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化南路上,高楼大厦林立。「花花」花店位于一条巷弄之内,因为店家的巧手布置,让整个店面显得生意盎然,像是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绽放了一朵柔美的花朵似的。
「花花」的负责人名唤楚映言,一个二十四岁、纤细的长发女子。她总是带著宛如春风的和煦笑容,美丽的身影更胜店里的花朵。她当然拥有众多的追求者,只是她通常都以同一个理由让来者知难而退——
「我结婚了。」她说著,脸上挂著一贯的微笑。
追求者满脸的震惊与不信。「可是……」
楚映言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花束。「我真的结婚了,谢谢你的爱慕。」
她坚定的笑容让来者放弃了追求的念头,只能悻悻然地离开「花花」花店。
真好。楚映言保持著惯有的笑容,继续手边的工作。
只是,她的得意并没有持续多久。
「没创意!来个新理由吧,美人。」
楚映言迎视那发出打趣声音的主人——一名身材修长、表情冷漠,正站在柜台前的女子。那是苏悦荷,「花花」花店的另一名负责人。不过,双手向来不巧的悦荷,只负责记帐的工作。
「这不是理由,我是真的结婚了。别忘了,你还是我的伴娘呢!」楚映言还不忘挥挥她那戴著闪亮亮钻戒的右手中指以兹证明。
苏悦荷但笑不语。美丽且风情万种的映言的确是已婚的身分,只是,自古红颜多情殇,映言的爱情并不完美。
「那枚钻戒你还戴著?」苏悦荷揉揉眼。那枚钻戒还真是亮得刺眼啊!
楚映言笑看著右手中指的钻戒。「呵,当然要留著,这可是上天送我的礼物呐!等哪天我穷途末路时,还可以卖了变现呢!」
苏悦荷完全不信她的说辞,老友的心事,她不是不知道。「我才不信你舍得,既然是上天送的礼物,你一定相当珍惜。」
珍惜?
楚映言顿住了整理花束的手,她抚著玫瑰花柔软的花瓣,霎时忆起了那漫天飞舞得像白雪似的樱花,以及自己曾经拥有过的「珍惜」。
「怎么了?」
楚映言眨眨眼,回过神。她轻轻一笑,一贯恬静的笑容里夹杂著一抹难以愈合的伤痛。「没事,只是一枚戒指,没放太多感情。」
「真的?」
楚映言微笑,耸肩。「当然。」
苏悦荷也耸了耸肩。「那好,既然没放太多感情,那你一定可以平静地接受这个消息。」
她拿出今天的晚报,朗声宣告。「黑泽拓来了。」
楚映言一愣,望向桌上的晚报,斗大的标题写著——日商「黑泽集团」来台拜访台湾政商人士!
「他来了?」她愣愣地问著。悦荷的宣告夺走了她早已习惯的平静,所有的骚动瞬间由心底升起。
「是啊,他来了。」悦荷无奈地暗叹口气。每个人都会有一个致命的死穴,而映言这辈子最致命的死穴就是——黑泽拓。
他来了……楚映言无法按捺住自己狂飙的紊乱思绪。
晚报上刊登的照片,摄影记者只捕捉到他三分之一的侧脸。由于他穿著一身的黑,再加上一副墨镜,所以基本上,这张照片根本看不清楚他的容貌。
但,她记得他。记得他那张不爱笑的脸孔、记得他那寡情的薄唇、记得他那深邃得像漩涡一般,让她晕眩的眼眸;甚至,她还记得他左脸颊上那条淡淡的疤痕。
她记得他所有的一切。
那年她二十岁,遇见了生命中第一个男人……
楚映言扬起嘴角,苦苦一笑。
「还好吗?」苏悦荷问著,没错过好友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她耸耸肩。「没事。」
「真的没事?你不怕他来找你?」
楚映言凝视著桌上的晚报。「我回来台湾已经两年了,如果他要找我早来了。」
她说著,语气中有著难掩的凄楚。
她眨了眨眼,强扯开笑。「对了,笑眉呢?怎么突然不见人影?」
曲笑眉是「花花」花店的另一名投资者,负责开发。她拥有满腔的雄心壮志,誓言要将「花花」花店变成全台北市最有名的花店。
苏悦荷看看腕表。「差不多快回来了,她一个小时前有打电话回来,说是要去谈件bigcase。」
楚映言拧著眉。「又是bigcase?」笑眉以为她是花艺界的「大内高手」,老是找来一堆要考验她技术的大案子。
苏悦荷倒是挺喜欢笑眉这种拚命三郎的精神,谁教她是负责财务的,公司愈赚钱、银行存款愈多,她就愈开心。
「是啊,笑眉总是有办法找到赚钱的bigcase,让我们花店的业绩蒸蒸日上。」
楚映言无奈地笑。「是啊,但我怕我的技术总有一天会无法应付笑眉找来的那些古怪的bigcase。」
说著说著,花店的玻璃门被人用力推开,曲笑眉大声嚷嚷地冲了进来。「bigcase!bigcase!我接到一盆五千块的bigcase唷!」
她边嚷嚷著,边开始动手准备花材。「映言、映言!急件!大急件!这位客人要求你半个小时内要到天母去,好像是要举办一个晚宴哦!」
有时候客人讲求完美,会要求她们到场现插,只是,通常这都是针对包月的公司行号,很少会有这种临时的情况发生。
楚映言虽然一头雾水,但合作了两年,她早知道笑眉急惊风的个性,因此俐落地打包笑眉挑出来的花材。「你确定是晚宴吗?怎么都是白色的花材啊?」
曲笑眉耸著肩。「不知道耶,跟我接洽的人乱神秘一把的,只告诉我他主人喜欢白色的花,又给了我一个地址,要你在半个钟头内赶到。」
苏悦荷双手环臂,挑著眉。「喂,太怪了吧!你不会五千块就把映言给卖了吧?」
曲笑眉立刻赏了苏悦荷一个大白眼。「厚,我会那么笨吗?五千块就把我们家的镇店之宝给卖了,那以后你和我要靠什么吃饭啊?」
苏悦荷愈想愈觉得不妥。「不行,我还是陪映言去好了,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客人,还指定映言一定要到场。」
曲笑眉点头,不反驳悦荷的话。「好啊,要不然我们提早打烊,一起陪映言去天母。」
「也好。」苏悦荷赞同。
楚映言听著两位好友一来一往的对话,也只能无奈地摇头。她身旁的这些朋友,老是以为她会被人欺负,总是想尽办法要她避离她们所谓的危险。唉,殊不知,她的个性并不如外表这般柔弱,外表只是一种假象罢了。
「不用了啦,晚上会有人来订花,你们在店里招呼客人,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天母我很熟,一定不会迷路的。」因为,楚家大宅就位在天母。
「可以吗?」两人一同发出质疑声。
「当然可以。我先走了,bye。」
楚映言接过花材,拿了皮包,暂别了两位好友,走出花店。
这是个美丽的黄昏,天边的红霞映照在道路两旁红艳的木棉树上,整个世界像是被染上了一抹耀眼的橘红。
她喜欢花,所以从小学习花艺;更因为喜欢花,所以她有个小小的心愿——如果将来她老了,她要在深山里建造一栋宁静的小木屋,木屋的四周种植著初夏的木棉、仲夏的油桐、盛夏的莲花、秋天的枫叶、冬天的梅花以及春天的樱花,让一年四季都有美丽的花朵陪伴著她。这种事,光想像就可以让人很开心。
楚映言挂著心满意足的微笑,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将花材摆在后座后才发动车子,往天母的方向疾驶而去。
依约,她来到了天母。
楚映言再三核对手中便条纸上的地址,确定工作的地点真的就是眼前的大宅。
她惊讶地仰望著这幢庞大的建筑物。两年前她由日本回台之后,就一直居住在台北市区,未曾回过天母,没想到在离自己家不远的地方,竟然多了这么一幢如此气势磅礡、日式风味十足的大宅。
她站在大门口,有种目眩头昏、呼吸困难的感觉。
这样的建筑、这样的格局、这幢大宅建材的配色,甚至是伸展出石墙外的樱花木,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仿佛她曾经居住饼两年的地方,活生生地由日本搬来到台湾……
不等她按铃,大门已然开启,两名保镖味十足的男人站在门口,恭敬地迎接著她。
「欢迎!」他们中气十足地招呼著,不流利的国语有著浓浓的日本腔。
「这……」
她想逃!
楚映言抚著胸口,眼前的这一切教她忆起了那些不愿再想起的苦涩过往……
「这是怎么回事?」她嗫嚅问著,全身因惊恐而颤抖。
一名男人拉开大门,必恭必敬地躬身回答。「请进,主人正等著您。」
楚映言的眉头拧紧,她揪著心,颤抖地提出疑问,白皙的脸已经因心里那股强大的恐惧而刷得更白。
「我可以请问,你……你的主人是谁吗?贵姓?」
保镖恭敬地回复。「主人的名唤——」
「是我。」
不等保镖的回答,低沉的日语在他身后响起。
楚映言猛然一震,所有思绪、所有力量、所有的一切,仿佛立即净空。
她无法置信地睁大眼,惊慌与失措的情绪立即映入身后男人冷得让人心颤的黑眸之中。
「是你?!」楚映言虚弱地猛一退,手上的花材散落一地,她脸色苍白、双眸晕红地瞪著眼前高大阴鸷的男人。
老天!这是真实的,抑或是自己的想像?
曾经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的男人,此刻却硬生生地伫立在她的面前。
她以为这两年的平静意味著她和他终将不再往来……
黑泽拓,你为何而来?
「是你找我来的?」
笑眉不知道她和黑泽拓的关系,所以根本不会知道这是件多么让她慌乱的bigcase!
「我来要个解释。」他说,冰冷的嗓音中有著掩不住的愤怒。
「解释?」
黑泽拓凝视著眼前苍白的女人,除了长发,其他的一切,皆如他记忆中的一样。
她曾是他一手捧在掌心上呵护的珍宝……
「你的背叛。」他说得云淡风清,却字字充斥著犀利的指控。
「我、我的背叛?」楚映言惊恐地凝视著他。
两年来她用心营造的快乐世界在她眼前迅速崩毁,她捂著喉咙,强忍住喉间欲冲出的尖叫。
「我没有背叛……你不该来的……」她说著,大口呼吸。
「你有,你的惧怕说明了一切。」他震怒逼迫的模样,宛如索命的修罗。
她摇著头,晕厥感如狂风暴雨般席卷而至。「我没有背叛你,背叛爱情的人……是你,不是我……」
天地在她的眼前快速翻转,她抚著胸口,大口喘著气,再也承受不了来自体内强大而绝灭的窒息感……
「你不该来,不该再出现……」她闭上眼,无助地坠入黑暗中。
在落地前,黑泽拓紧紧地接住了她羸弱无力的身子。
他拥她入怀,熟悉的馨香立即迎面而来。
他黑眸明亮,紧皱的眉和缓了些,并褪去了脸上的冰冷。
黑泽拓凝视著怀里的人儿,饥渴地吸嗅著那日日夜夜缠扰著他、让他几乎疯狂的味道……
她是他的弱点、他快乐的泉源、他的日月星辰、他得以生存的唯一目标!
但,她更是他所有恨意的源头!
他恨她。
黑泽拓拦腰抱起了楚映言,走进他为她所打造的第二座「金丝宫殿」。
他笑了,那是深沉而冷酷的笑容。
两名保镖关上了大门,尽责地回到门旁守卫的位置。
随侍在侧的齐滕管家望著少主人离去的背影,又是忧心、又是安慰地长叹口气。
「少夫人总算是回来了。」
他望著前方,属于少主人和少夫人的过往回忆,有如跑马灯一般,在他睿智的眼中一幕接著一幕地掠过……
四年前
「映言,这位是拓少爷。」媒人为两人做介绍。
一个小时后,轰动台湾、日本两地政商界的婚礼即将举行,而两位新人此时才正式见面。
楚映言望著他,平静的心湖掀起了狂浪。她忍住喉中的惊呼,惊惧地望著眼前的男人。
是怎样的一种情况,可以让一个人有著这么深沉阴暗的表情?她望著他,望著那几乎未曾绽放过微笑的嘴角,望著那冷得让人心颤的黑眸。
「您……好,我是楚映言。」
他走近了她,轻轻地挑起她的下颚,冰冷的目光直视她惊恐的眼眸。
「我喜欢你的眼楮。」他说,低沉的嗓音毫无起伏。
她眨了眨眼。「我的眼楮?为什么?」
「因为无瑕。」他回答。
「无瑕?」她困惑地拧起眉。
「没错。」
黑泽拓观察著她。她是楚映言,是他在这场婚姻游戏里,为自己所挑选的妻子。
她当然美丽,只是让自己好奇的是,眼前的女人拥有一双他未曾见过的清澈洁净的眼楮,仿佛世界上所有的事物在她眼中都是纯净的。
他直视著她的眼。「你将成为我的妻,你必须宣誓你的忠诚。」
楚映言眨了眨眼,眼前用著流利中文和她沟通的日本人,带给她一股让她想放声尖叫的窒息感。
「我会,我并不滥情。」她回答。
他满意地勾起嘴角,指腹轻抚著她柔嫩的唇瓣。「很好。」
两人莫名的对话,让身旁的侍从与媒人直冒冷汗。
随侍在黑泽拓身侧的齐滕管家细心提醒。「拓少爷,婚礼即将开始。」
黑泽拓点头,走离新娘的身旁,让一旁的女侍帮忙整理新娘身上隆重的礼服。
但,审视的目光,始终不曾移开。
女侍整理著楚映言身上的传统日式新娘礼服与她头上纯金的发饰。洁白的新娘礼服点缀著金线绘成的花朵,昂贵的华丽服饰与刻工精湛的饰品,已教人挪不开视线,搭配在娇贵的楚映言身上,更是让现场所有人的眼楮皆为之一亮。
「夫人,你好美哦!」媒人忍不住惊叹。
楚映言用著生涩的日语回应。「谢谢。」
她细细喘著气,头顶的金饰和衣服的沈甸重量,让人很不好受。她仰起下颚,想舒缓绷紧的颈椎,视线却不期然地和他审视的目光直直相对,她脸一红,心跳莫名加快。
他身著日式新郎服,高大的身形在礼服的衬托下显得更加英挺。
他是黑泽拓,即将是她的丈夫……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可她发现自己并不讨厌眼前的男人。也许她会对身上沉重繁杂的服饰感到厌烦,但对于这场婚礼,她不仅不感到讨厌,甚至已开始期待了……
她收回视线,无法继续迎视他灼热的眼。
她在他的眼里看到让她心慌的占有欲……
神社外场响起沉稳的钟声,婚礼正式开始。
结束了冗长的婚礼和晚宴,当他们回到黑泽大宅时,已是午夜。
她在女侍的服侍下更衣沐浴。
昏沉沉的她,早就无法有其他反应,只能任由旁人摆布。听到女侍看著她的身体,对她说些她听不懂的赞美时,她还有礼地回一句日文的「谢谢」。
她被服待得像个皇后,只是她累得只想爬到床上睡觉。
如果有人事先告诉她结婚是件这么累人的事,她绝对不会赞成这项联姻的安排。
女侍替她换好了日式的浴衣,昏沉中,似乎有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抱离浴间。
「你是谁?」酒精的威力在她体内开始发酵,她偎著一副壮硕的胸膛,半眯著眼,微噘著红唇质问抱著她的男人。
男人将她轻放在大床上,然后将她环抱进自己宽阔的怀里。
「我是黑泽拓,你的丈夫。」
「丈夫?」她仰起颈,娇俏地凝视著眼前似笑非笑的男人。「我结婚了?」
「你结婚了,你是我的妻。」
「呵,你在笑吗?」
她蹭在他怀里,满足娇笑的模样像极一只慵懒、性感的波斯猫。
黑泽拓抚去她颊上的发,因她柔嫩的脸颊和可爱的表情而泛起了笑容。「我在笑。」
楚映言开心地漾著大大的笑,她举起手,指腹抚著他刚毅的下颚。「呵,真的吗?笑要张开嘴唷,闭著嘴笑会得内伤呢!我让你很开心吗?」
他吻著她纤细的手指。「你让我很开心。」
「真的?」她问,洁净的眼中闪烁著星子般的灿烂光芒。
黑泽拓凝视著怀中的女人,皱起眉,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掩饰心中的。没有人,除了亲人外,再也没有人可以挑起他的情感……
她,一个生涩纯洁的小女人,出现在他的生命中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却硬是勾起了他所有的在乎。
「我可以吻你吗?」他问,粗重的气息拂过她的额。「我想吻你。」
谤本容不得她的允诺或反对,他的唇在话一落下即复上了她的。她眨眨眼,心跳因这突来的事件而乱了拍子。
他吻她……哦,老天!
她瞪著他挺立的鼻,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
「闭上你的眼楮,我的小猫。」他说,并扶著她的双臂,将之缠绕著自己的颈子。
依言,她闭上了眼,任由他、信任他,让他带领自己体验她未曾经历过的事,心跳抑不住地狂飙著。
他的唇再度复住了她,轻柔地梭巡,而后加深、再加深,直到突破她紧闭唇瓣的阻碍,吸吮住她的丁香小舌。
「啊!」她惊呼,没料到亲吻会是这么的……直接。
他爱极了她的反应,大手托住她的腰,逼迫她接受,并且和他一样地享受。
「我不能呼吸了……」她娇喘著,红唇抵著他性感的薄唇。
「你可以。」
她轻笑,而后惊呼。「你没穿睡衣?」他灼热的身躯隔著她的睡衣紧贴著她。
「你也是。」他邪魅地扬起笑。「你也没穿衣服。」
她惊呼,惊吓地缩进他怀里。「你好坏……」
他笑,拨开她遮护著身子的双手。「我是你的夫,你要习惯我的坏。」
他将她的双手按至头顶,唇坚定地、狂野地吻住了她。
她娇喘申吟著,几乎无法呼吸。「天啊……」
「拓,叫我拓,小猫。」
「拓……」她娇喘申吟,唤著他的名字。
他紧抱著她,嘴角泛起餍足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