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电玩独有的音效响得震天,厨房里,一缕茶香与书香静静地飘著,明明是如此迥异的场景,不知怎地,却又奇异地显得相融。
必书旭坐在厨房,唇边噙著一抹笑,对于客厅里的声响,他原该觉得吵的,可他却反而觉得踏实,只因为那声音正代表著她的存在。
虽然看不到她的人,但从客厅传来的笑声与咒骂,已足够他在脑海里描绘出她的模样,想著她一会儿漾开唇,一会儿对著电视荧幕挥舞拳头的样子,关书旭唇边的笑更浓了。
想起不久前自己还极力排拒著她的存在,他忍不住摇了摇头。
爱情真是种毫无道理的东西。
他与黎荭的个性相差何止千里,他们喜欢的事物也完全不同,可占据了他的心的偏偏是她。
认识她愈久,知道她愈多,她在他心里的地位就愈是重要。
他知道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知道她许许多多奇怪的习惯。
她怕烫,却又嗜辣,每次见她一面吐舌一面冒汗,还一面吃麻辣锅的模样,他就觉得又是怜惜又是好笑。
她很不懂得照顾自己,大约是家人和朋友将她照顾得太好了,只要没人替她做饭,她就永远不知道要吃饭。偏他也是一拿起书便不知道时日,时常假日两人待在屋里,到夜深才发现一天什么也没吃。
每回他问,黎荭总漫不经心地说自己健康得很,一天不吃也没关系,直到有次见她在他面前闹胃痛,他才知道害怕。
从认识她开始,她哪天不是笑嘻嘻地想著鬼主意逗他,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脸色苍白的样,自此之后,他总将冰箱填得满满的,也常提醒自己得记得叫她吃饭。
发现自己看不得她难过,还好她不是泪水丰沛的女子,否则他十分担心自己未来会死于心绞痛。
一个人怎能影响别人的情绪到这种地步?这已经几近于不道德了吧?有次他曾这么跟黎荭说,但她完全无视于他正经讨论的心态,笑著大力抱住他,嘴里一叠声地说他真是个可爱的男子。
男人绝不会愿意被人称之为可爱,可因为说这话的是她,他竟真的觉得自己有些可爱起来……
事后,他深深为自己曾有这样的想法而感到羞愧。
他这辈子,大概是和她在一起后才真的明白什么叫圆满,也才发现,有过两个人的感觉,才能明白一个人的寂寞。而他,居然已经寂寞了一辈子却不自知……
室里的安静让他由思绪中醒来,他怔了怔,发现原先充满了整间屋子的音乐声不知在何时停了,眉微微蹙起,他疑惑地站起身,走向客厅。
电视荧幕上闪著大大的「CAMEOVER」,灰色的摇八散落在同色地毯上,淡蓝色沙发边蜷著一个人,带著红光的长卷发像毯子似的披覆在她身上。
必书旭一面走近她,一面努力回想著自己是什么时候喂她吃饭的,直到近得听到轻轻的鼾声,才松了口气,确定她只是睡著了而已。
弯试著将她抱到沙发上,她却极不合作,像只魇醒的猫似的在他身上蹭著,最后干脆将他当成了软垫,硬是趴睡在他身上。
必书旭略动了动身子,嘴里试探性地唤:「小荭?」
身上的女人两手环住了他的腰,人更往他怀里缩。
「小荭?醒了吗?」他轻轻挣著,头往上抬,努力想看清她的表情。
像是很不满意蠢动的床垫,她抬手捶了捶他的胸,那双浓眉亦微微蹙起。
必书旭不动了,他低声一叹,叹息里有著疼宠和甜甜的无奈。
认命地看起天花板,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著她那头卷曲的火焰,客厅墙上的镜子照亮了他脸上的神情,那样的温柔和幸福,是如此地让人心醉。
黎荭看著他镜中的模样,眼里不知怎地有些泛泪,是感动吧?感动于这个男人待她的好。他从不蓄意做些什么,一切的一切,总是那么自自然然的——他没送过她礼物,却会在她肚子饿时送上一杯温温的牛奶;他不擅表达情感,有时候还会躲著她的吻,却会在这种时候放纵她的任性,乖乖地当一张被她压的床。
回想起来,她过往的感情全像稍纵即逝的火焰,它会带来短暂的热与刺激,可过了,也就什么也没有了。
和关书旭在一起,却绝不是如此,那是种平淡的幸福,仿佛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很快乐,而那样的快乐像是可以持续到永远。
她从未想过永远,打打杀杀的生活过惯了,她已经习惯及时行乐,她以为她这辈子只能过那样的生活,也只喜欢过那样的生活。
可关书旭给了她不同的感觉,让她看到了不同的世界。
最近她常想,她对关书旭的感觉,或许就像父亲对母亲的一样吧?他们父女拥有同样躁动的灵魂,而关书旭与母亲却有一种安定的力量,能让他们平静。
原本环在他腰间的小手悄悄地探入他衣里,安静地栖在他肚子上,感觉温暖的男体一震,黎荭藏住唇畔的笑,将双眼闭得更紧。
如果说有什么是自始至终都没改变的,就是她永远改不了逗弄他的坏习惯。
耳边听到他的心跳变得更急,她将手更往上漫游。
「小荭,你醒了吧?」透过胸膛,他的声音隆隆透著怀疑。
忍不住吃吃地笑出声,她撑起身半坐在他身上,暗红的发如帘幕似的遮住两人,制造出氤氲的亲密气氛。「你想抱起我的时候我就已经醒了。」
「你唷,」他一脸拿她没办法的样。「不饿吗?」
「饿呀……」
她俯,鼻子摩挲著他。
「那起来吧,我弄点东西给你吃。」他的声音带著明显的不稳。
「嗯……」
她轻哼了声,唇轻轻踫著他的,逗著他张开了唇后,才利落地爬起身,很正经地说:「好,你做饭给我吃吧。」偏那双淘气的眼已泄露了一切。
必书旭伸手拉下了她,略带惩罚地吻上那张笑不可抑的嘴,直到两个人都喘不过气来,他才松开了她。
「你这个坏蛋。」
他捏了捏她的鼻。
黎荭咯咯笑著躲进他怀里。
「起来吧,你不是饿了吗?」
他一面起身一面拉她。
「我爬不起来了,」她像只树獭似的巴上他。
「背我。」
无奈地叹口气,让她就这么挂在自己背上,他回头问她:「想吃什么?」
她咬著他的耳朵。
「别玩了,」他躲著她,忍不住笑出声。「快说呀。」
「关东煮。」他QQ的耳朵让她想起便利商店的福州丸。
「那就要出门了,」他硬是将她抱下了地。「去穿件衣服吧,天晚了,外面有点冷。」
发现自己居然真的听话地去加了件衣服,黎荭忍不住扮个鬼脸,牵著他的手一起出门。她对著他道:「我妈一定会很想认识你。」
「为什么?」他习惯地替她将外套的领子翻好。
「因为你让我变听话了。」她皱了皱鼻。
他低声笑了。
☆☆☆
近午夜,路上没什么人,黎荭与关书旭慢慢走到了便利商店,远远望见前方有间营业到很晚的二手书店,关书旭低头在黎荭耳边说了声后,便独自走向书店。
买了自己想吃的关东煮,另外又抱了一堆零食,黎荭提著两大袋东西离开便利商店,瞧见那个现在才离开书店朝她这走来的家伙,她没办法地摇了摇头。
看来他的收获也不少,不到十分钟呢,他手上也提了两袋。
含笑等著他,黎荭一开始并没注意到那尾随在他身后的家伙,直到一抹银光闪起,她才惊觉地丢下手上的东西朝他奔去。
「关!」
接下来的一切就像慢动作似的,她看见那穿黑衣的家伙刺中了关书旭,她看见关书旭身子不稳地跌倒在地,几乎是本能地,她拔出贴身小刀朝黑衣家伙射去,听到他哀叫一声遁人巷子,她想都没想过要追,只急著在关书旭身旁蹲下,两手慌乱地抚著他的身体。
不会有事的,不可能会有事的,关最好人,从来没做过什么坏事,上帝不会……
温热的大手抚上了她的颊。「小荭?」
「关?」全身的力量像是霎时间被抽空了,黎荭无力地瘫坐在地,她努力地要抬起手确认他没事,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无法移动。
她从未经历过如此巨大的恐惧,就算在生死交关之际,她也从未这么害怕过。
将她的手包进自己掌里,关书旭看著她毫无血色的脸,感觉她整个人不断地颤抖,他心疼地抱住她,一次又一次在她耳边说:「没事,我没事……」
不知过了多久,黎荭才能出声。「你没事?」
「没事,」大约是事情发生的太匆促了,关书旭仍感到有些不真实。「手里提不下,所以我把一袋书夹在腋下,刀子只刺中了书,我只是一时不稳才跌倒的。」
黎荭闭上了眼,暗暗感谢他是个无可救药的恋书狂,接著深吸口气,两手捏住了他的耳:「王八蛋,你吓死我了!」
心里觉得自己挺无辜的,嘴里可不敢说,等她发泄完了,他才小声说道:「你的关东煮撒了吧?」
「谁还管关东煮啊!」差点被这书呆子气疯,她一面拉著他起身一面问:「真的没受伤吗?那个人……你认识吗?」
必书旭摇了摇头。「大概是遇到行抢的小贼,待会儿得到警察局备个案,免得那人又犯案。」
靶觉她畏缩了下,关书旭疑惑地看向她。
「我……」她回避著他的视线。「我只是不太喜欢警察。」
必书旭皱起眉,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小荭,那人跑掉时,我好像看到他臂上插著一把刀,那是……」
「呃……」这下可好了,「我可以再去买一次关东煮吗?」她可怜兮兮地说。
点点头,他继续道:「那是……」
「还有布丁,我也可以买吗?」
「好,」锲而不舍地再问:「我是说……」
猫眼以一种前所未见的专心姿态研究著玻璃橱窗:「还有巧克力、优格、口香糖、乖乖、洋芋片、冰淇淋……」
回到家时,天已经很晚了。
黎荭跟著关书旭进屋,关书旭还在门口脱鞋,黎荭已经东西一抛,跑进厨房。
必书旭的表情仍带著疑惑,维持自己的速度脱好鞋、挂好外套,一回身,就发现黎荭含笑站在面前。
「怎么了?」他问。
黎荭摇摇手中的酒瓶,「陪我喝点酒好不好?」她的笑带著刻意地讨好。
「怎么会想喝酒?不吃关东煮啦?」走进书房拿了本书,他对黎荭道:「我不太喜欢喝酒,你自己喝好不好?我看书陪你。」
这怎么成?黎荭拿过他手上的书本,「陪我嘛,求求你!」她难得这么放低姿态地撒娇。
叹口气,他没办法地看著她。「只喝一杯喔。」
「好。」她乖巧地应,转头却把红酒往啤酒杯里倒。
「喂,」他好气又好笑地看著她。「那太大杯了吧?」
「会吗?」黎荭装傻,硬把酒杯塞进他手里,推著他到沙发椅坐下。「喝吧、喝吧,你答应我要喝的。」
必书旭无奈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坐在他身边,黎荭攀著他的臂膀,眼巴巴地望著他。
「怎么了?」他戳戳她的额。「你好像在等什么似的?」
「你有没有觉得头有点晕晕的?身体发热?意识不清?」她张大眼问。
「从认识你那天,我就晕到现在啦。」他喃喃道。
黎荭抿起嘴:「现在不是说甜言蜜语的时候。那,你醉了吗?」
必书旭望著她如猫似的眼。「早醉了……」
黎荭仔细看著他的眼,看出他眼神仍十分清醒,她嘟嘴撒赖地说:「你骗我,要再多喝几口。」
必书旭将酒杯放下。「你想把我灌醉啊?」
黎荭点点头。
「为什么?」
「我想你喝醉了大概会比较好说话。」整个人趴在他身上,黎荭细声说。
手自然地抚著她的发,关书旭觉得自己像养了一只猫,一面逗弄著她,他一面问:「我平常不好说话吗?」
黎荭张口咬了一直在她耳边划来划去的手。「是好说话呀,不过我今天要说的话比较不一样,我想你喝醉了说不定会比较能接受。」
知道自己对方才的事还抱著疑惑,只是她若不想说,他也不会主动问。
低笑出声,关书旭说道:「好了,你已经让我作好心理准备,可以开始进入正题了。」
深吸口气,她正色道:「你……难道从来不觉得我和别人不一样吗?」
「我从来就不觉得你和别人一样。」他的眼神很温柔。
「不是啦,」她真想遮住他的眼,那已经严重影响她的神智。「我想说的是,」她拉拉自己的头发:「你难道从来不觉得奇怪,为什么我到学校时总要特别打扮过?」
必书旭拿起她放在一旁的平光眼镜:「我是想过,那天一身红衣的你应该比较接近原来的你,现在的模样,是为了某些原因才特别打扮的吧?」
那天见她著火红背心、紧身短裤,才感觉到那才真正适合她,她就该是如此,自信昂扬如燃烧火焰。
「那你为什么从来不问?」她双手环胸。
「如果你想说,自然会告诉我,不是吗?」就如方才的事,他知道等她准备好了,她一定会告诉他的。
黎荭嘟起嘴:「关书旭,你好奸诈。」
「没办法,个性如此。」他坦然承认。
「好吧,」黎荭直起身严肃道:「你去过我家,不过当时我们是从后门溜进去的,如果你走到正门,就会看到门边木牌刻了三个字——天义盟。」
「我的父亲是天义盟盟主,我自己年轻的时候也跟从小一起混大的同伴组了一个叫焰风组的组织,如果你是D区土生土长的人,对这两个名字应该都不会陌生。」
必书旭微微颔首,双眼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发现自己的手有些颤抖,她将两手握紧,继续说道:「去年因为出了一些事,母亲不准我再这么混了,所以搞了个大学毕业证书给我,叫我到学校去当老师,」她双手一摊,勉强笑道:「这就是我为什么会伪装的原因。」
必书旭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所以那刀子是你射的?」
她点点头:「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不知道你会不会……」
「难怪我一直觉得你不像个老师……」关书旭喃喃。
「你……」黎荭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现在有什么感觉?要不要——」她瞄到桌上的啤酒杯,连忙端起捧到他面前:「再喝点酒?」
必书旭笑了,他接过酒杯放回桌上,「我还不能做什么评断,因为我对这两个组织的认识都不深,可是我知道你,」他拍了拍她的头:「你绝不会是个坏人。」
黎荭眨眨眼,觉得鼻头有些泛酸。
「你真的这样觉得吗?」
「虽然,」他继续说道:「你有点爱玩、有点任性、有点爱欺负人……」
她噘起了嘴。
「都没有优点啊?」
他又笑了,「可是你绝对不是个恃强凌弱的人,能做到这点,其实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他忽有感慨。
「我……是人家口中的流氓、大姐头耶,」她看著他的眼。
「你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吗?」
「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只相信我所认识的你。」他的眼神温柔得像一泓泉水。
「关——」
她伸手环住他的腰,将略湿的眼埋进他怀里。
「怎么了?」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
「没事,」将眼泪全擦在他衣服上,黎荭抬起头笑著说:
「以后我要天天灌你酒,你喝了酒后说的话,甜得像会醉死人呢。」
必书旭推开她站起身,「胡扯,喂,你的关东煮还吃不吃啊?」背对著她的他,耳廓红得吓人。
「吃啊。」这男人真是可爱到不行,绕到他身旁拿东西吃,她忍不住踮起脚尖又咬了他的耳朵。
「好烫。」她故意吐舌。
「黎荭!」
被他追著在屋里到处跑,黎荭心里已暗暗立下主意,关于她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