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定情 第四章

「你干什么!」突然传来一声沉喝,让二人错愕地回头。杜立平拂开柳丝走了过来,李慕然还伸长脖子嘟著嘴,花想容执扇的手还做出欲迎还拒的姿态,二人的模样暧昧极了。

「哪里来的浮浪子弟,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杜立平义愤填膺地怒喝。

「她,良家妇女?」李慕然的嘴几乎可以下一个鸡蛋,这是在说什么笑话呀!

「杜公子,这与你无关。」花想容脸一沉。

「花姑娘,是他对你无礼。」杜立平脸色微红,不服地抗辩。自己明明是在保护她,为什么她不领情,难道她……真的放浪形骸?他心痛地猜想,不,不会的,她是个热情善良的好姑娘,不会是那样的女人。

「什么我对她无礼?」李慕然叫了起来,「人家打情骂俏,两厢情愿,你是哪里冒出来的程咬金,来搅什么局?」瞧这人一脸正经,搞不清状况还要出来打抱不平。又是一个拜倒在花想容石榴裙下的倒霉鬼。

「你这是什么话?不准你侮辱花姑娘!」杜立平脸孔涨红,与其说是气这人亵渎了他心中的佳人,不如说气他指出了他心中隐隐猜到的事实——她真的是个轻浮女子。自己原先在心中为她的举止开脱的解释,都牵强得不堪一击。

「谁污辱她了?干的就是倚门卖笑的行当,不该有恩客上门么?咱们可是她的衣食父母唉。」李慕然没好气地白了杜立平一眼。「要想讨美人欢心,也不必来这套假正经,没用的啦!」花想容才不吃那一套呢。

「什么……什么!」杜立平被他话中的意思惊呆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花姑娘是……是……他把目光投向花想容,期待她否定自己的猜想。

迎著杜立平闪烁著惊讶、难以置信、质疑的目光,花想容心里微微苦笑,她知道他对自己的爱慕,要可惜他爱慕的花想容只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她不得不打破他的幻想。玉手轻搭上李慕然的肩,螓首微偏,做出个最妩媚的姿态,媚眼斜视呆若木鸡的杜立平。「小王爷说的没错,他可是奴家的老相好,杜公子你可不要得罪了奴家最重要的客人。」

「你……」你……」震惊不足以形容杜立平心情。她……她……他心目中美丽的仙子竟是个烟花女子?他只觉得眼前玫瑰色的泡泡一个个破灭,变成令人眼花缭乱的火星。为什么,为什么?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那是什么?是心吗?他不知道,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了……

「就是。」李慕然得意洋洋地揽住她的纤腰,「识相的就快走开,别在这里碍眼。」真是的,在那里不走,等著看秀呀?

「不……不是真的……」杜立平喃喃自语,拒绝接受事实。

他的眼光不信中杂著失望、伤心,好像在质问:你为什么骗我?花想容的心却一直往下沉。自己不是早料到这男人会有的反应吗?还有什么好失望的?她见过太多由爱恋变为鄙视的目光,她以为他会不同,可是一次简单的试练,还是……「玲儿,杜公子累了,扶他回房歇息。」她忽然觉得疲累不堪,不想再面对他闪著质问的眼神。

「是。」玲儿从假山后现身?「杜公子,您该吃药了,跟我回房吧。」

「不……不会的……」杜立平喃喃地自语,失魂落魄地被玲儿牵著走。他拒绝相信,自己生平第一次动心,遇上的竟是烟市媚行的烟花女,他一向最鄙视的人。她明明该是个心地善良、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呀!

「哪来的愣小于,以为这迎春阁是哪家高门大户的后花园呀?真是笑死人了。」李慕然笑著,搂著花想容纤腰的手趁机不安分地捏著,难得有机会吃这凶女人的辣豆腐,岂可放过?平时他只要一有偷香的举动,总是被她一巴掌拍到一边,趁现在她魂不守舍……

「啪——」李慕然正得意著,他的手被一下子拍落。花想容双手叉腰,做出个茶壶姿势。「死小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敢情这迎春阁是个下三滥的地方,比不上洛南王府高门大户。那你来这里做什么?不怕迎春阁的贱泥污了你的贵足?」她用泼辣的言语掩饰著内心的失落。有什么好失落的?自己早料到的呀。男人著迷时还装出一副清高不凡的模样,亲热讨好中又流露不齿鄙视、进而恣意轻佻的态度她还见少了吗?

「哎哟,好姐姐,我可没那个意思。」李慕然急忙申辩,以免她发起脾气来,不过,美人凶起来还是美,小仙是柔得美,这女人是辣得艳。

「哼,懒得理你。」花想容没心情与他闲扯。

「就这样?」这女人哪回抓到他的话柄不是不依不绕,今个儿怎么就这么草草收兵了?他还真不习惯。

「怎么,不满意?」花想容眼一瞪,「要不要我叫人通知王妃,让她来接你回府?」她可是为他好,不希望他年纪轻轻不学好,成天流连青楼,可惜他听不进去。

「别,别,算我怕你。」娘不念到他耳朵生茧才怪。那一套话他都会背了。不就是让他向冰块表哥韦治看齐么?拜托,成天冷冰冰的,又不近,表哥那样哪叫人呀!人不风流枉少年嘛。「我是好心来帮你忙的,别不识好人心。」

「你会有什么好心?」花想容拍拍他的胸口,「不过是要来偷香窃玉的。银子拿来,老娘的豆腐可不是白吃的。」

「就会死要钱。」李慕然摇著头咕哝,乖乖地掏腰包。

「谢了。最近花销大,又没接客,少了火山孝子的孝矗?滞酚行┘裟亍!被ㄏ肴荽蟠蠓椒降匕岩?蓖?ㄐ乩镆蝗??「我不死要钱,你们这些恩客的银子谁帮著花?」

「你少收留些阿猫阿狗的;哪有那么大开销?」没见过比她更爱管闲事的人了。除了他,别的男人哪有那么好说话?腥味没尝著,腰包就空了一大半。「就会压榨我。」

花想容搂住他的脖子,媚笑著,「小弟就是用来压榨的,谁叫你不早点投胎?」

又是这句话!晚投胎一个月就让他在这个女人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李慕然翻个白眼,「谁是你小弟?我可是迎春阁的客人!」他可是花钱来享受的,花了钱还要受她的气,真是的!在丽仙楼,银子至少能买来小仙的温柔伺候。哪像在这迎春阁,这女人可会变著花样找借口敲竹杠了。

「好吧,客人。」花想容抽回手,「奴家今个儿身子不适,不陪,你请回吧。」跟她玩这一套,没门儿!要真把他当一般客人,她理不理他还要看心情呢。

「嘿嘿,我今儿找你是真的有事儿。」见她要翻脸,李慕然急忙把恩客的架子丢到一边,这女人可是吃软不吃硬。性子倔得像头驴,心肠却又出奇的软,就爱乱帮人,市井有不少人称她「侠妓」呢。怪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烟花女也成了「侠」!那他这样的武功高强,锄强扶弱的大男人算什么?李慕然向来把自己的武功归为高手一级,虽然偶尔会「突捶」一下,但大部分时候他的功夫都可以满足需要。只不过除了翻翻王府的院墙,到现在为止,好像还没有什么需要用上武功的地方,因为一切麻烦自有侍卫、仆人为他摆平,没办法,这就是身为小王爷的好处。

「又被哪个女人缠上,要我去摆平啦?」花想容懒得瞧他,端起茶盅喝一口。这小子每次找她不都是为这?要她以老相好的身份撒泼使横好吓退纠缠不休的八爪女,或执迷不悟的痴情女。「作孽,又要去伤人家的一颗心了。你就不能少灌点迷汤,少惹点风流债?害我都成了花街最有名的泼妇了。」她也是为这些误陷情网的姐妹们好啊,为了打破她们不切实际的幻想,只好自己扮恶人了。

你本来就是泼妇,这话李慕然可没敢说出口,他一脸委屈,「这回真不是为我的事,知道选‘名花榜’的事吧?今年不是正逢科考之年吗?为了凑凑科考的热闹,各家青楼在曲江边摆下‘竞花台’,也选蚌‘花国三甲’。谁要是当了‘花国状元、榜眼、探花’,那可就名扬京城,天大的光彩呀!」

「那又怎样?」花想容叉著手,摆出一副「与我何干」的样子。

「那又怎样?」李慕然不敢置信地睁大眼楮,「那可是由翰林院纪钧大人发起的,他是有名的风流才子,有他一句话,不管是古玩字画、山水园林,还是美女、才子,顿时身价百倍。连丽仙楼的顾小仙、明珠院的媚珠儿、揽玉轩的封如玉、海棠阁的春海棠,还有各家花魁都纷纷表示要去呢。」

「哦?」花想容的兴趣被勾了起来,顾小仙、封如玉可是她的死对头。「连她们都要去?有些意思,谁来当评判?」

见她似乎有了兴致,李慕然越发卖力说服:「评判都是有名的赏花高手,像郁员外啦、梁王世子啦、嗯,还有我啦……」

「你可真是出息啊。」花想容撇撇嘴。文不成,武不就,倒是寻花问柳最在行。

虽然听出了讽刺的语气,李慕然还是自动把这句话当成夸奖,得意洋洋地说:「你放心,我一定选你入三甲。」说著伸手去端桌上的茶。

花想容将茶盅一移,让他的手落了个空。「你不知和多少姐姐妹妹许了这个愿,想来哄我?」

李慕然瞪大眼看著自己的空手,不会吧?这女人小气成这样,大热天连盅茶也不给他?她刚刚可还收了他的银票嗳!「我哪有和多少姐姐妹妹许愿,就你跟……唔……」

说漏嘴了吧?花想容媚眼透著精明,「还有谁呀?」

「小仙和如玉喽。」教坊的三大美人。

哼,竟选她的死对头,还敢一副讨好她的模样,堆起一脸媚笑,「你说,我们三人谁排第一呀?」

「当然是你,当然是你」。瞧她浅笑如花娇艳的笑脸,李蓦然骨头酥了一半,在迎春阁他可难得有这待遇。说实话,若论美艳,这教坊之中,花想容的确该数第一。

「这还差不多。」花想容将手中的茶盅递给他。

李慕然急忙接过,喝了一大口,极品龙井,味道果然不错。「依我看,你的艳,小仙的柔、如玉的雅,各擅胜场。这花园状元、榜眼、探花非你三人莫属。」

「别把我和那两个假惺惺的女人比。」花想容脸色一沉。一个总是装出一副娇柔小女人的模样,把人哄得团团转,扮猪吃老虎;一个人了风尘还要自命清高,说什么卖艺不卖身,还瞧不起同在风尘的姐妹。一日为妓,终身为妓。她以为自己还是千金小姐呀?想起这两个女人她就火大。

「没有,没有。她们哪有你美?」教坊三大美人不和是人人都知道的事,也不知这几个女人怎么成了这水火不容的局面?怪不得人家都说一山不能容二虎,何况是三只呀。

「好了,没事了就快滚回王府去。」花想容站走身,「反正到时候我要是输给了两个假惺惺的女人,就找你算账。」说著在花间迤逦而去。

真是的!献媚就落得这个下场,李慕然只好模模鼻子,自认倒霉。想想实在不甘心,一仰脖子,将杯中的茶一口喝干,??疾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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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定一下矛盾挣扎的心,慢慢踱上小楼,推开门,面对的是杜立平一张不知神游何处的呆滞的脸。看来他受的打击不小。这样也好,早点清醒,免得这书呆子对她抱著不切实际的梦幻。她对人间情爱早已不存幻想,何必害了人家呢?

「杜公子,」花想容一整容色,千娇百媚地唤道。「刚才真是对不住,奴家有客人上门,招呼不过来,只吁怠慢你了。」

「啊……什么……」杜立平一下子清醒过来,看著美人扭著纤腰,娇娇娆娆地走来,急忙移开视线。此刻看来,她那平时娇媚、大胆的举动多么放浪轻浮。

「你别生气才好啊。」

「我怎么会生姑娘的气呢?姑娘可是杜某的救命恩人。」这句话他说得不再像以前那么理直气壮了。想他杜立平,一个身家清白的男子汉,竟被一个烟花女子所救。这……实在是……有辱斯文……他的心为什么会有一点疼痛的感觉呢?

「那就好。」花想容纤纤玉手携著香风搭上他的肩。

杜立平仿佛被烫著了一样,急忙往一旁挪开一步,让她的手落了个空,旋即又尴尬地站住。

花想容苦涩地一笑,一知道她的身份,原来的爱慕就变成厌恶了,看她躲避她的样子,活像她身上有恶疾似的。这不是她希望的结局吗?为什么内心还是有一丝酸涩呢?「怎么,杜公子可是瞧不起奴家?」

「没,没有,姑娘别误会。」杜立平暗暗责备自己,无论怎样,她救了自己总是事实,自己自幼读书,多年受圣贤教诲,可不能做忘恩负义的小人,做不来翻脸不认人的事。可是一想到她的身份,她这娇艳妩媚的样子,不知被多少男人看过,心里又觉得不是滋味。

「我,我是想,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不好意思再麻烦姑娘……」

「你!」又是一个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人!玲儿气得想发作,被花想容一个眼神制止了。

「也好,」花想容摇著团扇,巧笑嫣然,「你在这儿养伤,也花了我不少钱,而且害我不方便接客,损失可不少呢。你早点离开,我也好开门做生意呀。」

「你……」杜立平心里说不出的失望。自己先前怎么没看出她的言行举止就是这么轻浮呢?怎么会觉得她的一言一行都那么妩媚可爱呢?毕竟是烟花女子,贪婪、放荡、虚荣,毫无廉耻之心,更不可能有大家闺秀的端庄高雅了,他还真是有眼无珠啊!

「姑娘放心,我马上就走。这些日子给姑娘添了麻烦,杜某日后一定报答。」无论是否不齿她的身份,为人救命之恩一定会报,他杜立平生平从不负人。

「算了吧!」花想容上下打量他,「你现在身无分文,拿什么报答?奴家只好自认倒霉,只当那些银子丢在水里了。依我看,你出了这门,除了上城外慈恩寺寄宿,也没别的地方好去了。可别又回过头来求我啊,我这儿可不是善堂,没那么多闲钱、闲工夫施舍人。」她在话中为他指明了去处。

「你!」杜立平脸涨得通红,几乎七窍生烟了,「多谢姑娘,杜某这就告辞。」说著躬身一揖,转身昂首阔步离去。读书人一身傲骨,怎么能容人如此侮辱?要不是看在她救了他的分上,他一定要和她理论个明白。

「杜公子,不送啊!」花想容从窗口探出头向他挥手,「日后有空,别忘了来照顾迎春阁的生意……」她的莺声燕语只赢得他不屑的冷哼。

「小姐,何必呢?」玲儿不知如何说。

花想容露出难得的深沉表情。「他是个难得的正人君子,我不希望和他有什么瓜葛。」从八岁被卖人风尘,十年来她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但却没见过这样正直、不虚伪的人。读书人哪一个不是道貌岸然、自命风流?像他这样的纯情男子,一旦陷入情网,很难挣脱。而他们这种人的道德感又特别强,一定会陷入矛盾中无法自拔。她不愿意害他呀。

「哦,对了。」从胸口掏出银票,「把这银票兑了,送一百两给慈恩寺当香火钱,叫住持好生照顾那姓杜的。别让他知道了。」

玲儿拿著银票走出门。

「别忘了买些时新的脂粉回来,」花想容又从窗口探出头,向她挥著罗帕。「明天要开始见客了。」花想容把心底的沉重抛在一边。这才是她的生活,迎来送往,不知何时是尽头?管他呢!想也没用。她这一辈子,早已决定不踫情呀爱的,在这世界的底层,挣扎著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活著都不容易,没功夫多愁善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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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夏末,要在他的家乡四川,还是一样燠热,可北方却一天比一天凉爽,西风劲吹,意味著三年一次的秋闹近了。

京城里,到处都可以看见长袍方巾的文士,听见各种不同口音的吟诵声。客栈已经住满,更不要说城外的禅寺了。毕竟风景优美,又清静的寺院可是学子专心备考的好去处,而且还可以节省盘费,只要向庙里捐点香火钱,就可以住上好一阵子。

离开家乡前,人家都说京城的人狡诈不可信,要他多加小心,杜立平却深信自己遇上贵人。先是有花想容在他穷途末路时救他一命,虽然她轻浮放浪不端庄,也是心地善良的女子;后又有慈恩寺的住持心月大师,仰慕他巴蜀才子之名,让他免了香油钱在寺中住下,安心温书备考。让他感动得几乎落下眼泪。如此高义,真该以诗文记述,以颂传天下呵!

「杜兄!杜兄?」门外传来敲门声。

「林兄请进。」一听这声音就是住在对面厢房的江西士子林伯元,成天早出晚归,从未见他拿过书本,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来赶考的,还是来京城游玩的。不过他为人友善,喜欢交朋结友,总是主动来约他出去游玩,杜立平合上书,叹口气看来这半日又别想看书了。

「杜兄,外面秋高气爽,你却在这时枯坐,难道要参撢悟道不成?」林伯元推开门,「走吧,别闷在屋里,进城去逛逛。」

「多谢林兄盛情,只是在下还要温书,考期将近——」杜立平温文有礼地婉言谢绝。

「哎呀,杜兄,你还当真要考进士不成?」林伯元打断他的话,诧异的语气使杜立平莫名其妙,考进士是很奇怪的事吗?「进士可不好考啊,你没听说吗?‘五十少进士、三十老明经’,五十岁能考中进士都算年轻的,你想有多难!」

「难是当然的,不过十几年寒窗苦读,为的就是一朝金榜题名天下闻,岂能不战而退?」而他对自己有信心,他相信只要考试公正,以自己的才学是不会落榜的。

「我是没有你这样的雄心,当然也没有杜兄的才学啦。」林伯元摇著头,「我只想考个明经就行啦。」他有自知之明,何况他可不愿像这个杜立平一样日夜苦读,那多累人,还是像他这样尽情享乐,逍遥快活。

「不过,你要想中进士,更该和我们出去走走了。」林伯元神秘兮兮地低声说。

「此话怎讲?」杜立平不解地问。

「老兄,不是我说你,」林伯元神气起来,拍著杜立平的肩,「别以为这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就能金榜题名。这里头学问大了,该学我这样,到处走走,多了解了解世情才行。你知道不?虽然没正式开考,进士名单早已内定了,你考也是白考!」

「什么!」杜立平腾地站了起来,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脑门冲。进士名单已内定,这不仅意味著他十几年的寒窗苦读都已白费,多少年的雄心壮志注定成空!更剥夺了士子们公平竞争的机会。「科考竟有如此暗流弊端,我要向皇上上书!」他决不能坐视这种行为不理。

被他激愤的表情吓得愣了一下,林伯元蓦地哈哈大笑起来。「哈哈,老兄,你也太孤陋寡闻了吧?这是公开的秘密,人人皆知,你居然如此大惊小敝!」真是个书呆子。

「如此不以才取士,而以亲取士之举,不但对天下士子不公,而且导致庸才居庙堂,英俊沉下僚,贻害朝廷,贻害天下,我岂能听之任之,坐视不理?」杜立平愤愤地捏起拳头,读书人理当胸怀天下,他就算不为自己,也一定要上书,为天下士子进言,非修正这一时弊不可。

林伯元连连摇头,这杜立平真是个十足的书生,如此呆、迂、直。「杜兄你误会了,要知道新榜进士都算是考官大人的门生。取的人才如何,可关系到考官的面子,要是说起哪个人人瞧不起的蠢才庸官是谁的门生,这考官可是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所以考官大人是一定会按才学录取的。不过,为怕一时看走了眼,考官大人事先会了解哪些人有真才实学,心里有了谱,也排好了名次。只等一开考,照著录就是了。至于你我这种默默无名之辈,考官大人不会看在眼里的,运气好呢,还能吊尾巴上榜,运气不佳时,就没指望了。我劝你还是像我这样,考个明经算了。」

杜立平呆怔了片刻,才消化了林伯元的话,却更加疑惑不解。「考官大人即然是以才取士,为什么又先内定名单?才学如何,不是要考了才见真章么?」

「考官当然是怕一考取士会有偏差,所以早已了解好哪些人有才学。尤其是一些名士,文才早已闻名天下,考官是肯定要录的。至于其他士子。都想方设法将自己的诗文送给考官。或请达官贵人推荐,让考官先品评自己的才学,这就叫‘干谒’,不走这条路,想中进士,比登天还难。」

杜立平呆怔著说不出话来。他在家乡虽以文才闻名,但这千里之外的京城,可就没人听说过他了。他在京城人地生疏,更不认识什么达官贵人,这条路怎么走?难道就此断绝了他的希望?「难道不这样做就不能中进士吗?」他喃喃自语。

「当然了!所以你要真打算考取进士,不要忙著温书了,想办法让考官先了解你的才学才是。」

还能怎么办呢?他实在没有一点门路呀?杜立平绝望了。为什么此次进京赶既鞜朔绮 欢夏?先是遇盗匪几乎丧命。好不容易渡过了生死劫难,又遭遇这当头一棒,怎么办?难道就此放弃?可一想到父母、乡亲的期盼,他怎么能这样灰溜溜地回去呢?实在是无颜见江东父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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