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杨汉文在后面喊叫,他停在路中央弯著身喘气。
杨汉成停下脚步,「快点!」
「很累耶!」杨汉文抱怨道。
众人跑到一处阴凉的墙角后后才稍事休息,一行人靠著墙喘气,烈晶当空,让所有的人热得全身冒汗,曾逸煌紧抓住佩嘉的手,掌心泌出汗。
他仰头直喘气,而后转向佩嘉,她正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瞧,眼眶中蓄著湿意,两人都没说话,而后他先移开了视线。
「有追来吗?」文雁小声问,还担心的想往来时路探看。
杨汉强探头出去,文雁紧张兮兮的抓著他的衣裳歪头往外瞧。
「没有。」杨汉强靠回墙边,一个劲儿的喘著气。
众人相视一眼,这才放松心情。
文雁露出笑。「刚刚好可怕喔!」
杨汉强拉了拉身上的衣裳扇凉,而后抬手擦拭额上的汗。
「呵!阿强,你的手——」文雁抓住他的手,发现他的上臂有道红色的痕迹。
「没什么,刚刚被打到的。」杨汉强无所谓地耸了一下肩。
「为什么被打?」完全在状况外的杨汉文出声发问,他看了满身是鞭痕的阿煌一眼,不懂他为什么会被打成这样?虽然爸妈生气的时候偶尔也会用藤条打他们几下,可真的只是几下而已……
他想问阿煌,可瞧见阿煌冷漠的脸,他就什么也问不出口,只好转而向大哥寻求答案。
杨汉成轻敲一下弟弟的头。「好了,不要问那么多。」其实他也不懂。他抹去脸上的汗说道:「你们别乱跑,我去买冰。」他往对街的杂货店走去。
佩嘉看了一眼始终不吭一声的曾逸煌,不觉咬著下后,他想说话,却不知要说什么,她想哭,可又不愿在这时落下泪来「逸煌流血了。」文雁指著他脚上破皮的伤痕。
「没关系。」曾逸煌低头闷声说了一句。
「阿煌,你爸爸为什么这么凶?」文雁继续发问。
曾逸煌没说话,只是盯著自己没穿鞋的双脚。
「文雁,你别问了。」杨汉强拉了她一下。
「为什么?」文雁不解的皱起眉头。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事实上,他们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沉默持续了几秒,直到杨汉文出声,「大哥买冰回来了。」
杨汉成越过马路,发给每个人一支冰棒。
大伙儿的心情立刻转好,坐下一块儿吃冰棒,文雁笑著吃一口杨汉强的八宝冰,把自已的红豆牛奶冰也给他吃一口。
「我也要。」杨汉文凑过来想吃红豆冰,却让杨汉强推开头。
「吃你自己的。」杨汉强瞪他。
「为什么你能吃我不能?」杨汉文不满的大叫。
文雁看著他,将冰棒举到他面前。「也给你吃一口。但不能力大口喔!」
杨汉文的头一凑过来,杨汉强就立刻将他推开。「哥的是芋头冰,你去吃芋头的。」杨汉强的语气很强硬。
「哼!每次都这样。」杨汉文不满地抱怨。「我又不要芋头,我要红豆。」
佩嘉一边听著扬氏兄弟吵闹争执,一边吃冰,她抬眼望向曾逸煌,却见他只是低头埋首吃东西,她的手让他握出了汗,湿湿的感觉有些不舒服,她想抽回手擦一擦,却发现他一直握得好牢。
「阿煌?」她软软地唤了一声。
他动了一下,偏头看她。「嗯?」他回应的语气有些生硬。
「我……」她顿了一下。「等一下我帮你擦药。」
「不用。」他的语气有些闷闷的。
她看他一眼,随即低下头来,泪水募地落在地上,印成湿湿的小圆点,像雨珠。
她扭著手,不要他握,他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心慌地瞧见她腮边挂著泪水,肩膀微微抽动著。
「佩嘉?」他的语气有丝紧张。
「我要回家了。」佩嘉拭著泪说。
杨汉成转头看他们。「回家?」他想了一下。「这样也好,佩嘉,你家不是有冷气?我们去你家吹冷气好了。」在这儿都快热晕了。
「好啊、好啊!」文雁开心地笑,冷气比电风扇凉好多好多。
佩嘉微愣,一会儿才道:「你们不是在烤地瓜吗?」她没料到他们会想到她家去。
「啊——」众人大叫了一声,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一边吃地瓜一边吹冷气更好。」文雁兴高采烈地说。「还有,再买枝冰。」
「哪来那么多钱!」杨汉成皱起眉。「你们吃的冰是我的零用钱耶!」
「我有,我有十块。」文雁掏出口袋里的硬币。「阿强,你呢?」
「我只有五块。」杨汉强也掏出钱来。
「这么少。」文雁嘟著嘴皱眉。
「我昨天抽了一堆绿豆糕给你吃,当然没钱了。」杨汉强立刻遭。「阿文,你的钱呢?」
「在猪公里。」杨汉文微笑著说。
「去拿出来。」杨汉强命令道。
「不要。」杨汉文拒绝。「那个是我要买底片的。」
「你买底片干嘛!每次都乱拍。」杨汉成一脸的不以为然。
「我哪有啊!」杨汉文辩称。
佩嘉见他们三兄弟又要吵起来,连忙道;「我有五十块。」
她从裙袋内拿出钞票,再吵下去,他们一定又会打起来了。
语毕,现场立刻鸦雀无声,大家全瞪著那张五十块钞票。
「你怎么会有那么多钱?」文雁羡慕地说。虽然知道佩嘉的爹妈很有钱,可没想到他们给零用钱也这么大方。
「妈妈给我的。」她把钱递给杨汉成。「你们去买东西,我得先回家了。」
「好。」杨汉成咧嘴笑著,不客气地接过,开始分配众人的工作,「阿强,你跟文雁去拿地瓜,我跟阿文去买冰,阿煌先跟佩嘉回去。」
杨家三兄弟与文雁高兴地一起离开,留下佩嘉与曾逸煌两人仍在坐在原地。
「我要回去了。」她起身。
他松开一直握著的手,没说话,也没动,仍是坐著。
佩嘉咬著下唇。「你……你要不要起来?」
他的身子动了一下,抬眸看向她,表情犹疑,一会儿才扶著墙慢慢起身。
佩嘉瞧见他纠结的表情,知道他很痛,她强忍住泪,伸搀著他的腰,让他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
「我可以自己走,不用你——」
「你不要说话了。」她截断他的话。
他没再吭声,只是扶著她一步步往前走。
这时,已离他们好大一段路的杨汉文开口问道:「阿煌为什么被他爸爸打成这样?他为什么不跑?」杨汉文发问,每次他妈要打他,他都会跑给妈妈追。
「他被抓住了。」杨汉强回答。
「对啊!他爸爸好可怕,而且好臭,都是酒的味道。」文雁补充说明。
杨汉成皱著眉头思索,「要想个办法才行,难怪阿煌每次身上都会有那么多伤。」以前问他他都含糊带过,没想到他有这么可怕的爸爸。
「叫爸去说好了,大人说比较有用。」杨汉强建议道。
「我也叫我爸去。」文雁附和,随即又加了一句,「万一说了也没用怎么办?」
「那就叫阿煌住我们家,不要回去了。」杨汉文天真地说。
「不行,妈不会答应的。」杨汉强回答。
「为什么?」杨汉文反驳道。
「妈每次都说养我们三个已经很烦了,怎么可能会愿意再多养一个。」杨汉强说。
杨汉成点点头。「大人很烦的,一堆这个不行、那个不行的。」
「那我们把他藏起来,等他爸爸不生气了再让他回去。」文雁提议。
「藏起来?」杨汉文抓抓头。
「对啊!藏在佩嘉家里,反正她爸爸妈妈每次都不在。」文雁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顺便教他跑快一点,这样就不会被他爸爸抓到了。」杨汉强也说。「妈每次要打我们,我们一下子就跑走了,妈根本追不上。」
「看来也只好先这样了。」杨汉成搔搔头说。
***佩嘉拿来小药箱为曾逸煌擦拭伤口,他的小腿上全是一条条的抽痕,手上也有、背上也有,有些还因为破皮而泛出血丝,有些则是旧伤转成的青紫色痕迹,看著他伤痕累累的模样,佩嘉差点又落下泪来。
「阿煌……」她以棉花沾红药水轻擦他的伤口。「你爸爸为什么打你?」她拧著眉心,眼眶湿润。
「不知道。」他皱眉,不想谈这件事。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你做了什么让你爸爸生气的事吗?」
「没有。」他忽然拔高声音。「我回家,他……」曾逸煌止住了话语,脸孔涨得通红,他气怒的撇开脸,不发一言。
「你爸爸——」
「你不要问了,你以后也不要再到我家去。」他大声地截断她的话。
他的坏脾气让佩嘉恼怒地转开头,泪水瞬间溢出眼眶,她不服输地拭去。
没听到她说话,他慢慢转头向她。「佩嘉……」
她故意扭过身子背对他。
「我……」」他别扭地拉了一下她的衣裳。」我不是故意要回你那么大声的,对不起……」
她没有说话,只是揉了揉眼楮。
曾逸煌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你不要哭……我是不要你被他打,才叫你不要到我家去的。对了,我……我有东西给你。」他这才想起口袋里的糖果。「我回家拿这个。」
佩嘉依旧缄默,不过倒是偷偷转了头,黑眸悄悄地瞥他。
曾逸煌微抬起身子,右手滑进口袋拿出海心棒棒糖,可塑胶管却因为被塞在口袋里而弯曲,连上头的糖果都碎了。
他捧著碎裂的棒棒糖,表情有些尴尬且不知所措,当察觉到她的视线时,急忙将糖果往口袋里塞回去。
「这个不要了。」
「为什么不要了?」佩嘉急道,伸手去拿。
「碎掉了。」
佩嘉一把抢过,在瞧见弯曲的塑胶管跟碎裂的梅心糖曲忽然破涕为笑。
「不要这个了,下次我再买一个给你。」曾逸煌心急的说.「我喜欢这个。」佩嘉执著地说。这是他第一次买来送地东西,而且还是她最喜欢的梅心糖。
曾逸煌弄不懂她,不过也没再争辩,只要见她高兴,他就高兴了。「我本来想要买多一点给你,可是我没这么多钱。」
「我只要一个就好了。」她将弯曲的塑胶管拉直。
「但是碎了……」他涨红脸。
「碎了吃更方便。」她解开缠绕的橡皮圈,拿出一小块碎糖递给他。
「你吃就好。」他说。他不喜欢吃这个东西,他喜欢吃那种红红的芒果干。
「我只喜欢吃有酸梅的地方,边边的给你吃。」她拿出中间的酸梅放人自己的口中,外层包裹著的麦芽糖让她尝到甜味。
「快点。」她示意他也吃。
他只好拿了一块破裂的麦芽糖放人口中,她灿烂的笑靥让他看傻了眼,他没想到送她一支棒棒糖就能让她这么高兴。
两人靠著沙发吃得很开心,他握著她的小手让她帮他擦药,虽然伤口很疼,可他的心却很快乐,只要能跟她在一起,能看著她的笑脸,他就觉得很安心。
他决定了,他以后要买更多的东西给她!
***自从这件事后,两人又快快乐乐地在一块儿了,不闹别扭、不使小性子,唯一改变的是佩嘉常要曾逸煌到她家去做功课,无聊的时候就看电视,借以躲避他爸爸的毒打,佩嘉还教他弹钢琴,两人兴起时,还常按著琴健胡乱弹奏。
至于杨家兄弟不知怎回事,突然三不五时就找曾逸煌打架,将他摔得惨兮兮,佩矗起初很生气,后来文雁说,他们是在教他跆拳道;她有丝茫然,不过,在听到这会让曾逸煌不那么容易被他爸爸抓住后,佩嘉也就释怀了。
虽然他们想到了这样的好办法,但曾逸煌似乎再怎么快也依旧慢父亲一步,伤痕如往常般经常出现,他属于孩子的天真与笑容在生活的磨难中迅速褪去。
他越来越沉我,而他与佩嘉的鸿沟也越来越大,有时,他会愤恨地对她嘶吼,气愤自己的弱小,他每天都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加总会有一丝害怕,因为他似乎变成了她不认识的人,她也想过要快快长大,但却从没用这么生气的语气讲过。
在他们升上三年级后,曾逸煌的母亲住进了医院,他们一群人到医院探望的时候,瞧见他父亲跪在病床前,说了些他很后悔之类的话。
佩嘉没有听仔细,因为曾逸煌娘家的人都在谩骂,声音大得盖过了他父亲的话语。
她从病房的门缝中看见曾伯母的脸肿得很大,身上裹了许多纱布,这景象让她惊惧,他们一行人互看了一眼后,悄悄地又离开了医院,一路上大家都很沉默。
良久,佩嘉才问:「警察不能把他爸爸关起来吗?」
「我问过我爸爸,他说警察不管这种事。」回答的是文雁她的眉心也是紧皱著的。
「为什么?」轮到杨汉文发问。「每次我们不听话,大人不都爱说警察来了,警察会把我们捉去?」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有答案,最后只能归结于——大人最奇怪了。
一个礼拜后,曾逸煌来找她。
「这给你。」他掏出梅心糖。
佩嘉伸手接过。「你妈妈好一点了吗?」
「嗯!」他应了一声。「你吃啊!」他看著她白净的脸,努力地盯著她,像是要努力将她记在心上一样。
「嗯!」她松开绑著的橡皮圈。「你要不要吃布丁?妈妈买了很多。」
「佩嘉……」他喊她一声。
「嗯?」她抬眼看他。「什么?」
「我妈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她微笑。「真的吗?」她为他感到很高兴。
「嗯!」他忽然转开视线,盯著地面。「我们要……要搬去我外婆家住。」
她一脸疑惑。
「外婆叫我们去跟她住,这样他就打不到我们了。」他仍旧盯著地板说。
佩嘉没应声,只是呆愣著。
两人径自沉默著,只听见外头蝉鸣的卿卿声。
半晌,他抬起头说道:「你吃呵!」他举起她的手,将糖果凑到她嘴边。「外婆给我二十块钱,等一下我们去抽东西。」
「搬家……」她顿了一下。「很远吗?」
「嗯!要骑摩托车。」他又说了一句。「快点吃。」
她忽然难过起来,又问道:「骑很久吗?」
「嗯!」他忽然拉起她的手。「我们去干仔店,外婆给我二十块。」他似乎忘了自己已经说过这句话,于是又重复了一次。
她抽回手。「我不要去,我要写作业。」她生起闷气来。
他呆了几秒后才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她鼓著腮帮子,撇开头不看他。
「我也不想搬家,可是……可是我更不想看到我妈受伤。」他的语气有些激动。她没说话,只是抿著嘴。
他握紧膝上的拳头。「我要走了。」他忽然起身。
她没动。
他突然跑了出去,当他将纱门弄得震天响时,她伸手揉了揉眼楮,水珠在她手背上轻轻滑动著。
不知过了多久,纱门的踫撞声让她抬起头,她转向门口,瞧见他又跑了回来。他喘著气走到她身边,将手上的糖果全撒在她的裙子上。
「都给你。」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著。
她低头,瞧著裙子上的虾味先、口香糖、酸梅、梅心糖和一堆小东西。
佩嘉抬头望向他,他却局促不安地转开视线。「我们在学校还是可以见面的……」
她终于嘤嘤地哭出声,他立刻转向她。「你不要哭啦!」他显得手足无措。
「我才……没哭……」她不甘示弱地说。
他在她身边坐下。「等一下我们再来敲你的钢琴。」他突然握著她的手,软软的触感让他心跳加快了些。
佩嘉微愣了一下,但没有挣脱,以前他很喜欢握她的手,后来就越来越少了。
「好。」她擦著泪,两人相视一笑。
这天,两人玩得很开心,一边吃东西、一边敲钢琴,叮叮咚咚的吵闹声夹杂著两人的笑声。
稍晚,佩嘉从猪公里挖出了一百块,还找了杨家三兄弟跟文雁一起出来吃东西,一群人跑到好几条街外看人铺柏油,那臭味让人掩鼻,不过,他们还是很好奇地站在一旁看著柏油铺在马路上变成一条黑黑的路,连他们的衣服都无法幸免,全都沾上了一点一点的印子。
当他们回家时,天色都暗了,意外地,佩嘉瞧见母亲站在门口,她直觉地拉了一下裙子,想拂去印在上面的黑点。
「跑去哪儿了?」郑秀玉拢上两道修饰完美的柳眉,烫卷的发丝垂在肩上,唇上染著粉红,颈上戴著珍珠项链,一袭剪裁大方的鹅黄连身及膝裙将她衬托得好高贵。
曾逸煌看她一眼,眉头皱了一下。
「姚妈妈好。」一旁的文雁先开口打招呼。
「嗯!」她冷冷地应了声。「玩得这么脏,进去把衣服换下来。」
「哦!」佩嘉颔首,对众人说:「再见。」」
「再见。」文雁朝她挥挥手。
当她们母女俩走进屋里后,文雁立刻吐吐舌头。「佩慕完了,一定会被她妈妈骂的。」
「我们回去也会被骂。」杨汉强低头瞄了一下白衣上的黑点,妈看到可能会发疯,说不定还会气得拿藤条抽他们。
「哈……我躲得远远的没弄到。」杨汉文高兴地拍手笑著。
杨汉成与杨汉强同时敲了一下他的头。「你幸灾乐祸啊,你!」
「啊一-」杨汉文哀叫一声。
「哈……」见状,文雁笑得好开心。’曾逸煌锁著眉宇,视线不时往姚家瞥去。
一进屋,郑秀玉立刻道:「说多少次了,不要跟他们出去野。」
佩嘉没应声,只是往楼上跑,郑秀玉的声音却紧跟而来。
「你的钢琴老师说你最近都没在练琴,是不是玩疯了?你都三年级了,还老是跟他们混在一起,尤其是那个什么阿煌;他爸是个没出息的酒鬼,他能好到哪儿去——」
「阿煌不像他爸爸。」佩嘉生气地应了一声。
郑秀玉沉下脸。「一提他,你就跟我顶嘴。」她用食指推了一下她的额头。「以后不许他进来家里,也不许跟他混在一起。」
佩嘉没说话,只是气呼呼的瞪著母亲。
「你这是什么眼神?」郑秀玉怒道。
佩嘉嚷嚷著,「你从来都不在家,却要管那么多——」
「你说什么!」郑秀玉以手指轻打了一下她的嘴。「我是你妈,不能管你吗?」
佩甚低头,泪水凝聚在眼中。
郑秀玉叹口气,以手指按了按太阳穴。「算了,我晚一点再跟你说,我还要有事要出去。」她转身走向主卧室,打算换套衣服。
佩嘉低泣著,肩膀颤抖,她讨厌大人,她最讨厌大人了!
***第二天,曾逸煌坐上他舅舅的摩托车离开,他们在后头跟著跑著,佩嘉虽然感到难过,但想到他们能在学校踫面,心情也就好转些。
佩嘉没想到的是,年纪越长后,用于男女生的界线也越来越清楚,当坐在她隔壁的男生以粉笔在两人桌上画下丑陋的白线后,曾逸煌似乎也让这条线挡在两人之间。
在学校里,他见到她时,开始不太打招呼,只是瞄了她一眼后,就跟其他男生一起玩耍。
只要她找他说上几句话,同学就起哄著叫嚷:哦——男生爱女生。她总是涨红著脸,又气又恼,却不知该怎么办。
有时隔壁班的文雁听见,会冲过来帮她打那些臭男生,可她做不到,她不是文雁,而曾逸煌也不是一天到晚找人打架,让人见了就怕的杨汉强,于是尴尬在两人之间越筑越深。
「喂!你超过线了。」
佩嘉眨眨眼,转向江俊棋。
「你的手。」江俊棋以手指戳她的手肘。
佩嘉不高兴地皱眉缩回手,随即偏头望向窗外。
「喂——」他毫无预警地拉了一下她的辫子。
她吃痛地闷哼一声,气道:「你做什么!」她怒视著他。
「哈……生气了——」江俊棋莫名地哈哈笑了起来。
长大后,佩嘉才明了,他其实是没有恶意的,只是一般小男生表达喜欢的无聊举动,可当时在她眼中,她是完全不懂的,只觉得他很讨厌,自从与他同坐后,他就一直找她麻烦。
江俊棋恶劣地又拉她一下,佩嘉生气地要打他,他立刻跑离座位,班上其他同学则嘻嘻哈哈地看看他们。
佩嘉原本要追上去,但在看见站在教室后面的曾逸煌后,她又改变主意的坐了下来,最近他一直不睬她,她也与他赌气,不想理他、不想瞧他。
江俊棋见她没追上来,于是又跑回来扯她的头发,佩嘉气得红了眼眶,挥手打他。
「你做什——」
佩嘉话还没说完,江俊棋就突然让人推开,撞上隔壁排的桌椅。
「你干嘛?」曾逸煌怒瞪著江俊棋。
江俊棋不怒反笑。「哦你们相亲相爱——」
他话未说完,曾逸煌就不客气地又推了他一把。「你说!」
「我说你们相亲相爱——」
下一秒,曾逸煌将他压倒在地,揍他一拳,两人立即扭在一块儿。
「啊!打架了,快点报告老师。」班上的女同学惊慌的嚷著。
「不要打了,老师要来了。」佩嘉急忙去拉他,在瞧见江俊棋要哭出来时,她连忙扯住曾逸煌的手臂。「阿煌,不要打了」
曾逸煌转向佩嘉,见她一脸著急,这才从江俊棋身上起身。
「阿煌、阿煌——」一旁的男生杀鸡似的模仿著,随即笑成一团。
曾逸煌涨红脸,怒气冲冲地走向他们,男同学一见他逼近,立即一哄而散,佩嘉则站在原地,脸颊也因莫名的尴尬而气恼地泛红著。
事后,她在日记上写著一堆臭男生的坏话,这时期的男生真的好令人厌烦喔!
「阿煌、阿煌——」仍有男生继续叫嚣著。「我家的狗也叫阿煌……咦!不是,是小黄。」
这话像炸弹一般炸到曾逸煌身上,他像老鹰追著猎物跑,而后将那人扑倒在走廊上,经过的学生全都吓了一大跳。
佩嘉跟著跑出,惊慌地发现曾逸煌正恼火地打著人,他身下的萧永霖已哭出声。
「阿煌——」佩嘉跑上前,发现导师也正向他们跑来。
「曾逸煌——」老师的叫喊声让曾逸煌住了手。「怎么回事?」
曾逸煌自萧永霖身上站起,偏头望向一侧,并未答话,他的制服从腰间被拉掀了出来。
萧永霖让老师扶起,鼻上挂著两条鼻涕,哭哭啼啼地说著事件始末,一旁的同学也七嘴八舌地补充。
「老师,曾逸煌先打人。」
「因为他跟佩嘉爱来爱去,那个江俊棋先给人家打,那个……」
「好了,上课了,大家回去坐好。」李安芝拍拍手。「曾逸煌、江俊棋,还有萧永霖留在原地,其他人都进教室去。」
「老师……」佩嘉上前一步,犹疑地喊了一声。
「什么事?」李安芝望向她。
「是萧永霖先骂阿煌,所以阿煌才会……」她停住没再说下去。
「老师知道了。」李安芝示意她先回教室。
佩嘉瞥了曾逸煌一眼,这才踌躇地走回教室,她心里很担心,不想他被老师处罚。
她贴著窗外,试著想听清老师跟阿煌说了什么,但却是无济于事……
后来,阿煌、江俊棋及萧永霖全让老师罚了站,那堂课,佩嘉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挑著小眉头不知该怎么办。
下课后,老师将她叫到办公室,对了她说了些话。
「你要多跟曾逸煌说说话,老师发现他越来越沉默了。」为了不让佩嘉听不懂她的话,她又加了一句。「就是越来越不喜欢讲话。」
佩嘉点头,脸垂得低低的。
李安芝微笑著说:「至于江俊棋,他是想引起你的注意所以才跟你闹著玩的。」
她抬起头,神情有些茫然。「引起注意?」
「男生就是这样。」她模了一下她的头顶。
「可是他拉我的辫子。」佩嘉仍是不解。「我不喜欢这样。」
李安芝笑道:「他是喜欢你才这样。」
她愕然。
「曾逸煌也是喜欢你,所以才会打江俊棋。」李安芝拿起桌上的茶杯喝口水。「男生有时候就是这样。」她教书都快二十年了,类似的事她不知进过凡几。
血液激流过佩嘉的脸庞,晕出红霞,她的头再次垂下,长长的睫毛眨呀眨的,接下来的话她没听进半句。
她与阿煌可说是一块儿长大的,两人有好长一段时间几乎都玩在一块儿,虽然妈妈不喜欢阿煌,但因为她老是不在家,所以也管不到她,她仍旧与阿煌在一起,每次他们都玩的很开心。
但她从来没有想到喜不喜欢的问题,每次被凑在一块儿的都是文雁跟杨汉强,她没想过自己跟阿煌……她脸儿更红了,出神地想著两人一起吃东西、一起敲钢琴、一起烤地瓜、一起在马路上跑来跑去,玩办家家酒,跳格子。
她还记得他们一群人一起打弹珠,那一阵子,她的抽屉里都摆著各式各样他赢来的弹珠,他总是把东西放在她这儿。因为他爸爸会丢他的东西;他还做了弹弓给她,教她打树上的鸟儿,他们还会在元宵节的时候跑到树林里砍竹子做火把……还有好多好多事,都是她跟他一块儿做的……
可这几年,阿煌变得越来越怪,她几乎都要不懂他了,她很难过,可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她知道他爸爸不好,所以阿煌才会越来越奇怪,可他们都搬到外婆家住了,他为什么还是跟以前不一样?
「佩嘉,佩嘉——」
她猛地回过神,抬头望向导师。
「怎么发呆了?」
她恍惚地摇摇头,没说话。
「好了,要上课了,回去吧!」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而后走出办公室,才走几步,便瞧见曾逸煌站在柱子旁,无聊地踢著柱子,不知怎地,她忽然觉得心酸酸的。
他募地转向她,别扭地又移开视线。「老师跟你说什么?她骂你了?」
「没有。」她默默的往前走。
他走在她身边,低头看著两人行进的步伐。「以后……以后你不要再叫我阿煌了。」
她没说话,泪水不争气地落下。
他偷偷瞥她一眼,在瞧见她的泪珠时,立即惊慌起来。「你……你怎么了?」
「佩嘉——」文雁在这时跑向两人。
她急忙抹去泪水。
「你们老师找你干嘛?」她好奇的问,她是刚刚去找佩嘉时,才知道她让老师叫到办公室去了。
「没有。」佩嘉含糊地说。「你找我干嘛?」她急忙换个话题。
「后天学校不是要远足吗?我们放学后去买远足要吃的东西。」文雁兴奋地说。
「好。」她静静地应了声,与文雁一起走回教室。
曾逸煌跟在后头,心中焦躁不安,可又不知该怎么问,他只是不想被嘲笑……
好些年后,佩嘉回忆起这段往事,发觉这天应该算是她心境转变的开端吧!从此,会用保护色来防卫自己的,不再只有曾逸煌一人。
两人的关系,自此迈入了另一阶段,无忧无虑的童年已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