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的窗半开著,晚风吹进来,冰冰的凉。
开车的司机看了顾萌一眼,却没好多说些什么,顾客就是上帝,顾客要开窗,就算冷,你也得陪著她挨。
「司机先生,请你快一点!」
这位不太上道的顾客已经是第二十次催促他。他不悦地握著方向盘,硬生生地回答她:「对不起,这位小扮,这已经是最高车速了,这一带不许开快车。」
彼萌没有去纠正他话里的性别错误,此时此刻的她,紧张得手脚都在颤悸。燕燕,不要,求求你,不要有事!
虽是早就知道的结局,爱滋病患者的明
天是未知数,然而不是说,通常这种病有长达十年的潜伏期吗?为什么现在才七年,才七年就坚持不住了?
彼萌的视线没有焦距地落在前方的街道上,忽然间就泪流满面。
一切都仿佛还在昨天。
昨天,那个衣著叛逆的大姐头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问叶晨曦:「喂,肯不肯,给句话呀!」
昨天,一身火红皮装的她丢掉手中的烟,搭上叶晨曦的肩,走得轻快而张扬。
昨天,她满不在乎一脸轻松地跟在警察身后上了警车。
昨天,她立在窗边,嫣然一笑,说:「谢谢你,顾萌。」
昨天,她淡淡地扬著眉毛问:「现在快到吃饭时间了,不知道你介不介意到我家吃顿饭?」
一切都仿佛还在昨天。
「小姐,仁爱医院到了。」司机提醒沉浸在悲伤中的人目的地已到。顾萌整个人一震,去开车门的手却不停地颤抖,踌躇在开与不开之间,仿佛只要永远不去开那道门,悲伤的事情就会隔绝在外面,不会来临。
然而终归还是推门走了出去,脚落于地,像踩在棉花上。
三O二号房间,电话里那个陌生的女音这样告诉她。她伸手去按电梯,但脚跟一转,最后走的却是楼梯,一级一级,盛载著太多忐忑、悸颤、悲伤、哀痛和恐惧。
楼梯间的灯映出黄黄的光泽,像她曾经看过的刻意铺陈的文艺电影,那些镜头通常没有声音,却令人莫名地觉得窒息。
彼萌这一刻,就觉得自己被无形的压力窒息厂,喘不过气。她抓住扶手,紧紧地抓住它,但仍然觉得不够-冥冥中像在渴望能够寻求一种力量来支撑自己,就像一年前那个从楼梯上摔下来
的夜晚一样,她渴望谁能来帮帮她。
为什么会,那么那么害怕?
三O二的门终于走到,她几乎是整个人朝门栽了过去,发出重重一声响声。很快地,门就由内打开,开门的人下意识接住她斜到的身子,说道:「你就是顾萌吧?你可算到了!」
她的视线绕过这个人,落到床上的人身上,只见那人全身都插满了管子,包扎得像个木乃伊。怎么……怎么是这个样子?
她飞快凑过身去,极度震惊地抓起她的手:「燕燕,燕燕」
身后之人低低地说:「她发生了车祸,司机当场死亡。」
车祸?顾萌抓紧史燕燕的手,听到她的叫声后,躺在床上的人微弱地睁开眼楮,看向她时,瞳目似乎清亮了一些。
「燕燕,我是顾萌,我来看你了!」她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哭,但眼泪还是扑扑地掉了下来。
人生最苦莫过生死相离,老天,你为什么要我看见这些?
史燕燕反握了一下她的手,顾萌惊觉,意识到她有话要跟自己说,便靠得更近了些。
「要,要幸……幸福……」史燕燕非常辛苦地说出这三个字,听在顾萌耳里,像一记重重的霹雳!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在祝别人幸福?这个世界上最欠缺幸福的人是你啊……燕燕,是你啊!你才是最应该幸福的那一个啊……」
「答应我……答应我……」
彼萌泪眼朦胧地点著头,听到史燕燕又说道:「不要,不要告诉……外婆,不要告诉她……」
彼萌继续点头。
史燕燕似乎笑了笑,声音放柔了:「那……就……好……要幸福……」
一旁的仪器突然发出尖锐的嘀声,屏幕上的心电图在瞬间变成了直线,顾萌抓著史燕燕的一只手,不敢相信死亡就这样来临了。这么容易,「嘀」的一声,这世上就少了一条生命。
「燕燕!燕燕!」她尖叫起来,身后传来开门声和脚步声。
白影在她眼前晃动,几只手伸过来,将她推出房间,而那醇厚的男中音便显得更加清晰:「宣布死亡,时间公元2003年11月4日晚9点07分。」
彼萌双腿一软,沿著墙壁慢慢滑倒在地,再也没了半分力气。
一切都仿佛还在昨天。
她对叶晨曦说,你不觉得那个女孩的衣服很可怕吗。
她忿忿然地看著叶晨曦的房门,猜想他们两个是不是还在约会。
她想著那个女孩抢走了叶晨曦,好讨厌。
她送信给她后又觉得其实这个女生也蛮可爱的。
她记得两人联手做的那顿晚饭,她记得她叫外婆出来吃饭时脸上的温柔,她记得她抱著她说如果想哭就哭出来吧,她记得她对她说你放心,你和晨曦还会有见面的时候的……
她记得那么多那么多事情,一切都仿佛还在昨天。
要幸福,要幸福啊。这个女孩总是想让别人幸福,可是谁又曾祝福过她?自小的父母双亡,十二岁时的被人强暴,自卫杀死那个婬棍,却不幸感染上了世间最可怕的病疫……要幸福,要幸福啊。她在临死前,惦念著的还是不要让她外婆知道,因为老人家会承受不了这个打击;惦念著的,还是要她的朋友幸福,因为地知道朋友正面对著哀伤……
燕燕,燕燕,叶晨曦说得对,你是这世上最棒的女孩子,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得比你更好!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有资格指责你,批评你,看不起你!
要幸福,要幸福啊……
彼萌的额头抵著冰冷的墙,觉得便是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了,也不过如此了……
一双鞋子走进了她的视线中,她感觉有个人在她旁边慢慢地蹲了下来,低哑著声音说:「是不是觉得很可笑?这么多年来,时时刻刻提防著死亡,提防著因细菌的侵蚀而死亡,谁知道最后,竟是死于车祸,车祸……」
她抬眸看那人一眼,忍不住吃了一惊。素白的衣裙,勾画出那少女的楚楚动人与难得一见的美丽,然而,她是见过她的,那次,在咖啡屋前和叶晨曦相见的人就是她!她怎么会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
少女望著她,轻轻地说:「我姓丁,叫丁连毅。」
「你就是那个小毅!」她这么一说,顾萌立刻想起,她在史燕燕家中曾看见过她的照片,原来她就是燕燕最念念不忘的那个朋友。
丁连毅点了点头,她的眼圈也是红红的,但显然比她镇定许多:「有你这样为燕燕哭,也难怪她临死前想见你。」
彼萌咬著下唇,好不容易停歇了些的眼泪又掉了下来。燕燕就那样走了,十八岁,别的女孩肆意享受青春的年纪。
「怎么办?这件事情,我们瞒不了她外婆的……」史燕燕的外婆有心脏病,若被她知道孙女死了,可就又栽进一条性命了。
丁连毅紧锁著眉,过了半响说:「我可以跟外婆说带燕燕去美国治病,能瞒一时是一时吧。」
彼萌想了想,似乎也只有这样,便连忙道:「我陪你一起去,两个人说比一个人说好点。」
丁连毅望著她,忽然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的吗?」
「其实燕燕还想见一个人的……」
彼萌立刻明白了她指的是谁,整个人顿时一颤。
丁连毅低声说:「但是,现在也没有这个必要了,算了,多个人知道多个人难过,还是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彼萌突然站起,转身就走,丁连毅吃惊地叫道:「你去哪」
「我去找叶叔叔和妈妈问叶晨曦的联络方式!」
丁连毅叫道:「为什么问他们要?我就有啊……」
彼萌猛地停步,非常震惊地回头:「你……有?」
「我是跟他一快从美国回来的,又同是普林斯顿的学生,我当然有。」
「你……是他的同学?」不能怪她太惊讶,实在是谁都没有跟她讲。
丁连毅走到她面前,在兜里模了片刻,模出个通讯录来,撕下其中一页递给她,上面是——连串号码。「要是没有晨曦,我可能到现在还失忆著,在爸爸妈妈的保护下浑浑噩噩地生活著,也就见不到燕燕,不能陪她走过这最后一段时光了……如果真要告诉他,那么,就打上面那个电话。」
纸片在她手中变得很沉重,上面的阿拉伯数字更是灼烧著她的眼楮,仿佛在质问她:「顾萌,你为什么要误解他?」
为什么要误解他?只因为看见他跟小毅一起离开,便自以为是地胡思乱想,便开始对他失去希望,便任由自己的生活一团紊乱……
彼萌啊彼萌,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口是心非。
一念至此,她立刻飞快跑下楼,医院一楼有插卡电话,从皮夹里抽出仅剩的一张面值100元的IC卡,她开始颤抖地拨打那个号码。
「嘟——嘟——」一声长过一声,拖拉著,将心慢慢地煎熬。
拜托,请接电话,不要不在,拜托……顾萌无声地请求。
终于,电话被接起,那边传来好听的一声:「Hello。」
叶晨曦的声音。
在刚才,顾萌一直在想,万一这个电话无人应答怎么办,万—这个电话是别人来接的怎么办,她想过很多种万一,独独没有想过,万一被叶晨曦接起来了,她应该说些什么。
「Hello?」叶晨曦略带惊讶的声音那么清晰地传人她耳中,像火焰,烧著了她的视听神经。
「Whoisjokeingwithme?Speakquickly,ifnot……」他半调侃地笑著,以为是谁在跟他开玩笑。
彼萌抓著话筒,呼吸声开始变得很重,一下一下,想哭的感觉再度来袭。
叶晨曦沉默了。一时间,电话这边,电话那边,都静悄悄地,没有声音。
似乎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后,叶晨曦低低地,慢慢地,带著试探的口吻问道:「你……是你吗?」
也许是因为他问得太过温柔,顾萌终于承受不住,哭了出来。
她好傻,她怎么会那么傻!那一天,早上八点半,他在机场打电话给她时,是不是也是这么一种近音情怯的心绪?所以迟迟不敢开口,好像一说话,就有悲剧降临。可是当时,她以为他还在犹豫,还在摆架子,于是狠狠地说出冰冷的字句,斩断他和她的关系。她怎么会干出那样愚蠢的事情来?
他是叶晨曦啊,是她喜欢的叶晨曦啊,是她爱著的那个人啊!
彼萌不停地抽泣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线路那端再度沉默。
不要,不要不说话,请跟她说些什么,请跟她说些什么!
「我……」叶晨曦开口说了个我字,然后停顿,又过了片刻,换上一副轻松的语调说,「其实我没什么话可说的。不过如果你愿意,可不可以先停止哭?」
彼萌颤声道:「叶……叶晨曦……」
「我在。」
「叶晨曦……」她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
叶晨曦依然答她:「我在。」
我在:简简单单两个字,却是她一直以来渴求的东西。
那一天,她从楼梯上摔下来时,是不是也曾这样惶恐急促地寻找过他的回应,她渴望那时他会出现,会对她说:「不要怕,我在呢。」
然而那天他偏偏不在。于是她打电话给120,打电话给爸爸,退而求其次地寻找另一种慰藉。而今天,又是这样慌乱无助的一刻,她求助于他,隔著万水千山,听他说一句「我在」,何其幸福,又何其……心酸!
「叶晨曦,为什么每次,你都不在我身边呢?」顾萌轻泣道,「每一次,你都不在,都不在啊……」
「你怎么了?萌萌,出什么事了?」叶晨曦的语气变得著急起来。
「叶晨曦,对不起!对不起,叶晨曦……」
「你不要哭,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彼萌哽咽地说出那个噩耗:「燕燕死了,叶晨曦,我好害怕……」通话突然间断掉,她握著话筒不知所措地看向话机上的屏幕,上面显示余额已不足,无法再继续通话。
啪!
彼萌摔坐到了地上。
又是这样,上一次,这一次,都这样,她都没能得到帮助她的力量。
燕燕的死,叶晨曦的相隔万里,两件事情交织著,整个世界就这样在她面前,一点点地,碎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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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萌已经不记得自己后来又做了些什么。她似乎陪著丁连毅去见了史燕燕的外婆,又帮忙处理燕燕的身后事,然后丁连毅看著她苍白的、可怕的脸,劝她回去休息。于是她打车回到了学校,宿舍房门开启的那一刹那,天地旋转,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接下去便是长长一段梦境,亦或说,是某些事情的回忆。
十三岁时,爸爸妈妈离婚了。她看见自己走在放学回家的小路上,一步一步走得很慢。黄昏的阳光看起来格外凝滞,照在身上重重的,她觉得自己透不过气来。为什么要分手?曾经那么相爱,为什么最后还是要分开?天地苍茫,她看著自己的影子,觉得好孤单好孤单。
然后她回到了家,用脖子上挂著的钥匙悄无声息地打开门,走进去。正准备回自己房间时,无意中看见爸爸妈妈的卧室里,爸爸佝偻著背,坐在床边缝纽扣-他的动作非常生硬可笑,最后还扎到了手。她从半开著的门缝里看见那个样子的爸爸,眼楮湿润了起来,然后走进去接过他手中的衬衫,低声说:「我来吧。」
她帮爸爸缝著纽扣,心中默默地想:无论如何,她还有爸爸,也还有妈妈,她谁都没有失去,但爸爸却失去了妻子,他比她更可怜。
缝好扣子后,她一把抱住爸爸,尽量用调侃的语调说:「爸爸,以后我们就相依为命啦!你是植物我是园丁,就让我来照顾你吧!」
其实他们都是植物,都需要人照顾。
十六岁时,她推著自行车走进小区时,看见紫藤架下一群小孩围著季落在跟他学英语,咿咿呀呀的童音总是说不清楚,而孩子嬉闹的本性更是使他们一刻都不肯安静,学上几句就跑来跑去,可季落还是那么耐心,温文地笑著,伸手模小朋友的头,一遍又一遍地教。
心中某根弦在那一瞬间被无声地拨响,她是一株缺乏照顾的植物,生长在大漠里已近乎干涸,而他的温柔,让她看见水源的希望。就那样,喜欢上他。
那么叶晨曦呢,叶晨曦在她的生命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在他面前,她是一株仙人掌,因他的顽劣而长满尖刺,试图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然而就是在那些个吵吵闹闹相看两厌的日子里,他有意或无意地拔光了她的刺,等她发觉时,全身上下已经再无可防备的东西。仙人掌的刺可以保护它们最少程度的水分蒸发,没有了刺的她,变得很干渴。她需要水,情感的水。
而这个可恶的罪魁祸首,却非常不负责任地走掉,留她一个人白生自灭。
本以为一直都会那么下去了,谁知他又偏偏出现在她面前,撩拨著她每一分的思念,和每一分对爱的渴望。
叶晨曦,我爱你,所以,请你爱我,请你爱我!
然而这句话,终归是没有说出口。因著年少轻狂的骄傲,因著身为女孩最后的矜持。
你不说,我也不说。你不肯爱我,我也就不爱你!
这样的任性赌气,究竟是对,还是错?她已经分不清晰,只知道在史燕燕抓著她的手叮嘱她要幸福时。只知道在心电图停止波动医生宣布死亡时,只知道在拨打那个号码听到他的声音时,所有的顾虑骄傲防线伪装都烟消云散,脑里心里只留下一种渴望,希望他能在身边!
爱是什么?爱是在她自己意识到之前,已先接纳了他的存在;爱是在她陷入恐慌中,第一个呼喊他的名字;爱是此时此刻,他只想要他在身边,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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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萌就这样在昏昏沉沉中做著散乱的梦,一会儿梦见父母再度离异,一会儿梦见季落和汪澜手牵手地走远,一会儿梦见叶晨曦在玩游戏,最后她梦见史燕燕来跟她告别,握著她的手不停地说要幸福,要幸福啊!
她哭著醒过来。
「老六,你醒了?觉得怎么样,好点了吗?」第一个出现在视线里的人是贾雯,她扶她坐起,递了杯水过来,担忧地说,「老大背你去医务室看过了,校医说你太累,好好休息一顿就没事了。可你一直在说梦话,我们听了好害怕。喝水吗?」
彼萌愣愣地接过水,不知怎的,竟然萌生一种荒唐的念头:
她肯定是在做梦!她梦见有个叫丁连毅的女孩打电话给她,她梦见燕燕死了,对了,这一切都是梦!其实燕燕还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想到这里,她连忙掀开被子跳下床,贾雯惊叫道:「老六,你干吗去?」
彼萌向前跑了几步,心想著她要去见燕燕求证她没有死的信息时,忽然看见了一旁桌上放著的她的衣服,她的皮夹,和那张写著号码的纸条。
贾雯顺著她的视线看到纸条,解释说:「你一回来就晕过去了,是我们几个帮你换的衣服。」
白色的纸条在红色的桌上何其耀眼,扎痛她的眼楮,提醒她一切都是真的,她真的去医院见过燕燕最后一面,也真的打过电话给叶晨曦……顾萌蹲,号啕大哭。
没了,没有了。燕燕死了,她死了,她再也活不过来了……
「不要这样,老六。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好不好?」贾雯轻拍她的背,温柔地说。
彼萌抬起眼楮,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贾雯担心地看看她,起身去接电话,喂了一声后脸色顿变,过了一会儿,她转过头,对她说:「老六.舍监打电话来说下面有个男生找你。」
彼萌疲软地摇头,这个时候,她哪有什么心情见谁谁谁。
贾雯又说道:「舍监说,那人自称你哥哥他……叫叶晨曦。」
叶晨曦!顾萌浑身一震,极度惊讶地抬头
「他就在楼下。」贾雯轻轻挂上了电话
彼萌冲到窗边,梧桐树下一身影正在那百无聊赖地踱著步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这下可再顾不得其他,她连忙扭身,一开门,撞到正好回来的老大,连句对不起也没来得及说就跑了出去。
老大一脸震惊地指著顾萌离去的背影说:「她……就这样光著脚跑出去?干吗啊?」
贾雯摇头叹了口气,低声说:「我看这个时候,就算她没穿衣服,都会跑出去,何况只是没穿鞋。」
「嗯?什么意思?」朱秀珍不解,一头雾水地睁大了眼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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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晨曦站在梧桐树下,那一抬眉的沉寂,像根火柴。
划燃了她。
这一刻,所有的顾虑矜持别扭怨恨委屈都灰飞烟灭,她朝他跑过去,光著脚跑过去,扑人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怀抱里,有她—直以来都在寻找的东西——
叶晨曦。
她抱住他,一如抱著失而复得的珍宝,抱著十八年来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抱著惶恐处境里惟一的倚仗和寄托。叶晨曦!叶晨曦!叶晨曦……
彼萌哭得不能自已。
叶晨曦反搂住她,轻轻地、却非常温柔地说:「好了,没事了,我在这里,不哭。」
「燕燕她……燕燕她……」
「小毅已经全部告诉我了,对不起,萌萌,那个时候,我没能陪在你身边。」
「叶晨曦,叶晨曦!」她叫著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仿佛只要这么做了,就会心安,就不会再那么害怕。这短短的几天来,她的眼泪实在是比过去十八年加起来都还要多。
「没事了,没事了……」他在她耳边低语,抚慰她的悲痛和
哀伤,但实际上,他心里也很不好过。
那天早上,接到顾萌的电话,实在是令他非常震惊,然后听到她不说话,听到她哭,一颗心便揪了起来,当她正说出那个噩耗时,线路断了。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她的哭声不停回旋在他的耳旁,滋扰得他浑身上下涌动不安。于是他连忙打电话到她的宿舍,却没人接,打电话给丁连毅,才知道真正的原因。
燕燕死了。得知这个消息,也许是因为一直心有准备,所以反而并不太震惊,让他担心的是,顾萌会怎么样,她哭得那么伤心,那么无助,那么害怕,燕燕的死对她的打击一定很大吧?她是个那么单纯善良的孩子,连个陌生人死了都会难过,更何况是后来据说和她已经情如姐妹的燕燕。当下不再犹豫,向教授请了假,买了机票飞过来。
终于,终于看见了她,他的担心不是多余,她看上去那么苍白,那么憔悴,青春的痕迹被愁苦所抹杀。
「对不起,萌萌。在你最危难的时候,我又一次没有陪在你身边。」
她也许永远不会知道,高三那年她从楼梯上摔下来的事,让他有多么内疚。每次想起来,都会觉得痛苦。
而这次,说什么也不要再重复上次的遗憾了!绝对不要!
他模著她的短发,柔声说:「我们迟早要面对这一天的,燕燕这样走了,也许是好事,不必再经历到时候病发时的痛苦,也不必受那么长时间的煎熬。对不对?这样想想,是不是就觉得好些了?」
彼萌在他怀中摇著头,哽咽道:「可她为什么不能幸福呢?为什么呢?她那么好,她那么那么好,为什么上天要那样对她呢?我不明白,叶晨曦,我真的真的不明白!」
「我们不明白的事情太多,能够改变的事实也太少。现在说一切都已经晚了,我们所能做的,就是珍惜剩下的东西。」
彼萌抬头,深深看人他的眼楮,他的眼楮里,有她苍白的影子。惜取眼前人——
燕燕说,要幸福,要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