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四年二月,安禄山派副将入朝,奏请用番将三十二人代替汉族将领,名单之首即为史朝义。
面对这种用心极为明显请求,唐玄宗竟一口答应,且自信—卜足地对杨国忠等人曰:「安禄山必无异心。」
「朕自己担保他,卿等不用担心。」
杨国忠为向玄宗证明自己的判断正确无误,日夜推求安禄山造反的事实,终迫使安禄山提前反叛。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安禄山领军二十万于范阳叛唐,自称「大燕皇帝」。统军南下,势不可挡。一时间烟尘千里,鼓燥震天。
就这样,长达七年之久、使泱泱大唐由盛而衰的「安吏之乱」拉开了序幕。
天宝十五年七月,正值盛夏。在骄阳烈日的频频示爱下,连最高傲的花儿也羞怯地搭拉下脑袋。
这是洛阳东郊的一个小农院。一家五口老少两代坐在柳阴下用午饭,其乐融融时却有不速之客来访。
「王叔来得正好,大哥刚打回来的鲤鱼,您老可有口福了。」张家老笑著,已搬了一张小凳。
「去添副碗筷。」张老汉吩咐大儿媳,转向老友,隐约觉得有些不安,「怎么了?看你急成那模样,先坐下再说。」
「反了反了!」王老汉急得直拍大退,咕嘟嘟喝了大碗凉水,才顺过气喊道:「安禄山反了!」
众人一愣,老妇已嗤笑道:「传了八百年的谣言也来重提,年前,皇帝不是还下谕说若再有人造谣生事,立斩不赦吗?」
「不是谣言,是真事!」王老汉怒叱,「太原、东受等地都让人家给攻占了,眼看要打到咱们洛阳了。刚才小虎子才去应征准备上战场了……呜……」老汉越说越伤心,最后干脆大哭声。
听得此讯,人人心情大坏,再也无心饮食。
沉寂片刻,张老汉突地扬眉怒道:「哭什么?既然叛军打到了家门口,总不能干坐著等死吧!」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这么去了还不知能不能活著回来给我送终呢!怎不叫人伤心……」
「你若叫他在家干坐,洛阳城破后还不是死路一条,这个是什么巢什么卵的……老?」
「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爹。」老毕恭毕敬地回答,神色亦是凝重。
「老大,老,你们两个都收拾—下,过了晌午就去给我从军!」
「是,爹。」一直没吭声的老大应了一声,看一眼垂首敛眉的爱妻,默然伸手覆在她微隆的小肮上。
大儿媳抬头回望他,千言万语却只聚成一个幽幽的眼神。过了半晌,大儿媳低声道:「爹,小弟自幼身体单薄,又一向习文不谙武艺,还是让他留下侍奉二老吧。」
「胡说!保家卫国乃是男子天职,我张家岂有贪生怕死之人?」看老汉怒容满面,老妇口齿微动,忽捂住脸哭著奔回屋去。
大儿媳—见也急了,叫道:「爹!媳妇不是让小弟贪生怕死。只是他年纪还小,你总要让他娶房媳妇为张家留条根脉……」
「嫂子,你别说了,若这时我临阵退缩,贪生怕死岂不枉读十载圣贤书?」
「老!」大儿媳恨得牙痒痒的,忽扭身冲到篱笆边大叫:「岳姑娘,岳姑娘,你快来劝劝弟呀!」
听到喊声,岳红纱在心底一叹,不得不从暗处转出,手中瓦盆中的鸡食还是满的。搬到这儿,也有大半年了。平常只觉这家人老实憨厚,心肠又好,没想到竟是如此爱国志士。
张家老见著岳红纱,没说话已先红了一张脸,「岳、岳姑娘,你不要劝我了。张铁郎乃堂堂大唐男儿,自当忠君爱国、保家卫国,何况此次也是我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沉默了一会儿,在众人殷殷注目下,岳红纱好不容易逼出一句话:「保家卫国,乃是光荣之举……」
「光荣?!扁荣个屁!」她一句话未说完,已惹毛了王老汉,「你们知不知道安禄山打的是什么旗号?是什么‘清君侧,诛奸佞’呀!他是要杀杨国忠、高力士那些大奸臣,不关咱们老百姓的事儿。干吗为保那群王八羔子贪官拼命呀?」
「说得好听,还不是安禄山自己想做皇帝?」
「他想做皇帝又怎么样?这年头谁做皇帝还不都是一样!就算是大唐天子也不见得就让咱们衣食无忧吧!说什么奉天承运,天佑大唐。还不照样发洪水、照样弄灾荒?我老王不管谁要做皇帝呀!只要能让我父子团圆,吃得饱穿得暖,就算是条狗当皇帝我也不管啊!」
「你老糊涂了!」张老汉颤抖著手指指著他的鼻子,厉声怒喝:「你滚!从今以后别再踏我张家的大门。」
「走就走!你当我还愿再来吗?」王老汉愤然而去。
张老汉犹自怒气未消,「还不快去准备,一会儿爹跟你们一起去投军!」
「是,爹。」双双应声,两兄弟扶了年已老迈、犹存雄心的父亲进房去了,独留神色哀凄的少妇一声叹息,泪已盈然。
心下黯然,岳红纱默默退坐小院,脚下雏鸡围绕竞相索食。她却痴痴地神飞九霄。或许,她和那个被斥为「老糊涂」的王老汉一样不可救药。至少,她不能把史朝义的行为和安禄山视为等同。有时想想,若他得了天下做了皇帝未必便不是个好皇帝。起码以他的坎坷经历会知民间疾苦、边兵艰辛.也会加倍地爱惜百姓。
今日,或许会被人斥为叛逆,但当初太宗皇帝起兵时又何尝不是被隋朝称为叛臣贼子呢?纵观历代兴亡,又有哪——页不是铸就金戈铁马、刀光剑影?哪—个皇帝的宝座不是被鲜血染成的呢?那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倒真是至理名言。
是为他辩解,还是宽慰她自己?不管怎样,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心里却是舒服许多。
叛军距洛阳越来越近。
街市日渐萧条,甚至许多富豪权贵已准备举家迁往长安。苏伯玉携眷赴京前曾来见她,要她随同上京却被她拒绝。她很清楚自己的心,或许慧心师太说得没错,她的心真的在红尘之中。而现在留在洛阳,说不定很快就会见到他——就算只能于火光血影中只远远地见上一眼,也好……
自从年前听到安禄山起兵的消息,她就一直心神不宁。生怕突然之间就听到他战死沙场的消息,近一年来她真的是尽自己所能做一切可做之善事,只盼能为他减几分杀孽……但冲天杀孽岂是几件小善,万句佛号便可化解的——他的手终是染满鲜血。每念及此,她总是心生不安。好希望自己还是在她身边,也好知他是否平安。
午后阵雨初晴,天边挂起一道彩虹。岳红纱不急著步出避雨的屋檐,反伸出手去接檐下滴落的雨滴,掬在掌心,沁著清凉,晶莹剔透得似一滴眼泪。忘了是谁说过:每一滴雨水都是世间女子的一滴眼泪。想来是世间女子的泪皆是因情而落,才会如此的晶莹、如此的美,闪著如此炫目的光彩。痴情至性,既便老天也为之动容,遂收了每一滴伤凄的眼泪,化来这一场雨……
淡然而笑,她慢慢抬起头。迎著虹光竟有几分昏眩,然而微眯的眸却恍惚见那双含笑相凝的眼眸。她倏忽前冲,一脚踏在街上,惶然四望却再不见她所熟悉的那双眼。怎么会呢?那分明就是他啊!
眨了下眼,她捂住嘴,几乎有大哭一场的冲动。
这时一阵喧嚷,街头奔来一队士兵,领先的是马上一将军,立马当街,扬声道:「据密报,叛军中已有奸细混进洛阳城,故自今夜起实行宵禁,入夜后一律不可于街上行走。家家户户要提高警惕、紧闭门户,外来亲眷一律上报地保。如发现可疑人等需尽快通知本将军。如有知情不报、私通叛军、收藏奸细者,格杀勿论!」
是他——芳心倏忽一跳,泪水几乎夺眶而出。听到有人喊她,慌忙拭去眼角的泪。回首却见张家儿张铁郎。
一身暂新的军服,脸上犹带三分怯意。
「岳、岳姑娘,你一个人啊?现在街上不太安全,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是,我马上去回去了。」目光一闪,岳红纱故作好奇,「张兄也是要去追捕奸细吗?未知奸细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男人!」这一句回答得很顺很肯定,但接著他搔了搔头发,「大概是个官儿吧!要不然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了。」
「是吗……红纱不打扰了,先告辞了。」她施了一礼转身欲去却险些被身后的大嗓门吓死。
她回头相望,却见那愣小子傻傻地看著她,「那个……岳姑娘,你自己小心了……」
她含笑点头,转过身。她就漫无目的地闲逛,好像是在期盼著什么。当她木然停下脚步时,才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算命摊子前。她抬头看了看写著「天机神算,解命释难」的白幡,她正待退开,却被那垂首合目的卜者唤住。
「姑娘算上一卦吧!」
迟疑片刻,她茫然坐下。依言伸出左掌,才发现这卜者竟是双目皆盲,「先生既是盲者,又如何知我是个女子呢?」久未熏衣施粉,该无甚香气才是呀。
卜者一笑,只道:「姑娘独行徘徊,想必是有什么心事吧!」枯长的指划过她掌心纹路,「姑娘一生坎坷,命中多难。只因姑娘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致使所苦之事泰半因情而来,想来此刻也是为情所苦……姑娘掌心的纹脉令我想起两年前的一位公子。那位公子也是富贵命,龙虎相,可惜寿不长且亲情薄,更是命无姻缘。姑娘的命相与那位公子极为相近,本是命中富贵却误坠风尘。一生受情所累,纠缠不清……若图平安,还需忘情释爱,莫再相记……」
他说了什么,她记得不清,耳边仿佛响著他的声音:「曾经,有一个算命先生说我命本孤寡,强求欢爱,不过是伤人误己……那时候,我还以为只要我爱你,一切都不是问题……谁知道到头来……」
他是怎样的心情?!原来她与他本就命中无缘,上天注定了他们两个命中孤寡,却为何又玩笑似的让他们相遇、相知、相惜、相爱?
可是,就算知道非命中注定,而是孽缘横生,仍是不舍放手,想和他在一起——大概当初,他也是这样想的吧?
茫然起身,抛下一块碎银,她起身离去,脚步轻飘仿似暗夜中游荡的幽灵。
避过众人,绕进小巷,她再也撑不住蹲在地上抱肩痛哭。将那个在心上喉间转了个千百回的名字嘶声唤出:「朝义,朝义,朝义……」
「我在这里……」是她的幻觉?她竟觉他在应她,并且温柔地抱住她,「朝义!」她梦样地低唤,直到温热的双唇吻在她的脸上、耳边,才觉一切真实起来。
乍睁美目,她不能置信地望著面前这张满布风霜的脸,「是你吗?」美目微肿,轻抚他新蓄的络腮胡,忽然笑出声来,「你的样子好丑!」
史朝义一笑,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你会因为我丑而不要我吗?」
「那要看你丑到什么程度了……现在的样子——我还勉强可以接受!」笑声未止,泪水又涌,她终于耐不住伏在他身上痛哭失声,「还好,还好你平安无事,还好我可以有机会告诉你我有多想你,多爱你,还好,还好可以再见到你……」
史朝义没有说话,只任她哭个痛快。
岳红纱终于抬起头,惊问:「你是怎么进城的?你知不知道他们正在追你,还定了宵禁时间呢!糟了!现在天都快黑了,你还是快走吧!马上就走……」
他拉住她的手,食指轻点她叨念的红唇,「我不走!没有你,我是决不会离开洛阳城的。」
「你——你是为我而来?」
「是!安禄山的大军马上就要进攻洛阳,我决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洛阳。」
低眉转目,暗藏欢喜,岳红纱低道:「我不过是一市井小民,真的打起仗来也不见得就会波及到我。反是你……」
「你还不明白吗?」史朝义急道,「安庆绪早就安排好了,一旦城破,最先要生擒的不是别人而是你。只要你落在他手上,就可以牵制于我……」
抬头望他,许久,她轻问:「当初不挽留我,也是为了这个?」
「这是一半原因。另外一半是因为我无法给你真正的公平……关于绿姬,我真的很抱歉……」
「不要说了!」覆在他唇上的手轻轻颤抖著,她的眼中却满是坚决,「知道安禄山起兵后,我每天都在担心你会出事。只要一想到你可能会受伤甚至战死沙场,而我却还在和你怄气,甚至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我就会忍不住发抖……朝义,我不是一个好女人。我无法去仔细想你所做的事到底是错还是对——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我知道自己正在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无数百姓的痛苦之上——这样是很自私,但是,我无法控制自己。我想和你在一起!陪著你、看著你、爱著你,哪怕以后会遭到天谴,我也心甘了……」
「寒儿……」深深望她,史朝义执起她仍颤抖的双手。袖中利刃乍现,寒光划过,在两人腕上留下一条血线。他虔诚地将血腕轻压在她的腕上,让血相融相沁,「这一次,我用我的血和我的生命为誓——这一生,绝不负你!」
星眸如雾,只是痴然相望。岳红纱低低重复:「我以我血和我的生命为誓——此生,绝不相负!」
这一夜,因为宵禁而无法出城,只有躲入「怡春楼」。
重回旧地,万般感慨,真是说不清是苦还是甜——她这一生,最痛苦的记忆和最快活的记忆都在这里了……
乍见他们,洛月颜又叫又笑却突然敛去笑,「你带这个男人进城做什么?你们就是奸细是不是?红纱姐,你疯了?你可是个唐人,就算是咱们这样的女人,也不能做叛国贼呀!」若非她百般解释、千般肯求,那性烈的女子早就叫人来抓他们了。
夜深人静时她倚在床边,默默看著他沉睡的样子,禁不住笑起来。就这样好了——只要是他,不管以后怎么样,她也心甘情愿了!这一辈子,因为他,总算也是真正地活过、爱过,再也无悔了……想起来,他倒可说是她生命中惟一的亮色。如果没有他,她这一生怕只会活在那些黯淡的灰幕、苍白的雪色之中。
不知明天是否可安然出城?若是不能,便和他死在这洛阳城中也就算了……
她这样想著,轻抚他淡然的眉色。这样弯细的眉——好像一个女子。秀眉一挑,她忽地笑起来。女子?怎么竟会想不到呢?
第二天,一辆马车自怡春楼后巷驶出。帘幔低垂,只能见著人影绰约,倒是有人识得驾车的汉子是怡春楼打杂的大老王。
今日,洛阳城门守卫较往日更为森严,见到马车驶来,已有士兵上前喝止:「做什么的?都下车检查!」
还未近前,帘后已探出一张千娇百媚的笑脸,「小马哥好大的嗓门呢!」
「噫!原来是洛姑娘啊!」见著美人,声音已不由自主地放柔,「怎么一大早就要出城呢?」
「我们楼里的姑娘病了,正要送到乡下去养病呢!我说小马哥,你们怎么这么紧张呢?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姑娘不知洛阳城里出了奸细吗?还是小心点得好,那些胡种蛮得很呢!」
「妾身怕什么呢?有你们这样神勇的英雄好汉保护,月颜放心得很呢!」罗帕轻甩,纤手搭在他的肩头。一记媚眼已把血气方刚的青年迷得头晕脑涨,正要举手放行时却踱来一个将军。
「你们在做什么?张铁郎,还不去检查车里。」
「是!」新兵应声而出。
车内岳红纱待要闪避却已来不及。车帘「刷」的一下被扯开。
一道日光晃进车来,张铁郎已惊道:「岳姑娘!」
「张铁郎,你认识她?」将军走近,一双眼直瞄向红纱。
洛月颜眼珠——转,「哎哟」一声打破沉寂,「我说何参将,这世上男儿也未必个个皆似你这般无情无义,连见了熟人也不打声招呼……」
脸上一红,何参将尴尬地退了一步,「这位姑娘瞧著眼生得很。」
「何止是眼生啊!你何参将进了怡春楼,那双眼可就只瞧得见春兰—个人,就连我这洛妈妈也瞧著眼生了。」
何参将一笑,歪头看了一眼,「那位姑娘怎么带著面纱呢?还请除下面纱让咱们瞧瞧。」
「这可使不得!」心头剧震,迎著惊疑不定的目光,她讷讷地道:「她、她……她生了病!」
「生的什么病?见不得人吗?」退后一步,他握紧腰畔朴刀。张铁郎倾身几前,目光迎上岳红纱的眼眸,眼中满是疑惑。瞥了她一眼,只见岳红纱忽嫣然一笑,伸手一掀,已扯下那道黑纱。
现出一张满是脓疮流了黄水的丑脸。
张铁郎一怔,已听得身后何参将抽气之声。
「她这是什么病啊?」
何参将惊叫著后退已被洛月颜一把扯住,「何大人见谅。都是这痴丫头自己不好,让人骗财骗色不说还染了一身的脏病,现在我也只能把她送到乡下让她自生自灭了。还求何大人莫要声张出去,要不然咱们怡春楼的姑娘可就都甭想见人了……」
察觉塞到掌心的硬物,何参将哼了一声点了点头,扬声道:「让路让路,快快放行……」
「多谢大人。」嫣然巧笑,洛月颜上了车忍不住扭了岳红纱一把,「姐姐还真是敢想,竟把史将军弄成那般模样。」
岳红纱一笑,有些落寞。「从前有位朋友,也曾经染过这种病。」
「那个张铁郎是什么人?」坐起身,史朝义用衣袖使劲蹭著脸上的污垢。
「一个朋友。」随口答著,转目望著他含怨的眼神,她的声音透了笑意,「你是在吃醋吗?」
「是,我是吃醋。」揽住她的腰,他依旧旁若无人。
「拜托,这里可不是只有你们两个而已呀!」翻了翻白眼,她撩起车窗,「老王,就停在前面好了。红纱姐,前面树林里已备了两匹马,马上有些银两和干粮……」低下头,她的声音涩涩的,「今日就此别过,不知他日还能否再见……姐姐自己多保重了!」
一阵凄然,岳红纱拉住她的手,千言万语只是一句:「你也多保重……」只一句话,泪已盈然。
漫漫古道,郁郁苍绿,远山近水,皆似有情。
方自分别,突闻蹄声骤来。众人心头一悸,神色巨变。
「你们快走!」史朝义一声低叱,已拉过岳红纱以身相掩。
「你们先走!」洛月颜一跺脚,正待回身相拦,却听一人高叫:「岳姑娘!」定楮看去竟只有张铁郎一人。
目光一寒,史朝义已伸手握住剑柄。
「朝义!」岳红纱轻唤,拉住他的手臂摇了摇头。
史朝义回眸望她,终是松开了手。
「你果然是个男人。」灼灼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很难说是基于义愤还是嫉妒,「我就觉得不对,才追上来瞧瞧……岳姑娘,你是唐人,怎可帮助叛军奸细呢?」
「他不是奸细!」岳红纱看著他手中抓紧的烟花,仍然保持冷静,「他到洛阳并非是为刺探军情,而是来找我的。」
「你和他……」其实不必问,单只看他俩紧紧相握的双手就已经清楚了。
「张兄,他虽然有一半胡人血统,却和安禄山完全是不同的两种人。我可以向你保证他绝不是一个冷血嗜杀的人,他和你一样是个军人——也曾为国杀敌,流血牺牲……」
「你说他曾上过边关战场?」
「是!」
毫不犹豫的回答让张铁郎不禁再次打量面前这个身形魁梧的汉子,「既曾为国杀敌,又为何与叛军同流合污?」
史朝义一笑,抬头看他,神情悠闲,目中却射出凌厉的光芒,「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倒抽一口气,张铁郎凝目相望。但凭这一句曹操的名言,便知此人气魄过人,怕不只是安禄山的一个小小手下吧?
「我不想多说什么,你可以随时燃放你手中的烟花招来援军。你尽避放心,我绝不会于红纱面前与你刀剑相向……」
目光一转,他又是激动又是感慨,顿了顿,终又问:「你真的不是奸细?」
史朝义一笑,神情悠闲得像是在看连绵山水,「我不需要向你解释什么……」
咬了咬牙,张铁郎突地把烟花塞入怀中,大喝道:「你们走吧!若他日战场相逢,我张铁郎绝不会手下留情!」
「我也是!」史朝义悠悠笑著,甚至在他拍马而去时还挥了挥手。
「寒儿,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嫉妒……」当骑上骏马时,史朝义犹自低喃:「好想把你关起来不让人看呢!」
「哪有那样霸道的……」她轻笑著,回首间不禁黯然。
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了洛阳了吧?
温柔地握住她的手,史朝义淡淡道:「大事成后,我必定洛阳为我国都。」
美目一瞬,终是含笑相望,「和你在一起,哪里都是一样的……」未来或许不可预测,但他的心她岂非早已清楚?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把自己交给他——从没有过如此的安然自在,若她是飞花,那他便是那缕清风……随著他,随著他,这一生——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