声谢后,便到一旁分银子去了。
「倒是我们姜蝶姑娘,两位预备怎么著?」带头那个忽然换了口气道。
「姜蝶?」裘娃儿著向那站在一旁,一脸哀怨的姑娘。
「方才那戏班子趁乱全跑了,这姑娘原是他们的养女,如今无依无靠,你叫她一个人要上哪儿去呢?」
姜蝶一双美国直直地望向应铁衣,那秋水也似的眸子盛著多少委屈,让人恨不将她揽进怀里,好好安慰。
应铁衣的眼却穿过了她,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
「阿叔……」倒是裘娃儿心疼地拉著他衣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就算转开眼,裘娃儿那张央求的小脸还是浮在他脑海,他拍拍额叹道:「罢了,随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谢谢阿叔!」裘娃儿兴奋地抱住他臂膀,应铁衣在将她拉离自己的同时;嘴角也禁不住藏了朵笑,而这一切,全落入了姜蝶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