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巡相信自己的同情心已经泛滥到可以淹没一个小镇。
他本来是看在她受伤的分上,顺路载她一程,可是她却宁愿跛著脚用走的,也不肯与他共骑。
邵巡外型俊美、个性随和,向来深受女孩子欢迎。说穿了,他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保守的女子,尤其对方还是个尼姑,一时之间,他真不知该如何应付。
结果,高洁的君子情操终究使他不能假装没遇到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拂袖而去。
所以现在可好,他明明是急著赶回长安,结果马却让给她骑,自己反倒沦为「马夫」,在一旁用走的,还得义务为没骑过马的她拉住马嚼铁,以免她摔下来。
「你是翘家的尼姑?」邵巡走在马侧,牵著马问。
「我才不是,你怎么可以那样说?」
辟水心正襟危坐在马背上,下巴拾得高高的,觉得深受侮辱。虽然她很感激他对她伸出援手,可是她看起来像是那种爱玩的尼姑吗?在她的观念里,翘家与爱玩是同义词,都是不好的。
「你说好不容易才从那里出来,所以我以为……」邵巡解释道。
「那是因为我从小就没出过渡尘庵,师姑说外面有好多专门吃女孩子的狼。」
「吃女孩子的狼?」
邵巡一脸怪表情,开始怀疑她的那些师姑不晓得是怀著什么样的心态,怎么专门灌输她一些异于常人的观念?
「师姑说偷跑出来就会容易遇到。」官水心认真地点点头,继续说道:「可是事实上,我不是偷跑出来的,我到长安是为了要……呃……见习。」
辟水心临时改口,想起师姑们曾经再三交代,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她是还未剃度之人,这样会为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她不能告诉他,她是准备参加剃度资格的甄试。
「一个人?」
「当然!」
她很骄傲的说,没想到却换来邵巡的哈哈大笑。
「你身上既没有盘缠,又没有代步的工具,如果没有遇到我,凭你一个人就想走到长安?」
「我可以一路化缘走到长安,绝对没有问题。」
「化缘?」邵巡怪叫道,语气充满了取笑,她以为每个人都可以跟玄奘一样吗?
「我们已经走了将近一天,也没见到半个儿影子,你要跟谁化缘?」
对于邵巡的调侃,官水心完全听不出来,还一脸正经地说:「你呀!你就是我化缘的对象呀!你先前不是也分给我一些食物吗?」
天啊!她是白痴吗?
邵巡大叹口气,收住笑脸,觉得自己有必要为这位没常识的尼姑,好好开导一番,否则她可能会运自己怎么饿死的都不知道。「你想想看,如果你没遇到我,也没遇到别的人,那么你该怎么办?向谁化缘?」
他尽量耐著性子,想要引导她一步步去思考事情的严重性。
「我遇到你了,不是吗?」官水心觉得他的问题很怪。
「我是说‘如果’!你就不会用点想象力吗?」他已经快要克制不住吼叫的冲动了。
「可是我明明就遇到你了呀!」
辟水心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她真搞不懂他到底在执著什么?他们两人分明就已经遇到了,为什么他硬要她去想那种没有发生的事情?真是奇怪!
邵巡紧蹙著眉头,不断在心底提醒自己要冷静。
他一向自信交友广、见识多,各式各样的人都踫到过;除了拥有自傲的好脾气外,对人也相当风趣,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能够把他给惹毛。
在以前,他若是听说有一个愚蠢的尼姑,因为化不到缘而饿肚子,他可能会当它是一则笑话,大笑三声后了事,但现在,他一点都笑不出来。
真不晓得她口中的那些师姑在想什么?怎么能够放心让她一个人出远门?
「你的脚……酸了吧?换我下来用走的好了。」
辟水心怯怯地提议道,因为邵巡突然板起一张脸,笑都不笑,看起来好严肃,地想他一定是后悔遇到她,并且将马让给她骑,所以……她还是识相点比较好。
丙然,邵巡立刻拉马停下,并沉沉地命令道:「下来!」
辟水心依言行事,扶著邵巡的肩头乖乖下马,并偷瞄他一眼,不敢再随意攀谈。
可是邵巡也没有要上马的迹象,他只是牵著马穿过路旁的小径,不发一语地在一处空地前停下。
始终跟在他身后弯来绕去的官水心,见他迟迟不上马,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你为什么不上马?要跟我一样用走的?」系妥,半晌,邵巡才缓缓转身,以先前那种莫可奈何的表情对她说道:「我们今晚在这里落脚!」
※※※
天色已暗,邵巡和官水心对坐在火堆两侧,沉默地吃完晚餐,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邵巡背靠在树干上,仰望黑夜星空,悠闲地饮著酒,似乎在思索什么;而官水心则在用完餐后,就一直埋首阅读她的经书。陪伴他们的,除了夜晚的虫叫蛙鸣之外,就只有从火堆里偶尔发出的辟啪声了。
透过火光的照映,官水心忍不住抬起头来偷看邵巡一眼——他已经维持那样的姿势好久了。
他在生气!她是知道的,可是她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辟水心从心底油然升起一股沮丧感,她不确定问题是不是出在自己身上?毕竟除了庵里的尼姑之外,她从来没有实际与人相处的经验,更别提是一个男人了。
「该睡了,明天一早还得赶路。」邵巡突然站起身道,首先打破整晚沉默的僵局。
辟水心没有搭他的话,只是惊讶地看著他的一举一动。
邵巡定定瞧了她好一会儿,为她被吓坏的样子感到懊恼。整晚下来,她就像是被猫盯住的老鼠,一直缩在角落,好象他会吃人似的。
竟然有人会怕他?他简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怎么,我看起来很可怕吗?」邵巡故作轻松说。
辟水心反射性地点点头,随即又赶紧摇摇头,她瞪大了眼,看著正准备上树的邵巡,惊讶地问道:「你又要在树上睡觉吗?」
「当然!而且不只是我,是我们。」
睡在树上?她觉得好奇怪。「不……不用了,我在这儿睡就行了。」官水心急切道,不懂他为什么会有在树上睡觉的怪癖。「你是怕爬不上去吗?我可以背你。」邵巡道。
她再次用力的摇摇头,连忙拒绝他的好意。「真的不用了。」
她怯怯地抬头打量一下这棵高壮无比的大树,心想这不是上不上得去的问题,而是她可能会从树上掉下来的问题。
「睡这里,容易遭受野兽的攻击,也许会有狼也说不定。」邵巡慢条斯理的说道,他要确定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进入她的耳朵,而且深植在她脑中,否则她老是搞不清楚状况。
辟水心闻言,全身轻颤了一下,她想起师姑说过专门吃女孩子的狼。可是……
她虽然怕狼,但她更怕高。
「没关系,我们有火,不是吗?不会有事的!」她力持镇定,虽然已经害怕得要命,可是她还是宁愿不要睡在树上。
邵巡站在原地,觉得自己又要发火了。
这女人不但保守,而且像骡子一样顽固,她老是有一些奇怪的坚持,他知道自己是劝不动她了。
他耸耸肩,故意一脸无聊的样子看她,撂下一句:「随便你吧!」
说完一跃就上了树,悠哉地找了个好位置,他相信过不多久,他就会听到她害怕的求救声了。
邵巡上树后,官水心顿感一阵空虚,她紧张地环顾四周,第一次体会到从树林深处传来的阴森与恐怖,好象随时就会有野兽冲出来似的。
一丝恐惧倏地窜过心头。
她连忙将所有的树枝一股脑儿的全部丢进火堆里,按著又放了一把枯树进去,确定火烧得非常旺盛,她才露出满意的笑容。突地,她想起什么似的,又赶紧起身将四周所有的树枝收集起来,放在火堆旁边,以便可以随时添加柴火。
一阵忙碌后,官水心安心地倚著树干坐下来,开始念诵「阿弥佛陀经」和佛名……
慢慢地,也很愧对佛祖地——她睡著了。沉睡中,她还梦到自己正在专心地念经做晚课,十分虔诚……直到一阵怒吼传来。
※※※
这个傻瓜!
邵巡聆听树下的一举一动,忍不住心里犯嘀咕。看她挺忙碌的,还念经哩!可能是打算一整晚不睡了。
他靠著树干闭目养神,决定不再为她的行为困扰自己,他要安心睡个好觉。
不到片刻,就感觉不对劲了!
邵巡猛然张开眼,发现有烟正从树缝中直窜上来,他简直不敢相信。
失火了?
他迅速跳下树,看见火苗正从堆著的树枝,延烧到树根,并顺著另一侧的树干往上窜烧,而官水心在一旁早睡得不醒人事。
「该死的!醒醒!」他率先摇醒官水心,气得直想把她的头扭下来。
「什么事?」官水心揉揉眼楮,睡眼惺忪的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邵巡直接卸下坐骑上的毯子,忙著扑打火苗,并连连咒骂道:「你在搞什么鬼?
你是想引起森林大火,还是想把我烧死在树上?」
见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官水心才注意到周遭的状况,且大吃一惊,怎么好端端的就烧起来了呢?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要去哪里提水?」她慌道,胡乱在一旁兜圈子跳脚。
「啊!对了!」
她解开随身包袱,取出替换的缦衣,开始学著邵巡的动作,参与灭火行列。
「站开点!」他一把推开她,吼道:「你是不是地想烧死你自己呀?」
邵巡这一分心,衣角迅速就沾著火,官水心吓得大叫:「著火了!著火了!」
慌乱的她,拿著缦衣在他身上就是一阵乱打。没多久,所有的火苗完全被扑灭,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只剩天上一轮明月的光亮使他们勉强看得到对方。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官水心颤道,声音充满了泣意,她是真的被这场火吓到了,而且完全没料到火会烧到邵巡身上,都是她害的。「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烧起来?」
一阵沉默之后,见邵巡径自瞪著她没搭话,她连忙指了指他的衣角,心虚道:
「我也不是故意要打你,是你的衣服著火了……」
原本一肚子怒火等待发泄的邵巡,一看见她乌漆抹黑、泫泪欲泣的小脸,再听到她跟他道歉的理由,忍不住开怀大笑了起来。
此时、此地、此景,活像出闹剧似的,简直荒谬得可以。
辟水心一脸疑惑地望他,为何他一下子怒气冲冲,好象要杀人,一会儿又笑得这样夸张,他到底是有没有生气,还是……已经气疯了?
「你……为什么要笑?」她不解道,觉得这件事很严重,一点都不好笑。
邵巡看了她一眼,继续笑道:「因为你的脸很好笑,黑黑的,好象黑炭。」
他拿走她手上的缦衣,模黑将毯子和她的包袱一并捆在马背上。
辟水心抹了抹自己的脸,不暇思索道:「骗人,这里这么暗,你怎么可能看得出我脸上黑黑的?你又不是猫!」
「你说得对,我不是猫,可是……」邵巡在黑暗中扯了扯嘴角,微笑道:「我是喜欢睡在树上的猫头鹰……」
不等她有所反应,他一把抱起她跳上另一棵大树。
「你要做什么?放我下去!」官水心尖叫道。
「别忘了你闯的祸,这次得听我的,在——树——上——过——夜。」邵巡威胁道。「我不要!我不要在树上睡觉啦!」她拚命扭动身体。
邵巡在树上找了个位置不错的地方放她下来,顺便敲敲她的头说:「你再动,掉下去我可不负责!」
闻言,官水心果然立刻全身僵直不动。
邵巡满意地点点头,正想跳到旁边的树干上时,官水心反而一把揪住他的衣服,害怕道:「你……你要去哪儿?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我怕……」虽然她看不见实际离地面有多高,可是她想她一定会掉下去的。
辟水心的反应让邵巡直觉她和一般女孩子一样,怕黑!
他不禁失笑了,他还以为尼姑们都是有佛在心中,什么都不怕的。
试了试树干的承受力,确定可以负荷他俩的重量之后,他才缓缓在她身旁坐下,同时发现官水心全身僵硬。她可能是不习惯和男人赌得太近,所以才会以不自然的状态直挺著身体吧!他想。
「快睡吧!反正闭上眼楮一样都是黑的,没什么好怕的。」
「我们会不会掉下去呀?」她细声问。
他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懒洋洋的说:「放轻松点,你全身紧绷成这样,要怎么睡?小心明天会腰酸背疼。」
「可是……这么高……我怕会摔下去……」
邵巡恍然大悟,弄了半天,原来是惧高呀!难怪她会怕成那个样子。
他轻柔地拉著她靠向自己,将下巴放在她的头顶上,试著哄她。「你可以假装现在不是在树上,这样就不会摔下去了。」
「怎么可能……」官水心喃喃道。「我明明就在树上……」
又来了!她真的很死脑筋!他要到什么时候方可以安心睡觉?
他大叹口气,无奈道:「这样吧!你先闭上眼楮。」
「为什么?」
「那是因为……可以帮助想象。」邵巡随口胡蔼,反正目的就是要她闭上眼楮,赶快睡觉。
辟水心不大了解他的意思,但她还是听话的试著把眼楮闭上。
饼了半晌,官水心又开口了:「没有用,我已经很努力试了,但我还是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坐在树上……」
「你只要专心的闭著眼楮,不出一个时辰,我保证你一定办得到。」
因为那时你已经睡著了,邵巡暗忖道,从没想过自己曾往一棵树上哄一个小尼姑睡觉,这种经验恐怕无人能比吧!
「我不懂,一个人明明在树上,怎么可能因为闭著眼楮而改变了会摔下去的事实?」
老天爷!再这样耗下去,天都要亮了!
邵巡开了闭眼,将她的头按压在胸前,沉声命令道:「现在,闭上眼楮,然后睡觉!否则我把你直接丢下去。」
辟水心以为他又生气了,乖乖倚在他怀中,不敢有太大反应。
沁人的晚风轻柔拂面,听著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她渐渐感到安心,这种熟悉的安全感,就好象小时候倚在阿娘怀中时一样。
真奇怪,一个男人怎么可能也会给她这种静心的感觉?也许……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像师姑说的那么坏,至少邵巡就不会,虽然有时讲话会大声了点,但她相信他绝对是个好人。
待官水心身体完全放松,呼吸也渐次平稳后,邵巡才柔声的问了句:「你今年几岁了?」
「快十八了……」她随口答道,透过胸膛听他的声音,她觉得很好听。
「水心是你的法号?」
「不是……是我的本名……我娘替我取的……」官水心的话细软无力,声音出现明显的睡意,靠著他好舒服,她快睡著了。
「那你正式的法号呢?」
「……法号……我还没……」她话还未说完,就咕哝地睡著了。
还没?还没……什么?
虽然对她来不及说完的话很好奇,可是她好不容易才睡著,他可不会笨到这时候把她叫醒,只为了要跟她继续有可能令他崩溃的谈话。
她磨人的说话方式连狗都会被逼疯,他相信只要长久和她相处,他很可能会因此短命,到时还得劳顿她替他颂经超渡,多悲惨呀!
辟水心挪了挪身体,像只小猫般更加偎进他温暖的怀中,为了怕她摔出去,邵巡以双臂轻搂著她,自己则仰头向后倚在树干上。
真是罪恶!他竟亲密地抱著一个尼姑睡觉!
说出去恐怕不是被人笑死,就是吓死别人。还好官水心来不及意识到两人之间的亲密就已经睡著了,不过他也挺怀疑她是否真的清楚男女之间的事情。
他强迫自己合上双眼,不要再去想这个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的问题。
反正只要到了长安,两人就无任何瓜葛,而他在打听完他要的消息之后,还得赶回洛阳,到时候,他就可以完完全全摆脱她了,况且只要他不说出去,绝对没有人会知道他曾经抱著一个尼姑在树上过夜的事。
邵巡在心中愉快地盘算著。
只是,这种想法无疑是掩耳盗铃,他和她之间奇妙的缘分,真的可以如此轻易地赖掉吗?
※※※
可能是第一次出远门的关系,她真的累坏了。
昨晚火烧树干时,她都能睡得死死的,他又怎能期望他抱她跳下树时,她会醒来?
下了树后,邵巡将她轻轻靠著树干放下,发现她睡著时其实还满可爱的,只是,她的脸怎么好象干净了不少?
邵巡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襟,果然!她脸上的污渍有一部分已经转移到他的衣服上了,他的白衫现在简直比破抹布还脏,而且破烂;衣摆部分被烧了一个大洞。
他从鞍袋中取出一条毛巾,本来是想替她擦净俏脸的,只是……他贼笑著,临时改变主意,走到旁边被火烧熏成黑色的树干,用手在上头抹了一把,然后踅回她的身边,轻手轻脚地将她的脸涂了个乌漆抹黑。
昨晚夜色太暗,他一直无法真切地看清楚她黑脸的样子,觉得很可惜,现在不但如愿以偿,而且是越看越乐,她黑脸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邵巡知道自己捉弄人的行为挺幼稚的,可是他又觉得很有趣,不忍就此收手。
不料此时官水心突然张开眼楮,黑若子夜的双眸直勾勾地盯著他看,把正在恶作剧的邵巡吓了一跳,他有笑那么大声吗?
「你醒啦?」邵巡故作镇定地说,不认为她聪明到会猜出他在做什么。
丙然,她本来迷惑的眼神,一发现自己正半躺在地上时,不禁转为惊愕。
「我……掉下树了吗?」
不能笑,绝对不能笑!邵巡努力忍住大笑的冲动。
见他久不答话,脸上的表情又扭来扭去,官水心无奈道:「我就说我会摔下来吧!你还不信。」她勉强撑起身子,觉得有点腰酸背疼的,但还不至于像摔断骨头那样痛,这倒奇怪了。
「你没有摔下来,是我抱你下来的。」邵巡一脸促狭,好心地解释道。
辟水心疑惑不解的表情好似看见鸡在表演吞蛋,她微微蹙眉,盯著他问:「那么……你刚才在做什么?」她记得她醒来时,邵巡正蹲在她前面,一张脸和她凑得很近,她原以为他是在看她有没有摔伤。邵巡不疾不徐地举起手中的毛巾,道:「我正在帮你擦脸,你的脸脏了,记得吗?」他确实开始很体贴地替她擦掉脸上的黑污。
「谢谢!」官水心轻声道,眼中充满了感激。「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接过毛巾,官水心认真地继续擦拭自己的脸,她想起他前一晚说过她的脸像黑炭一样;果然没错,而且比她想象的还黑,她一定是被烟熏了很久,也难怪他一看到她的脸就一副忍不住想笑的样子,她现在看起来一定是丑到家了。
邵巡轻松自若地走向他的爱驹,抵著马的侧腹,开始忍不住双肩抖动,闷笑了起来,天啊!她真的很迟钝!不过他不想戳破这个秘密。
待他笑够之后,才转身对她说:「你准备好了吗?我们必须赶紧上路了。」
辟水心朝他点点头,一起身就看见昨晚被烧得黑黑的树干,忍不住一阵愧疚,她走过去以手掌贴著它,轻声说了句对不起,才慢慢踱向邵巡。
「你跟那棵树道歉?」
她微微颔首。
见她难过的样子,邵巡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它只是受了点伤,不会有事的。」
他本身就对大自然有著特殊的情感,有时候他也会对著植物吟诗叙话,所以他对她向树道歉的行为,不但不会觉到奇怪,相反地,他倒觉得很窝心。
「谢谢你安慰我,我觉得好多了。」
「现在可以上路了吗?」他问道,扶她上马。
「嗯。」
待在马上坐走后,官水心突然不好意思地说:「你也上来好了,老是要你用走的,我觉得很过意不去。」其实她一个人坐在马背上也有点害怕,老是觉得会摔下去。
「你确定?不会到时候又把我赶下马?」他揶揄道。
「不会的……这是你的马……」她的脸红得像快著火了。邵巡大笑出声,迅速俐落地翻身上马,对她不太正经地眨眨眼,随即策马沿著小路疾驰出发。
离去前,还听到官水心突然发出一声惊呼。「糟了……我忘了做早课了……」
「反正就念经嘛,在哪儿念不都一样……」
「可是……在马背上念经……好奇怪……」
交谈声渐行渐远。
待两人身影逐渐消失后,远远地,从树林后头隐约冒出三团令人熟悉、圆圆似球的影子。
「现在可好了,我们的水心跟男人跑了,我们怎么跟她死去的娘交代?」二师姑圆情急切道,泪眼汪汪的,好象快哭了。
从后头姗姗来迟的三师姑圆圆,嘴里塞满了食物,憨憨笑著。「这样正好……
我们可以叫他娶咱们家水心,我早就说过将水心嫁人是个不错的点子。」
大师姑圆理沈不住气了,夺走圆圆手中的食物,责声道:「你还敢说!从我们出来到现在,你就只知道吃,沿路一直吃,好几次还为了等你,差点把人给跟丢了。」
圆圆又抢回食物。
「如果不是你答应让她出来应考,现在也不会出这种状况了,况且‘吃’是为了走更长的路,想当年……」
「你们两个!」二师姑圆情大喊道。「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快想想办法!」
「继续跟喽!」三师姑圆圆轻松道。
「我们当然知道要继续跟,问题是现在我们三个人六腿条,根本就追不上那匹两条腿的马。」圆理皱眉道。
圆情力持镇定。「我们可不能落后太多,水心到达长安后,一定会发现我们给的地图有问题,到时……」
三人互望一眼,察觉事态真的有些严重了,她们千算万算,也没算出半路会杀出个相貌堂堂的英挺男子。万一所遇非人,她们宝贝的水心就这么给人骗去了,那可如何是好?
「别急,水心一向是我们之中,头脑最清醒、也最聪明的,不会这么轻易给人骗去,他们同路前往长安,这点是绝对错不了,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赶到比较热闹的地方,看能不能找到同样前往长安的车队,麻烦他们载我们一程。」大师姑图理快速作出最后结论。
「就这么决定。」圆情及圆圆附和道。
说实在的,要三个圆鼓鼓的人这样十万火急地赶路,可真是难为了她们,但为了她们视如己出的官水心,她们可以说是无怨无悔。
于是,她们三人就这样累呼呼地谋求赶上官水心的方法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