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望祈夏约 第三章

正午时分,各帐军士均下了校场,井然有序地入伙房用饭,高等将领有的愿与士兵同乐,便一同进了伙房,有的喜清静,就在专门的将领餐帐里用饭。

帅帐里,只有望月一人,他手中朱笔刚在地图上圈了一个标记,卫厨子便端了热腾腾的饭菜进来,将桌上移出一块空地,摆好碗筷。

「快吃吧,今天我盯著你,看你再能把午饭当成晚饭吃!」

颇有火气的怨言让望月笑了一笑,他放下笔,坐下端起饭碗,「你好几天没同我一起吃饭了。」

卫厨子也拎起筷子,挪了张椅子坐下,「还不是你那群老兄弟,我都说不盯著你吃饭不行,他们就起哄说我心疼你,我的名声都被二哥你扔到臭水沟去了。」

望月淡笑,他是故意让人误解,朝里大臣拉帮结党,他虽远在边关,但手握兵权,自然成了各派拉拢的对象,最好的结盟方式就是联姻,他未娶妻,一直以来纷扰不断,于是近几年云天在这,他就特意造了暧昧的氛围闲话,让有意嫁女的大臣迟疑不决,从而少了许多麻烦。

「相居士呢?」

「出去查测敌阵了。」卫厨子笑道,「她怕冷,就捡个阳光最足的时候出去。」

望月沉吟著:「谁跟著去的?」

「老马和小吴,老马是十几年的探兵,经验老到,小吴人很机灵,应该不会有问题。」

望月应了一声,不再说话,两人均安静地吃起饭来,时而谈笑几句,快吃完时,有人在帐外疾报——

「禀侯爷,相居士出事了!」

——***——

梁大人幸灾乐祸地进入帐内,瞧见护国侯凝重的神色,心里更是暗自乐翻天。

「唉,女人嘛,果真是信不过的,才几天哪,就叛营投敌去了,亏得侯爷……」

「梁大人,相居士是被瓦刺前锋营捉去的,不是叛营投敌。」张参军沉著脸道。

「啊,是吗?唉,不过这也难说,这女人来路不明,谁知是不是深入我军的奸细,在这儿打探了我们的装备布局,再假意被捉,实际是回去领功。」

「监军大人这完全是无稽之谈吧?」

梁大人模模胡子,「瓦刺一直居阵叫嚣,偶尔才出来骚扰我军,零星散打一气,怎么偏就这么巧,那个女人出去测查敌阵时,便被忽然冒出的瓦刺人抓去?」他摇头晃脑,「真是奇怪啊奇怪!」

望月忽然开口:「监军大人一向轻视相居士,不屑过问她的举动,怎么今日对其行踪知晓得这么清楚?」

梁大人一惊,干笑两声,「当、当然是听下头的人议论的,那女人行事,本官哪里知晓。」

卫厨子插话:「回来报告相居士被掳消息的老马一直在帐里,小吴阵亡,军里自有军纪,不得私下乱传消息,以免讹误,监军大人听谁议论的?」他学著摇头晃脑,「真是奇怪啊奇怪!」

梁大人恼羞成怒,「你是什么东西,本官与你主子说话,有你什么事?没规矩的混账!」

卫厨子冷笑一声,转向望月,「侯爷,事不宜迟,救人要紧。」

望月沉默半晌,才喟然道:「不能救。」

「什么?」卫厨子几乎要跳起来,「什么叫不能救?为什么不能救?」

「虽然瓦刺前锋营驻在阵前,可是我们一旦发起进攻,他们便即刻退回阵内,这个阵诡谲古怪,有进无出,我不能用大批兵士换取一人性命。」

「这……」卫厨子急得直跺脚,「但若救不回相居士,谁来破阵?」

「天下之大,要何奇人没有?难道就那个女人懂得破阵之术?真是笑话!」梁大人讽笑。

卫厨子怒瞪他一眼,明知此事必定与他有关,却苦于无凭无证,揪不出这只老狐狸。

众将领也各自窃窃议论,却也一时并无良策。

望月眉头紧锁,挥了下手,「众位先下去吧,这件事只能从长计议,急不来。」

梁大人噙著笑,第一个出帐,其余各人也纷纷步出,最后只有卫厨子留在帐内。

众人退尽,帅帐内一片寂静,卫厨子这才微勾起一丝冷笑,「果然是那老狐狸捣鬼,他定是指使人跟踪相居士,然后在关键时刻引瓦刺人发现他们的行踪。」

望月沉稳地应了一声:「是我们疏忽了。」

「那该怎么办?阵的确不能硬闯,但我们既请了相居士来,绝不能置之不理。」卫厨子无奈叹气,「可是,出兵硬抢只会白白伤亡……」

望月略一抬手,止住他的话,垂眸思虑片刻,断然道:「叫上梁宜,通知疾进队,今夜子时待命。」

卫厨子又惊又喜:「是!」

——***——

现在不知是什么时候,但肯定是深夜没错,蜡烛都剩一小截了。

相夏至无力地看看帐顶,早知道是不该来的,吃苦受罪谁替她扛?

护国侯那边未必能涉险来救,他说得没错,天下不是惟有她懂得奇门遁甲,她死了,再找一个便是。护国侯镇守边疆多年,岂是那么轻易就被扳倒的?怎会怕「贻误战机」之类的罪名。当初说什么怕她泄他身世,本可以即时就杀她灭口,后来反受她所胁迫,必也是念流云情面,暂不计较罢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还好,此刻她的头脑尚算清醒。

是,护国侯是个很宽容的人,但在大局时,却又果断坚决,必要时也必有狠辣手腕,以众多兵卒牺牲换她平安……他不会有这样的莽撞举动。

「唉,早知道就拖著卫厨子多做些好菜,以后走了就没机会了……说什么以后,我能不能活著出去还是个问题。」

想到卫厨子,肚子真的开始叫起来,她苦著脸,对著手脚上的铁链想象它是几根香喷喷的麻花。

脑里刚刚勾勒出麻花的油渍金黄色,就听得有人进帐来。

「小子,你饿了没有?」

这个彪形瓦刺大汉居然会讲汉话?她有些诧异,露出讨好的笑,「俘虏可以吃东西吗?」

「那要看……」瓦刺兵竟对她的笑脸呆了一下,手不自觉地探过去,「明军里的男人都这样秀气吗?」

咦?她警惕地向后缩了缩,「当然不是。」好……好古怪的笑。

「哦。」瓦刺兵心不在焉地听著,手指已经扣到她下巴上,「听说你们主帅护国侯喜欢男人?」

这他也知道?相夏至啼笑皆非,「你们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就算是打仗时期,明朝与瓦刺也有贸易往来,护国侯是我军首要敌人,打听他的消息很重要。」

有道理。她不禁对这瓦刺兵有些刮目相看,看他衣饰谈吐,应该是有地位的将领。

只是,他的笑……有点恶心。

「汉人很奇怪,男人会对男人有兴趣,我很好奇。」他抚了抚下巴,也捏了下她的下巴,捏得她有点疼痛。

她挤出一丝笑,「那只是少数男人,大多数汉人男子都很正常。」

「不过,像你这样细嫩娇弱的男人,我有点相信了。」他又恶心地笑了笑,「看到你,连我也想试一试。」

她瞠目,张了张口,「这样不好,老兄你雄壮威武,不要学明人的坏习性。」

瓦刺人充耳不闻地手往下探,「你很有趣,我喜欢。」

相夏至冷汗涔涔,下意识往后躲,瓦刺人笑得狰狞,已经扯住她领口,她一挣,「哧啦」一声,襟口半开,她哼了一声,蜷起膝盖遮住胸口。

瓦刺将领怔了下,「你是女人?」她里层衣衫下,显出傲凸的胸口。他哈哈大笑,大步向前,「是女人更好。」

相夏至心念疾转,瞥见他展畔的刀,离自己咫尺之距,她一咬牙,「且慢!」

「怎么?」瓦刺将领顿了一顿,手又向前仲,已触到她肩上。

「你想不想知道明军的守备及护国侯的弱点?」

他心一动,「你知道?」

「我自然知道,整个边防驻军,只有我一名女子,若不是有特殊地位,怎能任我在军中随意出入。」

毛茸茸的大手立即攫住她肩头,「你知道什么机密?要是说出来,就放你回去。」

她面露喜色,「当真?」老天,她的骨头!

「当然是真的,我说话一向算话,谁像你们汉人一样诡计多端,出尔反尔。」他一副愤慨的表情,八成在明军手下吃过亏。

相夏至垂了下眸子,瓦刺一再侵犯大明疆土,订了约又打来,就不算出尔反尔?

「我说了,你就放我走?」

「没错。」

「那好,你取一张地形图来,我把明军的防守驻军详细位置画给你。」

她说这句话时,忽觉得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骨子里微微一凉,像有谁在冷冷地盯著她,盯得她脊上窜过一股寒气。但她没有余心理会,她只注意著那瓦刺将领一转身想要踏出一步的瞬间,腰侧正对著她。

佩刀!

「铿锵」一声,刀已架在瓦刺将领颈中。

「你……」

「别动,我的手不太稳,搞不好会一刀斩下去。」她勉强笑了笑,「你的刀好像刚刚磨过,很锋利。」

瓦刺汉子恨声道:「明人果然……」

「诡计多端,出尔反尔。」她接道,又微微一笑,「我是为保命,迫不得已,你别见怪。」

「我都说了如果你说出明军机密,就放你走。」

她反问:「倘若你被俘,会为保命而叛军叛国吗?」

瓦刺将领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相夏至反倒自言自语一句:「关键时刻,说不定我真的会说哦。」

如芒在背的感觉又盛了些,她不适地皱皱眉,「铁链钥匙呢?」

瓦刺将领瞥了她一眼,「你双手被缚,握著刀很不方便吧?」

她一笑,手上佩刀在他颈上压出道红印,「是不大方便,但要杀你还不算难。」

「钥匙不在我手里。」

刀又一压,已见血痕,「我不是三岁小孩。」

瓦刺将领犹豫一下,从怀里慢慢模出一串钥匙,经过胸前褡袢时,匙柄勾在装饰的毛边上,扯了一下,「啪」地掉在地上。

相夏至眼不敢眨,钥匙落地的声音令人心惊肉跳,她低喝一声:「捡起来。」

瓦刺将领小心翼翼地扛著颈上的刀,生怕她一个气不顺,自己就要脑袋搬家,徐徐蹲,手微静著去拾钥匙,拾起来后,他递过来,见相夏至瞪著他,便识时务地替她开锁链。

钥匙才插进锁孔,她还未吐出一口气,就见寒光一闪,瓦刺将领袖筒中一柄匕首疾刺而来,她来不及避,心中恼极,手中刀猛往下沉,拼著挨这一刺,也要制住他。

刀锋破衣的刹那,只听「叮」的轻微一响,匕首方向改变,倏地斜向飞了出去,而她手中佩刀已经落下,斩上血肉之躯,心猝然一缩,便再也使不上力,她刀一掷,腕上铁链猛地挥下,砸倒瓦刺将领。

魁梧身躯倒下的时候,她看见帐里不知何时多出一个身影,挺拔坚毅,傲然卓绝。

「做得好。」他微微一笑。

她也回以一笑,是信笑,然后就软了下去。

望月及时扶住她,「怎么,后怕?」

她哼了一哼:「我脚软。」

望月眉头舒展,似是又笑了笑,掂掂缚在她手脚上的铁链,拾起地上钢刀随手一挥,铁链应声而落。

相夏至讶然,「我不知道原来这铁链是豆腐做的。」

他剥掉瓦刺将领的军服,披在她身上,遮住她衣衫不整的窘相,「嗯,是豆腐做的。」

「望侯爷,您好像又在笑,今儿晚上,您似乎挺开心的。」

「别说话。」望月搀著她就往外走。

罢出帐门口,便有十来支长矛劈面刺来,相夏至下意识缩头,却见望月一手揽著她,另一手拂过腰间,便听得一长声似是风掠过竹林的吟哦,十几名瓦刺兵面面相觑,各自瞪向自己手中已少了半截的矛杆。

她这才看清,望月右手中多了一柄细细的长剑。他手腕半垂,剑尖斜指大地,沉声道:「让路。」

瓦刺兵你瞧我,我瞧你,谁也不清楚刚才手中的长矛是不是眼前的男子削断的,怎么就忽然眼一花,手中一轻,长柔只剩了半截?

相夏至忽然道:「你们还不逃命去,今晚遇了鬼啦。」

瓦刺兵仍是互相瞅瞅,似是不懂汉活,之间打了个眼色,呼哨而上。她叹气,叹气的同时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一个站立的瓦刺兵也不见了——全部都躺在地上。

「大开眼界。」她喃喃道。

「走吧。」

望月刚说了这句话,忽然听得喧哗声起,顿时满营烛亮人醒,人声逐渐鼎沸,叽里咕噜地互喊著瓦刺语,一片混乱。

相夏至在他护持下穿行在四散逃窜的瓦刺兵中,眼角瞥见营中几处火光冲天,不由低声道:「你带人来夜袭放火?」

他随口道:「是救你顺便放火。」

相夏至明了地哼了一声,「方才在帐里,若是我当真说出军防机密,怕是第一个下手杀我的就是你。」

「你知道我在帐外?」

「你身上煞气很重。」她又咕哝一句,「而且眼楮会刺人。」

他顿了一下,「你没让我失望。」

相夏至不再说话,跟著他往营外闯,穿过最后几座帐篷时,他揽著她顿住步子,稍停片刻。只这片刻间,有几道迅急的身影在他面前闪了一下,然后越过两人直奔明军营地。

「我好像看见卫厨子。」她喃声道。

「你眼楮倒尖。」云天武艺是他亲授,虽然时间不长,但他在轻功方面颇有天分。

相夏至微扯了下唇角,「他刚才过去时,跟你做了个鬼脸。」

望月微怔,「这小子。」他方才只关注著带来夜袭的人一个不少,让他甚是宽心,没注意卫厨子还有闲隙给他什么表情。

「你还撑得住吗?」

她有气无力,「好像有点糟。」

望月也发现似乎不太对,他揽著她肩背半天,此刻已感觉自己臂上微有濡湿,温热热的。

「你受了伤?」那潘湿不是汗,是血。

「刚被捉时,挨了几鞭……」她忽然向瓦刺营里凝望,「不妙!」

「怎么?」望月不解,随她目光望去,却见营里火光人影纷扰,乱成一锅粥,但是影像忽然有些扭曲起来,霎时有了仍在人群中奔走的错觉。

「别看,凝神静气。」

冰冷的手掌遮上他的眼,他一惊,立即屏息静气。

「瓦刺人正往阵里退,阵象已扩到阵外来,以护他们安全撤回。」相夏至低声道,「往西走。」

他闭了眼,神志反而一片清明,准确辨准西方,揽紧她的腰就往西奔去。

相夏至没示意停,他就带著她一直往西去,不多时,便到了二十里外的小凉山,这才发现她呼吸微弱,竟似半昏半眩之间。

四野幽静,一片清寂,小凉山巍然矗立,气势逼人。

望月担忧地摇摇她,「相居士?相居士?」

相夏至虚弱地应了一声:「我们回营了吗?」

「没有,我们在小凉山山脚。」

脑里现出地形图中周围的山脉河谷位置,她放心地吐了口气,「也好,这里也算安全。」

望月观察了下天色,还有大约半个时辰天明,她受伤失血,实是不宜奔波,山上有猎户因躲避战火而弃置的栖身洞穴,不如带她上去歇歇再回营。

思及此,他俯,背起相夏至往山上走去。

——***——

柴火刚冒起一缕烟时,躺在干草堆里的相夏至忽然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望月神色未动,轻轻拨动树枝,让火苗蹿出缝隙,「那天夜里,你已经听到了。」

她闭目道:「不止,你不光是普通富户之子,你闯过江湖。」

「哦?」

「大约十年前,江湖上有位少年侠士声誉鹊起,一柄快剑名动天下。」她缓缓道,「但未几就消匿无踪,无人知其下落。」

洞里异常静默,春日新发的枝桠在火焰上吱吱作响,几缕浓烟冒出,他用袍角扇了扇,将烟驱到洞外去。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相夏至微笑,「我有个亲戚,本领不怎样,却总爱在外面听人讲江湖秩事,然后很炫耀地讲给我听,以显他又灵通又经验老到。」她睁了眼,侧首望向几尺外挺拔的背影,慨然遭,「没想到,一个本可以叱 江湖纵横绿林的杰出人物,如今却默默无闻地守在边关驰骋沙场保卫大明疆土,真是难得。」

他沉声道:「我大明九万里锦绣山河,岂容外族逞威侵占肆意践踏,凡有血性之人,当挺身而出。」

「好男儿!」她叹息,「如果天下人都如你一般,大明何至积弱至此。

望月起身走到草堆旁,「你别费神说话,我看看你的伤。」他犹豫一下,「可能不大方便,你……」

「面子和命哪个重要?」相夏至嘀咕著翻过身,「我当然是选保命。」

望月泛起一丝笑,看到她背上的衣衫破损程度,笑容立即消失,「你说你只挨了几鞭。」

「后来我昏了,自然没数下去。」

他眉头紧蹙,「是我的错,没有护住你。」

「当然是你的错,不过本、利可以秋后一起算。」相夏至苦笑,「麻烦侯爷,带了伤药没有?」

「有……」

她开始费力地解衣裳。

望月瞪著她,直到她剩最后一层薄衫,实在不好意思再脱时,他忽然道:「虽然……我看了你的身子,但事先说好,我……不能娶你。」

听了这句话,相夏至立即申吟一声,不是痛,是气得申吟。她一向漫不经心少动怒,望月这句话真是让她恼极反生笑,「我虽然一把年纪还没有人要,但也不至于赖上你,你……」

望月有些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

她忽道:「我明白。」转过身褪下薄衫,「侯爷,麻烦您快些,我若冻死了就是您的错。」

她这句玩笑话顿时解了他的窘境,他心里一松,模出伤药。她伤口不算重,但纵横交错,很有些惊心,又混了些汗水灰尘,此处无水清洗,也只好草草上药包扎,等回去再细细清理。

要搀她躺下时,她却说:「我想要烤火。」望月莞尔,边关天寒,她一名娇弱女子,自然挨得辛苦,每晚恨不得抱著炭盆入眠。

「你这样畏寒,是江南人吗?」

她睇他一眼,「我是北方人,谁说北方人不可以怕冷的?」

他闻言笑笑,「嗯,你住在相思谷,相思谷在北方,我一时忘了。」她身上却有温软的江南气息,一种让人无限怀念的味道,让他一时有了错觉,像梦回水乡家园的感慨与激动。

卫厨子身上便是这种熟悉而又亲切的气息,有时候自己不顾云天抱怨,拖著他同榻而眠,就是想离这种气息更近些,那是长久以来对江南故土的思念,对家乡亲人的渴切想念。

「说实话,我有点好奇,你与流云定下夏至之约,那是什么?啊,应该不是山盟海誓、终身之诺什么的吧……」见他有些尴尬的表情,她立即安慰他,「没关系没关系,被拒绝也不算什么难堪事,流云绝世之姿,会动心很自然,你不是第一个,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个。」

「你……」望月苦笑,「我那时年纪不大,想得很单纯,只是希望、希望……」他一向傲然沉毅的脸上现出一丝少年才有的羞赧之色,让相夏至瞧得却有点浑身发冷。

她马上道:「你不好意思,就不要说了,我只是有一点点好奇,一点点而已,不是非要知道不可。」

望月拉了拉她身上那件瓦刺人的外袍,像个和蔼的兄长,「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我见了流云,就更坚定我护卫边关的信念,我有家有亲人,有值得我保护的人,我保住疆土山河,就是保住了他们。」

相夏至再一次慨叹:「你是个有担当有责任感的热血男儿!」她微笑著望向他,「谢谢你。」

他也回以微笑,「谢我什么?」

「谢有你这样的人,才能使像我一般好吃懒做、无所事事的废物整天游手好闲、轻松度日。」

望月含著笑,「居士太谦了,你研习易理五行,正是行军用兵的好帮手。」想到她的名字,难得好奇地问,「你为什么叫做夏至?那不是二十四节气之一吗?」

「我生在夏至日,所以便以此为名。」她很严肃地说,「其实我是司夏之神,特来助尔等破阵退敌。」

望月又忍不住笑,他这许多年,从没有像今日一样笑得这么多,「流云不爱说话,怎么教出来的弟子却喜欢这样胡吹一气?」

「唉,你不信就算了。」她不起劲儿地瞥他,「那你呢,为什么叫望月?不会像卫厨子说的每日练犀牛望月这一招,实在太喜爱,干脆以此为名吧?」

「这小子又在胡说。」他无奈,望向石壁时,眼神变得幽远而深邃,「我那年被师父带走时,正是八月之望……」

「停!」相夏至申吟一声,「你不会要追溯身世吧,我可不可以不要听。」

见他古怪地盯著她,她干笑,「你不怕我为邀功领赏将你家世告诉你的政敌,然后害你一家受牵累?」

他凝视她半响,目光转成犀利而冰冷。

「如果你真这样做,我也只有杀你一途了。」

突如其来的寒意窜上脊背,相夏至难捺地缩了缩肩,打了个哈欠,「一夜没睡,好困。」

「你合眼歇一会儿,要下山时我叫你。」望月面无表情地又拨了拨树枝,让火燃得更旺些。

她听话地闭上眼,想象自己在温暖而舒适的床上安然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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