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跟子溘哥到底怎么了?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跟对方说话了。」
「你没看到老大左边帅脸上那块瘀青、还有眉毛上面的伤口吗?也挂在那里一个星期了都没消,你怎么不问?」
「我……不敢。」
「那不就得了,愣小子,你以为我敢啊?」
「操,那怎么办?看到子溘哥整天冷著脸,感觉超奇怪的。」
「死安迪,不准在我面前说脏话。」
「喔。」男孩乖乖地应了声,然后又转头向一直没开口的Mathy低声问道:「Mathy姐,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一直在座位上整理草图的Mathy抬起头,神秘地瞥了阿俊一眼,然后低柔地吐出一个字:「不。」
踫了个软钉子,安迪只好模模鼻子,回头和阿俊一起烦恼地看著办公室另外一端,互相假装对方不存在、拼命埋头工作的两人。
「女人,一定是女人。」不能像平常一样拉开嗓门说话,阿俊只有放低声量,嘀嘀咕咕地说:「两个男人翻脸,一定是因为女人的关系。」
「你这句话太武断了吧,阿俊?」
「哼,难不成是因为男人啊?这样你会比较高兴吗?」
安迪的头立刻像装了强力马达似的,左右摇蚌不停。
「死安迪,同性恋又不会传染,怕个头啊?」阿俊撇撇嘴,继续低声说:「反正呢,我猜一定跟女人脱不了关系。你看,出事之前,子溘不是幸福快乐得像什么一样吗?八九不离十,绝对是谈了恋爱。」
「有吗?我怎么不觉得?」安迪呆呆地低声问。
「去,愣小子,你什么都嘛不觉得。那一天我不是在逼供他吗?你以为我只是闹著玩的啊?」
「好吧。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一定是老大那个花心鬼,抢了子溘好不容易找到的真命天女,所以两个人直接杠上了。」
「老大这样太不讲义气了吧?他们不是好朋友吗?」
「义你个头啦,要是你的死党有一个很正的马子,抢不抢?」
「当然不会。」
「要是那个马子刚好就是Matny呢?」
他露出难色。「这……」
「蠢小子,什么义气、兄弟,都是假的啦。」阿俊得意洋洋地低声道:「除非你跟我一样,喜欢的是男人,否则两个男人之间只要有一个女人,那就什么也别谈了。」
「阿俊,我还是觉得你这样说太过分了。」
「信不信由你喽。」阿俊耸耸肩。「反正老大和子溘的问题啊,绝对是跟女人有关。你没听过吗?所谓红颜祸水嘛……」
忽然感觉到背后传来锐利的视线,转头一看,不知何时已经将头抬起的Mathy,正冷睇著还浑然不觉、继续大放厥词的阿俊。
「阿、阿俊,你、你要不要考虑一下,看看后面?」
「看后面干嘛?」转过头,便正面迎上Mathy寒霜般的目光。「呃,Mathy……对不起,我错了。」连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口,心虚的阿俊马上低头认错。
警告完成,Mathy收敛了目光,继续低头工作。
「喂,那子溘哥的真命天女是谁?」
「我怎么知道?撞见他跟别人吃饭的人是你耶,怎么问我?」
「可是我连那个女人的脸都没看到,怎么可能知道?」
「那你想我有可能知道吗?」
两人对看一眼。摇摇头,继续用力叹气。就像过去一个星期每次都无疾而终的对话一样,只能以表示束手无策的深重叹息结束这次讨论。
毕竟,除了这样做,他们还能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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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这是这个月会计部送来,你的薪资表。」
机械式地接过Amy递过来的资料,大略看过薪资细目,便将之收进资料夹中,放回架上存档。
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化妆品遮盖了苍白的脸色和憔悴的眼圈,加上日愈纤细的体型,又正好符合了当前流行的瘦身风潮,更不会引起怀疑。光从外表来看,没有人会知道以高效率处理著公文的她,一个月前才刚和交往不到两个月的男朋友分手。
情殇似乎没有对她的工作造成任何影响。面对工作时,她还是同样的明快而且精准,完美地完成每一件任务。几乎是太完美了。无可挑剔。
最大的不同是,她不再笑了。
不是那种礼貌性的微笑,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开怀大笑。
出于必要,她也只会温驯地勾起嘴角,伪装出笑容的假象,敷衍了事。但深邃的眼底却不曾染上半丝愉快的光采。
那不是微笑。
那不是向晴。
Amy担心地和坐在座位上的陈月翎互望一眼。
「晴晴……」陈月翎迟疑地开口:「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们到哪里去庆祝?」
她抬起头,望了她们两个一眼,淡淡地说:「你们决定就好。」
陈月翎皱著眉、噘起嘴,水汪汪的眼楮没辙地看向Amy。
Amy咬咬嘴唇,试探地问:「那,我们今天早点下班,买个小蛋糕到你们家吃好了。反正今天星期五,现在可能也订不到位子了。」
「好好,」陈月翎忙不迭地附议,深怕最近突然成了超级工作狂的好友会出口否定这个提案。「我现在打电话去订蛋糕。」
简短的点头,就是她愿意给的反应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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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快乐!」
看著好友极力营造出欢乐的气氛,尽避并不觉得有任何值得庆祝的地方,她还是勾起嘴角,微笑回应。
「谢谢。」
二十五岁的生日,踏入社会的第三年,似乎应该代表著某种重大的意义。
但她却无法挤出任何一点感想。
在人际关系上,她交到了Amy这个新的好朋友。在工作上,她刚刚调升为行销三部的经理,以女性的身份,成为全公司最年轻的理字辈人物。二十五岁。似乎还算交出了一张尚可称道的社会成绩单。
但,在爱情这一科,她却是完完全全被死当。
斑子溘。
总是在思绪一个转弯,她便会想起那一天的晚上……究竟是怎么样的天气,她已经记不得了,或许刚下过雨、或许有著满天的星星、也或许天空遮盖著厚厚的乌云,完全符合当天晚上的情境。唯一清楚记得的是:当熟悉的笑容从他的脸上消失的那一刻开始,整个世界就失去了阳光。
那张宛如死灰般的脸,带著她每天早晨在镜子里看到的相同表情,宣告了他们之间的爱情结局。
无尽的绝望。无可挽回的一切。
「许愿吧,晴晴。」陈月翎期待地看著她说。
痹顺地闭上眼楮,但其实脑中连一个真心的希望都想不起来。
也曾经疯狂地想像,如果那天晚上,她没有去赴孟聃庆的约,现在会是怎么样的结果?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是不是宁愿选择永远被蒙在鼓里,不去面对这样的现实?
残暴的真相和温柔的谎言,究竟哪一个伤人最深?
但是到头来,她知道自己还是会走到这样的结局。
实际如她,不可能选择在谎言中拥抱虚幻的幸福,而这样的三角关系,更没有人可以是赢家。
所以她无法许愿。
希望,对现在的她来说,似乎是一件大过遥远的事情,无法触及。
这一次,可怜的潘朵拉没能及时关上盒子,让最后的希望都溜走了。
「晴,你许了什么愿?」
「我……」她张开眼楮,看见好友们关切的眼神,明白自己无法随口打个哈哈,敷衍过去。「我不知道。」
陈月翎不解地望著她。「晴晴,你连自己刚刚许什么愿都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自己该许什么愿。」她淡淡地说。
「不知道?」Amy瞪大眼楮,无法相信。「身体健康、事业顺利、爱情得意、政局稳定、经济蓬勃、国家平靖、世界和平,这么多愿望可以许……你连一个愿望都想不起来?」
「可怜的晴晴,」陈月翎走到向晴身边,轻轻将她拥人怀中。「你还是忘不了学长,对不对?」
「不是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沉著脸的Amy打断。「不是才怪。晴,月翎和我很希望你能把心事说出来,虽然我们很可能帮不上忙,就当作是一种发泄也好。但如果你想说的只是违心之言,那就算了,我们不想听。」
「晴晴,你说啦,这样闷著,事情也不会改善,而且我们看了都好担心呢。」陈月翎用软软的声音乞求她。
她轻轻挣脱陈月翎的怀抱,双手环抱著自己,呆滞地看著眼前正在哭泣的蜡烛。鲜红的泪水流转婉蜒,慢慢滑落到苍白的小蛋糕上,怵目而惊心。
饼了许久,蜡烛的火焰终于熄灭,只留下未烧尽的蜡烛,残破地孤立在蛋糕上。
「说什么呢?他和聃庆的过去、我和聃庆的过去,都没有可能改变。」她低垂了眼眸,空虚微笑。
「为什么要改变呢?」Amy咬著嘴唇,早已从陈月翎口中知悉整个情变的始末。「这年头,谁还是贞男烈女?像我的男朋友。月翎的男朋友,过去也交过其他女朋友。那又怎么样?我也交过其他男朋友啊!现在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他和聃庆……」
「……上过床。那又怎样?不要忘了,你跟聃庆的过去他可能比谁都清楚,却连一次都不曾过问,你就不能用同样的宽容对待他吗?」Amy咄咄逼人地说。
「那是因为他心虚!」
「晴晴,你不能这样说……」忍耐了将近一个月的Amy步步进逼,不让她有任何可以逃避喘息的机会。「而且,要是把对象换成孟聃庆那个花花公子,你会那么生气吗?想想看,他交过多少女朋友?跟多少人上过床?而且男女不忌!你的反应会是如何?」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因为你比较爱他?或是你认为他跟那些上床的对象之间没有感情?」Amy摇摇头。「这是双重标准,对于权威父权的刻意宽松。晴,你的女性主义学到哪里去了?」
「晴晴……」陈月翎皱著眉头,担心地看著对峙的两人。
「可是我就是觉得……没有办法接受。」她别过头,不肯让步。
「没有办法接受?为什么?因为他们两个大男人竟然有关系?」Amy瞪著她。「他爱他呀!就像你那个时候一样,根本无法自拔。你怎么能够怪他?晴,你的宽容心、体谅心都到哪里去了?一点也不像我认识的向晴。」
她只是紧闭眼楮,摇著头,说不出半句话来。
Amy激动地看著她,眼中隐约泛著泪光。
「晴晴,你在意的究竟是什么?」陈月翎迟疑地开口:「是子溘学长跟聃庆学长有染,背叛了你?或是你认为他拿你当成聃庆学长的替身?」
她慢慢张开眼楮,眼神空白。「……我不知道。」
「那你在意的,究竟是聃庆学长比较多?或是子溘学长?」
「我不知道。」
陈月翎的目光迷离,怜惜地看著她。「晴晴,记得你那天晚上跟我说的吗?你感觉不到自己对子溘学长的真正感情?」
她的眼神闪过一丝迷惘,不明白好友为何要提起这件事。
「我现在知道了。」陈月翎温柔地凝视因为情殇而明显憔悴消瘦的好友。「你是爱子溘学长的,而且比你愿意承认的还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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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楮眨了两眨,无法适时反应过来。
她爱著高子溘?
这不可能。
她无意识地摇摇头。
陈月翎和Amy用力点点头。
「我不可能爱著他。」
「为什么不可能?如果不在乎他,向来头脑冷静的你反应不会这么大。如果不在乎他,你不会把所有必须跟BT当面交涉的工作统统交给我和月翎处理。如果不是还爱著他,你不会在分手一个月后,还一个人偷偷在作梦的时候流眼泪!」
「我没有哭……我不会哭。」她呆滞地反驳。
「晴晴,你有。每次我半夜起床,就会看见你一个人在另一张床上缩成一团,整张脸上都是眼泪。」陈月翎紧咬嘴唇,担心地看著她。「你不记得了,对吗?」
她迟缓地摇头。
她爱著高子溘?
她爱著高子溘?
原来这些日子以来,早上镜子里浮肿的眼皮和满布的血丝,并不是因为早已忘却的恶梦惊扰或睡眠不足所致,而是睡梦中的自己摆脱了白天意志的克制,在暗夜里忘情哭泣造成的。
原来,她始终不能放下。
原来,她连自己都不曾了解。
心像是破了一个洞,汩汩冒出温热的血液,许久未感觉到的撕裂疼痛,以排山倒海之势再次涌上心头。
一个月前,她狠狠伤害的,竟然才是她最在乎的人?而她竟然这般迟钝,直到今天、一切都已太迟的现在,才恍然发现真相?
向晴伸手捂住脸,拼命摇头,想要否认这一切。
「晴晴,你就是这样,对自己的感情太迟钝了。」陈月翎软软的声音哽咽,拿起盒装面纸摁著通红的鼻,眼泪早已流满了整张圆润的脸。
不听使唤的泪水从覆在脸颊的手指间流了下来,一发不可收拾。
「晴、晴,记不记得,我说你像是红楼里的凤辣子?」同样眼泛泪光的Amy温声安慰:「你总是克制自己的感情,总是冷静理智,总是想著要赢,就算玉石俱焚也要赢。这样的个性在工作上可以春风得意、无往不利,但是,在爱情里不能讲输赢。一想到输赢,注定你满盘皆输。机关算尽的王熙凤没有得到一次真心的爱情,我不希望你也是这样。」
「他不爱我!」
「这不是你可以决定的。去问他。」AIny温柔地说。
我爱你,晴。无论发生什么事,请你相信,我爱你。世界上我最爱的女人只有你。
他说过,但她不相信他。
你不相信我?
那张混合著心碎与温柔的脸,早已深深刻印在她的脑海,没有办法忘记。
不是不相信他,而是不愿相信他、不愿承认那个残酷的真相对自己的打击究竟有多深、不愿意承认……自己有多在乎他。
所以,她伤害他,用最残酷的方式和言语。
Amy说的没错。她只是不愿意认输、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心早已沦陷在他的幽默与体贴之中,无法自拔。
她不想去承认,自己在乎他的程度可能比他在乎自己的程度还要多、还要深。
「晴晴,子溘学长很在乎你。虽然我们每次到BT他都没说什么话,可是我看得出来,他还是很在乎你。」
她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放下双手,接过陈月翎递来的面纸,试图阻止泪水继续泛滥。
「你知道吗?他们公司的阿俊苞我说,子溘学长从那一天开始,笑也不笑,连话都不多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跟聃庆学长一样,整天只是埋头工作,让整个办公室里的气压变得好低……」
陈月翎的声音慢慢逝去,不敢确定手里拿著面纸、却低头不发一语的好友究竟听进了多少。
饼了几分钟,Amy才轻轻开口:「晴,我们陪你去找他好吗?」
抬起头,看著好友关切的脸,她感觉到一股温暖慢慢渗入心底。
她不是一个人。
她有陈月翎和Amy这两个好朋友,在自己这么讨人厌的时候,依旧没有嫌弃她。
还有高子溘。
或许,一切还不是太迟。她还有机会。
即使很可能得不到他的谅解,至少她必须弥补自己造成的伤害。
这是她最起码的责任。
点点头,她轻声说:「谢谢。」
「那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去找他。」说走就走,Amy一把将她拉起。
陈月翎眨眨眼楮。「那这个蛋糕怎么办?」
贝起嘴角,露出一个月以来第一个真心的微笑。「收起来吧,等我们回来再庆祝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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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Amy的只果绿March从家里出发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将近午夜。
台北的夜,有一种虚幻的宁静。
疾驰而过的车辆忙著前往自己的目的地,人潮也渐渐减少。喜欢过夜生活的人们各自疏散到通宵营业的店家里,继续著纸醉金迷的玩乐。放眼望去黑暗空荡的马路,会有一种错觉,人们早已遗弃了整座城市,只留下沉默的建筑物和冰冷的霓虹灯,孤独而感伤。
斑子溘的手机设定在关机状态。
虽然不太可能,她们还是从BT广告开始找起。
据办公大楼里打著呵欠的警卫表示,大楼里最后一个人早已在一个小时之前下班离开了。
他不在他自己的住所。
他父母家的对讲机也没有人应答。
时间愈来愈晚,路旁的商店陆续拉下了铁门。
他喜欢去的小酒吧、咖啡店、茶艺馆也都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究竟会在哪里?
「不会在聃庆学长那里吧?」陈月翎怯生生地说。
车厢里一片死寂,没有人愿意承认这样的可能。
在驾驶座上的Amy偷偷从后照镜观察向晴的反应,而发话的陈月翎则是正襟危坐,连往旁边看一眼都不敢。
沉吟半晌,她静静地开口:「Amy,可以带我到一个地方去吗?」
「晴晴,你知道聃庆学长住哪里吗?」
「我没有要去聃庆的住处。」
「你认为子溘学长不会在那里?」
她露出苦笑。「我‘希望’他不会在那里。而且根据你从阿俊那里听来的,他们根本不跟彼此说话,所以我猜他不太可能在聃庆那里。」
「那你要去哪里?」Amy好奇地问。
「送我到华纳威秀去。」她轻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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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在寒凉的晨风中,只果绿色的March载著三个女人的希望,来到寂静的华纳威秀广场。
踏出车子,向晴一手扶著车门框,一边低下头,朝车厢里的人微笑。「Amy,你送月翎回去吧。我一个人就行了。」
「晴晴,你确定学长在这里吗?」陈月翎缩起脖子,害怕地看著空无一人的黑暗广场。
「就算他不在这里……我想一个人逛一逛。」她转过头,静静地望著远方说。
「可是很危险呢。」陈月翎不放心地说。
「不要紧,再过一个小时就五点;马上就有公车。我不会待太久的。」回过头,她露出安抚的微笑。
「可是……」
「你们两个陪了我一个晚上没睡,眼楮都睁不开了,还是赶快回去补眠吧。月翎不老是说,美容觉很重要吗?」她眨眨眼,顽皮地说。
看著好友固执的表情,陈月翎只有气馁地低头翻著随身的小皮包。「好吧。那,晴晴,这是电击棒、这是催泪喷雾、这是警报器……你知道,只要按这边就会发出吵死人的叫声。」一古脑地将一堆防身用的小道具塞到她的手里。
向晴芜尔地看著手上满满的防身器具。「不用这么多吧?」
「不行。现在天还没亮,谁知道有什么坏人躲在附近?而且晴晴这么漂亮,当然要更小心才好。」陈月翎噘著嘴说。
她听话地将东西收进皮包里。「那你自己呢?」
「我会跟月翎回你们家睡。」Amy担心地看著暗沉的天空。「倒是你,真的不要我们留下来吗?」
她摇摇头。
Amy叹口气。「好吧,那你自己要小心。」
她微笑点头,站在原地看著粉绿色的March转个弯,离开了广场边缘。
夜风沁骨,她拉紧了薄薄的暗红色小外套,跑过马路。
时间是凌晨四点十三分。
偌大的地块尚在沉睡,道路上唯一的人影只有远方辛勤的清道夫,穿著黄橙相间的制服,努力地打扫著道路,准备迎接崭新的一天开始。
不知怎么地,她忽然很想在这个时候到这里来。
或许,因为这里的黎明有著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美好回忆。也或许,这里是她第一次察觉到自己真正心意的所在。
不确定自己的心究竟是在何时臣服温柔,但在当时,她确实已经无法自拔。
那不只是一个吻、一个存在黎明晨曦中的拥抱。
那是高子溘、只有和他在一起才能感受到的温暖阳光。
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长型广场的尽头,眼前只剩尚在规划整理的工地围墙。她转过身,打算慢慢走回华纳威秀,在温柔的思绪中等待第一道曙光的来临。
不经意抬起头却看见遥远彼方的路灯底下,安静仁立著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时间,忽然静止在这一刻。
是曾经有过这样模糊的奢望:他可能会回到这里。但真的看到他出现在眼前,却只觉得这不是真的,仿佛随时会蒸融在空气当中一般的虚幻。
连动也动不了,她呆呆地望著他,慢慢地,眼泪第二次不听使唤地往下滑落。
尽避曾被自己那样残酷伤害,他却还是回到了这里。
泪眼模糊中,只看见他朝自己前进,先是迟疑地,然后跨大步伐,最后几乎是用小跑步地冲向自己。
生平第一次,她蹲倒在地上,痛哭失声,不能自己。
何其幸运又何德何能,她竟然能够得到这样真挚刻骨的无悔深情?
脚步声落止在身边,挚爱的声音夹著有些紊乱的呼吸,用熟悉的愉快语气,对蹲在地上痛哭的她说:「喝水?」
潮湿脸颊感觉到的,是已经变温的瓶装水。
温热的触感,就像他总是适时提供的温暖支持,渐渐止歇住失控的泪潮。
终于,她重新控制住自己,才发现自始至终他没有进一步踫触自己。
抬起头,看见他清瘦的脸上一闪而过的犹豫神色,她想起自己说过所有伤人的话语,不假思索地往前用力搂住他明显消瘦的腰,撞击的力量几乎让他踉跄一下。然后用哭到嘶哑的声音,轻轻地吐出一声:「对不起。」
他双手垂在两侧,像是僵硬了一般,过了半晌,才沉重地开口:「其实……我比较想听到另外一句话。」
猛抬眼,看见他故作严肃的俊脸上陷得好深的两个酒窝,她更用力地抱紧他,泪中带笑的脸深埋进他温暖的胸膛,残余的泪痕迅速渗入白色的棉质T恤中消失。
这就是高子溘。不管在什么样的状况底下,永远不愁没话说的高子溘。温柔体贴,却从来不会因此而给人负担的高子溘。
深深爱著她的高子溘。
「晴、晴……」他放低声音,带著笑意说:「你还是不肯跟我说吗?」她微笑抬头,手绕过他的后颈,拉下那张带著渴盼神情注视自己的俊容,嘴唇相触,印上轻柔的一吻。
再也不可能怀疑他对自己付出的一片真心。
再也不可能怀疑自己对他的心意。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靶谢老天,让她能有机会遇到真正属于自己的有情郎君。
包要感谢老天,能给她这样的第二次机会。没有让她因为一时糊涂,永远失去这份珍贵的爱情。
她不会再放手,这一生她不会再放开这双温暖的手。
放开他的嘴唇,红艳的双唇轻轻移到他的耳畔,温柔告白:
「我爱你。」
他一直垂放在身体两侧的双手这才举起,紧紧抱住她、在东方鱼肚白的微明天色下,深情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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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斗辞职了。所以我调升组长不到一个月,又升成了行销三部的经理。」
「哇,失敬失敬,原来短短一个月不见,阁下已经是理字辈的人物。身为学长的我,真不知道该说是与有荣焉,还是该自惭形秽。」
笑脱他一眼。「我看到KC新一个版本的广告了。非常有震撼力,眼前一季的风格不太一样。」
他得意地笑。「那是当然,如果做创意的一天到晚只会卖同一套风格,早晚会被市场嫌弃。不如自己先嫌弃自己,就算失败,也是一种进步。」
「听说OY也想找你们拍广告?这可是比KC还要了不起的事,毕竟他们已经有十几年没换过广告代理商了。」
他眨眨眼楮,笑著说:「啊,这就是商业机密,不能奉告了。」
她也不以为件,轻声浅笑不语。
六点零三分,天空已经退去了夜晚的面纱,换上清新的晨光。早班公车从身边呼啸而过,送报机车来来往往,但道路旁的行人仍然屈指可数。
两人紧握住彼此的手,轻声交换著近况,从世贸中心旁边走过。
他挂在颈间的银链依旧闪闪发光,但人却憔悴了许多。眼圈阴暗、平滑的皮肤上冒出几颗暗疮,原本饱满的双颊消薄,露出端正的脸部骨架。向来标准的结实身材更显劲瘦。连金黑相间。看起来应当十分有精神的杂乱短发都失去了生气,宛如枯黄的稻叶,随时可能萎靡落地。
有人可能会说现在的他比以前增添了一抹谜样的沧桑感觉,不再是单纯的阳光男孩模样,变得更英俊、更有男子气概了,但她却没有相同的感觉。
她宁愿他就是原本的高子溘,开朗而精神奕奕,不曾经历过这个月来的相思折磨。
「关于聃庆……」过了一会儿,他迟疑地开口。
听到这个名字,心还是忍不住猛跳了一下,像是刚刚愈合的伤口,又要开刀放出深藏其中的脓血一样,让人几乎不能承受。
但,这样的剖白却是必要的。
孟聃庆这个名字不能永远成为他们之间的禁忌,否则总有一天会再次毒犯病发,到时候,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样的幸运,可以得到第三次的机会。
所以她只是看著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虽然他曾经是我最爱的人,但时间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没有办法回头,我不可能再回到他的身边,更不是把你当作他的替身……拜托,拿那根花心大萝卜跟你比?不觉得有失身价吗?连我都不肯这样做。」
「即使他是爱你的?」沉默半晌,她试探地问。
摇摇头,他带著遥远的神色说:「他不爱我,不管他跟你说了什么。事实是他不爱我。跟你说的话,只是不希望自己的玩具被别人抢走的心态。何况……经过六年,我对他的感情只剩下兄弟之情,没有其它的可能。」
她聪明地闭上嘴,免得自己再不智地替情敌说话。
「我不会骗你,说我对他一点感情也没有。毕竟在一起这么多年,他一直是我最爱的男人,以前是这样,以后可能也不会变。但是这样的爱,早就已经不是那种爱情。我爸妈只生我一个孩子,而聃庆对我,就像是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大哥、一个好朋友,仅此而已。」
他低头温柔地微笑。
「可是你……我爱你。」他紧紧握住她的小手。「不要问我原因,我也不知道。但我至少还清楚什么叫做心动、什么叫做恋爱,而这样的心情,只有跟你在一起才会有。我不想问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一个十几年来一直认定自己是gay的男人会爱上女人。我只想……只想好好珍惜这分感情。」
话锋一转,他故作愁苦地问:
「……而且,你知道在同志圈里,像我这种人叫什么吗?」
「双性恋?」
「答对一半。」他夸张地叹气。「这样的人叫‘败’。Bisexual的Bi,翻译作败类的‘败’。」
「哇,好惨。」
「对啊对啊,你看,晴,为了跟你在一起,我已经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了。」他皱起眉头,用严肃的口吻说,但脸侧的酒窝却陷得好深好深。「你可不能抛弃我。」
「我考虑看看。」她笑著说。
「哇,你好残忍,竟然还要考虑?晴,你怎么可……」
清脆的笑声散人街道,随即在浓情的热吻中销声匿迹。
黑夜过去,在她二十五岁的第一个早晨,阳光再度造访了这座城市。
oo
半个月过后,时序悄悄进入九月。
夏末秋初的时节,台北这座人工都市里,却几乎闻不到半点季节递檀的味道,只有偶尔在道路旁会看见少数几棵行道树,努力在将叶片转黄,试图营造一点秋天即将到来的气氛。
而办公室里的人们也还是一样忙碌,没有任何可以休息的迹象。
「Amy,跟BT那边联络过了吗?下午两点要做简报。」一直伏案工作的向晴抬起头,扬声问道。
「他们等一下就到。」
「晴晴,这是Teday那里送来的扩展通路计划,说要跟我们讨论一下。」
「什么时候?」
「陈经理说希望明天早上。」
翻了一下行事历,她微笑抬头。「明天早上我没事,你们可以吗?」
「可是今天下午要忙简报,」Amy皱起眉头。「哪有时间看这份计划啊?」
看向陈月翎,也是一样面有难色。「我等会儿拨个电话给陈经理,」她大略翻过资料,迅速地做下决定。「这份计划应该不急,我们改约明天下午或后天早上好了。」
「晴晴最好了。」陈月翎高兴地说。
「晴当然好啦,」Amy一边走回座位,一边愉快地调侃。「事业爱情两得意,人又比花娇,怎么可能不好?」
向晴转转眼珠。微笑著按下业务部的分机号码。「陈经理吗?我是行销三的向晴。对,我刚刚收到了。关于那个会议……」
顺利将会议延后,她抬起头,正好迎上刚踏进办公室的男友投来的问候目光。
穿著浅蓝色的立领衬衫搭配黑色牛仔裤,简单的银链在半敞的水色衣襟间掩映闪烁。一样精神奕奕的金黑短发微乱,灿烂的笑容依旧宛如耀眼阳光。真要说有什么不同,或许是尚未完全回复旧观的削瘦双颊。端正的颧骨轮廓让俊俏的面容少了一点孩子气,泄漏出几分内蕴的成熟感,也让黑白分明的眼楮更显迷人。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高子溘。她所爱的高子溘。
「大家都来了吗?」
「晴,你不问你男朋友今天好不好,竟然先问大家来了没?」他瞪大眼楮,捧著胸口,装出伤心状。
坐在座位上的Amy和陈月翎被逗得咯咯直笑。
「你很好,我看到了。」她摇头笑。「都在会议室了吗?」’
「阿俊、安迪和Mathy还在楼下大厅。我一个人先溜上来。」
「我去……」
话才说到一半,就被Amy和陈月翎开口截断。「我们去帮忙就可以了。要用的资料就麻烦你和学长带过去喽!」
说完,两人朝她眨眨眼,迅速溜了出去。
「月翎、Amy!」向晴睁大眼楮,不敢相信好友们就这样抛下自己。
「各位的大恩大德,高某改日必当图报。」同时他也朝门外扬声喊道。
得到的回应是一串逐渐远去的清亮笑声。
她噙著笑,低头收拾要带到会议上的资料。
「怎么样?晚上去哪里吃饭?」他伸手接过一叠文件夹。
「又吃?」
「不吃也可以啊。我们去看电影?」
「你没有工作要做吗?」她笑看他一眼。
「最近景气不好、生意清淡只好早早关门回家吃自己。」
「别闹。」她拿起资料,跟情人一起并肩走出办公室。「我知道你很忙,不用这样刻意。」
午休时间,大楼的走道空荡荡的,没有几个人。两人并肩挡住整条走廊,悠闲地走向尽头的电梯。
「这怎么成?我们说好要帮你庆祝一整个月的,谁叫我错过了你的生日?」
「真的不用。而且,我明天也有会要开……」
「啊,原来你是因为要开会,所以决定抛弃你可怜的男朋友?啊啊,我真是悔教女友觅封侯啊……」
她微笑摇头,不理会他的装疯卖傻。
「这样吧,我们去吃刨冰。我知道有一家很好吃的刨冰,就在这附近。一下子就到,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然后我就送你回家。顺便还可以帮你整理资料。」他露出深深的迷人酒窝。「你说好不好?」
还来不及回答,电梯门便一下子打开。
事出突然,在场三个人的脸色丕变。
站在电梯里的孟聃庆首先回过神来,露出一贯温和的笑容,往前一步走出电梯。
「向经理。」他伸出手,若无其事地问候。
「孟先生。」她也以同样的笑容回敬,完全是一派相敬如宾的模样。
而站在一旁的高子溘则是瞠目结舌,带著一丝复杂的情绪,看著两人间暗潮汹涌的往来应对。
「关于这次的案子,我想子溘已经将大概的情况解释给向经理听了。这次的简报应该只是一个形式而已吧?」孟聃庆淡淡地说。
「我和子溘之间,纯属私事。」她不动声色地微笑。「何况对于工作,我们还是谨慎一点好。我个人非常期待这次贵小组的简报内容。」
「希望我们不会让你失望。对了,子溘,安迪说他少印了几张投影片,可以帮我拿去印吗?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他递出几张原稿和空白投影片。
「大哥,你有手有脚,可以自己去印啊。」
「我还有些问题要跟向经理沟通。」他面色不变,只是温声坚持。
斑子溘看著手上重要的资料,用力叹气。「可恶,反正无论如何,你就是要把我支开就是了。」
孟聃庆扬高眉,不置可否。
「好吧好吧,我去。」他耸耸肩,警告地看了好友一眼。「不过你不要玩花样,否则我这次真的会拆了你那张帅脸。」
他匆匆离去,急促的脚步声在空元一人的走廊间回响。
看著高子溘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她转向孟聃庆。「你想说什么?」
沉默几秒,他开口说:「你真的爱他吗?」
完全不明所以,她只是瞪著发问的人。「为什么这样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凝视她的眼楮,仿佛可以从中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我不知道这个答案跟你有什么关系。」她静静地说:「不过,我是爱他。」
一抹神秘的光芒闪过他平静的眼,在她还来不及捕捉之前便消失了踪影,几乎更像是她的错觉。
然后,他笑了,而她一点也不喜欢他的笑容。太过愉快、太过深沉,仿佛心里藏著什么算计,无法捉模。
「那很好。」他转身按下电梯按钮。
「等等。」她唤住他,冷冷地问:「解释清楚,‘很好’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回答,直接踏入电梯,一手按住开门键,专注的眼神望著她许久,才轻轻勾起嘴角。
「好好待他。」他的眼神不变,话声醇厚低沉宛如重鼓,一下一下敲在她的心房。「不要忘记,我还没有放弃。」
说完,他松开按键,银灰色的电梯门迅速关上,隔开对峙的两人。
被留在原地的向晴,只能怔忡望著已经关闭的电梯门,全身发冷。
「晴?」
回过神,她转头看见高子溘站在走廊的尽头,正午的烈阳透过背后的落地窗照映在他身上,宛如一件金色盔甲,灿烂夺目。
罢刚感受到的冰冷寒意,忽然之间一扫而空。
避他呢。就像Amy说的,现在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她勾起微笑,看著情人朝自己走来,不再去考虑刚刚话中的深意,决心将孟聃庆这个阴影抛在脑后。
她的人生,不会再被他左右控制。
「晴,那家伙跟你说了什么?」
她但笑不语,空出一只手轻拥住斑子溘,感受他所带来的温暖。
我可以选择。
「晴?」
将他的头压下,带笑的樱唇微绽,在他的耳畔低语:「我爱你。」
手里还抱著一叠厚重的资料,他低头凝视著她,接著露出两个迷人的酒窝,温柔地复上她柔软的唇。
「我也爱你。」
她可以选择,绝对可以。
眼前这个为她的生命带来崭新阳光的男人,就是她这一生最无悔的选择。
「那,刨冰那件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