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沁凉光亮的地板上,一阵阵舒适的凉意渗入脚底,缓缓上升,和家中铺著地毯的触感是截然不同的。咏欣低头看著米白色的磁砖,隐约可瞧见自己投射在地下的倒影,她来回地走动著,想让自己熟悉这样的触感。
「怎么了?」
梁翰宇走进卧房,手中捧著一叠书,询问地看向她,她只是不停地从这头走到那头。
咏欣转向他,绽出笑容。「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这和家里的地毯不一样。」
他将书本放在书架前的地上,咏欣立刻过来帮忙,她跪坐在磁砖上,将书籍一本一本放入架内。
「阿宇,我会自己把东西搬到房里,你先去整理你的房间没关系。」咏欣说道。
梁翰宇凝视她的侧脸。「咏欣,如果想哭没关系。」
当她知道父亲也要她搬出去时,脸上曾闪过一丝痛苦,但随即恢复,似乎对这决定并不讶异,而且也默默接受,这几天她的话并不多,连带地食欲也降低,对于叶伯父的决定,她是伤心的,只是自上次在书房大哭一场后,她没再流过泪。
咏欣停下手边的动作,阿宇温柔的声音让她心底有些激动,鼻子也泛起酸意,她转向他。
「阿宇,我很好,你别担心。」她吸吸鼻子。「我只是想……我要坚强一点,不能再这样哭哭啼啼的,爸爸不喜欢我,叫我搬出来,我是可以理解的,只是还是会难过,不过,我想这样也好,爸爸没见到我,或许会快乐一点,只是留他和阿婆两个人在家里我放心不下。」
「你别担心,爸爸已经找了个人去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而且这儿离家很近,你可以时常回去看他们。」他伸手掠过她耳际散乱的发。
「嗯。」她点点头。「我知道,谢谢你,阿宇。」
他抚著她柔软的面颊。「怎么突然这么客气?」
她绽出笑容,伸手勾住他的颈项,脸颊靠在他的颈肩。「因为阿宇对我很好很好,真的很好。」为了她,阿宇和梁叔叔还特地选在离家近的地方租房子,方便她回家去看爸爸和林嫂,他们对她真的太好了.
「我曾说过要好好照顾阿宇,可是没想到还是阿宇在照顾我,我真没用,」她叹口气。
「咏欣——」
「你放心,我不会这样就意志消沉。」她离开他的怀抱,露出开朗的笑容。「我会努力让自己变得坚强的。」
他了解地微笑,倾身在她颈上印下一吻。「不要勉强自己,若是难受就说出来。别憋在心里。」他宠爱地抚顺她的发。
「嗯。」她甜笑地点头。「你去整理你的东西,这儿我来就行了。」
他颔首,自地板上站起,这才放心地走出房门。
「她没事吧?」梁翰宇一出来,梁佑正便立刻问道,他正在凌乱的客厅里拆箱。
「没事。」梁翰宇回道。
梁佑正松口气,没事就好,这些天咏欣闷闷不乐的,他们两人都很担心。
看著儿子自纸箱内拿出杂物放人房间,心里觉得很安慰,当年留他一个人在台湾,其实他心里也很挣扎,可又想不出别的办法,那时月彤人不在国内,他找不出其他人可以托付,只好让他和咏欣一块儿生活,顺便照顾咏欣;他清楚儿子责任感重。一定会将咏欣照顾得很好,而如今……他露出一抹浅笑,真的很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他相信筱君也会很高兴的。
令令令
「没想到你也搬出来了。」筠蕙躺在咏欣的床上,情懒地伸展四肢。「当初要你跟我一起搬出来你不肯,结果现在却跟阿宇大哥两个人在这里筑爱巢,未免太重色轻友了吧!」她促狭道。
一股燥热涌上咏欣的面颊。「筠蕙你别乱说,还有梁叔叔跟我们一起住,而且我也不是……不是……」她脸色一黯,没再说下去。
筠蕙坐起身子,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她不是基于个人意愿搬出来,而是……该怎么说,像是被人赶出来似的。
「我是开玩笑的。」她跳下床,与咏欣一起坐在沁凉的地板上。「你就别再想你爸爸的事,他简直就是——」神经病这三个字差点就冲口,幸好及时又忍了下来。「我是说他的心态和观念本来就有问题,你可别向你爸爸一样把自己困住,一辈子都出不来,那样只是和自己过不去。」
她扯出一抹笑容。「我知道,其实我不怪爸爸,爸爸只是太爱妈妈了——」
「借口,都是借口,难道梁叔叔就不爱你妈妈吗?」她哼了一声。
「每个人的爱不同,却也是不能相比的,梁叔叔只要守著我母亲就觉得幸福,他的胸襟是无人能及的。」她自架上抽出一本相簿,翻开的第一页是她的婴儿照。「这些是梁叔叔为我拍的,他说那时妈妈刚过世不久,爸爸根本不愿见到我,他就要林嫂带著我到他家暂住,照片也是那时拍的,他说他和妈妈都是孤儿,两人没有小时候的照片,所以以前聊天时就曾说过,若是将来有了小孩,定要拍许多小孩的婴儿照,」她抚过照片,叹口气。「梁叔叔爱妈妈,相对地却伤害了杨阿姨,他疼我,但也疏忽了阿宇,若真要算谁对谁错,是怎么样也算不清的。」
「所以你也别想这些了,人要往前看,而不是活在过去,更何况,那也不是你的过去,那是你父母他们那一辈的事。」她说道。
「我知道,我不会胡思乱想的。」咏欣微笑。其实她想阿宇是明白照片的事的,不对她提及是因为不想让她伤感,阿宇和筠蕙一直在告诉她那些都是陈年旧事,不要太往里钻而迷失了自己,她明了的,若是要说痛楚,阿宇小时候面对的家庭破碎定也是沉重而痛苦的,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伤痕,不管大小深浅,都是切肤之痛,就像筠蕙也有自己的烦恼,她不会因此而自怨自艾的。
「我肚子饿了,什么时候吃饭?」筠蕙立刻转了个话题。今天是礼拜天,也是他们搬家的第二天,大致上都整理得差不多了,所以咏欣特地邀她来庆祝乔迁之喜。
「我们去看看好了。」咏欣说道,梁叔叔和阿宇在厨房做菜,不知道准备得如何了。
洪筠蕙深吸口气。「嗯……闻到食物的香味了。」
两人走出房间时,正巧瞧见梁佑正打开大门,似乎要出去。
「梁叔叔,你要去哪?」咏欣出声问。
梁佑正转过身子,微笑道:「没什么,忘了买米酒和蕃茄酱。
「我去买。」咏欣立刻道。
「不用了,你在这儿陪筠蕙就行了。」梁佑正说道。
「那怎么行,我都没帮忙,还让叔叔去买东西。」咏欣摇头。
「梁叔叔,我和咏欣去买就行了,不用这么客气。」筠蕙立刻穿上布鞋。
「叔叔,你去帮阿宇就行了。」咏欣将他拉离大门,对他灿烂一笑。「我们一下子就回来。」
梁佑正拗不过他们,只得无奈一笑,从口袋中掏出五百块给咏欣。「若想吃什么就都买回来。」
「嗯。」咏欣笑著点头。「我们走了。」她穿上拖鞋,打开大门,与筠蕙一起走出去。
「梁叔叔对你还真是没话说。」洪筠蕙说道。
「嗯!他从小就疼我,所以我更要推他一把。」她一脸坚决地说。
「什么推他一把?」洪筠蕙问道。
「就是他和杨阿姨复合的事,今天我也请了杨阿姨来,叔叔一定是觉得等会儿和她打照面很尴尬,所以才想出去避开一下。」她踏上马路,盛夏的热浪立刻向她袭来。「哇!好热。」
洪筠蕙下意识地以手挡在额前。「真是要命,我看今天至少有35度。」
「嗯。」咏欣沿著马路边缘的树荫走,多少抵挡了烈日。
「不过,有件事我还真是想不通,既然梁叔叔这么爱你母亲,那他当初干嘛跟杨阿姨结婚?」洪筠蕙问道。
「我也不清楚,我问过阿婆,她说杨阿姨是妈妈介绍的。」咏欣拭去额上开始冒出的汗珠。
「哇!你妈妈介绍的。」她赞叹道。「别告诉我是因为你母亲觉得梁叔叔该结婚了,他就真的乖乖听话跑去结婚,没人这么听话的吧!要是我是杨阿姨,我不气得挖出他的心脏才怪。」
咏欣因她激烈的措辞而笑出声,但随即叹口气。「所以,我一直觉得杨阿姨很可怜。」
「有什么可怜的?」洪筠蕙耸耸肩。「你别怪我说话无情,可那也是她自己选择的,她就该自己承受,我不相信她会不知道梁叔叔心里还有一个人;有时候人就是笨,以为自己可以去改变一个人,影响一个人,但那根本就不可能,如果他心里有别人,除非你甘心屈居第二,否则嫉妒和酸醋不把人淹死才怪。」
「但是我想,都那么多年了,或许他们可以再试一次。」她仍是这样坚持。
洪筠蕙翻翻白眼。「不管你了,反正你是理想派,我是现实派。」
两人走了近十分钟,才至便利商店买了米酒、蕃茄酱、零食和一堆饮料。
「实在是快热死人了。」洪筠蕙一出商店,便迫不及待地开了一罐汽水呼噜噜地喝著。
咏欣也开了一瓶柳丁汁,仰头喝了一大口,汗水一滴滴流下她的额际,在太阳下走了十几分钟,都快中暑了,想到还要走回去,就觉更多的汗珠正在冒出来。
「走吧!」咏欣左手拿著一袋塑胶袋,筠蕙也分担地提了另一袋。
两人迈著步伐往前走,咏欣瞄了一眼手表,十一点五十分。「不晓得杨阿姨来了没?」
「最好是现在来,顺道载我们回去。」洪筠蕙说道。幸好她今天穿的是浅色衣服,否则不被烤焦才怪。
两人在马路上边聊边走著,这时,有两辆摩托车迎面向她们而来,呼啸而过,两人都没注意,仍继续聊著,过了一会,车子又蜇回来,停在她们身边。
咏欣诧异地看著她们,是一蓝一绿两台摩托车,后座都载了一个人,四个女生的打扮都很时髦,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其中两人是长发,两人是短发。
「请问一下,这附近有没有个姓叶的?」长直发的女生问道,她穿了一件无袖衬衫。
姓叶的?咏欣睁大眼,那不就是她家吗?她正要回答时,筠蕙已抢先一步道:「抱歉,我们不晓得。」她拉著咏欣就往前走,这四个女人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可不想理她们。
「筠蕙,你怎么了?」咏欣被她拖著走,不知她是怎么回事?长直发的女子瞧著她们两人的背影,嘴里呢喃道:「筠蕙……」她转向其他三人。「这名字有点耳熟。」突然,她想起来了,她油门一催,往前拦下她们。
筠蕙一见她们挡住自己的路,不由得有些火大。「就说了我们不知道,你干嘛挡路?」
直发女子没理她,径自转向一旁圆润的咏欣。「你叫叶咏欣?」
咏欣大吃一惊,不懂她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正要说话,又被筠蕙抢先道:「很抱歉,你猜错了。」她虚伪地扯出笑容,拉著咏欣绕过机车,继续往前走。
长发女子使个眼色,四个人下了车子,快步上前将她们两人围住。
「你干嘛?」洪筠蕙不禁冒起火。
「火气不小嘛!」长发女子冷笑一声,没理她,转向圆润可爱的咏欣。「你是叶咏欣?」
「有什么事吗?」叶咏欣不解地望向她,她不记得有见过她们四人。
「没什么事。」另一个长卷发女子浮起一抹假笑。「只是要警告你小心点。」
「神经病。」洪筠蕙瞪她一眼。
「你说什么?」长卷发女子指著她。「你有胆再说一次。」
「说你神经病,怎么样;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在那里说人家听不懂的屁话。」洪筠蕙挑衅地扬起下巴,她最讨厌人家在她面前耍流氓。
卷发女子上前,一巴掌便甩了过去,洪筠蕙扬起塑胶袋,「啪!」地一声击中她的手心。
「想打我?下辈子再说。」洪筠蕙冷哼一声。
「你……很拽嘛!」卷发女子火大地扬起拳头挥向她,其他三人也一一有了动作,
咏欣瞪大眼,完全不懂到底发生丁什么事,她刚才还在想这荒谬的剧情像是在看电影,她们全在比谁是大姐大吗?
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筠蕙已狠狠地以塑胶袋甩了一个女生的脸。
「快跑。」洪筠蕙推开那名惨叫的女生,拉著咏欣就往前跑,两人快速的沿著马路往右转。
四个女生咒骂著追上前,这时,长发女子突然道:「上车。」
其他三人这才想起还有摩托车,于是往回跑,打算以机车追逐比较快。
洪筠蕙拉著咏欣不停的跑。「快点。」她回头朝咏欣喊,拉著她横越马路,
「可是我穿拖鞋跑不快。」话才说完,她的鞋子已掉在路中,她赤足踏在柏油路上,不由得尖叫一声,筠蕙却还拉著她跑。「等一下。」她抽开筠蕙的手。
洪筠蕙纳闷地转头,就见咏欣一跳一跳地跑向路中央想捡鞋。
「别管了。」洪筠蕙大叫,
就在这时,她瞧见一辆轿车自弯道急驶而来,她放声大叫:「咏欣——」
咏欣捡起鞋,正要穿上时,突然听到尖叫而转头,凄厉而令人毛骨惊然的煞车声尖锐的扬起——
一切像是慢动作般在洪筠蕙面前上演,车子伴随著可怕的煞车声撞上咏欣,她像破娃娃般地飞起——
「不——」洪筠蕙嘶声大喊。
咏欣坠落地面,一阵令人可怕的碎裂声同时响起,而坐在车里的人则惊恐地瞪大双眼,全身颤抖了起来。
令令令
急诊室的门一直深锁著,灯也亮著,走廊上则传来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和交谈声。
洪筠蕙生平第一次哭得唏哩哗啦,眼泪鼻水全冒了出来,林嫂忙著安慰她,但自己的眼眶也是红的,当她听到这个消息时,差点心脏病发,若不是硬撑著告诉自己不能在这时候倒下,她现在可能也在急诊室里急救。
怎么会发生这种莫名其妙的怪事?她瞄了站在一旁神情紧绷的月彤,撞上咏欣的竟然是……是她!林嫂叹口气,她实在想不通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
不过,都不重要了,只要咏欣能脱离危险,什么……什么都不重要,她难过地抹去泪水,在心里忻求著,老天爷可千万别带走这可爱的孩子啊!
叶丰庆坐在廊椅上,不发一语,严峻的脸上是全然的疲惫,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几岁,自从妻于去世后,他不曾再踏进医院一步,如今这情景就像是回到十八年前。
梁佑正同样也在脑中闪过这一幕,他揉揉眉心,心情是沉重而无力的,他转向自始至终没说过话的儿子,举手在他肩上拍了拍。
梁翰宇没有反应,整个人坠入无边的黑暗,对于外界的事恍若未闻,黝黑的双眸只是盯著急诊室的六,脑海中却不停地浮现一幕幕的回忆……他们两人第一次见面,她光著身子跑来跑去,咯咯的笑声在屋里回荡,圆圆的脸上有灿烂的微笑。
但她难过时却有最惊人的哭声,她会攀著他嚎陶大哭,五官全皱在一起;会在喝下柳丁汁时,满足地打著饱嗝;会在林嫂转过身时,偷偷抱著他;会在偷吃布丁后,对他无赖地笑著;会在生气时,嘟起小嘴……
他握紧双拳,他绝对不允许她离开他,绝对不允许,她说过要照顾他,她说过的……
「阿宇,阿宇……」她可爱的叫声在他脑中回绕,甜甜的笑脸仿若在他眼前。
「阿宇,你怎么了」她站在他面前,一脸关心地望著他,他伸手欲踫,她却消失在他眼前。
「不……」他的双眸盈满痛楚,握拳就往墙上击去,「砰!」地——声,所有的人全吓了一大跳。
梁佑正立刻抓住儿子的手。「翰宇——」
「我没事。」他收回手。他只是想让自己冷静一点,但由拳上传来的疼痛,却仍敌不过心口的剧疼。
洪筠蕙见他如此,哭得更厉害,都是她不好,如果她抓住咏欣就好了。
杨月彤的脸色则愈来愈苍白,身体也忍不住颤抖,她下意识地抚著双臂,犹能见到咏欣身体飞起的瞬间。
这时,急诊室的门倏地开启,梁翰宇立刻上前,整个人绷紧,他从来没这么害怕过,老天……求求你……
别带走她……
令令令
软绵绵的云在她脚下飞来飞去,她舒服地躺在其中一片云朵上,让风载著她飘来飘去,吹起柔顺的发丝,阳光则暖暖地洒在她身上,突然,她听见有人在叫她,她睁开双眼,在云上坐起来,瞧见一抹白色的人影向她招手;她眨眨双眼,定定地望向那个人,唇边绽出灿烂的笑容,倏地站起身子朝她奔去,是妈妈……妈妈……
梁翰宇逗弄地搔著她柔软的手心,瞧见她唇边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他也跟著微笑,他伸手掠过她额际的浏海,来到她胖胖的脸颊,轻轻地抚著,而后向下描著她带笑的唇角。
「咏欣。」他沙哑地低喃。「你已经睡一天多了,该起床了。」他紧握她的手,神情显得憔悴,见她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他的心始终紧绷而不踏实,深怕她会在他不注意的时候从他手中溜走。
虽然医生说她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她至今未曾张开眼,他知道她受了伤需要休息,可是他仍企盼著她睁开眼告诉他她没事,那时他的心才能稳稳地踏在地上,而不是飘荡在空中无所依靠,这漫长的一天宛若十年,而分分秒秒都是等待的折磨。
「咏欣。」他温柔地抚著她柔嫩的脸庞。「你在微笑,我想一定是作了个好梦而不想那么快醒来,但是我在等你,想和你说话,想看你笑,想抱你,想亲你,想跟你一起生活,过一辈子,所以张开眼看著我,跟我说话。」他的声音愈来愈沙哑。「我爱你,咏欣,张开眼楮看著我。」他不自觉的用力握紧她的手,脸上闪著痛楚。
几乎是难以察觉地,她微微蹙起眉心,一声细微的申吟溜出她的口中。
梁翰宇整个人震了一下,他自椅子上起身,激动地坐在床沿,叫著她的名字,手掌不自觉地更加缩紧。
咏欣申吟一声,眉头整个皱起,而后缓缓睁开双眼,一张憔悴焦急的脸出现在她眼前,她眨眨双眼,焦距有些对不准。
「阿……阿宇……」她唤道,喉咙有些沙哑刺痛。「阿宇……」
「我在这儿。」他的声音粗嘎,双眼隐约泛红,他无法抑制地俯身在她颊上印上他的气息。「我在这儿。」老天!他好想念她叫他的声音。
一阵一阵的疼痛不停袭来,咏欣轻吟出声。「我怎么了?」她的身体怎么会这么疼?
「你被车撞了,不记得了吗?」他微抬起头,瞧见她摇摇头。「没关系,那不重要,你醒来就好。」他亲亲她的鼻子。
咏欣眨眨眼,似乎瞧见阿宇眼中有抹湿意,她想抬手安慰他,却传来一阵剧痛。
「我的手好痛。」她皱眉,
他立刻坐起。「别乱动,你的骨头断了。」他制止她想起身的动作。
「断了?」她大吃一惊,转头瞧向自己的左手,只见一圈又一圈的绷带缠在她的手臂上。
「你是以左肩落地的,因为直接受到冲击,所以骨头断子,幸好不是头部……」他止住了话浯,医生说她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还有些微的脑震荡和内出血,身上的瘀青、擦伤虽然有,但都不严重。」他暗 地说。
她望著他冒出的胡髭,胸口揪了一下。「对不起,你一定很担心我。」
「你差点把我的命都吓掉。」他握著她没受伤的右手,内心的惶恐惧怕仍未褪去。
「阿宇。」她有好多事想问想说,但她知道现在没有一件事比安慰他更重要。「我想抱你,阿宇。」
他的眸子一暗,显得更加深沉,他俯身轻覆在她身上,深怕弄疼她。他也想抱她,想紧紧将她搂在怀里,确定她没事,但他不行,她的身子没法承受这些,他的额头抵著她的,感觉她的小手爬上他的背,安抚地轻拍著。
「阿宇,你的心一定很痛对不对?」她抓紧指下的衣裳。「我绝对不会离开你的,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不是吗?就算有再好的东西,我也不要,因为再好的东西都比不上阿宇,我只要阿宇,我……」她抱紧他。「我爱你,阿宇,好爱好爱。」她深情地凝视他。
整整三秒,他无法作出任何反应,但随即而来的喜悦席卷了他.
「你确定?」他的声音粗哑的几乎无法分辨。
她绽出甜美的笑容,不知怎地,眼角却泛著泪光。「嗯!我早就应该对你说的,这次不是一半,而是完完全全的清楚。我爱你,阿宇;你一定担心死我了,对不起,我应该小心——」
她的话徒地消失在他的唇畔,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在她苍白的小脸上染了两道红晕,像两朵粉嫩的花儿,她闭上双眼,正想回应他时,他却又蓦然退开,沉重的气息吹拂在她的唇边。
「想不想喝水?」他哑声道,心中仍因她的话而激动著,但他必须克制自己、提醒自己,她现在受了伤,是病人,他得让她好好休养.
「嗯。」咏欣娇红著脸回答,这才发现自己的喉咙真的好干。
梁翰宇摇立起床头,而后倒了杯水给她,咏欣咕噜咕噜地喝了好几口。
「别急。」他柔声道。
她喝完水后,便拧著眉头,老天,她的肩膀好疼,连方才喝水时都疼。
「现在几点了?」室内昏黄的灯光让她无法弄清楚确切的时间。
「晚上十一点多。」他将床调回原来的位置,让她舒服地躺著。
「阿宇,我有好多话要问你,也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她抬起右手与他交握脸上是甜甜的笑。「我作了个好美好美的梦,我梦到妈妈了。」他有些诧异地看著她。
「是真的,妈妈好漂亮。」她紧握他的手,眼眶有些湿润。「妈妈抱著我,对我说了好多话,可是我现在都想不起来了,但是我知道她很疼我。」她吸吸鼻子。
「我相信。」他温柔地道。
「真的?」见他点头,她的笑容更灿烂了。「我好高兴。」她的泪珠滑落。
「妈妈,妈妈说她爱我,叫我……叫我一定要记得,我……我没忘,我记得好牢,可是……可是其他的话却想不起来了。」她的泪掉得更多。
「没关系。」他拭去她的泪。
「阿宇,你真的相信吗?妈妈……妈妈爱我,虽……虽然是梦,可是我好高兴,真的好高兴。」她抽噎道。
「那不是,咏欣,爸爸说过,伯母怀你的时候很幸福很快乐,而且临终时仍吩咐要好好照顾你,她去世的时候是带著微笑的。」他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她当然是爱你的。」他柔声道.」
她哭出声。「阿宇……谢谢你……」她抱紧他。
他只是温柔地汪笑著,静静的守候在她身旁,直到她睡著;虽然眼角仍带著泪,但她的嘴角却漾著一抹动人的笑意。
令令令
「我拜托你以后小心点行不行?你快把我们的命都吓掉了,你知不知道?」洪筠蕙坐在椅子上吃著只果,还不忘大声指责半躺在病床上的咏欣。
「对不起,我只是去检拖鞋,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咏欣说道。她张嘴吃著阿宇递过来的只果,其实她的记忆只到这儿,接下来的车祸她完全没有记忆,还是筠蕙告诉她的。
「就是这点才气人,有谁是因为捡拖鞋发生车祸的?捡个金块还差不多!阿宇大哥,你说对不对?」洪筠蕙气嚷道。
梁翰宇没有说话,只是宠溺地看著咏欣,又递了块只果至她唇边。
「阿宇也吃嘛!」咏欣说道,他都在喂她,她也拿了块只果到他面前。
而洪筠蕙仍继续叨念,「还有那个米酒瓶和蕃茄酱破掉的声音,差点没把我吓死,我以为——」她没再往下说,当她听见那可怕的碎裂声,她以为……她真的以为咏欣被摔得稀巴烂,一忆及此,她的泪水几乎要冒出来。
「筠蕙,对不起。」咏欣诚挚地道,她把所有的人都吓坏了。
洪筠蕙瞪她一眼。「干嘛一直说对不起?我是要你小心点行不行?以后就别管什么拖鞋,再买一双不就好了。」她火道。为了一双拖鞋把自己搞成这样,真会让人气。
「可是那个柏油路好烫脚。」她解释。
筠蕙又瞪她一眼。「好了,不说了。」再说她又要骂人了。「杨阿姨来看过你了吗?」
「嗯。」她对梁翰宇道:「我吃饱了。」自从她醒后,阿宇就不停的喂她吃东西,虽然知道他是担心她,可是她真的有点胀了。
他放下盘子,抽了张面纸擦她的嘴,她回以微笑地握著他的手;洪筠蕙看著他们,心里掠过一丝安慰,幸好咏欣没事,否则她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阿宇大哥。
「刚刚杨阿姨和梁叔叔来看过我了。」咏欣回答方才的问题。当她自阿宇口中得知是杨阿姨撞上她时,她著实吓子一大跳,虽然杨阿姨来看她时仍是冷淡,但她却瞧见她眼底的不安;她立刻对杨阿姨保证她很好,只是一些外伤,而且是她无孔不入预警地冲到马路上,不是杨阿姨的错,毕竟那是个弯道,根本无法及时看到行人。
咏欣自己也没想到原来该快快乐乐的乔迁之喜,却因她而弄得大家心惊胆跳,对杨阿姨则更觉抱歉,她没料到竟会发生这种事。
「幸好你福大命大,只是些外伤。」洪筠蕙又咬了口只果,虽然咏欣有些脑震荡,但医生说已经不碍事了。
这时,房门被推开,林嫂和叶丰庆走了进来,两人的脸上都有著睡眠不足的疲惫,但神情却是高兴而欣慰的。
「爸爸。」咏欣喊了一声,不自觉的握紧梁翰宇的手,心情有些激动。
叶丰庆站在床边,沉声道:「没事了?」
「嗯,我很好。」咏欣立刻道。「我很好,你别担心。」
「那就好。」叶丰庆站在原地,低喃了一句。
「我出去买点东西。」梁翰宇出声道。他握一下她的手,而后才轻轻放开。
「我也去。」洪筠蕙附和。
林嫂微笑地与他们两人一起走出病房,轻轻掩上门。
「一切都会没事的。」林嫂呢喃道,她相信会没事的。
梁翰宇扶著她到廊椅上坐下,洪筠蕙则说道:「我去厕所洗个手。」吃完只果手有点黏黏的。
她顺著走廊往前走,而后往右转,她记得刚刚坐电梯上来时,瞧见这里有个厕所。
当她经过电梯,电梯门恰巧开启,她无意识地往里瞧,一股怒火同时冲了上来,她立刻伸手将那人自电梯里拖出来。
「你还有脸来?!」她咬牙道。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徐佩玮甩开她的手,右手还拿了一束鲜花。
「听不懂?倒是挺会装蒜的嘛!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四个臭女人是你叫来的。」她真想甩她一巴掌。
「什么女人?我听不懂。」徐佩玮不想理她,径自往前走。「我是听说咏欣受伤,所以来看她的。」
洪筠蕙一把抓住她,将她拖到墙边。
「你干什么?」徐佩玮火大地瞪她一眼。
「听说?听谁说的?」她质问。
「林嫂,满意了吗?滚开行不行。」自始至终,她们两人就是不对盘,互看不顺眼。
「别以为你骗得了我!那四个女人怎么会知道咏欣的名字?还叫她小心点?什么叫‘小心点’?这是威胁吗?我告诉你,若不是我不知道你家在哪儿,出事那天我早就打死你这个臭三八了,别以为我和咏欣一个样儿,我告诉你,我可不是好惹的。」她真想掐死她。
徐佩玮冷冷的瞄她一眼。「少在我面前耍狠,我没空跟你罗嗦。」
「哇,好酷喔!」洪筠蕙讥讽地对她假笑。「想去见咏欣是不是?很抱歉,你没那个资格,给我滚回去,否则别怪我打烂你的腿!还有,若是再让我瞧见不三不四的女人去找咏欣麻烦,我第一个就去找你这个臭三八。」
徐佩玮也对她笑。「哇!我好怕喔!」
「让你更怕的还在后头。」洪筠蕙也笑,右拳重重的往她腹部挥去。
徐佩玮毫无准备地挨了一拳,闷哼一声,抬腿就向她踹去,只可惜洪筠慧在挥拳后便机灵地跳开。
「给我滚回去。」她一字一句地说。「我说过了,我的脾气可是很不好的。」
「这是怎么回事?上演全武行吗?」
洪筠蕙一听见声音便立刻转头,只见黄淑姿手捧著礼盒,一脸好笑地站在后面。
「我好像打断你们的争执了。」黄淑姿转向徐佩玮、
「我想下去喝点东西,一起来好吗?我请客。」她将手上的礼盒递给洪筠蕙。「麻烦一下,我等会儿再上来看咏欣,她没事吧?’’
「她很好。」她接过礼盒,和徐佩玮比起来,黄淑姿相对地顺眼多了。
「来,这花也麻烦你,反正都是要送给咏欣的。」她将徐佩玮手上的花也递给洪筠蕙。「走吧!小玮,」
徐佩玮瞪了洪筠蕙一眼,这才往电梯走去。
洪筠蕙则对她做鬼脸,黄淑姿好笑地摇摇头,和小玮一起进入电梯。
「你想跟我说什么?」徐佩玮防备地道。
黄淑姿按下电梯才道:「我也曾喜欢过梁翰宇。」她微笑地看著惊讶的徐佩玮。「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跟我说这个干嘛?」她瞄她一眼。
「没什么意思,你别多心,你觉得我丑吗?」她问道。
她诧异地摇头.
「那和你比起来呢?」她笑著问.
「我怎么知道?」她蹙眉,不明这段莫名其妙的谈话目的是什么。
电梯停下来,两人一起走出去。黄淑姿又道:「美貌有时是个很好用的利器,我想你在某方面,或是某些男人身上都尝到甜头,但它不是无往不利的,至少在梁翰宇身上是没有用的;以前我也用了许多方法,但始终不奏效,当然,自尊心难免受损,而愈是这样就愈想得到,最后变成好像只是只是不甘心。只是不甘心。」
她领著她点了两杯果汁?然后坐了下来.
黄淑姿喝口西瓜汁又继续道:「至少你知道粱翰宇的意中人是咏欣,但那时我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就是对我冷淡,毕竟咏欣当时只有十一、二岁,我根本不会想到这方面来,我自认长得不错、成绩优等、家世背景良好,个性虽有点骄傲,但还不至于任性、耍大小姐脾气,既有外在美又有内涵,怎么梁翰宇就是不动心?」
她对她微笑。「听起来很悲哀对不对?那时我整天想的都是这件事,到底我哪里不好;后来,我就直接去问他。」见她瞪大眼,黄淑姿笑出声。「那时还真需要勇气,不过当然,我不敢在学校问,那多丢脸,更何况有不少人知道我喜欢梁翰宇。我是礼拜六去找他的,那时候他已经三天没来学校了,所以我想去看看他是怎么回事,顺便问他这件事;结果我一去才知道,原来是咏欣得了水痘,所以他在家陪她。」
她喝口果汁。「好笑的是,我问他这件事的时候,咏欣就卡在我们中间,她正在他怀里睡觉;后来我就问他为什么不喜欢我,而且是非常认真地问,你知道他怎么回答吗?他有些讶异地看著我,然后只说了两个字:抱歉。」
徐佩玮的眼楮瞪得更大了,黄淑姿耸耸肩。「就只有这两个字,我那时只觉得丢脸丢到家了,恨不得立刻消失!我那时想,就算他拒绝也该给个好理由,或至少说些别的,可是什么都没有,我很生气,真的很生气,但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好笑,那时受伤的是自尊而不是感情,其实梁翰宇从没去招惹任何人不是吗?他只喜欢咏欣。」她望著徐佩玮。「我不知道你能听进去多少,但真的希望你能平心静气的想一下,这次的车祸实在有些过火了,虽然并不是你开车撞的,但我想那些太妹该和你脱不了关系,咏欣一直把你当朋友,需要这样为难她吗?」
徐佩玮没有说话,只是沉默以对。
「我相信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幸福。」她看了一下表。「我该走了,要跟我一起走吗?」
她摇头,仍是不发一语。
她微笑。「我说这些没有训人、说教的意思,别太在意好吗?我先走了,再见。」她起身离开。
说这些话她不知道有什么效果,只希望徐佩玮真能看开,与其去强求不属于自己的恋情,不如去追寻自身的幸福,还比较实际。
令令令
梁翰宇一进门就听见厨房传来声响,他立刻放下公事包往厨房走去。
「红萝卜切长长的,长长的是多长?」咏欣背对著他正在切菜,肩上还夹著电话,似乎在和人说话。
他走上前。「咏欣。」
她倏地转头,「阿宇,你回来啦!她绽出笑容,就要奔过来,却发现手中拿著菜刀,于是赶紧将刀子放下,回身扑进他怀里。
电话一没留神,便「图」地一声掉下来。
「啊——」咏欣叫了一声,连忙蹲身捡,梁翰宇则比她早一步捡起来递给她。
咏欣连忙叫道:「喂!喂!阿婆,你在不在?嗯!阿宇回来了,噢!好。」她将电话给他。
梁翰宇听著话筒,应了几声。「嗯,我知道。」便收了线。
「阿宇,你怎么挂电话了?阿婆在教我做寿司。」咏欣说道。
「林嫂要我教你就行了。」他微笑地揉揉她如今已留至肩下的发,距离车祸事件已经过了三个月,咏欣的肩膀和大大小小的擦伤瘀痕也已经都痊愈了,只是每次一想到她曾如此接近死亡,他的心还是害怕。
「可是我是要给你惊喜的耶!」她嘟起嘴。「我的动作太慢了,切完红萝卜就可以卷寿司了。」她指桌上的小黄瓜、蛋皮、醋饭、火腿、鱿鱼、肉松……」等,这些她都弄好了,只剩最后一步。
「为什么要给我惊喜?」他仍是笑著。
「因为我受伤的时候都是阿宇在照顾我,所以我要慰劳阿宇。」她甜笑。
他俯身在她唇上亲一下。「这样的慰劳就行了。」他黝黑的眸子闪了一下。
「阿宇。」她绯红著双颊,将脸埋进他的胸膛。
他微笑地揽著她,听见她又道:「我想做好后,顺便给爸爸、林嫂,还有叔叔吃吃看,他们也很辛苦。」
虽然父亲对她还是不热络,但是似乎……似乎没那么讨厌她了,所以,她要多加油。
「咏欣,不要操之过急。」梁翰宇说道,他明白她的心思。
「我知道。」她仰头看著他,嘴角带笑。「就算以后都是如此,没有改善,也没有关系,能维持这样我已经很高兴了。」
他抚著她柔软的脸颊,点了点头,她能想开就好。「开始吧!」
「嗯。」她露出可爱的酒窝。
他套上围裙,嘴角含笑,先自袋子里拿出橡皮筋替她绑辫子。
咏欣望著他线条分明的脸庞,想起小时候他每天替她绑辫子,如今好像又回到当时。
「阿宇。」
「嗯?」
「以后你每天帮我绑头发,好不好?」她悄悄环上他的腰,恋恋地望著他。
他停下手边的动作,眸子里满含温柔深情。「当然。」他倾身吻上她的唇,声音沙哑。
他知道,即使手中的青丝已淡至华发,他仍会每天替她梳发绑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