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房内烛火亮著,两人面对面视线胶著,她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最终只是转了身,静静的倒了杯温热的茶给他。
他平静的接过茶杯,静静的喝了一口,放下茶杯,温柔地将她拉入怀里,缓缓开口,「我跟娘、管事都提过了,如果——」
「不要!我不要听爷什么后续安排。」她眼眶红了,将脸埋进他怀里。
她毕竟是聪颖的,但也因为这样,更让他舍不得,他在她的发上印上一吻,徐声道:「听我说,如果我立功回来,你就是我的王妃。」
「我才不在乎当不当王妃,我只要你平安!」她泪水直掉,不愿去想不好的事,她更气自己的乌鸦嘴,他真的要上战场了!
「众人眼里的门当户对我也不在乎,但我不要你受委屈,所以我会请皇上赐婚,在身分上,也做妥善的安排,大红花轿、迎亲仪式、正式拜堂,我季绍威要让你风风光光的成为我的妻子。」他深吸一口气,稍微放开她,低头凝睇,「这指的是最好的结果,倘若我在沙场上有个万——」
她飞快的伸手捂住他的唇,「不会有那一天的。」她哽咽了。
他轻轻的拉下她的手,「我也这么祈求著,但一切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她用力抱紧他,用力汲取他身上的味道,可泪水还是不停不停的掉。
「听著,若我出了事,娘会收你为义女,茶庄的事,管事们会处理,但我已授意由你来主导,」他顿了一下,听到她埋在他怀里的哭泣声,他沉沉的吸了口长气,「你沉静坚忍又善良慧黠,季家里,没人比你更适合接任茶庄的事,志邦将与我同行,生死难料,他要我跟你说,吕燕要托你——」
「我不要听了!」她不想任性的,但这像在交代遗言啊!她泪流满面,「我只要当你的媳妇儿,不想当季家义女,还有,叫元志邦一定要活著回来,我才不要帮他照顾吕燕跟他未出世的孩子!」
「晓怡——」
她突然踮脚尖,要解他衣扣,他伸手制止,但她又泪汪汪的说了,「这几天在皇宫,你不可能吃那种药了,药在书房不是吗,我要你今晚努力点,我一定要替你生个娃儿。」明明一脸的泪水,她又异常的认真。
他先是难以置信的瞪著她,接著笑了,「不行,不可以。」
她眼眶红了,停了手,「为什么?」
「两军对决,就有战亡的准备,我不要你这辈子因为有了我的孩子,只能守寡。」
「我不在乎,何况我早就跟了你,已不是清白之身。」
「这是我自私的地方,」他深情的凝睇,「我情不自禁却不愿深思后果,但没有孩子,你的牵挂会少一点,你放心,我已要娘为你做最好的安排,不会让你去当填房,一定会找一个对你好的人……」
「我不要,再好的人,我也不要。」她吸吸鼻子,可恶的泪水还是流不停。
他不舍的拭去她的泪水,深邃黑眸紧紧锁住她的,「你知道吗?在爱上你之前,我心里总有一处是空的,还有很多很多说不出的孤寂,但因为你,一切都变得圆满,我知足了。」拥有她,让他得以暂时遗忘杜丌的组咒,虽然偶而会想起,但也有一段幸福时光。
她泪水再度溃堤,「不要!我还不满足,所以,你一定要回来,为我回来,你欠我一、不,二个,不对,至少要生三个娃儿。」
他感动的笑了,却益发的不舍,他将她紧紧抱入怀中,在这个时候,她还这么认真的想著他们的未来。
她紧贴著他的胸膛,好希望时间就暂停在此刻,别再流逝。
这一晚,两人耳鬓厮磨一夜未睡,说著一起共度未来的美好蓝图,生下的孩子要叫什么名字。两人相约著为彼此挡风遮雨、同甘共苦,虽然甜蜜,却也难掩离别的伤感。
然而,再怎么依依不舍,还是得道珍重再见。
原来,这一夜能回来,是因为隔天就要奔赴战场了。
翌日一早,季绍威与家人道别,高坐在追风的马背上,他再给唐晓怡深情的一眼,随即与六名侍从前往皇宫,准备率领部队前往战场。
在他策转马儿奔驰大道时,另一边,元志邦也策马带著两名随侍跟来。
他放慢追风的步伐,与元志邦的坐骑并行,动物是很奇妙的,像会交谈似的,元志邦的马儿有些浮躁,在追风以眼对视后,竟也平静下来。
「好在有唐晓怡,不然此刻哪能见到爷骑著追风的英姿。」元志邦边骑边说,但心里惦记的还是对他殷殷叮属的吕燕,还有她肚中未出世的孩子。
季绍威看著他,突然伸手示意后方的侍从先停下来,再要元志邦策马到一旁的屋檐下后,两人同时勒住马儿。
季绍威直言,「你不必上战场,我可以跟皇上说。」
他摇摇头,「我是爷的副将。」
「你已是官,而且再过几个月,你就是一个父亲,吕燕也需要你。」季绍威知道从小就是孤儿的元志邦多么渴望有一个家。
他沉沉的吸了一口长气,「我一定要跟爷共进退,如果没有爷,元志邦的人生也不会有当官的一天,不会有吕燕、不会有即将到来的孩子,我一定要守护爷。」
季绍威强忍著心里的激动,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我有今日,也是因为有你,不然,被杜丌咒的我,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闻言,元志邦才突然想起一件事,「爷,抱歉,昨晚吕燕泪涟涟的缠著我一晚,我无法来跟爷说,就是爷要我私下派人到外地去查看看有无一间不少猫咪的无人书铺……」
季绍威压抑著浮动的情绪问:「有消息了?」
他点点头,但又有些不确定,「事实上,不知道算不算,只是传说。」
「传说?」
「没错,除了爷所说的猫咪跟善良投钱箱外,有人曾看过柜台后方有老头,也曾有老妇,但也有一说,是漂亮姑娘,甚至是俊美少年,」元志邦摇摇头,「但再深入追问,那些人也只是听人说的,手下们再追问前一批人,他们同样也是听说,追了又追,手下们都未找到真正进入该书铺的人。」
季绍威沉默无言,如此一来,也等同没有消息。
「不过——」元志邦又道:「传说还有一个,似真似假,爷听听就好,听说那间书铺里的书大多是遭主人遗弃而摆放在书铺的,再加上历时相当久,渐渐有了神秘的力量,它们会帮助跟它们有著同样命运、也就是同样遭人舍弃的新主人。」
「神秘力量?」季绍威低语。
元志邦用力点点头,「所以前两日,爷在校场练兵时,不是跟我提过,有关空白的那一页,也许那页就是关键。」
季绍威心里再度燃起解咒的希望,神秘力量?「好。我们定要凯旋归来。」
元志邦也大声附和,「没错,我们一定要凯旋归来!」为了他的妻儿!
季绍威再度策转马儿回头,扬起手,一声令下,多名随侍再次策马跟上,一行人前往皇宫后,季绍威即率领军队前往边疆,迎向未知的战场。
等待的时间总是缓慢,而且战场上上演的只有生死杀戮,赵秀妍寝食难安,天天进庙祈求菩萨,求子一切平安。
唐晓怡偶而出入茶庄、茶楼关心生意状况,外界早知道季绍威若没临危受命上战场,她应该已与他成亲,成了王妃,所以不管是来客还是雇请的管事奴仆,没人敢将她视为丫头,对她是恭敬有礼。
而她,即使身后有小雪跟小玉随侍,也并未端起架子,反而进退有据,待人有礼,茶行跟茶楼的大小事,她亦尊重管事未插手,放手让他们自己去做。
她的自重与尊重,反而意外地引来众人的敬重,不见疏离。
她也担心战事,但她坚信季绍威会为了她回来,所以她要化蛹成蝶,她要成为匹配得上他的女人。
只是她够坚强,怀了孕的吕燕却成了爱哭鬼,但大夫说这是正常的,孕妇很容易感伤。
所以,在找不到毛小孩,又没有追风相陪下,她常常去找吕燕。
两人总有说不完的话,因为她们深爱的男人都在远方打仗。
但面对吕燕吃睡难安,她可不赞同,她还特别煮了一桌好菜,然而吕燕只吃了几口就摇摇头,「我没胃口。」
她伸手模她的小肮,「你太瘦了,肚子里的孩子会吃不饱的。」
「志邦一定没事吧,可是,战争总有意外……」说著说著,吕燕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只能给她拥抱,再安抚道:「放心吧,爷是主帅,你的男人是爷最佳的拍档,他们一定会胜利班师回朝的……」
说是这样说,但她也了解那种牵肠挂肚的心情,尤其不忙的时候,一人独处时……
与吕燕告别,她一如过往的乘轿回到定南王府,天色已是黄昏。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厅堂里会有客人,还是一个她曾经也很熟悉的客人!
虽然错愕,但在看到坐在张玉弦身边的季语欣时,她倒不意外了。
最近在茶楼里进出,她就有听到客人们在聊,「听说没?有人看到张玉弦,定南王爷的前王妃啊,她竟然还敢回都城。」
「我看到了,她还跟世子妃同坐一辆马车,两人有说有笑,前嫂子跟前小泵的感情看来还很好呢。」
当时她只是听听而已,没想到季语欣倒厉害,将人带回来了。
前夫人跟未来的夫人在厅堂相见,在一旁侍候的奴仆丫鬟都静默不语,但眼眸里全是对唐晓怡的担心,偏偏老夫人又不在。
静悄悄的凝滞氛围,在季语欣起身的刹那被打破了,「你回来了?看到没有,这样的大美人才是适合当我大嫂的人!」她趾高气扬的走到她面前,「我都查清楚了,哥是误会了大嫂才休了她,等我哥打胜仗回来,误会解释清楚,我哥就会再娶大嫂的。」
「是吗?」她倒是平静。
季语欣没好气的瞪大眼,「废话,不管是外貌、身世,你与才貌德慧兼备的大嫂都差了十万八千里远,她才是有风范的大家闺秀。」
唐晓怡看著张玉弦,没错,虽然看来瘦了点,但这个前王妃一如她记忆中,明眸皓齿,无一处不美,不过她微微一笑,「有风范的大家闺秀?还是一个琵琶别抱的女人?」
这话一针见血,杀伤力也够,就见季语欣跟张玉弦脸色丕变。
但季语欣善辩,眼见她振振有词的驳斥,「那只是外界的流言蜚语,大嫂是被污蔑的。」
「大嫂、大嫂,叫得真亲切,你真认为你哥还会要她?」这一次,唐晓怡将目光直接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张玉弦身上。
就见她瑟缩一下,随即低头。
季语欣的脸色也跟著一白,但她就是看不惯一个贱丫头竟然变成了凤凰,在开阳茶庄及茶楼以当家主母自居,她丈夫可说了,「趁唐晓怡还没成王妃前,你赶快回家挖钱吧,不然一旦她成了当家主母,你什么也拿不到了!」
那怎么成!潘世轩早成了穷小子,却顶著静王府世子爷之名,到江南向一些女人骗财骗色,早晚一定会出事的……
她管不了他,但她需要钱生活,而这阵子,哥去打仗,管事却说钱的进出得经过那贱婢的允许,她差点没气疯了!
所以,她才费尽心力的去将前嫂子带回来,就是要哥跟张玉弦重修旧好,将唐晓怡踢出盛苑……她深吸口气,给了张玉弦一个眼神,这才看到她吞咽了口口水,看著唐晓怡道:「绍威会要我的,我们只是有些误会,我解释清楚了,他会再要我的。」
「我跟他之间,不是你想要介入就可以介入的。」唐晓怡直勾勾的看著她,但心里也难掩惶恐,她知道青梅竹马的情感并非一朝一夕形成的。
「总之,我站在我大嫂这一边,我就等著看我哥知道我为了他的幸福将大嫂找回来时,还会不会对我凶巴巴的。」季语欣得意洋洋的看著她,「你不会知道,我哥有多么深爱她。」
「你也不知道,你哥有多么爱我。」
唐晓怡不想示弱,她相信自己更值得季绍威来爱她,虽然他从未告诉她,他将张玉弦休离的原因。
此时,赵秀妍从庙里回来,早在下马车时,守门的小厮就将张玉弦回府的事说了,所以这会儿走进来,神情上没有一丝惊讶,她看著女儿笑咪咪的匀住自己的手说:「娘,我跟嫂子要在家里小住一段时间,好陪陪你。」
张玉弦有点紧张却也上前行礼,「娘。」
她皱起柳眉,拉开女儿的手,「你在胡闹什么?」
「我哪有胡闹?我再不回来坐镇,这个家被人搬空了,娘也不知道!总之,我跟嫂子就是要住下来,娘就是赶我们也不走!」她气呼呼的道。
赵秀妍摇摇头,不舍的看著这段日子为王府尽心尽力的唐晓怡,「我看我写封家书给绍威,看这状况,该怎么处理。」说白了,就是要拿儿子来压女儿。
「娘!」季语欣气得大叫,「干啥要问哥,你作主就好了!」
「老夫人,请不要让爷分心,两军交战容不得一丝疏忽,让爷专心御敌吧,我与张姑娘会和平共处,谁熬不下去,等不了爷回来,谁就走吧。」唐晓怡神情平静,话也不疾不徐。
赵秀妍看著她,不得不承认她外柔内刚,善良又不失慧黠,「好,就这么办。」
「娘!」张玉弦与季语欣异口同声的抗议。
但赵秀妍马上以手示意,要两人安静,她再看向终于面露不悦的张玉弦,「我儿已休了你,喊我娘实在不宜,请姑娘还是称我一声「老夫人。」」
「娘!」季语欣再要抗议——
「这事不必再说,你要护她,就要有承担你大哥怒火的准备。」
赵秀妍身受礼教影响,对已被休弃的张玉弦没什么好感,何况儿子的心向著谁,她比谁都清楚,也只有唐晓怡有机会替她季家沿续香火,她不护她,万一出了事,儿子一定会怨她的!她再看向唐晓怡笑道:「走,陪我说说话,你今儿个又忙了什么?」
此举,明白表示她的心向著谁。
唐晓怡朝她感激一笑,挽著她离开厅堂,两人随侍的丫头也随即跟上去,尤其是小雪跟小玉更是悄悄的偷笑。
「惨了,娘的心根本被那贱婢收买了,完全向著她。」季语欣气坏了,拚命的跺脚。
张玉弦脸色苍白,她以为老夫人会挺她的,看来是她小看了唐晓怡。
为今之计,或许就是想办法让唐晓怡也看到季绍威的真面目,然后她就会像过去的自己一样,因为害怕而离开他……
届时,她就能回到他身边温言软语地向他认错,凭著这些年的情分,他肯定会想起她的好,重新接纳她,那她就可以继续当他贤慧温柔的好妻子,也才能挽回娘家的声誉、挽回她的闺誉——
她爹娘直言,除非她想办法再成为季绍威的妻子,不然,城里上上下下都说她红杏出墙,把尚书府的脸都丢光了,他们是不会再接受她的!她一定要回来,重新成为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