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从恶梦醒过来时,头昏得厉害,琴声似有若无地在四周流过,她走出房让夜晚的凉意沉淀闷热的情绪。
庄焕跟郭爷一行人傍晚时到庄里作客,她不想见他们,洛无央也没勉强她,不过她在园子里倒是听到了古筝的乐声。
八年前她几乎有一段时间都在听这琴声,还学过一些,直到某一天她决定把这些都抛弃。
她漫步穿越林苑,今晚没有半点月光,伸手不见五指,伴著哀戚的琴声还真让人觉得凝重。
那一晚也是这样漆黑的夜呢……
惊觉琴音越来越近,她停下脚步,怎么走来这里了,晚餐后,洛无央来找她,说他留客人们住几晚,希望她不会介意。
她有什么好介意的呢?
洛无央有时候就会说些奇怪的话,他或许察觉到了什么吧!所以才追问她以前的事?但以前的事有什么好说的呢!
转过身,她想回房了,却在走了几步后改变方向,再次迈步往琴音的方向走去。
「今天的夜可真沉呢!」郭淮靠著窗,手拿酒杯。「黑压压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老爷打算在这儿住几天?」一个貌美的姑娘斜倚著他,为他斟酒。
另一名女子抚著琴弦,漫不经心地弹奏著。
「两三天吧!」
「茗茗,不想弹就别弹了吧,有一搭没一搭的,听了也烦。」瑶今放下酒瓶,顺了下乌黑的发。
茗茗放下手,起身道:「我也正觉得烦呢!如果老爷允许的话,我想到林子里走走。」
「洛公子不是说了,希望我们晚上别乱跑。」瑶今说道。「你若烦不如喝点酒去睡吧!」
「是啊!饼来喝点酒。」可惜庄焕这人虽喜欢喝酒,酒力却不好,晚膳时喝过几巡,已有些醉了,所以他已让他先去歇著了。
「我不想喝。」茗茗直言道。
「你还真是越来越大胆,现在连老爷的话也不听了。」瑶今冷笑道。
「我没这意思,你别存心挑拨……」
「你们两个别吵,别坏了我喝酒的雅兴。」郭淮不悦地说。「想出去走走就去吧,记得提个灯笼,外头黑得很。」
「不用了。」茗茗转身朝外走。
「小心让鬼给抓去了。」瑶今轻扬嘴角。
「我倒想瞧瞧鬼长得什么模样。」茗茗冷言道。
「你们别斗嘴了……」郭淮说道。
茗茗没兴趣听他接下来的话语,早走到了外头,闷湿的空气让她皱了下眉头。「好像要下雨了。」
不过无所谓,夏日的雨淋不死人的,走了一小段路后,背后窸窣的声响让她疑惑地转过头,一小团火光从她眼前飞掠又消失。
她一惊,怒道:「是谁在装神弄鬼。」
没人回应。
忽然几团鬼火似的东西明了又灭。
她的惊惧加深了几分。「瑶今,是你在搞鬼吗?」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与瑶今就不合,但这不算什么,一个男人身边若是拥有两个以上的女人,勾心斗角是免不了的。
这几年她虽与瑶今争风吃醋,也做过一些小奸小恶的事,可她怀疑瑶今会用这样的方式吓唬她,想到这儿,她更觉得毛骨悚然。
「若是人,就现身,别藏头缩尾的;若是鬼,这条贱命,要便取去,少在这儿装神弄鬼。」她壮起胆子往前走。
一抹白影由她面前飞掠而过,她尖叫出声,像在应和似的,远方也传出一声尖叫,茗茗吓得整个人跳了起来。
「到底是谁!」她尖声叫喊。「别给我装神弄鬼。」
发脾气的模样倒是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变,月影捡起地上的石子,往她身上丢去。
「啊……」又是一声尖叫。
现在要取她性命可说是易如反掌,瞧著她狼狈地跌在地上,月影表情漠然,要杀她吗?
茗茗发抖地爬起,全身虚软,但仍逞强地说:「这世上……不会有鬼的。」定是有人存心吓她……
她见过一些江湖中人有飞天的本事,远的不说,庄焕就能飞檐走壁,所以这些都是人扮的……
她踉跄地想回屋,忽然一张五官扭曲,眼珠子半露的脸出现在她眼前,她瞪著那染血的脸庞、半垂的眼珠,尖叫声卡在喉咙还没出来,她已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你是谁!」月影在几尺外,出声喝道。「装神弄鬼的,幼稚。」
那鬼脸转向她,低笑一声。
「洛无央是你吗?」她皱眉。「大半夜的你无不无聊!」
那鬼忽然朝她扑来,速度快得让她有些诧异,她正想闪开,掌风已至,可恶,必须硬接了,比内力她可不行,若手上有剑就好了,非卸下他一条手臂不可。
就在这刹那间,她的眼前挡了一人,砰地一声,双方互击,眼前人帮她接了这一掌。
「大哥,你这玩笑开得太过火了。」洛无央沉下脸。「她可接不了你这一掌。」
表脸人笑笑地说:「忘了先给她一把剑,疏忽了。」
月影由洛无央身后站出来,一脸怒意,没想到那鬼是洛天寻扮的。
「你真是无聊透顶!」月影朝他骂了一句。
「月影姑娘,没吓著你吧!」扬雪由另一头现身。
「谁会被这烂把戏吓到。」月影皱眉。
洛天寻朝茗茗望去。「你说的‘谁’倒在那里,真可惜,本来还以为她有些胆子的。」
月影看不下去正想骂人,扬雪却先开了口。「公子,该去瞧另一边的情况了。」
「也是。」洛天寻迈步走开。「希望另外两个能玩久一点。」
月影扬头瞪著洛无央。「你大哥脑袋有问题是不是?」
洛无央扬起嘴角。「是啊!我以为你早知道了。」
「你……」她震惊地看著他,他说真的还假的?
「不用理会我大哥,他就是这样子。」他走到茗茗身边。「你打算怎么处置她,杀她吗?」
他的话让她讶异。「我干嘛杀她?」
「你不是朝她丢石子吗?」
原来他都瞧见了。「你什么时候跟著我的?」
「我一直都在。」
他简单的一句话,让她心头一凛,一直?
「你太没警戒心了。」除了剑术高超外,其它方面不管是内力、轻功、拳脚功夫以及最基本的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她没一项及格的。
「你在我房里?」她冷下脸。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仰望天空说道:「下雨了,你再不快点做决定,她就要被雨淋醒了。」
豆大的雨滴开始落下,月影注视昏睡过去的茗茗……没想到她连名字都改了,不过这又有什么呢?她自己不是也把过去的名字抛下了……
要杀她吗?曾经恨透的一个人,现在却只觉得疲惫,过去的事……
「都跟我不相干了……」她无意识地呢喃一句,转身离开。
***独家制作***bbs.***
夏天的雨气势惊人,刹那的工夫,整个天地已笼罩在滂沱的雨势中,夜晚的蛙叫虫鸣,也消失在雨声中。
走了一段路,她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著跟在她后头的人。
「你为什么老跟著我?」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雨声太大了。」
骗人,她仰头瞪他一眼,雨水一下就滑进她眼中,她垂下头,揉著眼。
「偶尔淋点雨倒是不错。」他模模她的头顶。
「你为什么老爱管我的事?」她追问。
「因为不能丢下你不管。」
她诧异地抬起头。「你……」雨水又流进她的眼,她抬手挡雨。「我不懂你的意思,因为你答应师父要照顾我吗?」
他笑笑地说:「这雨一时间停不了,先回去换衣裳吧!」
她扯住他胸前的衣裳,一脸不悦,每次都不老实回答。「回答我的问题。」
他仍是勾著笑。「没人能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她盯著他带笑的脸。「洛无央……」
「嗯。」
「你喜欢我是吗?」
他的笑意加深,脸眼楮都弯了。「糟糕……」他低下头贴近她的脸。「这答案我还不能告诉你。」
她瞪著他。「你……」
「过阵子再告诉你。」他握著她的手腕往前走。「夜深了,该休息了。」
「别拉著我,我还不想睡。」
「怕作恶梦?」他拉著她的手走上曲廊。
「你鬼鬼祟祟地在我房里……」
「我不放心你。」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他停下脚步,低头看她。「你的表情……」
「什么?」她反射地模模自己的脸,她的表情有什么好奇怪的?
「如果你想回水月庵,我能送你……」
「谁说要回去了!」她恼怒地抽开手。
「那就别一副被遗弃的样子。」
他锐利而毫不留情的话语让她恼火。「你……胡说八道。」她握紧拳头。「我才不回去那种臭地方。」
「承认你想回去又怎么样呢?」他瞅著她转开的脸。「这里没有别人,不需要在我面前逞强。」
「我没有逞强……」
「如果你真的讨厌那里,受不了师太的教规,你早就走了,何必一直留在那里,她们的功夫根本拦不住你……」
「别说了你!」她生气地出拳打他。
他握住她挥来的拳头。「受不了这些话吗?」
「你只会胡说八道……」
「月影。」他将她拉近。「如果是那个女人让你作恶梦,就去杀了她,你若不想动手,就由我来做。」
她震惊地看著他,他……他要为她杀人?
「别这种表情。」他扬起嘴角,抚了下她的脸。「杀人对我来说没什么。」
他的话再次让她讶异,在江湖上闯荡,若说没杀过人那是骗人的谎言,但他现在的话听来却像是草菅人命的杀人魔。
「我没要杀她,我……曾经很想,但是……」她蹙起眉心。「刚刚又没有了这念头,我也弄不清楚……」
「没关系。」他安抚地踫了下她的短发。「那就等你想杀了再杀吧!」
他的话让她的心莫名放松了些,表情也柔和下来。「如果师父听到你这么说,定会觉得所托非人。」
他微笑。「我可不是什么大善人。」
「师父老是跟我说要慈悲为怀,我听得好烦。」
「如果她知道你本来想杀人最后却放弃,一定会很欣慰,她这么多年的教诲总算没白费。」
「我只是提不起劲,说不定明天我就改变主意了。」这阵子除了跟他吵架外,什么事她都意兴阑珊,莫名地觉得累。「你故意留他们住下的吧!」
「是故意的没错。」
「你真的很爱多管闲事。」她烦躁地拧著眉。「这么想知道我跟她的过节吗?」
不等他回答,她紧接著说:「我曾经很恨过她,但现在却什么都提不起劲……」
「想不透的事就先放下吧。」他拂过她的湿发。「先回房换衣裳。」
她难得没有争辩地点了点头,他有些忧心地看著她,现在连跟他回嘴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她垂著头往前走,闪电突然照亮曲廊,紧接著是轰隆的雷声响起。
「洛无央……」
「嗯。」
「我……想回水月庵。」她低语呢喃。
「我知道。」
「可是我不能回去。」她抹去额头上的水滴。「我只会给师父她们添麻烦,所以她们才不让我出家的。」
「别胡思乱想……」
「我没胡思乱想,她们商量的时候,我偷听到的。」她吐口长气。「师伯说我劣根性重,若真出了家,只会败坏水月庵,我一生气,就把庙里的佛像给打烂。」
他勾起嘴角,庆幸现在漆黑一片她瞧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月影闷不吭声地走了一小段路后,才断断续续地接著说:「师伯气得要打我大板,我偏不如她的意,跑到后山去躲起来,虽然下著大雪,可我在山里住饼几年,能自己找东西吃,倒也不怕,过了半个月,我觉得好无聊,又偷偷跑回庵里,才发现师姊师妹她们为了筹钱打造新的佛像,全下山去化缘募捐,师父担心我一个人在山里饿死,每天出来找我,结果受了寒病倒了……当天我跑下山去,到一户富商家里偷了一些银两,给师父请了一个大夫,师伯问我哪里来的钱,我骗她前些日子有个男人在山里遇了难,我踫巧瞧见,救了他一命,这是他送我的零花钱。」
「你师伯信了?」
「她是个多疑的老太婆,自然是不信的……如果师父听到我这样骂师伯,又要不高兴了,自我打坏了佛像后,师伯就没把我当水月庵的弟子看待,我请大夫去看师父,她也不让我进去,我气得跟她打了起来,师姊师妹们也联合起来对付我,我好气,把她们全给打伤了,师父听到吵闹声出来察看,正好瞧见我与师伯在打斗,她想分开我们,却……让我给打伤了。」
她难受地揉了下眼。「我没注意到师父闯了进来,我……反正我做什么都不对,师伯说我无可救药,以前师叔也会为我说话的,可自从我打坏了佛像后,她见了我就只会摇头,我气呼呼地跟她们吵了一架,佛经上不是劝弟子们不著相的吗?那佛像就是‘相’,你们个个入了魔,著了相,我是在点醒你们,明白不明白?这一说,师伯气得脖子都红了,说我强词夺理,曲解佛理,我又同她争辩说书上记载了一个禅师,把佛像劈了当柴烧,我不过是给打坏了,可没拿来当柴烧,那为何他是禅师,我是混蛋?」
洛无央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说得有错吗?」
「听来是挺有道理的。」他笑著说。
「如果你在那儿,可要让师伯骂了,她会骂你道心不坚定,让这歪理给混淆了。」她蹙著眉心。「不管我怎么说,师伯都骂我怨我,说这些歪理把师妹们唬得一愣一愣的,以后可怎么得了,不管我做了什么错事,师父总会为我说话,可我没有好好珍惜,老是做些让她伤心的事……」
「惠良师太明白你本性不坏……」
「师父错了,我本性很坏的。」她叹气。「有些事我不是存心做的,是坏脾气上来了,才犯的错,但还有很多事,我是故意的,刚到水月庵的时候,我常半夜里胡乱地敲钟,把她们全给吵醒,还在汤菜里偷放肉末,把虫子赶进师姊的房间,想瞧她会不会杀生……还有很多顽劣的事,说也说不完,她们武功不如我,拿我没办法,只能任我胡闹,如果那时我乖乖地听话,说不定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你不需自责,人是不可能知道往后会怎样的,所以只能以现在觉得最好的方式过日子。」
她扯了下嘴角。「没想到你也会说大道理。」
他微微一笑。「比起惠良师太,我的道行大概差远了。」
「这几天我常想,如果能早一点遇到师父就好了……」
他模了下她低垂的头。「别这样想,过去的事是没办法改变的。」
她沉默地走著,他也没有催逼,只是安静地在一旁,如果她想说他就听,她若紧闭双唇他也不想强逼,来日方长,他提醒自己要有耐性,今晚她肯开口谈论自己,对他已足够了。
到了房门口后,她才又开口。「我累了,你也回去吧!别再鬼鬼祟祟地待在我房里。」她现在连骂都懒了。
「你这样子我放不下心。」
她勉强勾起笑。「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抬起她的下巴。「瞧,这样你也不发火?」
「你这人真怪。」她挥开他的手。「我生气你才舒服吗?」
他勾起笑。「不烦你了,好好睡一觉。」
「嗯。」她点个头,见他转身要走,却又忍不住叫住他。「洛无央。」
「怎么?」
「那个人……我不想再看到。」
「茗茗?」
她点头。「她以前不叫这名字的。」
「我明天就让他们走。」他说。「其实不用我赶,我大哥这一闹,他们这会儿说不定就夹著尾巴逃了。」
「你变得这样好说话,我倒不习惯了。」
「你这小泵娘还真难伺候。」他扬起眉,轻拍了下她的头。「奸了,快进去吧!」
她推门而入,背对著他将门阖上,听著他远去的足音,她压下唤住他的冲动,疲惫地换下一身湿衣,钻进薄被内,却怎样也无法入睡。
师父她们现在不知过得好吗?师妹们是不是一样顽皮……
不行,她不能再想这些,她得想点别的事,念经好了……忽然一阵乐音徐缓入耳,她的眉头舒朗开,他又在吹箫吗?
他到底有没有回去换衣裳,不怕受寒吗?
想起身去问个究竟,可身体却累得动弹不得,朦胧中一只手复上她的眼皮,凉凉的让人心安。
「头发还湿著呢!」
丙然是他的声音,月影轻叹口气,虽然他有时很讨人厌,可是跟他在一起却很安心。
当他要抽开手时,她反射地抓住他的衣袖,他的手又回到她脸上,轻抚她的眉眼。
「作恶梦吗?不用担心,我会在这儿陪你……」
月影在他温柔的声音中,沉入梦乡,过去的恶梦没有再来纠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