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 第六章 流言

那天林婧明和张凯皑高高兴兴去爬山,还照了很多漂亮山景的照片回来,晚上九点踩回宿舍,就看见同宿舍三女以怪异的目光看著她。她先往自己身上看了几眼,「干什么?我又没有去酒吧。」

「大小姐,你又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出来?过来看过来看。」沈盛茹怪异地看了她半天以后,招手叫她过来电脑边,指著里面赫然一行红色加重的标题:「校园惊悚恋爱大发展」,「怎么故事被人编成这样了?居然还被人起了外号叫做‘拜金狐狸精’,好难听啊。」

林婧明莫名其妙,凑过去电脑看,网页是z大灌水论坛,这个帖子跟帖最多而且点击率奇高。再仔细一看,发帖子的人说故事就像写玄幻一样,开篇「在某大学这块春风吹拂的大地上……」看得呛了她一口气,定晴看下去,「发生了这样一件涉及人命的案件实在是全校师生的不幸。某校外语学院的女生林某平时生活就不检点,经常在黄色网站出入,撰写黄色小说,交往地痞流氓,最终勾引某校高材生蔺某。蔺某品性不端,贪花,看上林某这种庸脂俗粉,竞然抛弃其原奚姓女友。可怜奚某平日端庄老实,无法与林姓拜金狐狸精竞争,忍受不了林某的冷嘲热讽,终于自杀。林某勾搭了蔺某之后又发现张某比蔺某更能满足其花天酒地的欲望,于是抛弃蔺某投奔张某怀抱,张某被林某迷惑,为其重金购买资产阶级蛋糕,严重腐化同学的思想。蔺某不堪林某琵琶别抱,心理变态,憎恨所有和林某相似的女生,于今日下午将一一年级女生推落楼梯,致其重伤。某校全校师生都应该扬起正义的旗帜,深刻憎恨这种不符合学生手册的行为,挖掘这种现象背后的社会意义,反省对我们年轻一代的思想教育和心理辅导的失败,加强对大学生私生活的管教,杜绝发生人命大案的可能……」

林婧明还没看完已经忍无可忍地趴在沈盛茹背上爆笑,「哈哈哈……我要死了……这是谁写的……救命……好恶搞……」

「你还笑!你不觉得这人虽然是在恶搞,但是说话也很恶毒吗?」沈盛茹怒目,「怎么能在网上说自己同学说得这么难听?有些人不知道相信怎么办?他是把你们这些人全部踩了一遍,好像很不屑的态度。我就郁闷,要说风凉话有本事你也去给我逛几个所谓黄色网站写一些黄色小说出来,没本事还在那里叫嚣!他说你说得巨难听啊!」

林婧明无所谓地耸耸肩,「人家已经说了,难道我还能要他把整个帖子吞下去?现在冲上去吵架更没品,睬他才有鬼。不过蔺霖推什么女生下楼是怎么回事?」她指著那行「蔺某不堪林某琵琶别抱,心理变态,憎恨所有和林某相似的女生,于今日下午将一一年级女生推落楼梯,致其重伤」,「这段的原型是什么?」

「你自己去问你的团长,我怎么知道?」沈盛茹白眼,「反正他肯定不是这种人,我不信。」

「我也不信。」焦晓月也耸耸肩,「今天校版热闹啊热闹,你看这个帖子是你林大小姐的Fans群起攻之,这个帖子是团长的Fans和张凯皑的Fans破口大骂,你现在不看,过会儿肯定给校网管统统删了,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

「我懒得理这种无聊的事。」林婧明哼了一声,「我去洗澡。」

严华看著她找衣服去洗澡,奇怪地回头看著沈盛茹,「你不觉得林大小姐最近脾气变好了吗?如果是以前有人敢在网上这样说她,她还不招一群Fans去扁死那个人。」

「我理解。」沈盛茹举手,「她现在心思不在网上,人家忙著恋爱,恋爱大过天,哪里有闲情管无聊的人怎么说?」

浴室里响起模糊而有回音的声音:「你们在说我什么?」

「没有没有,我们在说今天天气好好哦……」焦晓月打哈欠。

「对了,你们知不知道团长住在哪里啊?」林婧明继续在浴室里面喊。

「哈?」焦晓月没听清楚,走过去浴室门口,「你说什么?」

「团长他住在哪里啊?听说离我们这里很近。」林婧明说,「我要拿点东西过去给他。」

「你要拿东西给他?什么东西?定情……」焦晓月的嘴被沈盛茹一块饼干塞住,沈盛茹扬声说,「我只知道他住我们G区转出去很靠近教室的那栋公寓,可是不知道是具体几楼。」说完回头瞪焦晓月,压低声音,「你惟恐天下不乱啊?」

「没关系我知道。」林婧明说,「过会儿你告诉我在哪里我自己去找。」

「很晚了啊,明天过去不行吗?九点了啊。」沈盛茹说。

「行啊,那我明天再过去。」

饼会儿林婧明洗完澡出来,严华刚好看完一本杂志,「你要拿什么去给团长?」

「没什么,照片啊,他们上次比赛的照片。」林婧明一边擦头发一边说,「上次比赛他们叫同学帮忙照相,胶卷没照完留著,今天去爬山照了两张没胶卷了,跑去买胶卷的时候顺便洗出来了。有五张是团长的,想拿过去给他。」

「照片?」严华走过来,「看看可不可以?有没有舒偃?」

林婧明捶了她一拳,「没有!」

「我知道了,你把团长的照片拿回来,想趁机制造机会和他接触!」焦晓月宣布,「我早看穿了你是这样的女人,自己口口声声说张凯皑很帅,结果迷恋的是别人。」

「喂!你们干什么啊!」林婧明居然脸红,拿毛巾捂住脸,「你们还是不是我死党?怎么能这样说我?」

水珠顺著她的发丝和毛巾一滴一滴滑落,她雪白的皮肤红起来连脖子都红,让焦晓月三个人都呆了一下。还是第一次看见林婧明脸红,这个丫头又招摇又粗神经又自大又直率,第一次看到她害羞的样子。沈盛茹和严华面面相觑,都傻傻地去看焦晓月,焦晓月连连挥手又是打哑号又是抱头又做口型说她不是故意的,怎么知道随口胡扯一下子说中要害?谁知道这个直接得不得了的大小姐突然想出这种古老的把戏追男生?

她半天还不敢把毛巾拿下来,沈盛茹翻白眼:再这样下去林大小姐倒追蔺霖的浪漫爱情故事还没有发生,她就把自己闷死了。对严华做个眼神,严华心领神会,「啪」的一声关掉了宿舍的日光灯。

宿舍一片漆黑之后,林婧明终于敢把脸上那块湿毛巾拿下来了,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肩上左右两边各自搭上一个人,沈盛茹的声音在她耳边爆笑,「老婆啊,我怎么没有发现原来你还是这么单纯可爱,畦哈哈……笑死我了……」另一边耳朵是焦晓月的声音,她捏著她的脸,「婧明啊,我突然发现你还真是纯情少女,纯情得不得了,原谅我以前都以为你是豪放女………哈哈哈……」

「很好笑吗?有什么好笑的?」她的脸还是热的,用力地推趴在她身上的两个无聊女人,「你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婧明。和隔壁宿舍某些经常去宾馆的女人相比,你实在太纯情太纯情了。」严华手里握著一卷东西敲她的头,凭感觉是她刚才正在看的杂志,「像这种万年不遇的未受污染的花朵,我们应该好好把她保护起来,你们说是不是?」

「你们干什么啊?」她只会说这句,要强好胜的林婧明恼羞成怒起来杀伤力不大。

沈盛茹模模她的头,叹了口气,「老婆,你真是太纯情的小孩了。

太纯情?林婧明呆呆地看著身边几个笑得很诡异的女人,不期然想起蔺霖说:「花雨夜,雨夜花,婧明是个爱做梦的小女孩。」她聪明的脑袋转了几转,「你们在笑我很傻很不现实吗?」

「不是。」焦晓月说,「我们是觉得像你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太纯情而且不白痴,这种女人很少见啊。」

「你们就都比我成熟世故?」她白眼,「追男生的时候还不是一个比一个花痴!」

「不一样啊。」沈盛茹两个手肘都压在她一边肩上,笑著叹了口气,「人越长大,那种很纯粹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就变少,到了现在,你要我认认真真地喜欢谁,不去想他其他的许多条件,只因为这个人的某种气质去喜欢,我已经做不到了。」她捋林婧明的头发,「老婆,你比我虔诚。初恋都是很虔诚的,我很羡慕你到了二十岁有一次认真的初恋,既不会太天真,也不会太世故。」

「婧明,」焦晓月也叹了口气,「我现在的男朋友是我第三个男朋友,凭经验说,我希望你们都能一次成功。谈越多次恋爱,当然男朋友是越来越现实越像可以结婚的对象,可是那种谈恋爱的心情就越来越少,到现在我和男朋友分开也不想他,在一起也不会特别开心。」她又叹了口气,「我相信人恋爱的心情只有一份,我在初恋的时候用掉百分之八十,然后恋爱这种事就很难让我激动了。说实话,

我和男朋友在一起还不如和你在一起开心。」

林婧明拍拍压著她头的几只手,她不知道哪只手是谁的,但是都很温暖也很让她感动,「我觉得……和凯皑在一起才是对的。」她低声说,然后有点鼻塞的声音,「可是我真的不爱他。」她扑进沈盛茹怀里,声音哽咽了,「我喜欢蔺霖,没有办法……可是不管我怎么告白他都不要我……」

「好老婆别哭别哭,老公帮你好不好?别哭。」沈盛茹安慰她,「要不我们现在就去团长的公寓找他?今天晚上月黑风高……啊……不是,今天晚上花好月圆,气氛比较好。反正现在九点多也不是很晚,我陪你去团长公寓楼下好不好?」

「不好。」林婧明闷闷地说,「被你们知道了,丢脸。」

「你不去了?不去照片怎么办?」严华故意问。

她趴在桌上,「照片明天再说。」

「我开灯了哦。」焦晓月从林婧明肩头爬起来,去开灯,「明天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也绝对不会问,除非你自己要告诉我,否则我绝对什么都不知道。」

「就是就是,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沈盛茹跳回去看动画,「总司……我来了……」

严华「啊」的一声想起来,「对了,婧明,你编辑打电话找你,问你的稿子什么时候改好?」

「稿子?」林婧明茫然地眨眨眼,「什么稿子?」

「就是你大半个月以前写的那个什么那个男的杀死那个女的的那个稿子嘛,叫什么名字我忘了,啊——」严华拍手想起来,「伤唇!你那个‘伤唇’。」

「伤唇?」她老早忘了原来自己以前是天天写稿的?「懒得理他,不改。」

「不改就不能登了,我记得你编辑气得半死,叫我要给你说你这是在自毁前程,稿子不能那么写。」严华边说边吃花生,一点在乎的样子也没有,「叫你要对自己的稿子负责,他很看重你,要你不能这么散漫。」

「不改。」

「不改就算了。」严华吃完花生吃只果,闲闲地说,「反正我通知完了。」

「婧明啊,你有没想过,你如果不写稿子,又不去论坛上解释清楚你和蔺霖和张凯皑的事——」焦晓月爬上上铺去抱她的笔记本电脑,边说,「以后你的名声会很难听啊。」

林婧明怔了一下,她是真的怔了一下。她从高二年开始写稿子投给杂志,然后刊登文章,大一开始上网发表网文,出稿和享受赞誉已经是习惯。想起在路上、在酒吧别人议论起她的口气和眼神,让她不寒而栗,「可是越解释越难听啊,稿子也是……又不是我不想登,我觉得《伤唇》没什么好改的。我就是想写一个男人杀死他心爱女人的故事嘛,要我改了情节那我还写什么?」

「说真的,婧明你还有心思写文章?」焦晓月说,「你现在满脑袋都是团长吧?」

她又呆了一下,「我很久没写了?」

宿舍里三个人异口同声:「半个月没写了!」

「我已经半个月没有听见半夜的键盘声,幸福地睡了半个月,你如果重操旧业,我们会很哀怨的。」沈盛茹哀怨地拉开一边耳机,转过头来说,「我觉得你还是追团长比较重要,那毕竟是终身幸福……对于我老婆来说幸福远远比事业重要…」

「你们真的觉得,我和蔺霖在一起会幸福吗?」林婧明突然冒出这样一句。

宿舍里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算了,当我没问。」她很识相地低头。

「至少,会曾经幸福过。」沈盛茹望著天花板,「会曾经比很多很多人都幸福过,我记得妖精和我说过:你们两个站在一起就像在恋爱。」

「但一定不会有好结果是不是?」她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沈盛茹也叹了口气,「谁知道呢?」

蔺霖在家里上网。

他开始没有看见校内论坛的帖子,倒是转著转著在闻风看见了对「落雁」不满的人在冷嘲热讽,说她终于惹出天大的事情出来了。顺著消息来源倒回去找,才看见校内网那些议论吵闹得天翻地覆的帖子。他没像婧明宿舍那样就看校内,而是一下搜索了许多文学网站,不出意料很多帖子借著竞兰自杀这件事打击落雁,批评她的人品,批评她的文风,进而牵扯出许多宿怨出来。「落雁」两个字在网上成了火药桶~样,Fans和踩她的人各执一词,吵得天翻地覆。

这对她影响很不好。

婧明本是个写浪漫奇幻的写手,故事没有什么深意,但看了让人心情愉快。白衣侠客仗剑江湖,红妆小妹穿越时空什么的,要不然就是巨龙化人,白衣侠客除魔的那种简单故事。她是仗著年轻和偶像化主角成名的写手,这一次大家打击她先从文笔说起,而后说她的人品,再说她小说的致命缺陷;说别的也就罢了,说她文章没有深度、文辞华丽、情节单薄,婧明却是无以反驳的。这本也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本来女子文笔就天性偏柔,偏擅写人物,但和竞兰自杀牵扯在一起,本来是纯讨论文章的事情变成了对婧明人品的严厉指责,把对文章的不满变成对婧明的不满,使她本来好坏参半的名声一下子变成了林婧明人和她的文章是千夫所指,一无是处。

这对林婧明的「落雁」来说是很大的伤害,网络写手最珍贵的是名声.就好像贞洁烈女最珍贵的是节操,失去了大好名声几乎等于什么都没有了。他移动著鼠标,她两年来写下文字打下的江山,就这么一朝丧尽了吗?因为……她喜欢了他?点开闻风给落雁的留言板,上面多了许多疑惑和咒骂。他的手指缓慢地打击著键盘,打了「Fenrir」的用户名,按下密码——他登陆了,相隔两年再次登陆闻风……相隔他发出那个「自刺一剑,刎颈而归」那个帖子两年零五个月以后再次登陆闻风……

Fenrir这个用户名下面没有弹出任何短信,当年他就选择了屏蔽短信的设置,如今更没有人发言给他。登陆闻风,今夜闻风的人太多,他刷新了两次才进去,在相关落雁的帖子下面回了一句:「落雁的文字流动性很好。」

那帖子刷新得很快,一下子两个人回帖,一个说:「我居然被这种女人骗了。」另一个人说:「我一早就不喜欢这种没脑的文章,果然这个女人不是什么好货色。」他再刷新一次,这下冒出一个女生的帖子反驳:「落雁姐姐的文笔很好,我很喜欢。」如此刷新了三次,版主漠漠回帖了,他说:「Fenrir?冒名吗?」

他引了那个帖子,而后打了个「^-^」。

漠漠立刻在下面回了一串惊叹号,「Fenrir,终于回来了?」

他没再回帖。

但那帖子下面一串开始在询问「Fenrir」是谁,知道是谁的已在尖叫疯狂回帖,有些人闭嘴了沉下去,有些人开始顺著那帖子的意思说落雁其实也是蛮好的……他看著,勾起嘴角笑笑,让「Fenrir」挂在论坛上,他不关电脑,躺回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望著天花板。

已是夜里0:52,他不想睡。

眼前浮起的是一行慢慢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的语言:我爱蔺霖怎办?

越来越爱怎么办?

嘴角依然勾著那丝微笑,他的目光移到电脑边一具古筝上。他其实学的乐器是古筝,但兼修了钢琴,如今古筝几乎就要被他废弃,如果不是昨天恰巧拿来伴奏,他恐怕已忘了拨弦的感觉。突然坐起来,他坐到古筝面前,点燃一支烟,开始拨弦。

他弹的是那首《花雨夜》,点燃著烟弹古筝,他并不抽烟,但是喜欢点燃一支烟弹筝的感觉。拨著弦,任凭烟上的火从头燃到尾,他并不抽,只是那么点著,让它烧到手指、或者燃到嘴唇,看见烟头灼痛著跌落在筝面上,在上面炙出斑点的伤痕,感觉手指和嘴唇的热,会在弹到最清寒的时候,感觉到一丝丝快意的烫极的痛楚。

花雨夜、雨夜花….

他弹著那个带著冰凉花香的雨夜.这首歌的感觉适合婧明。她就是那样不解世事、单纯又浪漫的小孩,没有经历过挫折,不知道什么是痛苦和误解,以为被人拒绝就是天大的事……满心都抱著美丽的幻想…’和竞兰一样,苦苦要跟在他身边,抱著美丽的幻想,以为只要努力了就一定能相爱,不能的话她就落泪…以为眼泪是万试万灵的法宝。他弹到「……你说我太傻,人生本匆忙,花儿身上插,挥挥衣袖吧,我不想要历尽沧桑——」的时候断了弦,顿了一顿,抬手看手指血……

血……

他去拿了块创口贴贴了,看著自己受伤的手指。他的手指上很少皱折,生得很漂亮,修长白皙,染了一点血显得更白。看了一眼,他推开古筝,熄掉那支烟.重新回到床上去。林婧明,一个不经世事的小女孩,比李琛包简单,比竞兰更没有欲望,山风溪水.狗狗炊烟……他抬起一只手压在自己眼楮上,说不定,其实她一直都活在梦境里,本来就活在她的那个「红叶森林的牧场」,本来什么都很完美,只不过喜欢上了他才从她的梦境里跌下来的吧?笑她太傻,她不想历尽沧桑……她或者本来不必历尽沧桑…

我爱蔺霖怎么办?

越来越爱怎么办?

李琛坠楼,竞兰割脉,婧明……会怎么样?

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冷汗涌出了额头,但他没动。

很快冷汗湿透了衣服,他站起来要去洗澡,一脚没有踏稳重重跌回床上。跌回床上之后,他双手抓住枕头闷住了自己的脸,低低地叫了一声:「妈妈……」

「妈妈……」他以枕头压住自己的脸,「妈妈……」

电脑里的「Fenrir带著居高临下的微笑,看著芸芸众生为了博君

笑而丑态百出。因为「Fenrir说了落雁一句好话,帖子里赞美落雁的回帖多了起来,用意自然是要结交「Fenrir」这位传说中的传奇人物。

谁知道他现在拿著枕头挡著自己的眼楮自己的脸,低低地抽泣哭著喊「妈妈」?

谁知道呢?

网络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你可以选择让人看见你最强的地方,也可以选择让人看见你最弱的地方。最弱的人未必值得同情,就像最强的人也许躺在床上哭泣一样,像谁说过的浮生若梦,不过冷暧自知。

夜里1:38分,电话铃响。

他一手抓起电话,「喂?」电话那边传来的是熟悉而甜美的女声,「蔺霖……」

是婧明。他呆了一呆,把电话放在耳边,双手交叉压著枕头扣在上,一动不动。

「我睡不著,半夜起来上网。我看到你挂在闻风,不是说再也不发言了吗?」

他没回答。

她继续说:「我看到你的帖子了,不过……不过什么叫做流动性?」

他的嘴角勾了一下,像是笑了笑,还是没说话。

「蔺霖?」林婧明那边问,「你睡了吗?」

「嗯……」他以鼻音答了一声。

「那我挂了,对了,你们比赛的照片在我这里,明天我拿去给你。」

「嗯。」

「再见,谢谢你帮我。」她挂了。

他没收线,话筒仍然在耳边,一动不动。他刚才不说话,一开口是哭声。

林婧明大惑不解地放下电话,她觉得……她觉得电话里那个鼻音像在……哭……

哭?

蔺霖会哭吗?那个满身都是故事,却还可以笑笑慢慢说给你听的男生,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很镇定理智的男生,知道她心情不好会唱《花雨夜》给她听的温柔男生。满脸客气礼貌的微笑,外壳硬得怎么打也打不破,怎么样也不能了解他。这样的人会哭吗?

在静夜里、在那么侠义地帮了她一把之后、在只有一个人的房间,他会哭吗?

林婧明突然把电话又拿了起来,她刚扣下去没一两秒,拿起来本想重拨,一听却发现刚才的谈话没有断线——蔺霖那边还没有挂掉。

她不知道现在话筒是搁在电话机上还是哪里,反正没有扣上。

而后她听到真正的轻轻啜泣的抽气声,有人喃喃地喊「妈妈」,那声音破碎得让人差点认不出是蔺霖的声音,含糊得不知所云。

她拿著听筒,半晌只听到一句——「妈妈……你决定生我的时候……也是那样的吗?」

妈妈?

她手一颤挂上了电话,蔺霖身上像有无穷无尽的故事,她觉得她又窥探了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这个男人究竟有几面?普通人有两个假面已经足够,这个人却像有无穷尽的侧面,每个侧面下面都光怪陆离,都是蝴蝶的翅膀,都被切碎了,或者正被切碎中。

第二天上课。

林婧明正在上精读英语,收到一条蔺霖发过来的短信:照片还是我过去拿吧。

她回了一条:照片在我宿舍,不在我这里。

他回了一个微笑:那么下课我在教室门口等你。

她犹豫了一下,因为张凯皑也会来接她,但是蔺霖要等她下课……也许一辈子就一次…于是很爽快地回:好。说好了以后模著手机,她给张凯皑发了一条短信说下课她要和同学去逛街,要他不用过来找她:想了想有点愧疚,补了一条我买榴裢回来给你吃。张凯皑喜欢吃榴梃,蛮奇怪的,听说榴梃这种东西通常是女生喜欢,喜欢榴裢的男生很少。

而后整节课教授在说什么她都没听见,点名提问的时候她说「Iamsor。」毫不客气地就坐下,换来满堂同学惊愕的目光——林婧明一向好强,一向要争成绩第一,居然会放弃上课提问的成绩——果然

近传闻林婧明和谁谁谁有问题就是有问题,她整个人都不正常。

在周围频频表示诧异的目光中,她低头看课本,手指在转笔,谁都知道她没在听课,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婧明变了。

大家默契地回头做自己的事,同班的林薇幸灾乐祸,大部分人耸耸肩,小部分比较善良的人频频叹息,她却什么也没听见。

她才女的地位在动摇,她知道的,却又不想知道。

下课时分,蔺霖背著书包靠著林婧明教室门口的墙壁,望著天。

有一句话,叫做:临远而忘忧。

临天之远而能忘其所忧。

那是李琛《长门赋》里面的一句话,林婧明走出教室看见蔺霖的时候,这句话骤地出现,深深地刻画在蔺霖身上,像逃不掉的李琛的诅咒:蔺霖身上时时刻刻都会有李琛的影子。

心情乍好乍坏,她变忧郁了,变不爱计较了,变淡泊名利了,大概是吧…因为蔺霖下课会来等她,她骗了凯皑又听不下课,仅仅是因为他说要来等她下课而已。林婧明啊林婧明——她在他身上看见李琛影子的时候想:林婧明你堕落了你堕落了你堕落了……深吸一口气迎上蔺霖,她笑靥如花,「等了很久了?」不可否认,堕落的感觉比升腾愉快,她……喜欢……太喜欢了,怎么办?

蔺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和黯淡蓝相间的T恤,她私心评价是清爽而且有气质。蔺霖穿暗色会显出一种朴朴的旧意,那种忧郁会变成寂寥.穿白的显静,就不会给人压抑的感觉。

「刚到。」蔺霖笑笑,一点看不出这个人会哭,林婧明歪著头端详他,他扬了扬眉.「看著我干什么?」

她也扬了扬眉,扬得比他有锐气,「没什么,走吧。」

「竞兰的事连累到你,对不起。」蔺霖说。

她在前面带路,没有回头,「如果不是我自己说出去,谁会知道我喜欢你?我活该,没怪谁,当然也没怪你。」

他笑了一下,「你对自己和别人都很宽容。」

她跳上校道边沿的大理石围阶走著,「是啊,那是我的优点。大家都是普通的生物,我不会因为大家没有达到圣人的境界就讨厌还是指责别人。我认为,怪别人八卦自己的闲话是不对的,我只能感激那些不八卦的人,人都是很有劣根性的动物,没必要对自己和别人要求太高。」

他又笑了,「那样的结果是大家都会严格要求你。」

她怔了一下,「有道理。」

两个人聊著些无聊的问题,沿著校道慢慢走。这时是五六月,天空很蓝,学校里树高草长,有点林阴森森的感觉,虽然天气有点热,道上却很凉。

她的心情很平静,不像和凯皑在一起她常常觉得很浮躁。走著走著她不知不觉习惯让蔺霖走在前面,她落后半个肩头追著,追上去说两句,又落后又追上去……心情很平静,当蔺霖回答或者是转头来看她的时候她会心跳,有种被一再证实他眼里有自己的兴奋,但心情一直都很平静。

这种平静并不是无谓的没有情绪起伏,而是很平安…‘她愿意跟著他一路这么走,相信他走的方向就是对的,不觉得无聊不觉得不耐烦也不觉得浮躁,因为他是蔺霖。

他不是凯皑,他是蔺霖,是一只多翼的蝶,会变色、会闪光,有些翅膀碎了,但还能飞的多翼蝶。

路再长也有尽头,似乎穿越了整个红叶森林牧场的梦境,转到了女生宿舍大院的门口。

「我上去拿下来给你。」她往自己的宿舍楼走,女生宿舍不让男生上楼,除非是修电脑。

「嗯。」他很绅士地送她到8栋的楼下。

林婧明往楼梯口奔去,蔺霖站在花圃旁边打量女生宿舍,他常送女生去的地方是医务室,竞兰是个脆弱的女孩。女生宿舍楼下的环境比男生宿舍那边整齐,有个小小的牛奶铺卖牛奶,看起来颇可爱。

「喂,嗯……我同学说要过来……」

前面传来轻柔甜蜜的女声,那声音甜得有些像在做作,但也不失好听,蔺霖恰巧一抬头:前面五米之外拥在一起的两个人是张凯皑和另一个漂亮的女生。

他一抬头,那边拥在一起的两个人跟著往他这里看来,六目相交,面面相觑。蔺霖先微笑了一下,转开目光,当做没看见。

张凯皑沉默,突然拖著那个女生走到蔺霖面前,「她是——」

「蔺霖,这是你的……」楼梯口林婧明拿著照片奔下来,突然停住脚步,呆呆地看著楼下张凯皑拉著一个女生站在蔺霖面前,蔺霖脸上犹带微笑,那个女生娇娇地叫了一声:「凯皑你干什么啊?」

她瞪大眼楮看著张凯皑,张凯皑满脸是快要起火的沉默,蔺霖还是在勾著嘴角笑,像这档子事和他没关系,只有那个莫名其妙的女生的手还搭在张凯皑的腰上,搞不清楚状况。

实在是——很好笑啊。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像不像两恩爱夫妻周末各自约会却路途巧遇?哈哈哈——实在很好笑啊——

四个人僵持了一会儿,张凯皑一拥那女生的腰,把她带走了。

他没说什么也没回头,即使他本来想解释什么的,但是看见林婧明之后他不想解释。

「凯皑……生气了吗?」她走到蔺霖身边,递给他照片。「那个女生是谁?」

「外校的吧?不像z大的气质。」蔺霖说,说著接过照片,又看了看表,「差不多该回去了,我走了。」

「我送你出去。」她很爽朗地说。

蔺霖微笑,「这是女生该说的话?」

「我在追你。」她老实地说。

「凯皑会生气。」蔺霖扬了扬眉,眼色有点笑,也有点正经。

她耸了耸肩,过了阵子再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我,也许他早就知道我常常在骗他。」

「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喜欢我。」蔺霖转身往外走。

「也许……你也常常在骗我?」林婧明追上去和他并肩,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他皱了一下眉头,舒开眉头笑笑,就这么嗳昧不明地默然。

她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问那句话是无心的,但蔺霖默然。

代表……他也曾经……骗过她?

又是哪些话语,哪些事骗过她?

是他说的故事?

还是她眼里看到的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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