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习惯另一个人的存在后,就算只是短短的两天没见,仍会让人产生十分奇怪的感觉——像是寂寞,又像是感觉自己缺少了什么,所以当由对讲机传来黎荭的声音时,心里才会涌起如此大的欣喜。关书旭一面打开门,一面在心里分析著爱上一个人对自己的影响,因此一开始并不曾注意到角落里的人,他只看到站在眼前的女人,有些冷漠、有些陌生,还有著勉强控制却仍流泄出的伤悲。
「怎么了?」他看著她毫无神采的眼,本能地伸手抚上她的发。黎荭知道自己该躲开,对身后那人来说,愈是知道关书旭在她心里的地位,他就愈会想去摧毁这个人,可她却无法不去贪恋这也许是最后一次的抚触。
「关,」她的声音有些哑。「我今天是送样东西来给你的。」
「什么东西?」他的眼神有些迷惑,自认识黎荭以来,他从不曾见过她这模样,仿佛……离他很远似的。
苍白的手上是大红色的信封,关书旭伸手接过,心里隐隐有著不安。红色的卡片带著熟悉的花纹及香气,他知道这是什么,也可以感觉到内页里将会写著谁的名字,可他多希望不是——
睫垂下,搁在卡片上那双钢琴家似的手有著刹那的痉挛,最后,还是将卡片打开。
眼滑过上头的文字,在见到她的名字及旁边陌生男子的名时,他的脸上闪过一抹痛楚,接著,是让人难以忽视的怒气。
「你还是去见他了!」
将他的每一丝反应都收进眼里,黎荭紧咬住唇,无法信任自己的声音,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无数的问题窜过脑际,关书旭虽然努力,却无法成功地理出思绪,只能抓住第一个想法,冲口问道:「为什么?」
「因为,」她低哑地说。「我和他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那么我是什么?我和你之间又算什么?」他那双眼难得地带了阴郁。
「只是游戏。」她的声音毫无情绪,眼坚决不与他相触。
明知道她说的是假,关书旭仍不可避免地受伤了。
「小荭,」他扳住她的肩。「看著我。」
脑海里浮现与她相识以来的总总,一开始的玩笑戏谑,以及那带点任性的诱惑与撒娇,之后的心灵相契,以及他所感受到的两人对未来的许诺,那不会是假,也不可能假,那么究竟为什么她要在他面前演这场戏呢?
强迫自己冷静地分析一切,关书旭思考著最近所发生的事,没一会儿,他便得到了结论——
「是……为了我?」他极困难地说。他是黎荭四周唯一没有自保能力的人,也是最可能成为炽蝎目标的人。
「别开玩笑了,」黎荭扭动著想挣开他。「放开我,我只是来送东西的,现在东西送到,我该走了。」
必书旭的力量比她想像得还大,他的手紧紧钳住她的肩,仿佛想就这么将她留在身边,永远不放。
「别这么做,」他一字一句地说。「请你,别这么做。」
「关,你清醒点,」感觉到身后那人兴味十足的目光,黎荭牙一咬,冷声道:「你怎么会以为我会对你动心?你有什么?你能给我什么?别忘了我是天义盟未来的盟主,你当真以为我们会有什么未来吗?」
「我能给你什么?」他两手滑到她颊旁,捧住她的动作温柔而坚持,他的眼神深挚,像凝睇著生命中的唯一:「我会一生守护你,纵然你病了、老了,我仍会在你身旁,不离不弃。」
这是婚誓。
在意识到这点的同时,黎荭整颗心便像被人陡然捏紧,痛得她连呼吸都无法做到。
他怎能在这时说这样的话?这一瞬间,黎荭几乎要恨他了。
「我不要你的不离不弃,我不要你的守护,关书旭,你身为一个男人何苦这么死缠烂打?你认不清现实吗?」话一出口,她就闭上了眼,她无法看他的表情,当她知道这话一定伤他很深时。
「现实是什么?」他的声音夹杂著痛苦与怒气。「现实是要我看一个傻子作自以为是的牺牲,而这个傻瓜本来可以不用这么做的。」
「你说什么?」她突然张开了眼。
「黎荭,你到底在做什么?你从来就不是懦弱屈从的女人,如今为什么变成这个样?」他望进她的眼。「当初是谁不顾我的意愿,硬是要钻进我心里?现在你为什么连这么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反抗他呀,你不是什么也不怕的吗?」
她眨了眨眼,像是有些被他吓著了。
「不要顾虑我,该死的,如果你真是为了我而嫁给他,那还不如让他一枪解决我比较快!」他声音转柔:「黎荭,我不想一辈子与自责相伴,我想共度一生的是你呀。」
还没从听到他说这番话的震撼中醒来,一直安静待在后头的人却开口了。
「真精彩!」那人拍了拍手。「荭,你确定他是个老师,不是个演员吗?」
这时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关书旭望著阴影中那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良久才道:「炽蝎。」
他不可能认不出他,由黎荭突然僵直的反应,及他四周那股特有的邪恶气息,关书旭本能地就知道他是谁。
「嘿!」那男人的声音温温吞吞的:「你握著我未婚妻的手,麻烦松松松手。」
或许是「未婚妻」这三个字刺激到他;或许是他今天承受的已经够多了,总之,关书旭没有放开黎荭,反而将她拥入怀里,低头吻上了她。
这个吻里有太多的东西,他急切、他乞求,他毫不掩饰地让她看见自己的心,他是如此焦急地在付出自己的一切,以致于完全没感觉到有人走近自己,直到被人一左一右地架开。
「你有些惹火我了。」那俊美的男子慢吞吞地说。
「你岂止惹火我。」关书旭的眼神比他还冷。
「哈,有点乐趣了!」那人的手轻抚著WaltherP99光滑的枪身,唇上的笑带著天生的残酷。「再多说几句,我们来试试是谁惹火谁?」
「你——」
「关!」
黎荭抓住他,两个人的眼神在空中交会,在那一瞬间,关书旭像看见她眼中的火焰,心里涌起了希望——
「你不懂得什么叫好聚好散吗?」
一句话如兜头冷水,浇熄了他心中刚刚萌起的火花。
「黎荭——」
像是不想再和他多有牵扯,她松开他,转身往大门走去,经过那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时,她斜睨他一眼,略带不耐地说:
「你不走吗?」
男人摊了摊手,以眼示意两尊巨人架好那个一直想往这冲来的家伙,随后便启动轮椅,跟在黎荭身后离开。
「黎荭!」那人还在叫。
那火红的背影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想想,如果你是我,」他的声音里有著深切的痛苦。「如果你是我——」
背影一颤,两手像在忍耐什么似的握紧,然后,离开。
☆☆☆
走在马路上,炽蝎突然自顾自地笑了。
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之中,黎荭好一会儿才侧头看他。
「你的眼光变了,」他眼眸带笑。「从前你喜欢上的,哪个不是道上赫赫有名的强者,怎么这回却是——」
「却是?」她眸光转冷。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一个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的懦弱男……」
黎荭甩了他一巴掌。
「你没有资格说他。」她的声音里燃著怒气。「这个男人愿意以自己的生命保护我,你呢?你做得到吗?」
男人怒极反笑。「那样的甜言蜜语我可以说上十倍不止,黎荭,你怎会相信那种蠢话?」
她怎能不信?
当那个笨瓜关书旭以如此认真的眼神看著她时,她什么都信了。
「真是笨死了!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他有这么笨!」居然在炽蝎面前吻她,他难道真的不要命了吗?
眼克制不住地泛泪,她以手指抹去,她知道他是真的豁出去了,那傻瓜,怎么傻得这么教人心疼啊……
「值得吗?笨蛋……」她真想抓住他的耳,在他耳边吼。
他一定会说值得的吧?他会拥著她,说这样就值得了……
炽蝎皱紧了眉。
他认识黎荭一辈子了,从未在她脸上看过这样的神情,仿佛呵宠著什么,又心疼著什么,是那个叫关书旭的男人让她如此的吗?
「我愈来愈讨厌那个男人了。」他喃喃。
「不会比我讨厌你还多。」她转过头,那头红发如火焰似的披垂在她肩上。
炽蝎满意地笑了。「我想我会十分享受我们的新婚夜,光想著怎么驯服你,我就忍不住兴奋得发抖。」
他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她,有著昂扬的生命力,像一株野生的玫瑰,他原还以为他已经击败她,现在才发现,原来她的刺还在。
黎荭回他一个假笑。「光想著和你上床,我就忍不住想吐,如果你有兴趣抱一个浑身恶臭的女人,我也不是不能奉陪。」
男人咯咯一笑。
「黎荭——」
突然停在他们身旁的黑色宾士打断他的话,由车中钻出的人影则让他挑起了眉。「穆闻?」
穆闻看也不看他一眼,他打开后车门,示意黎荭上车。
看见车里的人,黎荭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没有说话,她安静地上了车。
炽蝎亦看见了车中的人。「伯父,不,我该改口叫您岳父了,岳父……」
车门当著他的面关上,随后呼啸而去。
望著车尾,男人忍气地咬住牙:
「你就趁还能威风的时候威风吧,一旦黎荭落进我手里,一旦天义盟进了我囊中,我看你还能摆什么脸色!」
☆☆☆
「小荭,你到底在干什么?」车箱里,黎大海正控制著自己的脾气。
「我在发神经啦。」黎荭咕哝道。
她真不知自己是怎么搞的,若不是关书旭说了那些话,她恐怕真的会嫁给炽蝎。现在想起,她也很难相信自己居然会受人威胁而毫不反抗,这根本不像她会做的事嘛。
只能说关书旭在她心里所占的地位太大,事情一牵涉到他,她就乱了头绪。
如果她是他,绝对不会愿意他这么为自己牺牲的,既然如此,她又怎能以同样的方式对待关书旭?
「难怪他生气……」她喃喃。
「你还知道我在生气?」黎大海一掌拍上女儿的头。「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擅自答应和那家伙结婚?你、你是要气死我吗?」
「哎哟,」黎荭以两手护住自己的头。「我知道错了嘛。」
「现在知道还来得及吗?」黎大海气呼呼道。「你不是把请帖都发出去了,我还是人家打电话来才知道女儿要结婚,世上有这么荒谬的事吗?」
「老爸,你别气嘛,」她抱住案亲的臂膀,「我有我的想法。」虽然这想法在十分钟前才出现。
「你这笨蛋,」黎大海像完全没听到似的继续骂:「我们想尽办法就是不要让炽蝎发现你的存在,你干嘛自己送上门去?送上门去也就算了,还打算和他结婚?你是嫌你老爸老妈活太长了,非找点事吓吓我们不可吗?」
知道这时候最好什么话也别说,黎荭默默地坐在那挨骂,直到父亲停口,她才可怜兮兮地举起手。
「干嘛?」黎大海冲道。
「我有话说。」她采哀兵政策。
见父亲没开口,她才道:
「我知道你们是为了保护我,可一味地瞒著我并不是办法呀,那让炽蝎站在一个太有利的位置。他可以布好局,就等著我跳进去;我呢?根本来不及做出别的反应,事实上光他还活著这件事,就已经把我吓得不轻了。」
这也是黎大海后悔的一点,「若不是你母亲坚持……」他摇了摇头。
知道父亲脾气已过,她松了口气:「老爸,现在告诉我还不迟,你们原本打算怎么对付炽蝎?」
「他能那么倡狂,追根究柢还是因为北联会长的关系,出了事,他爷爷替他顶著,你知道会长为了他得罪多少人?」黎大海看著她。
密闭的空间让她不能思考,她偷偷将车窗摇下,任风往里头灌,看父亲还等著她回答,她轻摇了摇头。
「人数多到会危及他的地位。」黎大海的手在膝上点著。「我们是打算以此逼迫他,要他将自己的孙子管好……」
「不行,」黎荭反对。「炽蝎那个人愈是受到压迫,做出的事就愈是变态,去年你要会长命令他离我远点,瞧瞧他做出了什么?」
将她绑回自家地盘,再折磨个半死不活。
想起女儿被发现时的样子,他闭了闭眼,待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后才道:「你有别的法子?」
黎庄微微一笑。「换个北联会长如何?」
「这……」黎大海沉吟。
「我的婚礼,大家都会来吧?」她意带暗示地说。「这不是最好的机会吗?」
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黎大海一掌拍向女儿的肩膀:「不愧是我女儿,看来将来天义盟要靠你了!」
「这……」黎荭迟疑了会儿后道:「恐怕不行。」
「什么?」黎大海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这次玩完后我就不玩了,」她露出个神秘的笑,「我要嫁人去了。」只要那人能原谅她。
想起关书旭生气的样子,她突然有些担心自己会嫁不出去。
「嗄?」想确定自己耳朵有没有问题,黎大海一面拍打著耳一面道:「小荭,我好像听到你说……」
「你没听错啦,你女儿要金盆洗手嫁人去,至于天义盟……」她随便朝前头一指:「就给阿穆好了。」
穆闻睁大眼,「关我什么事?」他可不想揽那么多责任在身上。
「天义盟如果没了,你不就没工作了?所以喽——」黎荭贼笑。
「老大——」穆闻求救地看向黎大海。
「这提议不错,」黎大海愈想愈对。「我年纪也大了,原本打算把事情交给小荭后就要和老婆一起过过清静日子,既然小荭不想接,交给你也行。」
「老大——」穆闻抗议地喊。
「阿穆,你要想清楚喔,如果你不接下天义盟,天义盟就会垮了;天义盟垮了,谁来养志岚那帮人;没人养志岚他们,那小金的伤……」她故意不把话说完。
穆闻身体一僵,随后嘟嚷道:「随便你们啦。」
案女两人相视一笑,黎荭看父亲心情很好,忙提出另一个要求:「老爸。」
「嗯?」黎大海应。
「呃……关于你那个未来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