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薰!」
耳畔的呼唤由远而近,原薰雨眼睫微颤,直至一道刺眼的光亮射入他眼里;他才清醒过来,连眨了几次眼,他才适应入眼的景象——好几张脸孔在他上方俯视著他。
「你们……」有些讶异好友们陪在身边,原薰雨想起身,却发现他头疼得紧。
他现在应该在实验室,心宇病发,他们……他……
「你醒了真是太好了!我们还以为澔沄将你撞成了脑震荡。」林宣逸检查了下他的状况后,松了一口气。
「澔沄?」原薰雨昏昏胀胀的脑袋中只抓得住澔沄的名字。
林宣逸闻言皱起眉头,「看来你还是需要观察一下。」
「是啊,就这样突然昏过去,吓死我们了。」蒋冰彤接过张珞琤递来的毛巾,替他擦去额上冒出的冷汗。
「小彤?小琤?林?」原薰雨不甚确定的问。他的头好痛,没有办法思考。
「对,是我们。你还好吧?薰。」张珞琤关心的问,看好友灰白的脸色,她不禁更担心了。「对不起,我代澔沄向你——」
「我没事。」原薰雨打断她的道歉,努力理清自己的思绪,想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对了……我一来就被小玲的女儿撞倒。」
他终于忆起昏倒前发生的事情。
「我没事,你们不要太责备澔沄。」原薰雨飘离的思绪回归,微弯著唇角,明白他昏倒不是澔沄的缘故。
「薰,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面前?」看他虚弱的模样,林宣逸痛恨自己无法帮助他。
「我也不知道。」原薰雨摇摇头,示意他别再问下去。
他总有种自己只是外表完好,内在却空无一物的人类,他找不到任何支撑自己生存的目标,他一直很努力的压抑自己不要有这种想法出现,可是……
敲门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杨可风的声音。「林爸,我带澔沄过来了。」
「进来吧。」林宣逸示意妻子先将张珞琤带出去。
蒋冰彤会意,不理会张珞琤的抗议,硬是拉著她离开。
杨可风扶著一脸别扭的澔沄进房,让她坐在床沿。「澔沄,道歉。」
澔沄眸子不安的四处游移著,最后她只是摇摇头,一句话也不肯说。
「这是你该有的态度吗?」杨可风沉声一吼。
「是他自己要昏倒的,我又没有怎么样。」澔沄死也不承认原薰雨是因为她那一撞跟一推而昏倒的。
她根本不想见他!为何她得以这副模样出现在他面前?澔沄心里有说不出的烦闷。
「澔沄说得对,是我自己要昏倒的,我的身体状况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原薰雨开口替她解围。
澔沄惊讶的抬首,却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到,不禁沮丧的垂下头,沉默不语。
原薰雨察觉她的心思,只微微一笑,朝林宣逸和杨可风道:「让我和澔沄独处一会儿好吗?」
「好吧。」林宣逸看出他眼中的坚持,只好点点头,把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杨可风拉出去。
「林爸,可风……你要干什么?」澔沄发现房内只剩下自己和原薰雨,一脸戒备的出声质问。
「我对小女孩没有兴趣。」原薰雨盯著她下意识的防卫动作,心口微微发热,而头也愈发的疼。
「你……」澔沄这才发觉双手护住胸口,好像在防色狼一样,难怪他会这么说,赶忙放下手。「有话快说,我没时间跟你在这儿瞎扯。」
「你眼楮都看不见了,当然会有时间跟我在这儿瞎扯。」原熏雨巧妙的回话,见她变了脸色,不由得撇撇嘴角。
「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澔沄不耐烦的问道。
这个人好难应付,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他。
「没什么,只是要替你动手术而已。」他微皱起眉,轻声道。
「动手术?动什么手术?」她下意识的遮住眼楮,小手微颤著。
「眼楮。」原薰雨伸手拉下她遮眼的手,冰凉的手温和澔沄高热的手温相触,她犹如踫到猛兽般甩开他的手。
「别踫我!」他的手好冰!似乎能冻伤她的手,而她却无力反抗。
懊死的!她痛恨这种任人宰割的感觉!
「你……你要干什么?」澔沄感受到他的手触踫她的脸,似乎在检查什么似的,急忙叫道。
好冷的手,好冰的声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冰冷的人类?
「你能安静点吗?」原薰雨查看了下她的眼楮,情况比他想像中好多了。「可以立刻安排动手术,对你的身体不会有影响。」
「你在说什么?我才不要动手术!」澔沄一把挥开他的手,霍然起身。
「无所谓,你想当一辈子瞎子与我无关,但是我不忍心看著小琤还有唐为你这么挂心。」原薰雨冷淡无比的语气好似在责备她不为自己著想,也未曾想过周遭人的心情。
「关你什么事!我自己好就好!」澔沄想捂住耳朵,不想听他教训她。
他凭什么这么说?她的事不用一个外人来插手,而且还是一个消失十三年的外人!
「真是可笑,如果你可以不靠别人帮助,独自以这样的身体活下来的话,再来说大话吧!」原薰雨带著浓重的嘲讽笑道。
「你……」澔沄睁大无神双眸,找不到话反驳,只因他说的句句属实。
「如果你有骨气,就一个人出去外面闯,不要依恃著优渥的环境做出叛逆的事情来。假如你今天生活在贫民窟,那就让我瞧瞧你的骨气在哪儿?但是现在你所谓的骨气不过是被家人、环境宠出来的任性。」原薰雨的情绪起了波动。
他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气,但见澔沄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他就很生气为什么她不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健健康康的不是很好?世上有多少人渴求像她一样的身体都求不到,她却甘愿放弃,这种人把生命捐献出来还差不多!
可惜每个人的生命如何不是掌控在他手中,不然他一定会杀了她,取她剩余的性命来延续心宇的命。
他不在乎自己能活多久,反正他无牵无挂,可是其他人不同,他们都有必须去完成的事情,有重要的人在身边。
「我……」澔沄无力辩驳。
的确,打从她被人恶意撞伤,眼楮失明后,她就没有想过别人,只遵照著自己的想法,因为她好怕。
原薰雨不会知道她在怕什么,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了,她又怎能明白表达出心里的惧怕。
「你好好考虑动手术的事椅。不过;就算你不答应,我也会押著你进手术室的。」
这可能是他能为好友们做的最后一件事。
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说不定等不到下次见面,他已病发身亡。
「你怎么可以这么不尊重我?」
「对于你这种死鸭子嘴硬的病人是不需要尊重的。」他冷冷的回了一句。
澔沄想开口反驳,数度张口却吐不出任何话语。
最后,她倏然起身,神情慌乱的跑出房间。
原薰雨盯著她,直到她的身影隐没于门后,才允许自己躺下休息。
真是个倔性子的女孩。他微微一笑,心口发热,连适才踫触到她的手也觉暖和,他的不适减轻了些,就这么缓缓入睡。
「薰,到了。」舞羽轻声叫醒沉睡的原薰雨。
原薰雨微睁眼,认清所处环境,酷似女子的容颜闪过一丝疲态。
「还好吧?」舞羽微凉的小手贴上他的额,这些天为了心宇的发病,他们都心力交瘁,尤其是帮忙老爹的原薰雨更是比他们累上数倍。
「嗯。」原薰雨整理一下思绪。
梦境的时间与现实生活的时间似乎愈来愈近,而他的身体似乎有些承受不了不停的梦。
「你的脸色不太好。」直宇也挂心的直盯著他看。
「是吗?」原薰雨深吸口气,胸口一窒,气差点换不过来,不禁咳了起来。
「薰?!」这下连时雨也凑过来。
「没……咳!没事。」原薰雨止住咳嗽后勉强露出个笑容,看著神色仓皇的三名伙伴。「我都不知道原来我这么受欢迎和爱戴啊!」
「别开玩笑!要是你跟心宇一样的话……」直宇说到一半猛地住口。
不要这么快,至少也等他们将延命的处方笺拿到再发病,这样他们才能立即救治,不要像心宇那样……
「真的没事啦!」原薰雨苍白的脸庞恢复了些血色,忆起心宇发病时的情形,他是怎么也无法忘怀,心口和手的温度似乎有些升高,温暖了他冰冷空虚的心房。
他不知道为什么对澔沄的接触会感到温暖,但现在这小小的温暖却成为他想依靠的力量。
生平头一次,他有种想依靠的心情。
「会不会是因为你作梦的关系?」舞羽神情凝重的推论,同时取来毛巾为他擦去额上的冷汗。
若说他们之中有谁的身体日夜「操劳」的话,那必定是心宇和原薰雨。心宇是因感受能力太强而日夜难眠,原薰雨则是无法控制自己作梦的能力,一入眠常常会梦回过去。
原薰雨的思绪被拉回,他微微一笑。
「我真的没事,被口水噎到而已,真的。」就算他会发病,也得等到他们了无牵挂的离开后才能发作。
「薰,别太勉强自己。」时雨冷声警告,他看得出原薰雨的身体状况并不是最佳状态。
「我知道。」原薰雨真切感受到伙伴们的关怀,向来都是当倾诉对象的他,很不习惯受到关怀。
「下车吧。」时雨结束这个话题,拿出卡片向电脑操控的计程车的插入孔付帐。
当原薰雨一群人出现在机场大厅时,著实吸引不少目光。
「大家保重。」原薰雨深吸口气,率先开口,一边拍拍失魂落魄的直宇。
「你们也是。」班机最早的舞羽仍是一派沉静的微笑,但从她那双向来平静无波的冰蓝瞳眸可窥出些许震撼。「我先走了,台湾再见。」
目标是日本的舞羽在众人目送之下消失在人群中。
「薰、时雨,我也该走了。」直宇勉强开口,他到现在还是无法接受心宇会提早发病的事实。
「保重。」原薰雨展开笑容,安抚著精神状况一直不太好的直宇。
直宇直勾勾的看了他一眼,最后重叹口气,朝他和没开口的时雨挥挥手,露出个惯常的纯清笑容,然后转身离去。
目的地在德国的直宇那头显眼的红发不一会儿便隐没在海关。
「他终于恢复精神了。」时雨冷道。
「时雨。」原薰雨唤了一声,冰般美颜满是关怀。
比起直宇,他更担心时雨。他此次前往的不是别的地方,而是美国——那个他出生,「死亡」的美国。尤其他的年龄最接近心宇,虽然没有心宇虚弱,但难保他不会同心字一样提前发病。
他这当事人看似不急,谁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时雨摘下墨镜,露出眉心那道伤痕,冰蓝眸子冷漠依旧。「别担心我,担心你自己吧。」
说完,他重新戴上墨镜,修长漠然的背影消失在原薰雨的视线中。
真是的,说得他好像是鸡妈妈的妈妈,整天担心不完似的。
班机最晚的原薰雨拿著简单的行李坐下,盯著偌大的悬浮电脑荧幕上不停跳动的班机数字。
唉!心宇的倒下,让原先好不容易才聚在一起的大家再次分离。
片刻后,原薰雨因班机时刻到来而起身走人海关,在电脑的引导下坐上自己的座位。
若是可以,他真不想去面对这样的事情。
墨镜下的冰蓝瞳眸一黯,看著自己的手,他什么也无法挽救,空有医生的名号,却连最重要的亲人也无法拯救,只能眼睁睁的看著心宇在自己面前日渐衰弱,最后封入冰棺。
多年前看著母亲在眼前消逝生命的情景和扬雨哀痛逾恒的身影,他无能为力,只能受命运摆弄无力反击。
原薰雨轻叹口气,多么希望他也能像四方的好友们那样,平凡的生活著,平凡的结婚生子,平凡的老死。
预定飞往法国的飞机在起飞的那一刻发出异响。
待原薰雨发觉时只来得及护住自己,「轰」的一声,爆炸的热波袭来,掩没他的身体。
霎时,他只感受到小时候在草原上奔跑,炽热的阳光照在身上时的相似高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