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达达而行。
阮昭芸与梁冰面对面同坐,她试著跟梁冰聊天,但她不是闭目养神就是看书,若是入住客栈,两人各一间房,第二日一早,梁冰仍会伺候她梳洗用膳,一直到要抵达碧云山庄的这一天才主动开口,「你对将军有何打算?」
她一愣,「将军?」
「你的子宸哥哥,皇上早在三个月前就派人送了圣旨封他为护国大将车,原本要等到大元帅——就是将军的舅舅班师回朝设皇宴时,再正式下诏召告天下、策封官励,却因这动摇柄本的案子,皇上发了密函,表示一切都先按下。」她顿了一下又道,「如今看来,皇上早有心思,先给了封赐,免得这些沙场卖命的真汉子一旦出事,连享受荣耀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秦子宸早是将军了,他是奉皇命悄悄离开边疆,替皇上查一桩牵连甚广的贪贿案,而脖子上的半月形白玉佩也是因此所赐,阮昭芸真的好替他高兴。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梁冰有些不耐的追问。
她咬著下唇,叹了一声,「我不会嫁给他的,如果你想知道的是这件事。」
梁冰一脸诧异,「为什么?」
她苦笑,「我不适合,将军在不久的将来会有一个很好的贤内助。」
她没有再说,也不想再说,虽然隔了一世,但自己是害死他的推手一事,仍让她每每想起就畏惧。
两人未再交谈,陷在各自的思绪中,一直等回到碧云山庄,阮昭芸下了马车,谢谢梁冰这段日子的照顾。
「不急,我们应该还会再见的。」她突然笑了,这也是阮昭芸第一次在她脸上见到这么真诚的笑容。
阮芷琳见到佷女平安回来,自然十分高兴,夏竹跟荷涓两个丫头更是开心得差点跳起来。
阮芷琳迫不及待的问了佷女这段日子的点滴,阮昭芸却答得支支吾吾,毕竟中间她与秦子宸有太多亲密之举……
出乎意外的,阮芷琳没有多追问,就让她回房休息,第二日,她们随即返回京城。
马车内,阮芷琳看来虽然跟以前一样,但阮昭芸总觉得姑姑有点不太对劲,「是冰山男没融化?」
「对,而且还不告而别,不声不响的就走了,木屋没人住了。」
阮芷琳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境,她跟那个不知名字的男人并没有相爱,自然也没有山盟海誓,但想到可能此生永远不会再见面,不免有些小小遗憾。
「琳姑姑很难过吧?」阮昭芸心疼的问。
「也不是很难过,只是突然没了目标,觉得无聊罢了。」她叹了一声,突然又兴致勃勃的靠过来,「你帮了秦子宸这么大的忙,换他以身相许了吧?」
阮昭芸粉脸涨红,姑姑说话总是这般一针见血吗?她的心儿怦怦狂跳,根本想不出话来驳斥。
「太好了,回去后,我就可以跟三哥、三嫂透点口风,说你们小俩口有谱了。
阮昭芸脸色一变,「千万别啊!泵姑,那个……他后续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何况,怎么解释我没在碧云山庄养病却跑去帮子宸哥哥的忙呢?到时候,爹娘对他印象变差了怎么办?」
她急急的说了许多,好不容易才劝服了琳姑姑,但琳姑姑也只保证不会主动提起,若是秦子宸上门求亲,她可能就会透露那么一点点。
不,他不可能会上门求亲的……吧?阮昭芸突然想到他说的「报答一辈子」,顿时头皮发麻,不行,她得想想法子,让他打消念头才是。
她们返回京城时已是仲夏,由于没有特意送消息告知要回府,她们下马车进府时,正是府中一家大小都在阮老夫人的院落问安的时间,两个姑娘也不让管事或下人去惊动,径自就往阮老夫人的屋子去。
屋内,笑声融融,大大小小挤了不少人。
阮昭芸见到父母,难掩激动,当众人仍惊艳她于那抹灵动的神采肘,她已一个箭步上前,紧紧的拥抱父母亲。
「这孩子怎么愈大愈像个孩子了。」
阮京亚忍不住笑道。
「学到小泵子了吧,用力抱人呢。」
詹氏忍俊不住的打趣,看著站在一旁笑呵呵的阮芷琳一眼,心里也激动。
阮昭芸很努力的忍住眼眶的泪水,偷偷吸了吸鼻子,他们不会明白,她能再抱住他们,是多么大的幸运,若不是为了退婚,她一分一毫都不愿离开他们身边。
坐在上首的阮老夫人和蔼可亲的道:「回来啦。」
「是的,祖母。」
她——上前向长辈们行礼,看著这一张张笑逐颜开、频频关心的亲人面容,她眼眶微湿,充满了感恩,终于她所爱的家人都好好的在她身边,而且她没了可怕的婚约。
接著,家人谈到京城目前最大的消息。
长驻边疆的严思平大将军与秦子宸这对舅甥骁勇善战,统领大军打败频频进犯的沙陀国,严思平还将功劳都记在秦子宸及所有士兵身上,皇上龙心大悦,又交付一个任务给秦子宸,也因此,秦子宸先行回朝见圣上,大军先休整暂缓返京。
随著秦子宸的在务结束,皇上在早朝时宣布待严思平领大军归来,届时,他将论功行赏,封严思平为「定远大元帅」,封秦子宸为「护国大将军」。
消息传出后,举国欢腾,爆竹声啊彻大街小巷,而威宁侯府更是为了迎接光耀门楣的嫡长子大肆粉刷,准备张灯结彩,设席宴客,好一扫前些日子因嫡次子的丑闻而晦暗阴霾的心情。
自然,这建功消息一出,不少官商贵胄莫不急著巴结,一份份恭贺大礼急急的住威宁侯府送去,许多人更是蠢蠢欲动,视秦子宸为乘龙快婿。
阮京亚与詹氏都知道女儿情系秦子宸,不禁暗自著急,本想先问问阮芷琳有关于女儿的想法,怎知阮芷琳见一些长辈又在叨念阮昭芸的婚事,就急著出门访友了。
稍后,一家子回到自己院落,总算能聊些体己话。
阮京亚轻咳两声,向妻子使了使眼色,发现女儿不解的看著自己后,俊秀脸庞微微一红,「呃——你娘有话跟你说。」说完便快步走出去。
阮昭芸看著母亲一脸欣慰的笑意,突然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詹氏握著女儿的手,看著女儿益发出色的脸蛋,笑容满面的道:「子宸立了大功,成了将军,爹娘觉得是该找子宸谈你们的婚事——」
「娘!」她急急打断母亲的话,「子宸哥哥其实已有喜欢的姑娘,我虽然爱上子宸哥哥,但绝不会做一个棒打鸳鸯的人。
「什么?可是……」詹氏整个慌了。
阮昭芸握住母亲的车,试著挤出笑容安抚,「娘亲,过不了多久,子宸哥哥就会跟薛府的千宝薛芳妤成亲的,我知道他会很幸福,所以我没关系的,你别担心。
总而言之,她绝不会再介入他的人生,她真的不允许自己再当一次刽子手!
詹氏无言,女儿已丢失一颗心,又该怎么办?
阮昭芸知道自己让父母担心了,但她没有别的选择,爹娘后来显然也去找琳姑姑谈过了,因为琳姑姑隔没两天来问她一「秦子宸跟薛芳妤?不可能吧,薛芳妤虽是嫡长女,在她家也是个不受宠的,这一点跟秦子宸颇像,她长年跟她娘住在庄子,她爹理都不理会她们母女俩,这种好事不会落在她身上,倒是她爹另一个妻子生的三姑娘有机会些。」
「我……我只是随便找个名字来说的。」她知道姑姑成天在外跑,对京城闺女可说是如数家珍。
「为什么?你不想嫁你的子宸哥哥了?你爹娘为你的婚事著急,你不是不知道。」阮芷琳很困惑。
阮昭芸答不出来,眼眶一红。
阮芷琳见状,觉得不忍,「好啦,不逼你,反正嫁不嫁都是你的选择,不要后悔就好。」
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但她更害怕自己再度成为害死秦子宸的帮凶。
京城最近又出现了一个让不少人感兴趣的话题——规模最大的大图钱庄竟被贴上封条,除了小户可经由地方官正常提领外,其余大户都得透过申请才可以领款。
不久,一些大户被发现有不寻常的金银流动,追查之下才知道他们结党营私,并利用大图钱庄敛财,皇上勃然大怒,重重处置了他们,让其他官吏的贪风日减,吏治好转是可预期的,而建立此功的赫然是秦子宸,众人这才明白,原来这就是皇上交付他的密令。
于是,秦子宸因这事官位再加一级。
也因此,秦子宸要忙碌的事更多,要接见的人也多,一大堆如山贺礼,再加上皇上赏赐的华宅、黄金珠宝等物,他都得安置处理,面对许多上门想尝亲的王公世家,他一概予以婉拒,只心系已返家的阮昭芸,但他很清楚现在还不到登门拜访的时间。
不过,他已先向父亲表明心意,一旦所有事情告一段落,他便会登门求娶阮昭芸,但就在他忙于处理众多事务时,竟从他人口中听到他的继母相中几名高官千金,并热络的与她们在来,要替他择一良妻。
「父亲,我将丑话说在前头,我要的妻子只有阮昭芸,不管外界谈论啥劳什子怪病、不得娶平妻条款,那些我都不在乎,所以,父亲要是再任由某人主宰我的婚事,我不介意从此离京,即便是圣旨也唤不回!」
书房里,烛火随风摇曳,秦子宸一张俊颜铁青,说完便转身离去,秦哲鸿瞪著刚刚儿子在盛怒下留在坚硬木桌上的一个掌印,再想到他丢下的那一席决绝的话,不由得心惊肉跳,这孩子可不是在开玩笑的。
他吐了口长气,看著吓得跪到地上的小厮,怒道:「还不起来?掌灯回房。」
小厮连忙爬起来,快步点了灯笼,走到门外。
秦哲鸿跟在小厮身后,眉头拢紧,对妻子近日的行为也有些不悦,他早已告知她子宸的打算,但妻子认为不做点什么,外界会觉得她这继母对继子不尽心,他本意是让她做个场面即可,没想到她竟认真起来。
思绪间,他已来到房门口,挥挥手,让小厮及守在门口的丫鬟都离开后,他迳自开门,跨入门槛,一眼就见到冯蓉及杜嬷嬷正翻看著桌上的几幅画像。
「侯爷今晚这么早就回房了?
冯蓉笑著起身,杜嬷嬷连忙上前行了礼,就要退下。
「不用退下了,我说些话就要回书房。」他不耐的走到桌旁,趋近看那几张美女图,但看来看去,也没有阮昭芸的。
「侯爷,这几位人品才识相貌皆为上等,侯爷也是认识的,不管是哪一位都能胜在世子妃的位置。」
「你到底在想什么?我不是已经跟你说好子宸的婚事了!」秦哲鸿真的怒了,大军一挥,那些画全掉落地上,他上前一步,怒视著妻子。
他真的不懂,他在几日前就跟她好好说过,子宸这些年来与他这父亲生疏,这是第一次开口向他请求一件事,其实,就子宸的功劳,他大可向皇上要求赐婚,必能得偿宿愿,但他却主动跟自己谈,自己也已经答应他跟阮昭芸的婚事了,妻子为何还要大费周章的跟那些官夫人搅和,挑选长媳的人选?
冯蓉脸色微变,努力压抑心里的焦虑,「虽说芸儿这孩子也是咱们从小看到大的,品性的确上佳,但她前阵子与江家解除婚约是因为她患了怪病,还有子贤——」「芸儿的病已全好了,至于子贤,等芸儿成了他嫂子,有什么感情都该事过境迁,这道理,他不会不懂的!」他咬牙低吼。
冯蓉咬著下唇,从嫁他至今,她从没见过丈夫发这么大的脾气,就连站在一旁不敢乱动的杜嬷嬷也频跟她使眼色,要她别再多话,可是,她不能坐视这种事发生,「不行,子贤是个死心眼的——」
「死心眼?那件酒后几乎玷污了那穿戴仿效你的女人的荒唐事,外面是怎么传、怎么看的,你以为我却不知情?」秦哲鸿额冒青筋,绷紧著下颚,「阮家可不是没落贵族,你认为子贤还入得了他们的眼?总之,这桩婚事我说了算,我不想再听到外面传言哪家闺女是咱们家预定的媳妇!
说完,他怒不可遏的拂袖离去。
良久,房内传出一阵乒乒乓乓声。
「夫人。」杜嬷嬷南开口,就叹息一声。
冯蓉铁青著脸看著地上一片杯盘狼藉,还无法解恨,冲到另一边,将一只放在上等檀香木柜上,价值万金的白玉花瓶砸了下来,又是一地的碎裂声。
她气得全身发抖,她好怨,她好很,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
阮昭芸外祖永平侯府家底丰厚,家族中人所住的官职皆不小,还有当过妃嫔的女眷,家世相当显赫,她原本是希望能靠阮昭芸为亲生儿子的将来添上助力,可如果让子贤眼睁睁看秦子宸娶了她,以儿子的性子,这是极有可能会毁了他的一生!偏偏她这当母亲的无力回天,顿时崩溃的痛哭起来。
杜嬷嬷是冯蓉的陪嫁,更是她多年来的心腹,见她痛哭,急急的上前劝慰,「夫人,你可别乱了分寸,别忘了,芸儿姑娘的怪病虽好了,但当时陈老御医直言此生难有子嗣,还有,江家退婚更是因为阮家要求得签下不得有平妻的契约。」她扶著主子在床上坐下,小心的拿起帕子为其拭泪。
冯蓉眼楮陡地一亮,对呀!阮家一定也会要秦子宸签下这约,这摆明了他的子女只能庶出,到时未来可以承继侯府的,就只有子贤或是子贤所出的子女……
「夫人想通了?这事根本不必跟侯爷置气,你该做的是乐观其成。」杜嬷嬷笑道。
没错,这桩婚事她理当赞成,可是子贤那里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