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欢禁屋 第六章

方芷灵再度回到葛家后,日子就更难过了……

梆老太夫人认定了她是个不守妇道之人,明著虽碍于天鹰堡的势力,不敢再对她动刑,但暗地里,种种嘲讽、鄙夷的言辞、眼神,纷纷出笼,令方芷灵有如生活于炼狱之中。

现在她每日都过得战战兢兢,自从老太夫人从她手中再把葛家的经营权要回后,她在葛家的地位就更令人质疑了。

梆家的老仆人们对她这一个名义上的葛少夫人,表面上仍称一声少夫人,可暗地里的闲言闲语可多得数不清了,什么不耐寂寞、独守空闺、出卖葛家、私通奸夫,各种极为难听的字眼、措辞,都毫不留情地在私下蔓延著。

方芷灵不是不明白这些,但她实在无力去杜绝悠悠之口,所以凡事也只有忍下了,而她所担忧以及关心的只剩葛家的营生了。好几次她试著问奶奶近况,但总是被恶质地奚落、责备一番后,什么答案也得不到。踫了好几次钉子后,她也不敢再主动问起了,不过王总管总是叫她放心。

罢了,既然管不著,除了「放心」,又能如何?

奶奶说,要她把自个儿的事情做好便行,其他的再也不用她管了,而奶奶所谓她自个儿的事情,便是一天到晚陪著天顺追蝴蝶,看著他斗蟋蟀、抓蛐蛐儿。

每当芷灵看著这位无忧的大孩童玩得兴高采烈时,她的悲愁就更加地深沉,再加上奶奶三不五时来一句冷言冷语,让她有如坐针毡般难受,日子也就更加难过了。

又是夜,磨人扰人的深夜!

方芷灵径自下床,素衣走到窗边。

窗外,一轮明月高挂在茂盛的枝叶间,方芷灵倚窗而望,皎洁的明月触动她的心弦,将她白天里深藏的思念,在晚间一古脑儿的倾泄……

「纷纷坠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真珠帘卷王楼空,天澹银河垂地。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款,谙尽甭眠滋味。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回避。」她低低吟著,语间净是愁绪。

自上回由天鹰堡分舵回来后,上官骞的影像便无时无刻盘踞在她心头,像一只蛐檀(蚯蚓)钻进了心里,挠也挠不著,赶也赶不走,就这么让她坐卧不宁、寝食不安,让她在既不发热又不头痛下,浑身上下有著说不出来的难受。

她想哭,想喊,却苦于找不到一个可以发泄的正当理由,有时她觉得这时奶奶若给她一阵鞭苔,或许她心底会好过些。

而这样的情绪延伸到了夜里,就是她最为难受的时候。

每每在夜深人静之时,寂寞就这么悄然地爬上心头,望著窗外的美景更触情伤,尤其是瞧见月影下形单影只、茕茕孑立的倒影,不由得悲从中来,暗暗隐泣。

「你很想他是吧?那为什么不干脆和他一走了之呢?」藜藜又突然出现在方芷灵身后,皱著眉头看她。

方芷灵震了一下,马上认出那是藜藜的声音。

她苦笑,「我不能这么做,那样的罪名我承担不起。」她幽幽地回答,水眸依旧凝视著明月,其实这个问题她也同自己问过上百回。

「有时我觉得你很聪明,但有时候又觉得你实在是笨得不像话!」藜藜叹一口气,「什么罪名不罪名的,真要有罪,也该是葛家才对,是他们将你骗了过来,让你嫁给一个白痴,你若扬言要把葛天顺的事情公诸于世,谅他们也不敢为难你!到时不是什么事都解决了,这么容易的事情,你怎么会没想到?」藜藜不解的问。

方芷灵回头,看著藜藜。「若真要这么做,当初在大喜之日,你对我提出警告之时,我早就做了。」

「是啊,所以我不懂你心底究竟是怎么想的?」藜藜觉得方芷灵的心思实在难解。

「你不会懂的。」她深深地叹息,是啊,连她自己也不懂,心中的那把尺为何不偏向自己一点呢?

一心期待得到解答的藜藜又落了空。

「什么跟什么嘛!」她嘟嚷著。

不行、不行!她得再加把劲才行,还得再为他们制造一些机会踫面不可。

「我就不信你是铁打的心,好吧,就算是铁打的心,我相信也会有销熔的一天!」藜藜小声地低喃著,咻地一声又不见了。

日子依然在过,朝起的太阳晚时落。

梆家依然锁在愁云之中,天鹰堡依旧是方芷灵心中的隐忧。

「叩叩──」二声敲门声响,让方芷灵自桌案上抬起头来。

「请进。」

王福应声走了进来,手中拿著一本厚厚的帐簿,愁容满面地看著方芷灵。

「王总管,有事吗?」芷灵疑惑地看著他。

「少夫人,事到如今,王福不得不来求您哪。」说著,王福便含泪地跪了下去。

方芷灵一惊,立即走上前去扶起这位葛家老仆。

「王总管,你这个样子是要吓坏芷灵吗?发生了什么事,你快点告诉我吧!」

王福老泪纵横地递上帐本。「少夫人,您看看吧,这就是咱们葛家这一个月来的情形。」

方芷灵接了过去,打开一看,她先是满脸的震惊,而后脸色益发难看,柳眉愈皱愈紧,最后连握著帐册的手也跟著抖了起来……

「老太夫人不肯让我来告诉您,您知道的,她风风光光地活了大半辈子,临老前居然遇上这么大的困难,这对她来说是多么……」

「我明白。」方芷灵哽咽地。

「不,少夫人您不知道,老太夫人亲自去了天鹰堡分舵好几次,但他们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留给咱们,非但不肯见老太夫人,连大门都不请她老人家进去,就让她一个老人家在门外站了数个小时,而且、而且还……」

「还怎么著?你快说啊!」方芷灵急问。

王福一脸为难的看著方芷灵,嗫嚅道:「他们堡主还遣人到门口对老太夫人说,想救葛家,就回去休了少夫人您再说!」

「什么?!」方芷灵惊愕的连退数步,无法置信地低喃:「他当真对奶奶这么说?」

「是啊!老奴就是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说这话时,王福是以一双怀疑的眼看著方芷灵,为难之色写在脸上。「老奴左想右想,既然他们摆明了是冲著少夫人您来的,倒不如就让少夫人您亲自去说情,说不定事情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这是奶奶的意思……」

「不!老太夫人完全不知情,这是老奴一个人的想法。」王福赶紧说道,其实他与老太夫人商量过,但老太夫人拉不下这个面子,所以只能佯装不知情。

方芷灵顿时陷入两难,现在她该怎么办?

罢了,该来的躲不过!

只见方芷灵振笔疾书,很快地就将一封信函交给王福。「王总管,你就帮我将这封信送去天鹰堡吧!」

王福接下方芷灵手中的信,答道:「是。」临出门前又回头问了一句:「有句话,老奴自知不该说,但不说放在老奴心里实在难过……」

「什么事,王总管直说就是。」

「少爷虽然愚痴,亏待了少夫人您,但还望您体恤老太夫人年事已高,葛家不能少了少夫人您哪!」

方芷灵震恸地直盯著王福,半晌后她才点点头。

「我明白了。」她听到自己如此答著。

王福收到了满意的答案后,才离去。

方芷灵再次跌坐,又陷入自己的愁云之中……

天鹰堡依然回绝了方芷灵化名葛天顺所送出的请柬,逼得方芷灵不得不厚著脸皮亲自登门了,当然还是以葛天顺的身份前往。

她独自来到上回的画舫求见,在苦候半个时辰后,上官骞终于答应见客,方芷灵就由迎接的汉子引入船舫。

一入船舫,扑鼻而来的就是浓郁的酒味,她皱起眉来入室一看,座间除了美酒佳肴外,还分坐了数位美人儿,居中的当然就是上官骞本人了。

见到这样的场面,方芷灵心中颇不是滋味,心想,她在那头为相思而苦,他却在这头饮酒作乐?!

好不公平哪!

「上官堡主,在下葛天顺有事相谈。」方芷灵深吸一口气,拱手道。

上官骞一挑眉,「坐吧!」他随口说,又饮下一杯酒。

坐于上官骞身旁的翠仙赶紧又为上官骞斟满酒,并唤其他的姑娘:「还不赶紧伺候葛少爷!」

二位姑娘马上朝方芷灵围了上来,她颇不自在地回避。

「不用了,在下没有上官堡主的好兴致,我今儿个来只是为了谈生意,不是为了饮酒作乐!」方芷灵不悦地说著,看著那个翠仙一双媚眼老在上官骞身上打转,她就觉得心中有一股火在狂烧!

听出了对方语气中的讽刺,上官骞眼中闪过一抹嘲弄之色。

「坐吧,就算要谈生意也先陪我喝过二杯再说,我上官某讨厌和站著的人说话。」

方芷灵连咽了二次口水后,才入座。

一入座,身旁美人的小手就伸了过来,她抬手拨开她们,瞪了她们一眼。「别踫我!」她受不了地喝道。

上官骞就为她这一句话挑起眉来。

方芷灵自觉失态,为掩饰慌张,她举杯就说:「在下敬上官堡主一杯酒。」说著,就大口饮下。

灼热的液体突然灌入喉中,让她呛住了,受不住地重咳起来,身旁的姑娘赶紧为她顺背,却又被她挣脱。

「不、不……不用……不用麻烦!」她边咳边说,红通了一张脸。

上官骞坐直了身子,眯起眼来。「葛少庄主不谙酒性?」

「不,不是,只是突然被呛著了。来,葛某再敬上宫堡主一杯。」方芷灵逞强地又饮下一杯酒。

不过这回她觉得灼烫感不再那么强烈,但酒入心头热烘烘地,倒真像她心底狂烧的怒火。

上了瘾似的,她又举杯。「在下再敬你一杯。」说著,酒再次下肚。

她感觉好舒服,热烘烘的感觉驱逐了了心头的闷气,好像在心里开了一道门,闷气开始向外散开。难怪男人喜欢喝酒,原来喝了酒可以这么舒服!

她又径自举杯,再喝个精光。

「堡主,葛少爷好奇怪嗷!」翠仙咕哝道。

这些天她陪著上官骞日日夜夜的饮酒,她当然看得出来他喝的是闷酒,所以她也不多话,就这么默默地陪著他。

可眼前这位葛少爷又是怎么回事?明明就不擅饮酒,偏偏一杯接著一杯地狂饮,照这个情形看,不用再三杯,他准要倒了!

不单单是翠仙觉得怪异,就连上官骞亦眯起眼来细细地打量著,心中不禁疑云丛生。

奇怪,他怎么愈看愈觉得眼前这位粉雕玉琢的葛少爷眼熟,眉目之间净是熟悉,看著看著,他竟然将他看成了方芷灵!他摇头苦笑,真是想她想痴了!

坐在他们头顶雕梁上的藜藜,看见方芷灵这个样子,笑眯了一双眼,拍著手叫道:「好耶、好耶,好厉害喔,再喝、再喝!」

「你这是干什么?她就快醉了,你看不出来吗?」土地公突然出现,吓了藜藜一大跳。

「老头子,你跑来干什么?我警告你,你可别坏我好事,否则我……」藜藜搔著头,否则她能怎么样啊?

土地公睨了她一眼,「我才懒得管你的闲事,我只是路过这儿,停下来看看罢了。」

藜藜吐了一口气。「那就好。」

「好什么好?我看那个方芷灵就快被你整死了!」男人一向对美女不忍心,就连土地公也不例外。

「你懂什么?我这是在帮她耶,算了、算了,你年纪大了,咱们有代沟,不跟你说了!」藜藜瞪了他一眼。

「鬼丫头……」

「别吵了行不行?你不是说看看就走吗?快走啦、快走啦,别在这儿碍事了!」藜藜用力将土地公一推,他就这么栽了一个筋斗不见了。

少了烦人的土地公,藜藜摩挲擦掌地准备「坏事了」,呃,不对,是做「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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