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躲……躲著我。」
老是认为池瑛酱油和醋分不清楚的池妈妈,这天叫她去替她买一瓶酱油。
寻欢跟了出来,在街上拉住她。
她勉强笑笑。「哪有?我们天天见面,不是吗?」
饼去两个晚上,她夜夜反复难以成眠,眼楮底下浮起了阴影。
她没有再听见他做掌上压,可是他的一双眼楮也快跟熊猫一样了。
「你见我视……而不见。」
池瑛看看来往行人。「我要替我妈买东西,她等著用,有什么话,晚上再说。」
「吃……过饭,你就……躲起……起来了。」
「我最近学校里比较忙,需要早点休息。」她支吾其词。
「瑛,我……做……做错了……什么?」
「不要胡思乱想。」他叫她的柔和音调,切割著她。「放开手,寻欢,人家都在看了。」
「我不……管。我有话……说。」
她想摆脱他。他用眼神恳求她。
她想,他只要如此看著她,她似乎立刻失去自主能力。
「好吧。但你不要这么拽著我,好象我是逃妻似的。」她咕哝。
明白了自己用了怎样的形容,她不禁涨红了脸。
他却愉快地微笑,改牵著她的手,走到附近的小鲍园。
「义诊还顺利吗?」她问。
他们的确天天见面,她也的确尽可能躲开和他独处的可能。
此刻,她觉得他们彷佛许久许久不见了。
他点点头。「刚……开始很多……人抱著好……好奇心,没病装……装病,要求打……
针,拿药。」
「嗄?」
「多半是……老年人。好象是把义……义诊当……成发……发放……救济金。」
「你怎么办?我和一些原居民接触过,年轻一辈还好,年长者都很固执,不遂他们所求,他们会坚持到底的。」
「对,所以只……只好给……他们……打……打针。」
池瑛张大眼楮。
他笑。「他们很……快发……发现……不好玩,打……打针会……痛,就只要……拿药。
「老天。」
「这种……情形,打的……针,给……给的药,都是维……维……」
「维他命?」
「对。」
池瑛也笑了。
「我班上有些原居民子弟,听他们说,你们这些医生非常受欢迎。」
最受欢迎的,是寻欢。听学生的形容,池瑛马上知道那个最帅、最可亲的医生是谁。
寻欢笑笑,握著她的手,在亭中石椅坐下。
「我知道。我问……一些小孩,他们……认识你。你是……好老师。」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梭巡。「我……想念……你,瑛。」
她低下头。不行,他的双眼似乎具有魔力,她不能和它们相对。
「我还……没有谢……你救……救了……我。」
「那没什么。」
「看……著我,瑛。」
「不行。」
她站起来,走到亭子另一边。
「没关……系,我……」
「有关系。我和方亭是好朋友,多年的好朋友,我……不能。我们……不能。」
「方亭?」寻欢站起来,走到她身后,将她转向他。「干她……何事?」
「她告诉我了。不要这样,寻欢,我不认为你是个对感情不负责任的人,不要破坏我对你的印象。」
他定是望住她。「我不……明白你……说什么。方亭……告诉你……什么?」
「她爱你,寻欢。你也许真的只见过她一次,但她自那时起就爱上你了。」寻欢愕然片刻,露出笑容。「没……这回事,瑛。她说的……是另……」
「方亭常常胡说八道、瞎胡闹,这件事,她却不会拿来开玩笑。她看起来漫不经心,不大认真,其实她的感情非常脆弱,非常执著。」
「我不想谈……她,我……」
「寻欢,去了解她,你会发现她很可爱。」
他简直哭笑不得。「我承认她……有她可……爱的……地方,但……」
「但你们觉得她太外向?为了你,她会安定下来。你既然告诉她你对她和对别人不同,就不要再三心二意。
好好爱她,她值得的。」
「我不……」
「我衷心祝福你们,寻欢,你们都是我很重视的朋友。我希望……」
「你能不能不要打断我,让我说句话?」他吼起来。
池瑛惊讶地看著他。
「我不爱方亭,我对她没有任何感情。我爱的是你。」
「寻欢,你……」
「我从来没有像吻你那样吻过她。我说什么呀?我根本投有吻过她。我踫都没有踫过她。
她压根儿搞不清楚她爱的是谁。」
「等一下,寻欢,你不……」
「我还没说完。我重视你,你在我心中的重要性无人可取代,我对你的感情绝不只是友谊而已。」
「寻……」
「你如果以为我只把你当朋友,我现在告诉你,你大错特错了。不只告诉你,我还要证明给你看。」
他猝然拉她人怀,不大温柔地、强制地、占有地,他吻住她。
这一吻,有如天长地久,直到他不得不放开她,他们彷佛还听得到彼此血液奔流的声音。
「朋友会像这样吻你吗?你会这样去吻一个朋友吗?」他嘎声笑问。
「寻欢……」
「你也爱我,瑛,所以,你别管方亭了,行不行?她的忙你帮不上的。如果……」
她按住他的唇,「寻欢,你不结巴了。」
他呆住。
老天,可不是吗?他滔滔不绝了老半天。
都是给她逼的。
「真的,寻欢,你一点也不结巴了。」
换个角度看,他不必再装下去了,无异是个解脱。
他松一大口气。
「真不敢相信。」他对她温柔地一笑。「你说得对,我不结巴了。」
「哦,寻欢。」她抱住他。「太好了。」
寻欢拥紧她。「是啊,太好了。」他喃喃。
但是方亭还是夹在中间,否则此时此刻,正是他向池瑛坦白一切的最好时刻。
他得先解决方亭的问题。
「我们回去吧。」
她抬头四望。「哎呀,天都黑了。」
「起码我们把话说明白了,而且治好了我的口吃。」
他搂著她走向公园出口。
「方亭怎么办?」
我就知道。他暗暗叹息。
「你不相信我?」
「她说她爱你,她说……」
「我有说我爱她吗?她跟你说我爱她吗?」
「她是没这么说,可是……」
「你不要操心方亭了,好不好?下次见到她,我和她谈。对了,她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方亭的行踪不定。她要来也不会先通知的。」
「飘忽不定,怎能怪别人对她不专一?」他在喉咙里咕哝。
「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他干咳几声。「忽然不结巴了,不大习惯。」
他们笑著回家。
「酱油呢?」池妈妈问,瞄著他们两个。
池瑛张著嘴。她完全忘记了。
「我就知道吧。非要争著去买,又搞不清楚。弄不清楚,买瓶醋也好嘛,空著手回来,真是。」
池妈妈叨叨念念地走进厨房,确定四下无人,从橱柜里拿出一大瓶酱油。
「靠人不如靠己。」她得意地自语。用「哥哥爸爸真伟大」的旋律大声唱道:「若问何人最伟大,就是池妈妈……」
池爸爸晃进来,打开冰箱。
「贝多芬怎么死的?」他拿起一个只果,对著它问。
「盲肠炎?」池妈妈猜道。
「给你的歌声吓死的。」
池爸爸咬一口只果,放回去,走了。
池妈妈瞪著他的背影,没好气地喊:「贝多芬是聋子。当我不知道,哼。我可是‘学当马车’。」
「是‘学堂五轮’。」池爸爸的声音从空中传过来纠正她。
祖安正好跑进后门,做他每天回来做的第一件事:开冰箱。「拜托,女麻,是‘学富五车’啦。」祖安也来纠正池妈妈。
「我的马车比五辆车还要大,装了十个轮子。」池妈妈辩完,抬高嗓门对著空中喊道:「比你的五轮多一倍。」
「五轮真弓。」祖安说,拿起池爸爸咬过一口的只果,皱眉。
「什么功?」池妈妈大喜,看著他。「你会什么功?」
「啧,五轮页弓,一个日本女歌星啦,爷都听她的歌。」
祖安耸耸肩,吃起只果。
「日本女歌星!」池妈妈醋劲大发,大步走出去。「老东西,几时和日本女歌星有一腿?
竟来嫌我的歌声难听。」
池瑛和寻欢在走道,把这一场牛头不对马嘴听了个一清二楚。两人相视一眼,不禁大笑。
池妈妈在起居室里,对正在整理过期杂志的池爸爸耳语。
「配合得好,老伴,小俩口和好了。」
她在他脸上啧啧亲了两下,高兴地回厨房。
池爸爸模模脸。「叫老伴,又说小俩口,颠三倒四。」然后他吹起口哨。
「爸爸吹口哨。」池瑛惊讶的喃喃自语。「我从来没听他吹过口哨。」
口哨马上停止。
寻欢微笑。「他害羞了。」
「不会吧?」池瑛说。「我爸爸?害羞?」
「莫背后道人长短。」池爸爸喊。
「我们很小声的。」池瑛喊回去。「那就大声点。」池爸爸说。
「戴上耳筒就听见啦。」池妈妈在厨房喊。
「大家都弱听了,叫来叫去。」祖安说。
大人们都笑起来,除了池爸爸,他又吹起口哨。
吹的是「甜蜜的家庭。」
眼泪不知不觉浮上池瑛眼眶。
寻欢悄悄递给她一方手帕,伸手搂她入他臂弯。
时间若可以静止,池瑛希望它停在这一刻。
※※※
晚餐时,祖安又对著青菜皱眉头。他最讨厌吃青菜,说它们嚼起来像草,牛才吃草,他不是牛,理所当然不必吃草。
哄一般小孩所说的:「吃青菜才会聪明」,或「吃青菜才会长得又高又壮」,对他完全不起作用。
「骗人,」他说:「你以为我才三岁啊?」
说这话时,他的样子真不像是三岁。
「别皱眉头,」今晚,池妈妈说他,「像个小老头。」
「这个,」他指指池妈妈夹到他碗里的青菜,「吃下去,我就会变成老老头。」
「胡说。」池瑛斥他。
「就会。吃下去,我的眉头就一直皱,一直皱,一直皱,皱成老老头。」
「好,我陪你做老老头。」寻欢吃一大口青菜。「不过我年纪比你大,我会是老老老头,你得吃得比我多才追得上我。」
祖安才不想变成老头,可是他不接受寻欢的挑战,他便输了,那可是很丢脸的。
于是,不到一会儿工夫,一盘青菜见了底。寻欢没有故意让他,他「争」得很卖力,祖安输得心服口服。
「明天,看我明天打败你。」
「朋友,我一定奉陪。」寻欢偷偷向池瑛眨眨眼。
「唉,男人。」池妈妈说。
听到自己从小家伙、小东西,升格为男人,祖安好不得意。
「算我一份,」池爸爸忽然清清楚楚接他们的话,「不相信有人老得过我。」
「耶!」祖安跳起来欢呼。
「今天不算,我只吃了一口。」池爸爸埋怨。
「爸爸,你今儿个怎么了?」池妈妈笑吟吟取笑他。「睡醒啦?」
「嗟,我口齿伶俐得很,不像有人,给结巴巴。」他丢给寻欢一眼,「你今儿个怎么啦?」
「我……」
「今天星期几?请报时。」
「李叔叔,你教我科学常识好不好?」
「好。」
三个男孩都走了。
「去去,你也去。」池妈妈赶池瑛。
「去哪?」
「买酱油。」
「饭都吃完了,买什么酱油?而且你明明有酱油嘛!」池瑛摇头。「妈,你别管这件事好不好?」
「你嫁不嫁没关系,把自己泡在浑水里,还拉人家下水,那才糟糕。」
池瑛失笑。「妈,你说什么呀?什么浑水?什么嫁不嫁?谁向我求婚了?」
「谁要向一个冥顽不灵的硬石头求婚?」
「谁是硬石头?」
「难道是我?我出去不说,人家也看不出我做了祖母,是我洁身自爱,不然不晓得多少人……笑什么笑?没个正经。」
池瑛咬住嘴唇。
「我刚才说到哪?」「说你是硬石头。」「乱讲,我说的是你。」「有其母才有其女嘛。」
「硬石头这部分,你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总之,你虽然天生结构和别人不同……」
「结构?」池瑛忍不住又笑。「我哪里结构不同啦?」
池妈妈白她一眼。「反正你明白我的意思。你没什么好自卑的。说到这个,我就有气。
你为什么自卑呢?我真是不明白。」
「我没有自卑呀。妈,你今天怎么语无伦次的?」
「你不交朋友,也不做些女孩子爱做的事。读书时除了上学便待在家,现在还是一样。
不是自卑感作祟,是什么?」
「我觉得我和大多数人格格不入,不表示我自觉不如人。至于女孩子爱做的事,你指哪些?」
「就一件,你就从来不做。」
「什么嘛!」
「恋爱。」池瑛半晌不语。
「妈,你从不叨念我这些事的,我以为你了解。」
「我会读心术,可不会穿心。同类你不交,非同类你认为不合适,你要怎样的人才肯嫁?」
「嫁?」
「我的女儿何等不凡,自然是要嫁,绝不可不嫁。」
池瑛噗哧一笑。「我等著够资格令我肯嫁的人出现啊。」她起身拥抱池妈妈一下。「妈,你真可爱。我爱你。」
「爱我有个屁用?你嫁给我吗?」池妈妈嘀咕。
「我还是去买酱油好了。」
她走出厨房才恍然,池妈妈的所谓买酱油,是要她去和寻欢在一起。
他和祖安在书房。自从他来以后,祖安再也不缠著姑姑陪他做功课了,他现在心目中的最佳导师是小李飞刀。
祖安的班导师今天还夸赞池瑛督导有方,她说祖安近来功课做得好极了,不但规定的作业做完,还会举一反三,在作业簿后面提出问题反问老师。
寻欢该不会指导外加捉刀吧?
她蹑足到书房外,推开一点门缝,正好听到寻欢问祖安,「你认为呢?」
祖安偏著头思考。「不知道。」
「再想想看。」
祖安拿笔搔搔头,用力地想。
「好象……不合理。」
「好象?」
「不合理。」
对祖安自行修正的坚定语气,寻欢给予奖励的一笑。
「那你要如何找出它的合理之处?」
「问老师。」
「好极了,祖安。」
「啧,麻烦死了。你可以告诉我嘛,我知道你一定知道的。」
祖安的口吻充满崇仰,对他而言,寻欢显然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我是可以告诉你。」寻欢温和地说,「不过我告诉过你,祖安,有问题应当先请教你的老师,这是对老师的尊重。老师实在无法为你解惑时,你再另外请教他人,这是你求知的精神。」
「老师不知道,我知道时,不可以自夸,要谦虚。这是为人子弟的礼貌。」
「对极了。」
「啧,你教我的嘛。」
「来,下一题。」
池瑛悄悄退开。
她一喜一忧。喜的是,有寻欢的教导,无疑的,祖安将会成为一个知书达礼的好孩子。
忧的是,他最多只能教祖安到这个星期。
那,只剩三天了。
寻欢自书房出来时,已不见池瑛的身影。
她又躲到她房间里去了。
他考虑片刻,泱定将找她的渴望压抑下去。
这个星期结束前,该处理、解决的事,必须完成。他的时间不多了。
※※※
池瑛刚躺上床,一个人平空在她床边冒出来,吓得她坐直起来。
「谁……方亭!」她意外又高兴。「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方亭仍是一身飞行装束,摘下帽子,一头发曲长发如飞瀑飘下,她的美狂野而热力四射。
寻欢怎会对方亭无动于衷,看上她这个连塔里的花都称不上,充其量不过是塔角一枝草的女人?
她妈妈说她自卑,或许是有几分道理。
用手指爬梳头发,方亭瞅著池瑛。「这话没有弦外之音吧?」
「什么?你想到哪去了?」
池瑛有些生气,但想到黄昏时和寻欢在公园亭子里吻得难舍难分,又对朋友有些歉疚不安。
「好吧,算我多心。」方亭展颜。「「对不起啦。」
池瑛苦笑。
「不要生气嘛。我不是不相信你,我不相信的是他。不管我爱不爱承认,他是有他的魅力的,只要略一施展,很少有女人抗拒得了,何况他亲口告诉我他喜欢你,他觉得你与众不同。」
至少关于寻欢的魅力令人难以抗拒,方亭说得一点没错。
「你不是说,他喜欢我是像你喜欢我一样?」池瑛努力表现得若无其事,却心如刀割。
「他一张嘴甜如蜜,为求达到目的,什么话说不出来?所以我有空就尽快赶来看看。他若看准你单纯好骗,我肯定不饶他。」
寻欢想脚踏两条船?池瑛不相信。
但她不能对方亭说寻欢爱的是她,方亭会伤心死了。
「他现在在干嘛?」
「刚陪祖安做完功课,我听到他上去阁楼了。」
「他没有骚扰你吧?」
池瑛摇摇头。
方亭很高兴。「算他识相,这次也许真的改头换面了。浪子回头金不换,是吧?」
池瑛点点头,难过得不想说话。
「你知道,池瑛,我差点以为你已经爱上他了呢。你看到他时,整个眼神和表情都亮了起来。」
「你看错了。」池瑛淡淡地说。「我只是觉得他人蛮不错的。他不像你形容的那种花花公子。」
「在你这种小痹女面前,他露出本性,不把你吓跑才怪。那他只好去住酒店,哪里能在这白吃白喝白住?」
「不要这么说,寻欢在这帮了我们不少忙。」
「听你叫他寻欢,实在很奇怪。」
脱口而出后,方亭立刻记起少白要她暂时别说出他的其名,以免池家人对他「另眼相看。」
她嘲讽他:「你也知道你的恶名留下的恶果啦?」
他一吻她,她马上百气全消。
「我是说,」方亭连忙修正,「我以为你们都叫他小李飞刀。」
池瑛笑笑。「你上去看他吧,不要在这瞎扯谈,坐立不安的。」
「那我就不客气啦。」
绑楼没开灯,也没人,方亭奇怪地张望时,暗里一双手蓦地把她抱起来,丢在床上,接著就迫不及待脱她的衣服。
她咯咯笑。「讨厌,吓人一跳,想我吗?」
「去那么久!」他埋怨。
「哼,试试你的定力。」
「我安分得很。哎,你这个什么东西?想想办法好不好?」
「你功力退步啦?」
「这可是你自找的。」
他手一场,她的连身飞行装连同内衣裤一并散开,变成碎片。
方亭一上阁楼,池瑛即离开房间,下楼走到庭院。
她无法忍受坐在房里,知道他们就在楼上,知道他们一定会……
会吗?寻欢会不顾及她就在楼下?
但,她看不见,不是吗?
我从来没有像吻你那样吻过她。
池瑛双手抱著头,吞下痛苦的申吟。
是她自己说的,即使男人不专一,女人既付出了感情,受骗或被玩弄,亦是心甘情愿。
不,她不怨也不怪寻欢。怨怪别人,彷佛自己不必负责任。但她并没有被迫喜欢他,他亦不曾勾引她。
寻欢是令人无法抗拒的,但她若是男人,只怕也不能抗拒方亭。
只是,她不要夹在中间,否则当她开始自怨,岂不更悲惨?
※※※
早上池瑛不想和寻欢及方亭照面,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因此她一早就出门,留了张字条,请她妈妈转告,麻烦寻欢上山前代送祖安上学。
其实她这是多此一举,过去几天,都是寻欢带祖安去学校。
「池老师,你是不是生病了?」
当天,不晓得多少老师和学生问她这句话。
池瑛照镜子,看到一张戴著黑眼圈的苍白的脸,果然一副病相。
平时顶多和她踫到面,淡淡打个招呼的老师们,都来嘘寒问暖,殷殷关切,还有老师叫她请假回去休息,愿意代她的课。
班上的学生今天格外听话守规矩,甚至有好些个学生,下课时间抢著轮流给她倒热开水、倒茶。
池瑛感动得盈泪欲泣。
看来长久以来都是她自觉与「人」不同,尽量和其它人保持距离,担心一个不留神,人们会发现她非寻常人,用异样眼光看待她,无形中,造成了和同事问的疏离感。
久而久之,她忘了她才是制造距离的人,而当他们以为她需要帮助,一个个都将温暖的友谊,双手捧来给她。
教务长的弟弟尤其殷切,只差没有把医生请来教室为她诊病。
「我真的没事,」池瑛再三向他保证,「只是没睡好而已。」
「池瑛,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也知道感情是不能勉强的,但我们可以做朋友的,是吧?」
「我们当然是朋友,赵老师。我们是朋友和好同事。」
赵家平外貌平平实实,有些女老师打趣他「信用可靠」。他给人的感觉的确如此,可靠、可信赖。
「不要说配不配。如果你一定要这么说,应该是我配不上你。」
「那么,是我们没有缘分。」
是的,她和寻欢大概也是没有缘分吧。
「既然你没有不舒服,不知道你今天放学以后有没有空?」
池瑛如果再拒绝,便是不知第几百次拒绝他了。
而他已表明放弃追求,只要求做朋友,她再回绝,就其是拒人于千里了。
可是,她要是这次答应他,下次呢?
彷佛看出她的为难,赵家平补充说道:「今天是校长的生日,校长夫人在家宴请所有的老师,给校长庆祝。」
「啊,我不知道今天是校长生日。」
「其实是老师们想请校长吃饭。这学期结束,校长要退休了。」
距学期结束,剩下不到两个星期。这件事,池瑛居然没有听闻,她感到十分惭愧。
「大家想借著给校长庆祝,顺便为他送别。校长夫人不要大家破费,主张在家里吃,她做些家常菜,大家聚聚。」
「我太不关心学校的事了。」她难为情地低语。
「你是个关心学生、爱护学生的好老师,人人皆知的。老师的职责不就是如此?其余不过是闲琐事,但若能偶尔参加类似的聚会,老师间互相教学交流,交换心得,也是蛮好的。」
池瑛点点头。「我应该准备一份礼物吧?」
「心意到就好,校长夫人声明不受礼。我们放学以后好几个人会一起先去校长家帮忙,你要不要一道?」
他特别提出「好几个人」,倒让他瑛觉得自己太小心眼了。
「好,我和你们一起去。」
到了校长家,她却看到一个她没想到会看见的人。
寻欢正在厨房掌厨,忙得不亦乐乎。
「你……你在这做什么?」她吃惊地问他。
「你的校长夫人,是我的中学老师。」他微笑告诉她。
「听起来像台词。」池瑛喃喃,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
校长夫人走进来,解了她的疑惑。
「是真的,寻欢是我班上的高材生。」寻欢挤挤眼楮。「身材最高的学生。」
夫人呵呵笑。「还是这么谦虚。既然你们认识,那最好了,池老师,请你在这帮我监督他吧,他不肯让我进来,我怕他把我的家传瓷盘打破光光。」
池瑛本来是进厨房帮忙拿茶水出去的,校长夫人拿走了托盘,她顿时不知要做什么,只会怔怔看著寻欢。
「咦,发什么呆?把这些菜洗一洗,夫人吩咐你帮忙,不是叫你和我眉目传情哩。虽然我不是很介意,不过等一下有二十几个人等著吃呢。」
「夫人叫我监督你。」
「哎,那是叫你帮忙的客气说法嘛,你以为我的谦虚如何学来的?」
她只好挽起袖子帮忙洗菜。
直到后来校长夫人探头进来,问还有多久可以开饭,没有人到厨房来「打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