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找到了没?」
「卑职无能,请王上降罪!」禁军统领王同开口。
轩辕聿一掌击在桌上,发出砰然巨响。
「该死!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平空消失?再去找!哪怕是翻了皇宫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话说到最后,轩辕聿几近暴吼。庆儿无故失?已近七日,至今半点消息也无,教他怎不狂躁?
王同立即退出大殿之外。
「王上可还记得少主失?那一日有何异状?」噶罕在一旁开口。
轩辕聿沉思了半晌,「来人,传宫娥银月!」
不多时,银月垂首进入大殿。「奴婢参见王上。」她语气微带惊惶。
「你可知罪?」轩辕聿开口。
「奴婢罪该万死!」少主一向由她服侍,那一日夜半?无故失?,她实在万死难辞其咎。
「你的罪,足以诛连九族,你可明白?」
「奴婢明白。」银月浑身发颤。
「抬起头来。」轩辕聿轻令。「现下,你仔细回想,庆儿失?当日可有何异常之处?此事攸关你血亲之命,务必慎思!」
银月侧头想了会儿,开口道:「当日少主?无异状,惟独趁午膳时偷溜出麒麟宫外。」
「哦?当时他人在何处?」
银月立即回道:「奴婢是在花园寻著少主的。」
「花园?」
「是的,少主在奴婢的叫唤下,由莲花池畔的假山后走了出来。」
闻言,轩辕聿脸色遽变。
「来人!摆驾御花园。」话甫落,轩辕聿起身离开大殿。
傲罕紧跟其后,神情陷入沉思。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花园入口。
「守在这儿!」轩辕聿开口屏退?侍卫,独自来到荷花池畔的假山旁。
傲罕守在花园外,不由得长叹一声。
「丞相?何满面忧愁?」一旁的军师余晓先开口问道。他不明白花园与少主失?有何关联?跟了丞相十年,他从来没见过丞相如今日般焦躁不安;即使少主失?之初也未曾见他如此躁虑,到底丞相在担心什么?
傲罕瞧了瞧余晓先,欲言又止,终究摇了摇头,没说出口。
他怎能告诉他这花园底下有条密道直通城外皇陵,而陵墓中……陵墓中……思及此,噶罕不由得再度长叹一声,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
余晓先见此情景,便不再追问。这十年来他除了受丞相提?外,更时常随著燕王领兵出征,在岁月的洗炼下,他虽外貌依旧,惟心性已脱卤莽,沉凝而圆融,早已成为一个出色的军政人物。
这一切是他十年前连想都未曾想过的际遇。十年啊!梦一般的岁月。
轩辕聿笔直地站在暗门前,一动也不动,惟那双深沉如海的眼眸,透著多年未见的波涛。
开?这一道暗门,等于揭开他心底最阴暗的角落。
他该打开它吗?
半晌,他深吸了口气,凭著记忆,朝暗掣扳了下去,霎时,暗门无声无息地开?。
轩辕聿不再犹豫,大步跨入门中。???「仙姨,为什么你看起来总是不快乐?」
「快乐必须心中有可喜之事,不是想快乐便能快乐的。」
「难道仙姨心中没有任何值得喜乐之事吗?」
沉默了会儿,她有了回答──「曾经,我拥有一个深爱我的男人以及孩子。」
「他们人呢?」
这一回,不再有答复。
轩辕庆瞧著眼前神情飘忽的绝美女子,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怜惜。看样子,她的男人和孩子都离开她了。
「为什么你会住在这种地方呢?」
「因为她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一道冷鸷的嗓音徐徐传来。
轩辕庆闻声,面上立时有了喜色,连忙起身回首喊道:「父王。」
然而,这一声叫唤,?让他身边的绝子如遭雷击。
这声调、这语气,刻骨难忘!
难不成这孩子竟是她的庆儿?
玄姬坐在石椅上,僵如泥塑,迟迟未敢回首。
「仙姨,快来见见我父王。」轩辕庆仍站在她身旁,倾身在她耳畔轻轻说道。连日来,他始终如此匿称她,只因她不愿透露名与姓。
玄姬身子微微发颤,半晌,她深吸了口气,终究仍是转过身来。
当四目交接的那一瞬间,轩辕聿的心不受控制地震了下。
她依旧是他此生仅见过最美的人儿,在她身上,岁月像是停止了转动般。
思潮如涌,往昔一幕幕在他眼前翻飞……???
当年,玄姬?没有死,只因他不允许!
在她垂死的一刻,是他以内力延续她微弱的气息。
奇?地,在经过了半年的医治后,玄姬痊愈了,?从此不再开口。
「你罪可致死,知道吗?」
玄姬无言,只是一径地望著他。
「倘若你肯承认过去的一切令你后悔,?且发誓永不再背叛我,我可以当作所有的错都未曾发生过。」他勾起她绝媚?苍白的脸。
玄姬瞧著他,眼底净是哀伤。
说到底,他的爱仍是有条件的,?非全然无私的付出。
连父王都可以毫不留情地下手杀她,这世间还有什么绝对的爱?
原来,心痛?不是最可怕的,绝望才最是摧人心志!
「让我死吧!」半年来她首度开口。
「我费尽心神救你,想听的不是这句话!」他捏紧她的下颚,皆裂怒道。
玄姬合上双眼,不再开口,她对爱已绝望。
轩辕聿的大掌来到她光果的颈项,五指渐渐收紧……他多想亲手杀了她!
然而,他?始终办不到。该死!
终于,他放开手,咬牙道:「想死是吗?我成全你!」既然得不到她的心,那么他要选择另一种方式来埋葬他的爱,终结这永无止境的煎熬。
三日之后,轩辕聿举行了一场隆重的国葬。
又过了一年,轩辕聿销毁玄姬所有的肖像,?命人熔毁玄姬立于皇城中的金塑像,将其烧熔后铸成金钟,悬于城外的般若寺。
从此,玄姬逐渐淡出人们的记忆中。
「犯妇叩见王上。」玄姬跪了下来。
轩辕聿的双眸紧锁住她,仍止不住心头的翻涌。
本以为她已淡出自己的记忆,直至今日他才明白,原来他骗了自己十年!
见父王迟迟未开口,轩辕庆走上前,开口问道:「父王,她是什么人??何被囚禁在皇陵中?究竟她做错了什么?」他接连问出心中的疑惑。
墓中无日夜之分,所以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然而,尽避她言语淡漠,?对他极尽呵护,在他睡著的时候,会为他盖上这里惟一的一床被子;在他饿的时候,会取出麝月送来的吃食,让他先吃。
不知不觉地,轩辕庆对她已?生了感情。
「她没告诉你她是谁、过去是何身份?」轩辕聿几乎不敢置信。
轩辕庆摇摇头。「她是很重要的人吗?」
「现下已经不是了。」轩辕聿冷声回答。「咱们走吧!」
「父王……父王要将她留在这里?」
「你错了,庆儿,是她自己选择留在此处,父王不过是成全她的意愿。」他轻嘲地道,黑眸冷瞥向玄姬。
「是吗?仙姨。」轩辕庆回首问道。
玄姬抬起头瞧了轩辕庆一眼,而后复垂首。「庆王还是离开吧!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她怎能告诉他,当年她不但有倾覆燕国之心,还刺杀自己的丈夫……她怎能说得出口?
十年悠悠岁月,支持她活下去的,便是这个孩子。
她不奢求与他相认,只盼能见上他一面,瞧瞧他的模样便心满意足。
天可怜见,连日来与这孩子相处,竟至这一刻方知他?亲儿,但总算了了她残愿,于世再无奢求。
轩辕庆望向她,忽然开口道:「你和我一道走吧!」
玄姬十年如一日的平静心湖,起了异样的难受,但她仍?自抑下,轻轻地回道:「犯妇自知罪孽深重,愿一生留在墓中赎罪。」
轩辕聿闻言,眉心拧了起来。
十年过去了,她仍不愿见他,情愿待在皇陵中也不愿待在他身边,该死!他到底在期待什么?该死!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庆儿,咱们走!」话甫落,轩辕聿拉过轩辕庆,转身就走,不再留恋。
「父王、父王……」声音逐渐远去。
玄姬的心,随著墓门关上的那一?那震了震,再次回到幽暗中。???深夜,轩辕聿驾临麒麟宫。
「银月参见王上。」
「平身。」他直驱寝宫。
轩辕庆一见父王,立即别过头,?未问安行礼。
「你退下!」轩辕聿开口屏退众人。
银月等一干宫娥与内侍全退了出去。
「为什么两天未进食?」轩辕聿在儿子身旁坐了下来,语气很淡,似乎不甚在意。
知子莫若父,他岂会不知轩辕庆心头之事?
「我吃不下。」
「为什么?御膳房的菜不合你的胃口?」
「没人陪我一块吃。」
「银月不是镇日陪著你?」
「我不要她陪!」
「这倒奇了!打小到大,你不都由她陪著?」轩辕聿倒了杯茶,举杯淡呷了一口。「嗯,这蜜枣茶十分润口,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轩辕庆瞧著蜜枣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他真的很饿了,可一想起墓中的女子,他再度别开头,忍住饥饿。
「好,有骨气!」轩辕聿眼底带著深思。「你我父子十年,你该明白父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停了停,接口道:「想要以绝食来威胁父王是没有用的,难不成你不怕父王一怒之下,下令取墓中女子性命?」
「不要啊!案王。」
「倘若你真为她著想,就不该任性妄?。」轻淡的语调中带著一股说不出的凌厉。
轩辕庆瞧向父王,忽然说道:「父王难道不觉得将一个人关在墓陵之中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一切是她咎由自取!」
「父王可否放了她?」清俊的小脸布满乞求。
黑沈的眼眸掠过复杂的情绪。「那女子对你而言很重要?」
儿臣十分喜爱她。」
「表像不可信!」
「她对儿臣十分可亲。」
「庆儿,你可知当年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轻淡的语气下,是一种只有自己才明白的痛楚。
「儿臣不知。」
「她的罪,万死不足惜。」回忆过往,他的心仍然疼痛不能止。
谁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也许,她已经悔悟。」轩辕庆回忆著多日相处的点滴,实在无法相信她会犯下什么致死的重罪。
「庆儿,悔悟对某些人而言,?非易事。」他语重心长地表示。
「可是,父王倘若不给她一次机会,又怎知她是否仍未悔悟呢?」
轩辕聿霍地起身踱至窗前,良久无语。
「父王……」
「庆儿,答应父王别再意气用事。」他转过身,瞧向轩辕庆。
在父王眼底,他看见了哀伤。
轩辕庆幼小的心头,不觉微微一震。记忆中,他从未见过父王这样的哀戚。
半晌。
「父王。」他来到窗前,伸手将父王的手紧紧握住。「儿臣答应您不再意气用事。」他停了停,「您可不可以答应再给她一次机会?」他仰起期待的小脸。轩辕聿尚未及答复,宫娥麝月就慌张地奔了进来。
「王上,王上,不好了!」麝月跪了下来。
「什么事如此惊惶?」轩辕聿仍是一派镇定。
「娘──」瞥见一旁的少主,麝月收了口,改口道:「王上吩咐奴婢照料之人似多日未进食,现下……现下已昏厥!」
轩辕聿心中一震,开口问道:「你送的吃食不足吗?」炯炯黑眸迸出凌厉的怒芒。
「回王上,吃食原封未动。」麝月心惊地回答。
懊死!她这是存心寻死吗?他偏不许!
「传人火速将她带至麒麟宫,还有,传太医!」
虽然王上面不改色,但麝月已能感受到他语调中的急切。「是。」她喜上眉梢,?仍不动声色地退下。
但愿玄姬娘娘此番离开皇陵后,有生之年能永不再踏入那儿。???玄姬悠悠醒来,映入眼廉的竟是金色罗帐!
她抬起虚弱的身子揭开罗帐,赫然见到一张严峻的冷漠俊?。
「王上……」她挣扎著想下床,?虚软的跌伏在地上。
从头到尾,轩辕聿只是冷眼瞧著她,?未上前扶持。
玄姬坐起身,跪在轩辕聿面前,螓首半垂,避开他如炬的眸光。她可以轻易感受到他的愤恨。
「你可知庆儿有多喜欢你?」冰冷的嗓音,字字清晰入耳。
玄姬仍旧垂首无言,但一颗心?渐渐地揪痛。
「看著我!」他低声令道。
玄姬顺从地抬起头,一双冰冽的瞳眸仍有与生俱来的傲气,十年的时光?未将其磨灭。
「玄姬从不敢奢求王上让我与庆儿母子相认。」她幽幽地开口。
「所以你就以死相逼!」他站在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睥睨著她。
「玄姬在众人心中,早已不存在。」她淡漠地回道。
「既已不存在,你又何须寻死?」他冷冷地凝睇著她,轻讥道:「你该最是明白,威胁我只会招来更不堪的下场。」
玄姬复垂首。「玄姬?非为了威胁王上,只是心愿已了,此生再无所恋。」
「住口!」狂怒猛然袭向心口,他倾身捏住她的下巴,逼她注视他。「此生无所恋?你以为要生要死,还由得你吗?」
懊死!她居然说得出口!此生无所恋?不!在他未死之前,她必须活下去,无论以什么方式!
看来,这个男人永远不会明白她的心早在十年前的那一夜已经死了。
「王上,死的方式有很多,已死的未必真死,而活著的也未必真活。」她淡漠地道。
轩辕聿闻言,仰首狂笑了起来。「十年未见,你倒打起禅语来了。」他停了停,看向她娆媚无双的容颜。「那么,告诉我,现下你属于哪一种?」
「活死人。」玄姬简洁而淡漠地回答。
「活死人!?」俊?掠过一抹阴黯的气息。「真那么无欲无求?我倒想见识一下。」
玄姬尚未会意,他已勾起邪虐的笑,低头攫住她微?的唇瓣。
霎时,一阵热流涌过玄姬全身,几乎教她呼吸?之一窒。
他狂肆的掠夺,竟教她虚软!是因为她的身子太虚弱,还是……这一吻?未如轩辕聿预期的浅尝即止,相反地,他如著了魔般,不断地加深这个吻。她的滋味一如从前,总会令他心跳加速、欲罢不能。
不自觉地,他抱起玄姬,将她压在床榻上。
「不要!」
轩辕聿停下动作,抬起头,粗嗄地开口:「不要?你的身子分明渴求我的疼爱,口是心非的荡妇!」
灼灼眸光中燃烧的除了欲望,还有轻蔑。
我不是荡妇!玄姬在心中喊著。她要的不过是真心的感情啊!
世间还有谁给得起?
两人对峙半晌,轩辕聿忽然放开她。「现下,你已看清自己的本性了,不是吗?」他痛恨她的淡漠。
玄姬瞧著他怨愤的俊?,终于幽幽开口问了句:「王上真的爱过玄姬吗?」
轩辕聿拧起眉冷声道:「这已经不再重要!」
「真正的爱是不求回报的,王上自问做到了吗?」
「你!」他咬紧牙关,轻嗤道:「不求回报!?那是傻子的作?!」
玄姬笑了,笑得凄然。「是啊!这样的傻子,只怕世间难寻。」水漾的明眸里流露出深刻的哀伤。
曾以为他的感情该是不同的,但……是她高估了感情,也高估了自己承受痛苦的能耐。
直到如今,望著他无情而冷鸷的容颜,她才惊觉自己的感情、自己的脆弱,原来是那么深呵!
轩辕聿站起身,轻讥道:「收起你的嘲讽吧!像你这种不知感情?何物之人,哪里有资格谈回报?无疑是痴人说梦!」
玄姬无言,他说的一点也没错,是她负了他,是她把他逼上绝路。如今他无情的对待,是上天对她的惩罚,是报应!但,十年了,这样的折磨何时能停止?
见她神情仍是一贯的淡漠,他不禁怒上心头,开口愤道:「由现下起,你不必再回墓中,就留在麒麟宫里伺候庆儿吧!」他顿了下又道:「只是,千万记住,不许透露自己的身份,否则休怪我不留情!」语毕,他深深凝视她一眼,便转身离去。
走到门边,他停下?步,回首道:「还有一点,往后你得蒙面,毕竟宫中识得你的人不少,我不希望横生枝节。」语毕,见她仍面无表情,他狠一咬牙,冷冷地开口:「还有,千万别想逃出宫,我会派人暗中监视你。好好珍惜吧!这是你与庆儿难得的相处机会,别毁了它。」
看著他远去的身影,玄姬心下一阵怅然。
将来,会是怎样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