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如旧,人空瘦。
泪痕红悒蛟绡透。
桃花落,闲泄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钗头凤陆游
杜凝芙拼了命的往前跑,心中只记挂著一件事——春儿安全了没有?现在已经没有她在乎的事了,她只希望春儿的安全无虞。
李霸在身后狂追,她跌了一下,立刻被李霸钳制住双手。「我可抓到你了。」李霸得意的仰头大笑。
杜凝芙毫不挣扎,但手臂上的疼却让她屡屡心揪。
「你杀了我吧!」她认真的看著李霸狰狞的脸,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
生无可恋,死亦何哀?她的生命已是一片荒芜,再没有任何事能撼动她的情绪,再也没有了…
「杀你?那多可惜。至少在你死之前,大爷我要先吃了你。以报复易戬寒,他让我丢尽颜面、失尽威严,我就叫他一辈子都见不到你,永受相思之苦!」
李霸凶狠的脸上净是报复的快意。
「你错了,今日就算我死在寒的面前,他也不会心疼半分。」
她悲戚的笑了。
「那是以后的事,今天我一定要吃了你。」李霸婬欲的一笑,猴急的亲吻著她纤细的雪颈。
杜凝芙缓缓的闭上眼楮,一颗心被冻结了,起不了任何的涟漪,一心只祈求一死解脱。
「快点,在那里!」
急促的声音夹杂著混乱的脚步声奔过来,杜凝芙疲倦的睁开眼,看到一群和尚往这里跑,手中还拿著木棍。
他们是来救她的吗?
不要!不要救我……她想要开口阻止,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眼前的人和景物在瞬间变得很模糊,她唯一的知觉是手臂上的创痛像是要撕裂她的灵魂。
痛,就让她痛到忘记心苦吧!
人声渐渐离她愈来愈远,她觉得好累、好倦,她快听不见大家的声音,她只想沉沉入睡,远远的逃离这一切的苦痛,永远别醒来…
「少爷,往这边。」
易戬寒一路踉著春儿,他不经意的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惊恐、害怕、心忍不安,这些鲜少困扰他的情绪竟在这个时刻没一个放过他。
片刻,在发生地点的附近,围著一群相国寺的和尚,他的心突地一沉,不安节节上升到了沸点。
「松手!你们这群秃驴,张开眼楮看清楚,我是李霸!耙惹我,我就要你们不得好死!」李霸被五、六根木棍架住,不得动弹,但那张嘴还是那么嚣张。
「施主.你公然拿刀刺杀这位女施主,贫僧就是人证。多行不义必门毙,你在佛们净地行恶,别说佛祖不容,贫僧也绝对不会放纵你的恶行,现在只好把你送往官府严办。阿弥陀佛。」
一名白眉华鬓的师父说道。
「送我到官府?好啊!我倒要看看他们治不治得了我李霸!」
李霸仍然放肆得目中无人。
易戬寒身影一晃,已经来到这里,脚下斑斑的血迹令他怵目心惊,然后看见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杜凝芙,有一名小师父正难过地在旁边呼唤她。
「少夫人!」春儿掩口惊呼。
易戬寒一把准开小师父,将面无人色的杜凝芙纳人怀中,
胆战心惊地喊:
「凝芙,是我找来救你了,你听见没有?」
「少夫人,我把少爷叫来了,我——」
「滚开!」易戬寒杀气腾腾的一瞪,春儿瑟缩了一下,不敢再口。
杜凝芙满脸是泥,干掉的泥斑驳的贴在她的脸上,像随时会剥落。
易戬寒举起手,手指轻轻的替她拔去干泥,但做得不是很利落。因为他的手在颤抖,那是一中不由自主地颤抖。
「你会没事的!」平时冷漠的音调都像是秋叶般抖瑟不稳。
「少夫人的手……」春儿仍忍不住提醒。
他的目光被一条鲜红的白布所攫获,他全身震颤不已.那是小师父为她包扎的吧?殷红怵目的鲜血刺痛了他的眼。
「李霸!辟府治不了你,就由我亲自审理,我非要你生不如死,让你尝尝为何人人叫我鬼将军的理由!」
「我不怕你亲审,因为我看到了鬼将军最脆弱的一面,非常值得!」李霸纵声大笑,被几名和尚师父架走,他又回头边说:
「她活不成了,因为刀上的奇毒连我都没有解药,哈哈——」
易戬寒脸色倏地苍白,忙著解开染血的白布巾,他的目光一凛,她手臂上的伤口附近已由紫红扩散到泛黑,分明是中了剧毒。
难怪杜凝芙一直昏迷不醒,她的生命正一点一滴的逝去他没有时间犹豫不决,立即横抱起她过于冰凉的娇躯,快速地离去。
跨上他的坐骑,一手紧抱著社凝芙,一手持著缰绳疾驰而去,快得教人来不及出声阻止。
+++
「谁来告诉我,芙儿究竟出了什么事?」柳氏心焦的问,但易戬寒却始终不吭一声,面具又成为他掩饰真正情绪的最佳工具。
「你说话呀!芙儿本来人还好好的说要去相国寺求平安符,让你和你爹能平安出征,为什么回来会变成这样?」
易政丰揽住她的腰,说道:「事情始未,等寒儿情绪平抚后再问。」
「平抚什么?他心痛吗?他还懂得什么叫情、什么叫爱吗?」
柳氏激动地叫著,瞥了一眼正在被古大夫诊治的媳妇,眸中净是怜惜与心疼。
「芙儿是个好媳妇,我知道要她嫁给冷情的你是委屈她了,但她从未怨过,你难道到现在还看不出来,她很爱你吗?」
易戬寒的身子颤动了一下,目光幽合深沉。
「你究竟在嫌她什么?」柳氏责备的问。
「夫人,别问了,你看不出来寒儿也痛苦吗?」
易政丰劝解著,他这个老婆就是这种性子,刚烈又有侠义心肠,绝不容许以大欺小、以强凌弱,很显然寒儿已经触犯了她的禁忌。
「你们到底有什么误会?我已经快憋死了,今个我非问个清楚人不可。」
「是我误会她了。」易戬寒首度回应母亲的质问。
「误会什么?」
易戬寒沉默以对。
「寒儿.你……」
「夫人,小声点,别在芙儿面前争吵。咱们先问问古大夫怎么说。」
易政丰扶著她转身,正好古大夫也诊治完毕,转过身面对好几双忧心的眼楮。
「古大夫我媳妇还好吧?」柳氏急急的问。
迸大夫冷色凝重,看著易戬寒问:「少将军,这毒是打哪来的?」
「李霸所有。古大夫,有解药吗?」易戬寒的呼吸十分紊乱,内心则惶惶不安。
迸大夫长长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少夫人中的是七断紫草毒,老夫解过千奇百怪的毒,这种毒却是头一次遇到。」
「既然你都知道是什么毒,一定知道怎么解,是吗?」柳氏双目熠熠,满怀希望的问。
「是。」古大大严肃的回答,脸色依旧凝重沉痛。
「那还等什么么?快帮芙儿解毒。」柳氏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这」
易戬寒原本亦抱持著希望,但古大夫的犹豫神色,欲言又止,教他浑身都紧绷起来。
「古大人,无论你需要什么,尽避说。」
他力抚内心的忐忑故作平静的说。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擅长掩饰自我的感情,即便是最危急的这一刻,他仍然依照惯例行事。
「对对,若是有必要,寒儿甚至可以到大内取药材。」柳氏觉得易戬寒在这个时候最能派用场了。
面对那么多人的关注,古大大语气凝重的娓娓悦道「七断紫草毒原产于大理,是用七种生长在断崖峭壁下的毒草淬炼而成,性含剧毒,是大理皇宫用来惩处死囚的毒药,类似咱们大宋的鹤顶红。」
「其他的废话我不想听,我只想知道能不能解?」易戬寒渐渐不耐烦再听到古大夫的描述,知道事态严重,他不能等,也不想等。
「寒儿。」易政丰轻斥著,但他并不怪儿子失态,因为这是攸关媳妇的生死。
「少将军,老夫说了那么多,只是想告诉你们,七断紫草毒的解药只生产于大理,那是种名叫凤鳞的花,由大理皇室栽植。」
迸大夫不见易戬寒的无礼,仍然详细以告。
「我立刻出发前往大理。」
「只可惜少夫人等不了那么久了。」古大夫沉重的宣布。
「怎么…怎么会呢?」柳氏惊愣地晃了一子,被易政丰扶坐下来。
易戬寒脸色陡变,锐利的眸光中蕴满震惊的怒涛,他不想相信古大夫的说词,但却不得不信。
「少夫人只能再等五个时辰,从京城到大理来回要数十天,而巳凤鳞花是要刚采下就得立即服用,一日逼了服用期,效果便大大减低,难以发挥功效。」
迸大夫又宣布了一个死刑条件,使在场所有人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春儿才刚刚赶回来,便听见古大夫说的噩耗,双腿一软,瘫在房门口。
屋内顿时一片绝望的沉默,没有人敢开口,一开口,仿佛就要承认杜凝芙无教,这是大家都不愿承认的事实。
「你皇城名医,医术精湛不逊色于大内御医,什么病没医过?你说你没办法,我不信。」
易戬寒幽合阴沉的目光直盯著古大夫,他的耐性己被磨光,此时此刻,他坚决的相信只有古大夫能治好杜凝芙。
迸大夫打了个寒颤,被他猛锐狂霸的气势逼得结巴起来。
「少将军,少夫人她…绝对不是老夫见死不救,是——啊!」古大夫突睁双目,因为易戬寒的身体已疾速移到他面前,而他听见拳头喀喀的作响声。
「没有凤鳞花没关系,找个可以替代的药草,你不会找不到吧?」
「凤鳞花十……十分罕见,是大地…大地的宝物,老夫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东西可以替代,我真的不是不救啊!」
迸大夫诚惶诚恐地说,冷汗直淌。
「寒儿,你别为难古大夫。」柳氏含著泪说。
「没有代替凤鳞花之物,我可以不计较,如果连拖延时间的药草都没有,你便是浪得虚名的庸医!别期望你能全身而退!」
易戬寒濒临疯狂的眼神,和失去理智的行为,像极了一头战斗中的猛兽,浑身散发出一股可怕的气息。
「少将军…」古大夫面有难色,摇著头说:「老夫的确是浪得虚名,少将军想要老夫这条烂命,随时可取去。」
「你!」他狂怒地一手掐住迸大夫的脖子.准备以锐利的手刀当头劈下,但父母亲的喝阻声传来,他立刻助手,仰首怒啸狂吼,长长的悲恸仿佛能直透云霄。
「我不会让她死的。」易戬寒咬著牙,深深眷恋地看了杜凝芙一眼,旋身走出去。
「寒儿!」柳氏急急要喊住他,但他仍夺门而去。「老爷,这是寒儿吗?」
「是,这是他掩饰不住情感,所爆发出来的力量。」
「他在意芙儿?」
「比我们任何一个都在意。」
柳氏用眼神示意易政丰,搀扶著她回房休息,她已然绝望,儿子肯定也是绝望了。
「一切来得大突然,造化弄人呀!」
他们相偕步出观场楼,两人同时怔忡了,眼前那疯狂的人正怒睁双目,手持一柄长剑,狂乱的在楼前挥舞,每每长剑一划一句,剑气便从剑身划向空中,夹著翻腾的愤怒,以及深切的伤痛。
「走吧!让他发泄一下也好。」易政丰说著,护著柳氏离开。春儿拉著古大夫直问:「少夫人真的没救了吗?」
「除非眼前就有凤鳞花。」古大夫无奈的说,看了杜凝芙一眼又续道:「听说少夫人懂得花语,那么她肯定是个爱惜花卉草木的人,没想到这最后时刻,却是因为没有凤鳞花而无救,说起来挺令人心酸的。」
春儿听他一席话,忽然恍然大悟,她欣喜地奔出去,朝著披头散发,有如狂人一般的易戬寒大喊:「少爷,少夫人有救了,她有救了!」
易战寒登时纵跳到她面前,钳住她的手臂问:「你说什么?」
「少夫人既然能让牡丹盛开,必能让风鳞花绽放。只要少夫人清醒,就算只有一刻钟或半住香都可以,那么她就能唤出凤鳞花来救自己的性命。」春儿小脸净是希望的光彩。
「说得对。」易戬寒仿佛也见到一线生机,他飞奔到杜凝芙的身边,轻声细语地道:「凝芙,听见了吗?咱们不是没有希望,只要你肯醒过来一下下,召唤凤鳞花,你和我就都有救了。」
他深情的细语吹拂在她耳畔,亲密地呼唤她的名字,春儿和古大夫各个都希望能有奇迹出现。
时间一点点过去,从无边的希望之中,渐渐的步人绝望,杜凝芙毫无反应,她只是沉沉的昏睡著。
你为什么不醒过来?为什么!」易戬寒焦躁的怒吼,时间一直在逼近,她的身体愈来愈冰凉,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把她救回?
他忽然转身抓住迸大夫,歇斯底里的问:「怎么做?教教我,我要怎么做她才肯醒?」
他的黑眸忽地一沉,低喃道:「她说过,她曾想过要死,上次我救了她,这一次呢?这次是我伤害她,她不是不能醒,而是不愿醒,因为我才是那罪魁祸首!」
「少将军,别这样。」
「少爷…」春儿又低低哭泣起来,其实,这一切全都是她的错。
易戬寒深深吸气,下了一个决定。
「她不肯醒来召唤凤鳞花,那么就由我来召唤。」
春儿和古大夫全都震愕地看他,只见他抿著唇走到花圃.对著皇天后土下跪,黑眸从未如此笃定过。
「我绝对不放弃,若不是凝芙,我永远会像鬼一样的冷血无情。花的妖精,你们必定听得见我,因为我是杜凝芙之夫,那个她全心全意深爱的男人,所以情倾听我的心意,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我都不在乎。」
他字字句句情深义重,跪挺的身体仿如泰山一般不动。
春儿也跟著跪于一边,双手合十,虔诚的祈祷著。
「滚!我和凝芙不会原谅你,立刻消失!」易戬寒恶狠狠的瞪过来。
春儿瑟缩一下,说道:「少爷,求求你,让我也帮忙祈求,多一个人多一分力,不是吗?只要少夫人身体好起来,我一定会滚得远远的。」
易戬寒沉怒地盯了她好一会儿,才道:「你最好诚心一点。」
「嗯!我会的。」春儿欣喜若狂,然后开始对天地叩首,她知道她就算叩破了头,也不能减低她的愧疚,但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说也奇怪,原本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忽地狂风大作,黑压压的乌云疾空飞驰,滂沦大雨倾盆落下,淋得跪于地上的两人身上感到一阵针痛。
「少将军,先进们吧!雨下得好大。」
迸大夫在门边喊著,这场大雨来得好生怪异,整个世界仿佛都变得暗无天日似的。
易戬寒仰起首来,对著天空大喊:「尽避下吧!我知道你听见了!」
雨仍旧狂泄而下,仿佛是一场正对凡间人心的重大考验。
易戬寒索性闭上眼楮,毫不在乎打在身上、脸上的疼痛,他的心意坚定不移,
这场敝异的豪雨来匆匆,去也匆匆,转眼之见,有是晴朗的好天气,暖阳亦露出脸来,仿佛适才那场大雨是虚幻的。
「三个时辰了。」古大夫暗自心焦,纵使易戬寒再怎么深情义重,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又怎能强求?
迸大夫看看时辰,易戬寒也跪了三个时辰,却是再怎么跪也徒劳无功。
「少将军,我看你还是……啊啊啊…」古大夫走近他,忽地愣住了,一张嘴张得开开的,像见到怪物似的,却又含著几分惊喜。
「萌……萌…芽了!」
易戬寒睁开双眼,一株绿芽儿冒出土壤,以惊人的速度生长,绿睫挺挺而上,七八片的红缘紫身的叶片同时往八面伸放,比一个巴掌还要大,茂密而鲜艳。
在艳丽夺目的叶片中,有个七彩缤纷的花苞,以感性的姿态绽放出鲜黄色的花朵,教人屏息惊艳。
「就是它,传闻中的凤鳞花!」古大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他竟亲眼目睹凤鳞花的生长过程,奇迹,这真是天降奇迹!
「凤鳞花!」易戬寒从惊艳中回过神来,欣喜若狂地抓著古人夫,焦急的问道:「你确定是凤鳞花没错?」
「绝对是!红缘紫身的叶片,鲜黄的花朵,最重要的证据在
于花背是七彩,这是凤鳞花,绝对错不了的。」古大夫万分兴奋的说。
春儿等不及的爬过来,「快呀!快摘下它,少夫人就有救了!」
易戬寒望著蔚蓝的晴空,磕了三个响亮的叩头,凝重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春儿也连忙叩了好几个响头,不断的感谢老天爷,而她的愧疚也能减低一点点,心忖,或许她还能为少夫人做其他的补偿。
++
「都已经服用一个时辰了,她为什么还不醒?」易戬寒朝著古大夫怒吼,他所有的希望全寄托在凤鳞花,但是,事情似乎不是那么容易。
迸大夫心理也有数了,说道:「少夫人中毒太深,又耽误太久,凤鳞花能治七断紫草毒,但毕竟不是仙丹,所以…」
「是你笃定的说有了凤鳞花,凝芙绝对会醒,你在耍我吗?」
「少将军先听我说完,依少夫人的脉象来看,只要能熬过今晚,在明白鸡啼之前清醒,就一切无恙了。」
「如果不呢?」
「老夫这颗项上人头就不打算要了。」古大夫豁出去了。
「滚!我个要看到任何人。」他把所有的人全赶出去,自己则守在杜凝芙的身边。
他的脸部抽搐著,不想任何人看到他,因为,他再也无法伪装他心中的伤痛、惊悸和无助。
他将昏迷的杜凝芙抱起,让她舒服的倚偎在他的胸膛前。
「这样,你便能听见我的心跳,你会知道我有多害怕失去你。凝芙、凝芙…」
他颤抖地说著,眼楮中盛满了即将失去她的恐惧。
他没吃晚膳,就一直抱著杜凝芙,一动也不动。
烛影东移,明月由西方照进屋里来,把一室的凄清哀然都照得一清二楚,然后月影渐渐模糊,东方微翻白肚。
遥远的一方仿佛传来鸡啼,惊醒了易戬寒,他猛然一惊,发现怀中的佳人竟分毫未动。
「鸡啼,是鸡啼了。」他仓皇失措地摇著她,「不能睡了,听到没?凝芙,别再睡了!」
++
一直一直有个男人的声音,不断在骚扰她的好眠,他为什么叽叽喳喳老是说个不停呢?
她多希望叽喳声停止,因为她觉得自己从未睡得如此安稳过,她心中有一种十分熟悉又教人安心的味道包围著她,还有一阵沉稳的鼓声伴著她,虽然那鼓声老是紊乱失序,但她还是好喜欢这种感觉。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忽然惊颤了一下,因为,有人往她脸上泼了一滴水,水还是热的;等等,那人又泼了一滴。
她深蹙柳眉,是谁那么调皮,用这种方式来戏弄她?
她微睁娇憨的美眸,见到一面古铜色的镜子,镜子竟流出水来!
不对!不是镜子呵?那好像是一个铜制的面具,刚毅而好看的面具。
「你哭了?」她虚弱而沙哑的问,秋眸的心中诧异又慌张。寒……他哭了!」
易戬寒由怔忡转而狂喜、蓄泪的眼中须臾不离她的将她瞅了好半晌,才深怕她消失般的低喊:「凝芙。」
凝芙温柔的微笑,「我第一次听你唤我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好踏实、好心安。以后,你是不是可以天天这么叫我。」
「别太得寸进尺,我是心血来潮才这么叫。」纵使是越过生死考验,他还是死鸭子嘴硬。
她也不在乎,微微的笑意收了起来,她举手将面具上的水拭去。
「什么事惹你伤心到哭?」
「我没哭,谁说我哭了?」
「你知道泪水的温度吗?」她忽然问道。
「不知道,我没哭过。」
「你不是没哭过,是因为面具,它掩饰了你所有的感情,包括泪的温度。」
她柔柔的说著,并动手替他将面具取下来。
「泪水是热的,这证明你并不是冷血无情之人。」
「凝芙…」他动容的低喃。
「你心血来潮了?」她调侃的一笑,但瞬间神色又揪然一变,黯然凄楚的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这是我们的房问,你是多此一问。」
我们?她有些受宠若惊,总觉得有些事发生了,而她却不知道。
「啊…」她本来想要问出心中的想法,但手臂忽地一疼,整张小脸都揪了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手又疼了!」
杜凝芙望著他,怔忡了一下,他脸上那惊魂未定的神情,还有失措的举止,都不像平时的他。
他正慌张的俯视她手臂上的伤口,她这才恍然大悟。
对了,李霸想要杀她,她的悄脸倏地褪去淡淡的血色。
「李霸他……」
她干涩苍白的唇突然被手指按住,制止她欲问出口的事。
「别提这个人,我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他露出阴狼的眼神,无论李霸是地头蛇出好,有稳当当的靠山也罢,他绝对不会轻饶过他。
杜凝芙点点头,那余悸犹存的滋味全都回到她的感觉中,她有些寒意,更紧紧的偎著他。
「我一直跑,不停的跑,我听见风伯在我耳边呼啸,但风却无能为力救我。当时……我只想再见你一面,再听听你的声音……那样我就能死而无憾呵…」
╴╴「别说死。」他的心又是一揪,急忙的打断她的话。
「我好累,好像是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她觉得眼皮好沉重。
「的确是我从鬼门关里硬把你拉回来的,如果你再不醒过来,就算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找到你。」他将她抱得更紧,由衷的感到恐惧。
「寒,为什么?你明明不理我的呀!现在……我觉得很不真实。」想起他的冷淡,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春儿什么都跟我说了,是我误会了你。凝芙,对不起。」
她鼻酸地吸一吸,秋眸水光盈盈的瞅著他。「你不怪我了?」
「你没错,错的是我。喂!你怎么了?’他焦急的惊喊,轻轻拍打著她的脸。她竟安详的闭卜眼楮.就像了前昏迷不醒一般。
「没事,只是我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下,突然觉得好想睡觉。
寒,你留在我身边好吗?」她楚楚可怜的哀求。
「嗯!但别睡太久。」易戳寒虽然松了一口气,却还是不敢让她沉睡大久。
见她沉睡的容颜,他俯身吻住她苍白的唇,低语:「我不离开,你安心的睡。」
唯有拥著她,感受她渐渐回暖的身体,他才能真正确定她的存在。
他从来不看重生死,尤其经年驰骋沙场,生死只在一瞬间,若执著,只怕会贪生伯死。
只是到了今天,让他尝到生死永别的可怕,哪怕是执著而贪生怕死,他也不怕别人嘲笑了。
「春儿,回房去睡吧!」陈刚拿来一件披肩,帮春儿抖瑟的身躯披上。「就算你在这里跪上三天三夜,少夫人会醒就是会醒,不会醒你也没辙,何必苦了自己?」
春儿狠狠的瞪他一眼,任性的说:「我就高兴跪,你不想等你就回去,别吵我了。」
陈刚无奈的在她身边坐下,抱怨的说:「少爷也真是的,为什么不让你进门,偏要你在门口跪?这里霜寒露重,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受得住?」
「是我愿意的。少夫人是我的救命恩人,要是我跪三天三夜能让她醒来,我绝对不喊苦。都是我害了少夫人,也害了少爷,都是我不好,我真是个心狠手辣的坏人。」春儿断断续续地哭起来。
「别哭了,这事我也有份,我……我陪你跪,这样你会不会安心一点?」
陈刚连忙改成跪姿.看到她哭,他就手足无措得不知如何是好。
春儿哭得更大声了,安心?少夫人要是永远不清醒,她一辈子都难以安心。」哭够了没有?」门被打开了,易戬寒怒气冲冲地低吼。
「少爷,少夫人怎么样了?刚刚我听见鸡啼,时辰就快过去了,如果…‧如果少夫人还没醒.那…呜哇——」春儿哇哇大哭起来。
易戬寒连忙将门合上,免得春儿震天动地的哭声,吵到杜
凝芙的睡眠。他烦透的对春儿大吼:「你是不是打算吵醒凝芙?」
春儿怔了怔,哽咽的说:「要是吵得醒少夫人,那春儿要更努力的哭,哇——」
「闭嘴,不准再哭了!凝芙已经醒过了,她人在累了,正在睡觉、你们全滚回去,别再吵了!」易戬寒青筋暴怒的说,然后,当著两个错愕的人的面把门关上。
「少、少夫人醒了、她醒了,她没事了!谢谢老天爷,谢谢菩萨!」
春儿破涕为笑,手舞足蹈起来,只是跪了太久,脚又麻又痛,功也动不了,但她还是觉得好开心。
「既然少夫人没事,你就能问房休息去,别再跪了。」
「谁说我还要跪,我只是爬不起来而已,快点把我扶起来。」
「虽然少夫人醒来是可喜可贺的事,但我们可就惨了。」陈刚实在很难想像他俩即将面临的结果。
「这是我们欠少夫人的,迟早要还。不要紧的,就算被赶出府,我们还有双手啊!谤本不怕没饭吃。」春儿一点也不担心。
「你变了!」陈刚望著她好半晌,才吐出三个字来。
春儿怔了怔,然后灿烂地笑了起来。「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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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夫人,你莫的不怪我和陈刚?」
春儿又羞又愧的问,她宁可少夫人打她、骂她,就是别对她太好,否则她难以安心。
杜凝芙微笑地摇摇头,边剥著一小块的馒头往碧绿的池塘里丢看著围过来的斑斓鱼群,她就很开心。
「但我不安心,你不骂我、不打找,还在老爷夫人面前全力保我,甚至让我继续留在你身边,春儿根本没资格再伺候你。」
春儿手上的馒头,都快被她捏得变形扭曲了。
「若不是你愿意把真相告诉寒,现在我都还是行尸走肉的废人.说起来,你并非大恶之人,只是被萧中诚利用了弱点。戳到自己的弱点是很痛的,我又怎能怪你呢?」
杜凝芙神色安然自得,鹅蛋脸泛著健康的红润,手臂上的毒已经彻底清除,只留下刺伤的痕迹。
「少夫人,春儿以后一定加倍伺候你,绝对不搞怪了。」春儿举起右手郑重起誓保证。
「你和陈刚的事.我已经跟爹娘说过,他们并非不通情理的人,他们也了解相爱的可贵,所以不会怪罪于你们。」
「谢谢少夫人,也谢谢老爷、夫人.春儿无以回报。」春儿鼻子一酸,红了眼楮,她再也找不到比少夫人更好的好人了。
当初她是怎么瞎了狗眼,才会道听途说,把少夫人当成妖女。她想,少夫人不是妖女,说不定是哪个仙女来投胎的,才会拥有神力。
「春儿,你若是愿意,我想替你作主,叫陈刚跟爹娘提亲,你们也好光明正大在一块,好不好?」她老早就有这个意思,这才叫作有情人终成眷属。
春儿俏脸一红,「少夫人刚刚痊愈,别忙我和陈刚的事,反正春儿也不见得得嫁给他」
「口是心非。」杜凝芙促狭一笑,听见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情不自禁的两颊染红。
「少爷来了、少夫人,你都不知道少爷有多疼你,他的用心连老天爷都知道,连老爷、夫人部直呼太神奇了,这全是你的功劳,少爷他——」
「在说我什么?」易戬寒冷峻的瞥了春儿一眼,杜凝芙是原谅了她和陈刚的所作所为,但他这辈子都难以宽恕他们。
春儿立刻识相地福了福,「少爷,少夫人正想著你,你就来了。春儿先下去,不打扰你们罗!」她一溜烟的跑掉。
易戬寒爱恋地从凝芙身后抓住她,冷峻的眸光,在瞬间变得柔情万千。
「你在想我,」
「是春儿胡诌的。」杜凝芙玉颊红扑扑的,他温热的气息呼在她的玉颊和耳畔,那种亲见的感觉有种说不出来的甜蜜。
「是吗?让我听听你的心,看看是不是在说谎。」
他绕到她面前,半边的烧的脸因为他温煦的笑而柔和,他低下头,双掌握住她的纤腰,耳朵贴在她丰盈的胸口,煞有介事的听著。
「寒,别这样,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她慌张地四处张望,他却是不动如泰山。
「你是我的妻子,怕别人说什么闲话?嗯I!明明很想我的。」他抬起头来,邪魁的浅笑,在她的粉唇上烙印自己的味道。
「我在喂鱼……嗯……」
她手上明明还拿著馒头喂鱼,神志也很清楚,可是才一眨眼的工夫,她的手上已没了馒头,池塘的鱼饿不饿也不干她的事了。
她嘤咛一声,双手绕过他的颈子,仰起螓首,四唇交叠,绵密而深长的吻,甜蜜得像要将她融化,
扑通!又是一声.他们同时转过去,见到池塘中的锦鲤姿态活泼的跃出水面,其实没有人,就是它们这群鱼儿看不过去他占有杜凝芙,而发出的抗议!
「为我生子,凝芙。」他并不打算离开她的体内,他爱极了她的温暖柔情,亲吻她细柔的青丝,他的黑眸中有著似水般的柔情。
杜凝芙抚模他的脸,娇喘方歇,才回答他说:「我是为你传宗接代的女人,当然要为你生子,这是我最大的荣幸。」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要拥有一个孩子,一定是因为那孩子有双跟你一模一样的眼楮,小小的芙儿喊我爹,不知道我会多么高兴感动!但是,就算咱们没有孩子,有了你,也就够了。」
他深情的在她樱唇畔低语,轻啄著她的酣美。
杜凝芙胸口溢满感动;喜极而泣的说:「我喜欢孩子,也必定因为他身上流著你的血液而更爱他。」
他低沉的笑著,因为这份感动,他的欲望又迅速的狂燃。
池塘里的鱼儿都沉入池中,害羞得不敢探头出来。那一片旖旎春光,就只有两个亲密的人互相在分享。
纵使分离在即,他们心中都有个默契,两个深深相爱的男女,必定能挺胸度过更大的考验,淬炼出最纯、最真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