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著下巴无聊地看著窗外,茗香终于又忍不住转回康玺身边,细声问:「康大哥,我真的好闷,可以去厨房逛逛吗?」
「你身子未好,多休息休息不好吗?」自书中抬起头看她,康玺微微叹道。
「可是人不该整日不动,那会变懒变笨,茗香已经不够聪明了,再笨下去就糟了。」她不肯死心的力争,实在问到快疯了。
揉揉下颚,康玺为难地道:「但……大夫交代你要多休息的,你能不能忍一忍?」
轻叹,茗香以了解的语气道:「我明白你怕我又寻短见……不会了,康大哥,茗香其实已经死了,不用再寻短了。」
约莫半个月前,茗香在梅林上吊,正巧被康玺所救,一条小命总算才没魂归西天,就留在康府住了下来。而康玺也不知怎么莫名的对她有好感,将她认为义妹,无微不至的照料著。
「我还当你性子开朗了些,怎么?原来还是忘不了傅雨村那个负心汉呀!」蹙眉不乐,对茗香的痴心感到不以为然。
「老……不,傅大哥……」被康玺一瞪,她立即又改口,只觉颇不习惯,小脸不由得皱了皱。
「嗯!傅大哥?」一颔首,他以眼神鼓励她继续说。
「他一直无心于茗香,何来负心之说?」她是知道的,一直都知道,也从来没有怨过他。一切都是命,谁要她只是个小婢女,又在紫柔格格之后才见到他
「说到底你仍是帮他……你连清白都赔给了他……啊……」突然发觉自己说溜嘴,连忙别开首打算装傻。
「啊?哦!你太痴心了……」康玺打算装傻到底。
「不!你说……你说我的清白怎么了?!」那件事……那件事应该只有她自己知道才对,怎么可能……
明白无法再装傻了,康玺只能叹道:「你的清白全赔给了傅雨村不是?他知道,他说那是你的命,一辈子是紫柔格格的替身。」
纤躯倏地一软,茗香整个人往地上跌去,康玺连忙搂住她,阻止她的坠势。
「他知道了?为什么……」喃喃的闷道,她再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为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他眼中的闹剧……她不怨……真的不怨,只是一想到他无心于己,就好心痛……
「西陵原想让你走,因为傅雨村变了,喜怒无常又残酷,西陵认为是你的关系……唉!其实也不能怪西陵小题大作,他答应他娘好好保护雨村。」索性全盘托出,反正再瞒也不是办法。
「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我不该出现,不该出现的!」连退数大步,她自责不已的泣喊。
以前在君家时,奴儿老说她自己带衰,抄家时也说是她克倒了主子……现在想来,或许带坏运给人的并不是奴儿,而是她吧!
「不不不!茗香儿,这错也不在你呀!是雨村那家伙自个儿没用,而西陵那家伙又过度护主心切,总之……这一切都是命,怪不得任何人。」边叹边说,康玺以待妹子的友爱,将茗香搂在怀中安慰。
「康大哥,我不想留在北京了,我想回故乡去。」轻轻偎在他身上汲取温暖,她终于下定决心道。「你的故乡在哪儿?还有亲人吗?」她的提议令康玺深感不安,关怀地询问道。
呆呆望著窗外不答语,半晌之后茗香才回道:「康大哥,我爹其实是旗人,我的故乡在黑龙江左近……我是不吉利的孩子……」
螓首深深的垂在胸前,她实际上并不想回故乡……十年了,她完全没有家人的音讯,大伙肯定早忘了有她这个人了吧!不管如何,她是个污点、是个包袱,一个旗人与汉人混血的孩子。
「你有旗人的血统?」康玺不可置信的轻叫出声。
缓缓一颔首,茗香抬起头悲哀地看著他道!「没有人在等我,娘和继父、三个弟妹,都觉得我是个丢人现眼、不吉利的孩子,克死了自己的亲爹,还要克其他人……」
许多话她藏在心底不愿讲,她一直是怯懦悲伤的……多可悲,如此之大的天地竟没有人在等她,只能四处漂泊……
「傻丫头!你何苦如此折磨自己!」康玺心疼的搂住她,不忍见如此善良的女子一再自责,沉陷在日复一日的悲哀中。
敝不得她从不求任何东西,只因她早已认定自己没有那种资格……天!幼年时,她的家人究竟是如何欺侮她的?才造成今日的茗香。
「康大哥,我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可是,我不愿再待在北京了,我好怕再见到老爷。」含著泪,她近乎哀求地低语。
略一思考,康玺弹了弹指道:「不如去承德吧!正巧傅老夫人也在哪儿,她应该能想到法子安顿你。」
「可是再一个月,皇上不也要到承德去避暑,老爷是兵部尚书,应该也会去吧!」想想并不妥,她下意识的抗拒去任何傅雨村会到的地方。
「依傅太君的性子,不出半个月能安顿好你,安心吧!不会再见到傅雨村了,相信为兄好吗?」康玺拍拍胸脯保证,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
考虑了片刻,茗香颔首答应……已然别无他法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听天由命了。
风尘仆仆的回到了府中,傅雨村没料到会踫上有人告他诈财骗婚,一时愣得不知如何是好。
除下湿透的披风递给老总管时,他忍不住问:「告诉我,谁要嫁了?」
「茗香儿。」平平淡淡丢出三个字,老总管没事人似的告退。
剑眉一蹙,傅雨村顿时感到莫名其妙的忿怒……茗香要嫁?为何他不知道?又为何变成了诈财骗婚?
「主子,这位是城西的秦秀才,在乡里间以文采闻名。」佟西陵压低了声替主子介绍,知道他根本不会认得来者何人。
轻一颔首,傅雨村温声道:「秦秀才是吗?久仰、久仰,请问有何指教?」
哼了声,秦秀才高傲的撒头,咄咄逼人地道:「在下是来讨公道的!你身为大清尚书,怎可做出欺压良民之事!」
「我不明白,在下何时做了欺压良民之事?」微一挑眉,秦秀才的无礼令传雨村大为不快。
「别以为身为尚书我就怕你!先说其一,你分明要媒婆来,说要嫁小民一名婢女,哪知婚嫁之日竟抬了空轿过门;其二,小民已付聘金二十两,至今日仍拿不回聘礼;其三,小民这两个多月来日日上府,只为求回公道,你却避不见面,这不是欺人太甚!」一甩袖,秦秀才盛气凌人地斜睨傅雨村,全不将他放进眼底。
默默以对,傅雨村一摆手要佟西陵送客,秦秀才那目中无人的高傲,实在令人友善不起来。
理解一点头,佟西陵一咳,正经八百道:「秦秀才,甭以为你是个考场失利八回的落第举人,咱们家老爷就容得你放肆胡来。先说其一,咱们傅府从来也没请媒婆去同你说亲,自然也没有嫁婢女的事儿;其二,咱们好歹也是尚书府,你那二十两塞我的牙缝都不足了,就算想贪财也不会如此小家子气的没远见,所以咱们没拿二十两;其三,咱大人今日才从边关赶回来,之前当然没法子让你见著面啦!除非你不远千里到边关去;最后,你总算孝感动天见著咱大人,可以请回了!」
充满戏谵讽刺的一席话,说得秦秀才脸一阵青、一阵白,最后涨成了紫色,用力甩袖,怒气冲冲的狼狈逃走。
「成了,恼人的苍蝇总算走了。」拍拍手,佟西陵得意洋洋的向主子邀功。
苦笑以对,傅雨村啜了啜口茶才开口。「多谢多谢,真不亏是以伶牙利齿闻名于朝的佟西陵。」扬扬下颚,对他得意地笑了笑,佟西陵一整面色道:「对了!这是怎么回事?茗香儿何时说要嫁人了?」
「不知道……你去找茗香来,弄清是怎么回事。」神色一凝,他微显烦躁的命令。
没有立即前往,佟西陵反倒打量起了傅雨村,直看到他投来犀利的一眼,佟西凌才哂笑道:「没没没,小的只是想问您一件事,您心底是喜欢茗香多一些,或者仍迷恋平西王妃胜于对茗香的喜欢?」
「西陵,这不是你该知晓的。」不愠不火道,他眼神却是异常滚烫炙人。
轻耸肩,佟西陵识趣的模模鼻子领命而去。
才正准备踏出大厅,老总管突兀的冒了出来,冷言冷语道:「别去了,茗香儿早就不知去向了,只留了一张字条给老爷。」
「不知去向?!」傅雨村猛地自上弹起身,一箭步冲到老管家面前,抢去他手上的纸签。
就见上头只写上两行诗: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
愣愣看了半晌,傅雨村突地将纸签撕碎往地上一掷,跨著大步而去。
「这怎么回事?」佟西陵急急地扯著老总管问。
弯子将碎纸全拾回来,老总管叹道:「孽缘呀!平西王妃在老爷离去后第二日,就来府中要将茗香儿嫁掉,又说是老爷的首肯……原来老爷不知这事儿。」
「老爷从没打算将茗香儿送走,平西王妃又怎么会来咱们府里撒泼?」气得牙痒痒,佟西陵实是受够了紫柔格格的刁蛮任性。
「她是平西王妃,又仗著老爷撑腰,我不过是个老总管,那阻止得了……唉!说来,茗香儿也走得真急,杂物银两一样没带,连黑儿也留下了。」
「你说什么?!」佟西陵猛力扣住老总管的肩,声音提高十倍不止。
「啊?茗香儿走得真急……」
「最末一句,最末一句!」佟西陵尖声吼叫,全不顾会否吓著老总管。
呆了呆,老总管才慢吞吞道:「哦!她连黑儿也忘了带走,真是怪事呀!」
「不好了!她要寻死!」失声叫道,耳中也传来物品落地的清脆声。
「茗香儿去寻死?!」寻声望去,傅雨村一脸骇然,脚边是成为碎片垃圾的宋代景德镇所烧出的青磁。
连忙摇头否认。「主子,茗香儿不会那么想不开的,她或许只是走了,去蒙古去找君三小姐。」
「那她为何不带黑儿走?」质疑道,傅雨村并不被说服,再与茗香的留书一比照,她去寻死的可能性更大了。
「或许只是怕黑儿吃苦。」讲出口的理由,连佟西陵自己都不相信,更遑论傅雨村。
「派人去找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胸口瘀著一股难以言明的情愫,几乎要冲破他的心口。
万一,真找著了茗香的尸骨,那他肯定会心痛而死的……猛烈直接的念头,让傅雨村不由得一呆,感到一阵骇然。何时他对茗香已抱持此种情感了?
愣了半晌,他重新振作精神,目光不经意间瞥见老总管手上的碎纸片,不由得又失了神……
「你说,平西王妃说了什么?」终于,他又重整理精神,小心翼翼向老总管询问。
「王妃说老爷您因茗香的前主而颜面无光,所以要将茗香嫁出府。」老总管一五一十照实说。
「我不会赶茗香走的,她为何还是一样残酷善妒?」喃喃轻语,他好后悔那日以茗香去刺激紫柔的举动。
明知她是个怎样残忍无情的女人,明知她以折磨人为快乐,为何狠心将茗香送入了虎口?他也不过是个自私残酷的人罢了……
忽然觉醒,傅雨村满心的自责,然而事到如今,他对茗香儿的伤害再也无法挽救了,至少……
「西陵,不管多久,不论生死,将茗香带回来。」
一拱手,佟西陵也不多话,急急忙忙办事去了。
懒洋洋打个呵欠,一个千娇百媚,一双凤眼无比勾人的少女,有一下没一下的练著飞镖,凹凸有致的玲珑身段包在合身的劲装中,足以勾得一票男子为她生、为她死。
「老爹呀!我手酸。」懒懒甩了甩手,她柔媚地斜倚树上,娇喧著。
「才五个时辰就喊累!没点用处!」白发苍苍却依旧生龙活虎的老人,吹胡子瞪眼楮地站在空地中央大骂。
嘻嘻笑了两声,少女一窜身坐到树上,一双修长的腿顽皮的荡来荡去,随手扯了片叶子放在唇边吹出几个声音,一派悠闲自在。
「丫头!给老子滚下树来!」气得面色通红,老者吼声如雷的吼著少女,大有要将人碎尸万段的打算。
「不要,我快累成条母狗了。」扮个鬼脸,少女眯起眼,看来像要睡了。
气得跳脚,老者也纵身上树,一把往少女后颈抓去。
灵活的闪了开去,少女很识时务的讨饶。「是是,您别气,我练功就是了。」
老者这才满意的点了头,跳下树等少女练功。
动动身子,少女突地一弹指,对老者道:「老爹,您知不知道大哥那件事?」
「啥事?他也来承德啦!又不很奇怪。」一撇嘴,老者显然很是兴趣缺缺。
「不,他喜欢上我那义妹茗香儿啦!」眨眨媚眼,少女贼兮兮笑著。
「哦?我当他死心塌地在那刁蛮格格身上。」这会儿老者的眼也亮了,兴致全提上来了。
一抿丰唇,少女又轻叹道:「他是也没忘记那紫柔格格。该说,他喜欢紫柔还多些。」
「怎么?那茗香儿又乖顺又贤慧,那傻孩子还在死心个什么劲儿!婆婆妈妈,我‘月麓山之王’可没这种不长进的外孙。」老者大是不以为然。
「嘘嘘!圣上可也在承德,您老人家说话谨慎些,可别给大哥惹祸!」急急捂住老者口部,少女紧张兮兮的四下张望。
「惹什么祸?」带些笑意的男音自树上传下,差点吓出少女狂跳不已的心。
「康玺你这混蛋,吓人!」媚眼恶狠狠瞪去,一副巴不得剁了他喂狗的模样。
「唷!这可真难得,我怎不知五六十年转眼即过?」跳下树,康玺戏谵地笑问。
白眼一瞪,少女没好气道:「再说我撕了你的嘴,老爹!我要易容回去了。」
「伶儿!让我多看看你不好吗?」眼明手快的抢过少女手上的人皮面具,康玺忍不住满腔热情。「不好!要不是你救了茗香儿,又带她来承德找大娘,而我又刚巧与大哥来了承德巧遇老爹,你压根看不到我的真面目。」嫩著红唇,她毫不留情面的拒绝。
「伶儿,你这性子倒像你娘。」老爹揉揉下颚,插入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像不像不重要,康玺你快还我面具。」纤纤玉手伸了出去,她语气甚是不耐烦。
「你明知我心意。」叹了声,他递出面具,颇为不甘心。
「康大人,咱当朋友不好吗?」哥儿们似拍拍他的肩,少女轻松地说道。
一拧她嫩颊,康玺换了话题道!「茗香不能老住我那儿,再说雨村找她又找得紧,你看怎么好?」「不知,她不愿见大哥,我想还是先顺著她。」歪头想了想,少女沉吟道。
「那得送她去哪儿?」他苦恼的搔搔头。
一耸肩,少女无所谓道:「总会想到法子的,您先忍忍吹!」
无奈一颔首,康玺又问:「雨村找紫柔兴师问罪没?」毕竟,这一切全是她搞出来的。
「没!他反拿了四十两打发那秦秀才!简直没天理了!」一提这事儿,少女便是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
「她也来承德了。」康玺平静的开口。
一愣,少女立即揪死眉心。「这下可好玩了,哼!」
赞同的点著头,康玺拍拍少女肩头道:「如果可以,我仍希望雨村能娶茗香,不过茗香若再因他而受苦,我也不愿意。」
摊摊手,少女仅能苦笑以对……唉!这一对纠缠不清的情缘,还得让他们这些局外人烦心多久呀!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