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了,她到底有没有告诉过杨品逸,她预计出国留学两年的计划。
「杨品逸……」花雕艰涩地叫著看报纸的人。
「嗯?」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拚命打工,然后从专四放弃打工,专心补英文?」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因为你喜欢英文。」杨品逸心不在焉的低喃。
丙然……真的惨了,她一直以为打工的目的是为了留学,这件从她出生就认定的事,天下人皆知,所以也就理所当然以为杨品逸会知道。杨品逸这人又太闷,跟她身边的朋友几乎没交集,结果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要出国留学了,只有她亲爱的男朋友被蒙在鼓里。
要不是前几天无意中和阿劲他们聊起,发现他们惊讶万分,她可能要到下个月出国前才知道这件大乌龙。
结果那天花雕还是没勇气说出口,日子越逼近,她就越说不出口。就这么延宕到谢师宴当晚,杨品逸去车站载她过来,老天爷终于出面帮了她……
「嗯……」花雕第N次开口。
「什么事?」阿野下个月就要做程去巴西参赛了,这几天他得帮他检测车子的性能。年初在捷克的比赛摔车后,这辆摩托车就一直出状况。
「那个……」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向他开口耶!真伤脑筋,这大概就是越在乎越怕对方受伤害的心态吧!
「哪个?」杨品逸漫不经心。
「今天的天气很不钳。」
杨品逸奇怪地瞟了眼乌云密布的外头,纳罕道:「不错吗?」
唉……完全开不了口,这个实事求是的傻瓜。
「阿逸哥、小雕……」商也恬过来串门子。
羞怯的小花儿来了,改天再试试好了,反正还……一个月,呜……只剩一个月了,花雕的双肩重重垂下。
「也恬,你今天好漂亮!」花雕惊艳地低呼。
「谢谢。」其实她真的还有一些些私心。
「杨品逸……哩!杨品逸……」拍他的肩膀老半天,杨品逸不动如山,花雕火得一把扭过他的头,也不怕他扭到颈椎,「人家也恬特地穿新衣来让你看,我拜托你给点面子看一下行不行?」
「小雕,没关系。」商也恬怯怯地低头盯著磨石子地板。
「快看啦,也恬今天穿得很漂亮。」
「小雕……」商也恬哭笑不得,小雕一直以为她对杨品逸有情,殊不知这份情已升华成兄妹之情。
「是不是很漂亮?」花雕笑容可鞠,一手爬上杨品逸的背腰暗暗拍著。
「还不错。」也不知道有没有看,杨品逸匆促丢下话,又一头栽进机车零件里。
被他打败了。「嗯……也恬,我来注解一下好了。杨品逸所谓的还不错,就是非常非常非常世界级的给他好看的意思,懂吗?」花雕伸直双手用力画圈圈,企图松懈商也恬紧绷的神经。
商也恬被她夸张的动作逗出笑容,轻轻点头。
「也恬,我今天晚上只顾著谢师,完全没吃到东西,请你吃消夜好不好?」这种羞怯怯的情敌,谁狠心去伤害她?算了、算了,她一出国,杨品逸说不定……呜……不想了,越想越走不开。
「不用了……」
「好啦、好啦!反正我和杨品逸都饿了。你说对不对?杨品逸。」她踢踢杨品逸。
「嗯。」
「你看,我说得没错吧!你安心在这里陪木头聊天,我去去就回。」花雕挑了串钥匙,轻巧的跳上一辆几乎快解体的机车。
「小雕,那辆车的煞车器有问题,换别辆。」杨品逸匆促抬头,指示道。
「哦。」花雕依他的指示,跳上左边那辆待售的崭新机车。
「别忘了安全帽。」杨品逸叮咛。
「不用了啦!才两分钟……」
「那就走路去。」他没得妥协。
「知道了啦!八股,不过去买顿消夜而已,哪来那么多规矩。」说著说著,无意间瞥见商也恬一脸恬适的对著她笑,花雕大而化之的搔著头,「也恬一定觉得我很凶。」
「我很羡慕你……」
「啊?」花雕简直不敢相信,呆呆的发动车子就要上路。
「小雕。」杨品逸叹口气站起身,将架上的安全帽拿下,走过去帮她戴好。
「别骑太猛。」
「拜托,我又不是街头小霸王。」
噗……花雕飞快骑走,杨品逸看了摇头又叹气的。
「也恬,坐啊!」杨品逸顺势拿罐运动饮料给她,一头又栽回车子的世界里。
商也恬乖乖的坐在椅子上,不安的捧著饮料。看到他和小雕自然流露的情感,她实在很羡慕。单独和他相处,她实在找不到话说,不像小雕那样百无禁忌。
「我……我好羡慕小雕……」她低嚅。
「嗯。」
「她真的……真的很开朗……」她将饮料放在膝上。
「嗯。」
「如果我有……我有她一半就好了……」
「嗯。」
「她……如果出国去了,阿逸哥……一定会很寂寞……」商也恬输得十分彻底。
「出国?」杨品逸的浓眉不知不觉蹙紧。
「是呀,她拚命打工就是为了出国留学……」只有小雕的事,才能引来阿逸哥的兴趣。
「留学?」杨品逸呆呆坐起,他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是……是呀,她下个月十三号就要飞去美国念书了。」
「十三号?」杨品逸看著手表上的日期,脸色沉了一半。
商也恬一点也有不出来他脸上的不对劲,犹自欣羡著,「不知道小雕两年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两年?」她要去两年,竟然都没告诉他?不会的,小雕不会这样子对待他。「那只是她的梦想而已。」他自我安慰著。
「可是……她明明申请到学校,还将入学通知单拿给我看了。」商也恬十分困惑。
杨品逸脸色全黑。
「喂,你们聊得很快乐嘛!」花雕从对面车道一路呼啸进机车行。
她怎么觉得阿逸哥一点也不快乐……商也恬忽然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也恬,快来。」停好车子,花雕拎著塑胶带,冲到里面把小茶几搬出来,快乐的铺好报纸、打理好一切,才脱下安全帽。「来呀!发什么呆。」她将杨品逸硬拖了过来与也恬并坐,自己单独坐在矮凳上呼噜噜吃起干面来。
「你们吃。」杨品逸阴郁的回到零件堆中。
「干嘛呀!人家辛苦买回来的耶!」花雕可不放过他,走过来巴在他肩上勒著他的脖子,嬉闹他,「来嘛、来嘛,等会儿再拼那些冷冰冰的死金属,没人会和你抢啦!」
「我吃不下。」他重新戴起被她拔下的手套。
「不管。那是用我的血汗钱买的,你不可以浪费,就算是吃到吐,你也要给我硬塞下去。」他明明没吃晚餐,这人一点也不知道她会心疼耶!唉,他一点也不懂得照顾自己,下个月她一去美国就是两年,可能没多余的钱常常飞回来看他,这可怎么办才好?真教人放不下心。「也恬,你家住这附近,有空帮我多留意这个三餐不正常的人。」唯今之计,也只有拜托同她一样关心他的也恬情敌了。
杨品逸不敢相信,转身瞪著她。也恬说的都是真的!
「眼楮瞪那么大做什么?我知道我是人见人爱的可人儿。」她爱娇的伸出双手,拍拍他的脸颊。
「我吃。」她打算一声不飨的出国吗?杨品逸气闷。
「废话,你女朋友买的爱心消夜,你当然得吃。」花雕亲亲爱爱的拖他来到茶几边,不好意思的朝安静的商也恬笑了笑。「这人有些迟钝,你只要拿出恒心和毅力,他就拿你没辙了。」她这听起来像交代的话让杨品逸灰败的脸煞黑一片。
问题是,阿逸哥的没辙是因人而异的。商也恬食难下咽地吃著碗粿。
杨品逸从旁边用脚勾来另一张矮凳,踢到花雕身边,依她而坐。
「哈,我就知道这人大,坐不下那里。」花雕怕神经纤细的商也恬受伤害,忙打哈哈。
花雕离开以后,她一定会好寂寞。商也恬好舍不得。
「别愁眉苦脸嘛!」花雕笑嘻嘻地拍拍商也恬柔嫩的脸颊。「天下无不散的……」忽然想起她还没告诉男朋友这件事,花雕急急打住,埋头猛吞她的面。
杨品逸俊脸一凛,三两口解决完消夜,放下筷子,又回头去工作了。
「这人像饿死鬼投胎,算了,别理他。也恬,你在这里陪杨品逸多聊聊,十一点了,我先回去。」突然间心情十分低落,花雕摆脱不了沮丧,想想干脆回家去打理行囊好了。
「小雕……」易感的商也恬红了眼眶,感受到她的离情依依。
垂头丧气的拎起背包,花雕弯身拍拍杨品逸的脸颊,「今天我自己搭公车回去就好,放你一天假。也恬,再见。」朝商也恬挥挥手,她便走了。
杨品逸坐起身呆瞪外头,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突然抓来钥匙和安全帽跳上重型机车,发现商也恬正在看他。
「也恬,帮我看一下店。」交代完,机车已掉头疾驰上路。
他连一句「小心」也没给她,商也恬彻彻底底断了一切杂念。
祝福小雕。
***
唉……花雕的额头顶著电线杆,实在烦透了。
「小雕,上来。」他沉喝。
花雕诧异的回头,不知杨品逸何时追来的。
「不是告诉你不用送了,我又不是易碎的洋娃娃,回去拼你的车没关系,我今天想坐公车好好思考一些事。」小脸又转回去敲电线杆。
「出国的事?」
「嗯……」花雕猛吃一惊,转头望向杨品逸,眼楮大得像铜铃,抖颤的手直指著他,「你……你……你怎么知道这事?」
「也恬说的。」他阴郁道。
「上帝保佑也恬,阿门。」实在太感谢她帮她解决这件棘手的事了。
「你打算一声不响的离开?」他颇为愤怒。
花雕被他的怒气吓著,交往了快一年,她真的没看他生气过。
「说话!」他严厉道。
「才不是呢!」她泪汪汪一扁嘴,当街搂抱他不放。「人家只是忘了告诉你,你干嘛那么凶!?」
「你期望我有什么反应?女朋友要出国两年,我完全不知道。」杨品逸太生气了。
「要不是你太重要,我怎么会开不了口?」自知理亏,花雕无颜见他,就把羞愧的脸埋在他颈间不敢抬起。「因为我从国中就计划要出国了,我一直以为你知道,所以……你知道的,就是那种对太过熟悉的东西,我们总会忽略,大概就像这么一回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期期艾艾的说,解释得十分无力。
「如果我不让你去呢?」两年,太漫长。杨品逸怒气难消,内心深处隐藏了一份惊恐。
「呃?」花雕错愕地想退开身,杨品逸搂著不让她退。
「你自己想一想。」抱她上车,愠恼的替她戴上安全嵋,送她回家的沿途他俩不再笑话不断,气氛十分僵沉。
这种僵沉持续了五天,花雕已经大呼受不住,杨品逸却依然冰冰冷冷不太理她,请阿野、阿劲说情,甚至杨至言出面说情都没用,他完全不妥协。这下花雕真的恐慌了,比那次被阿嫚伤害、和他避不见面一个多月的感觉更糟。
「杨品逸,你真的打算和我呕到出国吗?」她可怜兮兮的跟著杨品逸到菜市场,一路哀求回来,又哀求到下午,很快的夜幕低垂了。
「我……我回去面壁好了。」她实在太挫折了。
正在料理晚餐的杨品逸冷淡地瞥她一眼,没有慰留之意。
「你要我放弃建构多年的梦想吗?」花雕火大了。「好嘛,你不想看到我,我回去,别在这里碍眼了,可以吧!」所有能说的她都说了,她真的是无心的,他为什么要刁难她那么久?
「小雕,你只要敢在盛怒之下骑车,我们就分手。」杨品逸冷然地说道。
「你!……好嘛,也许这样对我们彼此最好。」满腹的辛酸委屈全发泄了出来,花雕负气冲出。
「小雕!」杨品逸厉喝,喝住了发车要走的花雕。
她真的以为刚刚那声是春雷乍响。花雕直到杨品逸过来抓她下车,抓她进去,表情都维持呆愕。
「你不要这样瞪著我,你……看得我好心虚。」被他安置在楼梯上,坐在与他平视的台阶上,她被他困住出路,逃不了了。
「你的决定还是出国?」他略微和缓了冰冷的表情。
花雕头一低垂,立刻会被顶在下颚虚的无情食指托起。这一刻,她才明了阿劲和阿野为什么这么敬畏他了,他生起气来简直像酷寒的严冬,没人承受得住。
「是不是?」
「嗯。」没办法低头,自责太深的人只好改垂眼睑。
「那就去吧!」杨品逸重重一叹,宣告冷战结束,温柔的搂她入怀。「这两年是你自己选择的,不准半途而废。」
「你……决定和我分手了?」她害怕的反手搂住他的腰。
「如果我能就好了。」他极其无奈。
「也就是说……」她惴惴不安,怕了他史无前例大发脾气的一次。
「我会在这里等你。」杨品逸回复温柔。「除非你变心。」他有些担忧,如果她遇上更好的对象,会不会……
「不会、不会,我才不会。」花雕的泪水夺眶而出。他的担心何尝不是她的?
他真放手让她走,她却迷悯起来。
走?不走?落入两难了。
欲走还留的迷惘一直持续到出发前夕。两相依偎了这么久,突然要分开,花雕实在无法适应,又不得不为之。
「为什么你不开口要我留下来?」出国前一晚,花雕有耐心的陪杨品逸拼车。
「你会留吗?」杨品逸沉著的反问。
「不会。」她坦白招认。她不愿后悔一辈子。
「那就安心去留学。」
「哪有人像你这样,女朋友一出国就是两年,你居然一点也不担心,我长得那么善良吗?」越想越不值,她浪费了近三年的时间在这块朽木上,居然怎么也雕不出花样来,亏她叫花雕咧!「告诉你哦!我辛苦攒下来的钱可没包括回台湾看你的机票钱,而且出国我就是要做个单纯的学生,不再累垮自己去打什么零工,听懂了吧!也就是说,逢年过节我也不会回台湾,你会想死我的。」气死人了,死木头!不给点颜色瞧瞧,死脑筋永远不知道要变通。
「没关系。」杨品逸温柔地凝视她,看得花雕的心一怦一怦的,跳得好厉害。
「没关系?」这个死没良心的,他没关系,她可有大大、大大的关系。她会想死他的。「哼,明天我自己去机场,你不要来送我了。」
「明天我可能没办法去。」阿野大后天要出国。这个月为了多陪陪她,他几乎没时间帮阿野试车,比赛迫在眉睫,或许不去送机也好。
「你说什么!」她随口说说,他真照办呀!「再见、再见,越看你越生气,回去看我家的马桶都要比看你强得多。」气呼呼的拾起背包,花雕风也似的飙了出去。
脚长的杨品逸几个快步追上她,握住她的手,两人施施然散起步来。温腻的小手被他一只挡得住全世界的大手一握,花雕的怒气一如往常般,没种得又以惊人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了。
「我会寄机票给你。」见她小脸一凛,张口欲言,他慢条斯理又追加了句,「你以后再还我钱就好。」
找碴的小嘴忿忿然合上,个性完全被他给模透,花雕窝囊极了。
「为什么不是你来?」哈哈,想找麻烦还怕没漏洞钻吗?想当年秦老奸贼都能以「莫须有」三个字定下岳将军死罪,她这花恶人难道就不能以「人不爽」踢他的馆吗?这就是那长江后浪给它推前浪啦!炳哈!
「我要顾店。」
花雕得意的小人嘴脸瞬间凝结。「意思是说,本小姐是无所事要、不事生产的地痞流氓!」
「小雕。」杨品逸无可奈何。
「你!」一把揪住他的领子,粗蛮的拉他俯身,花雕愤恨不平的小脸忽然挨近他颊际,泪盈眼睫,哽咽道:「没有我在身边唠叨,你一定会觉得人生乏味的。」接下来的话,就算她这几天已经再三交代所有杨品逸身旁的人注意了,花雕还是忍不住想提醒他。「三餐要定时定量吃,注意气候变化。还有啊,别老是一头栽在零件里,小心自己的身体,不要老是为那些阿猪、阿牛的拚命。我知道你现在几公斤,手边还有你的体检表,回来的时候我要一个和现在一样健健康康的阿娜答哦!」老天,她好爱他。
「知道了。」杨品逸声音嘎哑的应诺。「你自己也要小心些。」
「今天我不要回去,你陪我压马路,这样明天我累得一觉睡到美国去,就不会走不开了。」今晚无论如何他都得陪她。花雕霸气的勾著他不放。
「傻瓜。」
「你才是笨蛋咧!都不知道人家离情依依,多不想离开你。」
「也许我也是。」
「什么?」花雕当场横眉竖眼,勒住他的脖子。「什么叫也许?你应该说根本。」
杨品逸一叹,「你啊!」
花雕拚命将挂泪的小脸往他怀里钻。「我啊、我啊!就爱你这块木头啦!」
「我也是。」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用附和的,一点原创性也没有,死木头。」谁教她没用呢,如此无怨的感情又能如何,只能怪她命薄。
「小雕……」杨品逸为自己的动辄得咎哭笑不得。
「人家真的好难过嘛。」花雕缩紧攀住他的双手。
「我知道。」
这一夜花雕硬拖著杨品逸闲晃,直到分离在即,终于晨雾渐散之际她放声大哭,哭得她惊惶失措的阿娜答心疼不已。
木头不需要养分,它需要雕琢。
「记住哦!我学成回国那天,你一定一定一定要准时来接我。」眼看时间以秒在流逝,花雕哭著将小嘴凑向还有闲情逸致看报纸的人。
「干嘛?」杨品逸纳闷地瞧著她突然挨近的脸。
「吻我啊!」她没好气的横他一记卫生眼。
「哦。」很马虎的,几乎是应付,他俯身匆匆啄了下她的唇。
这?么?敷?衍!花雕双眼冒火,丢开他手中的早报,两手揪住他的领子猛力拉回他,恶狠狠的索来一记连她自己都会脸红心跳的热吻。很不可思议的,她竟看到他眼底蕴藏一抹温柔且深情的笑意。
哦……她恍然,原来这家伙……被密密堵住的小嘴支吾个不停。
这份浓情蜜意一直支持著花雕上飞机,直到飞机离地,看不见还是亲自送她来的男友,她才哭得惨兮兮,一路哭到美国,吓煞客机内的各色人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