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猫眼 第五章

晚餐时分,黎妈妈在厨房里忙著,炉上热气氤氲,室里飘散著食物的香气。

黎大海轻轻推开大门,将头由门缝间探进,看他那副偷偷模模的样,谁看得出他是天义盟的老大?

黎妈妈早发现他了,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径自忙著手上的杂活。

黎大海模模鼻子走进,走到妻子身后问:「今天吃什么啊?」

将酱烧茄子起锅,她理也不理地将菜端上桌。

知道最好什么也别说,黎大海乖乖地坐到餐桌边,看到桌上摆著三副碗筷,他心一甜,知道妻子已经不再那么气他了。将菜都上了桌,黎妈妈拉开椅子安静地坐下,端起饭碗小口地吃将起来。

「小荭呢?」黎大海望望空著的位子,开口问道。

「我问你,」黎妈妈不答反问。「那件事解决了没有?」

黎大海深叹口气:「我还在努力,几次去找会长都被挡了下来,说是他身体不舒服……」

「这种话你也信?」黎妈妈低眉敛目,神情微怒。.

「我知道是推托之词,可是我又能怎么样呢?他毕竟是北部联合会的会长,难道要我直接闯到他面前,要他把孙子交出来?」黎大海烦躁地说。

「小声点,别让小荭听到,她一直以为他已经死了。」黎妈妈压低声音道。

「我们不也以为他死了吗?要不是他一直拼了命地要探查小荭的消息,以致露了痕迹,我还以为他已经摔死在谷底。」

「我宁愿他已经摔死了!」黎妈妈语气激烈。

「小瑷!」黎大海喝道。

黎妈妈一脸不驯。

「你给我点时间好吗?」我会想办法解决。」黎大海抹了抹脸。「如果可以,我会直接把那个叫炽蝎的家伙抓来,整个天义盟与焰风组的人,都恨不得啃他的骨!只是现在保护他的,是会长的人,我如果擅自行动,惹来的会是整个北部的乱战,你难道愿意看到那样的情形发生?」

黎妈妈咬了咬唇:「我所要的,只是你和小荭的平安……」

「我知道,」黎大海拍了拍她的手,「我正在朝另一个方向进行,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他沉吟了会儿:「至于小荭,只要她能像这几日一样乖巧,她的安全就不会有问题。」

「你也知道她的性子,」黎妈妈苦笑。「要她一出大门就非得打扮成那一副模样,已经快把她给憋死了,我可不能保证她能乖多久。」

「没办法,我没有能力把整个D区的警戒弄得滴水不漏,但在这宅子一里内,我能保证绝不会有一张生面孔出现,只要小荭不打扮得像从前一样在D区乱晃,炽蝎的人就绝不会发现她的存在。毕竟,」他笑道:「他怎么样也不可能猜得出,我们会把小荭弄进学校里去。」

「他或许以为小荭还在志岚那。」黎妈妈推算道。志岚是天义盟的专属医师。

「嗯,」黎大海点点头。「志岚说仍然不断有人试图潜进他那,我想,那大约就是炽蝎的人。」

黎妈妈叹口气:「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你快点把这事给解决。小荭今晚原本要去阿穆那,我装病装痛的就是不准她去,她上了楼就一直没下来,我看大约是在生我的气……」

黎大海手中的筷子一顿,「上了楼就一直没下来?」他问。

「嗯。」

两人对视一眼,黎大海突然筷子一放就往楼梯冲,黎妈妈急忙跟上。

看见丈夫站在女儿房门口,她就约略猜到了结果,果然——

黎荭房内的窗开著,窗帘翻飞,凉风不断往里送,而人呢?杳无踪影。

「这丫头,都几岁人了还爬窗,也不怕摔断腿!」黎大海喃喃骂著。

「现在怎么办?阿穆那出入份子很杂,说不定……」黎妈妈担心道。

「我会叫人找些借口把她弄回来,唉,」他又叹:「也怪不得她,依她的性子能忍这么久,我已经很佩服了。」

☆☆☆

脸上带了个罩住上半张脸的银色面具,黎荭坐在吧台边跟酒保闲聊。

今晚穆闻的店办了个化粧PartY她作回以前的老打扮,但戴上面具,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事实证明她多虑了,因为今天有太多人打扮得和她一样,看来她虽然很久没出现,却仍旧是D区赫赫有名的人物。

喝口酒,她随著音乐轻轻摇摆身体,太久没出来玩,让她兴奋得有些坐不住。

「小姐,可以请你喝杯酒吗?」

身旁传来个男声,她没办法地叹口气,数不清第几次的欲转头拒绝,却看到一张极为熟悉的脸。

是吴建邦,穿了件银灰色衬衫,打扮得十分有型,可惜那张脸有著掩饰不住的稚嫩,尤其在这样的场合中更显如此。

琉璃鸟的主要容层约在二、三十岁,会来这的人通常都是老玩家,像吴建邦这种未满十八岁的小朋友算是极为少数。

「你到‘勾引’不是比较合适吗?」勾引是小金的店,来往的多半是青少年。

吴建邦扯了扯领结,脸上有种强作大人的做作神态。「那种小孩子的地方,我才不去。」

被他的语气逗笑了,黎荭低头喝了口酒,摇摇头没说话。

「你的打扮是我们焰风组的火焰女神。」他再次搭讪道。

「你呢?」面具边瓖缀的钻石将她的眼衬得更为邪媚,黎红的眼透过杯缘打量著他:「你打扮成什么?」

「化妆Party是女人的游戏,」他故做成熟状。「我只打扮成我自己。」

因他的回答笑倒在桌面,黎荭真没想到,她这平时爱耍大牌的学生在女人面前居然是这样一番相貌。

「你是焰风组的人?」黎荭明知故问。

「唉。」他省略了见习二字。

「你们组里的人没说过,不能随便把组织的名号抬出来吗?」她垂下眼睑。

「呃……」吴建邦有刹那的慌乱。「你……」

黎荭转向他,炫出个十分灿烂的笑。「我怎么了?」

这时才看到她的正面,吴建邦眉皱起,总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熟悉,却又想不出在哪看过。

「你啊,」黎荭站起身拍了拍他的颊。「道行还不够,要正式加入焰风组,恐怕还得多见习几年。」

「你——」吴建邦恼羞成怒,伸出手就要抓住她手腕,却不知怎地天地异变,一瞬间已经被人翻倒在地。

穿著红色长靴的脚踩在他胸口,黎荭挑衅地睨著他:「有问题吗?」

「你……你竟敢惹焰风组的人!」

「完了、完了!」黎荭摇头:「打不过就抬组织出来,吴建邦,你比我想像得还没出息。」

「好了,」身后传出男人低沉的笑声。「你就饶了他吧。」

黎红抬起脚,转过身看著穆闻。「你这大老板来的可真慢。」

躺在地上的吴建邦一看到来人是谁,忙翻身爬起。「大、大哥。」

穆闻看了他一眼。「阿邦,你这段时间到底都学了什么?」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她是你的人。」

穆闻仿佛被呛著了般。「呃……我还没这种胆子。」

黎荭横了他一眼。「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吴建邦一脸疑惑,张口欲问——

「你下去吧,」穆闻道。今天的事我让小金再跟你谈谈。」

大哥都已经开口了,小弟怎么可能还敢多嘴,吴建邦应了声后便离开。离去前他看了黎荭一眼,那一眼充满了好奇及揣测。

黎荭则根本不理他,径自对穆闻道:「好了,我们上哪玩?」

「当然是看大姐你的意思喽,我可不想也被你踩在脚底。」一没旁人在,穆闻又回复耍宝个性。

「你呀,早被我踩在脚底啦!」她皱皱鼻,扬唇笑道:「而且还注定一辈子翻不了身。」

「唉,」穆闻苦命地叹:「谁教我三岁时就认识你,从此注定悲苦的一生。」

「知道就好!」黎荭扮了个鬼脸。

☆☆☆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黎荭扬起头任海风吹拂著脸,她眼微眯,唇弯成快乐的曲线,看来像极了一只心满意足的猫。

夜深了,半弦月悬在半空,几点星芒幽幽,黎荭两手撑在身后,听浪涛、听朋友闲聊,心里便兴起满足之感。

「大姐,」穆闻在她身边道:「你还不回去吗?明天不是还有课?」

「别再提了。」黎荭冒出一声无力的申吟。

「所以嘛,」小金又跑出来劝诱:「我就说大姐不适合做那种循规蹈矩的事,与其闷死在那,不如回到组里来。」

「你去跟我妈说吧。」黎荭从大石上跳下。

「我不敢。」小金诚实道。

「我也不敢。」黎荭习惯性地皱了皱鼻。

拿起脱在一旁的长靴穿上,她抬头对还坐在石头上的朋友道:「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玩吧。」

「我送你。」穆闻也从石上跳了下来。

其他人望著他们的背影,突然,不知是谁冒出一句:「大姐为什么没有跟大哥配成一对?他们两个很合适啊。」

「哈哈!」小金忍不住笑出声。「他们两个是不可能的啦。」

「为什么?」

「因为他们太了解彼此,」小金回道。「拥有那样的情感,要发展成爱情太困难了。」」那么大哥跟金姐呢?」好奇宝宝又问。

「呸!」小金啐了一口。「我跟他更是打死不可能!大姐跟阿穆是感情太好了,我跟阿穆是注定要当敌人,要我跟他在一起,我宁愿去死!」

「哈啾!」还在几百公尺外的穆闻突然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柯穆,你身体会不会太虚了?」坐在他身后的黎荭笑谑。

「谁教你好好的车子不坐,硬要骑机车。」穆闯将把手极力往左弯,让车身斜得几乎贴住地面。

「我就是讨厌坐车子,四四方方的一个盒子,待在里面会闷死人的。」黎荭长长的卷发在空中飘著,她伸出手来压住,车速快,风声又大,她几乎是用喊的在说话。

「你呀,有福不会享。」车子骑进了闹区,穆闻将车速放缓。

「对你来说是福,对我来说是折磨,」车子在红绿灯前停下,她戳了戳穆闻的腰:「你唷,老板当久了,愈来愈贪图享受了。」

「我承认。」他回答的毫不心虚。

灯号即将变化,穆闻转动油门,黎红却突然拉住他。「停!」

「怎么了?」他松开手,回过头问。

「把车停到路边。」黎荭没有多作解释,她的眼看著右前方某一点,嘴里命令道。

将车骑向路边店家前的停车位,他熄了火后,顺著黎荭的视线望去。

是个男人,站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书店外,整张脸都埋在书里,看不清眉目,可有股浓浓的书卷味,就算是站在这样的距离外,他也能感觉得出。

「谁啊?仇人吗?」穆闻转头看向黎荭。

「你别管,」从重型机车上跳下,黎荭推了推他:「你先回去。」

「不会吧?你的新目标?」敏感地察觉出什么,穆闻颇有兴味地看著那男人。「基于同性情谊,我似乎应该去警告他一下。」

「警告什么?怕我把他吞了吗?」黎荭踹他一脚。

「对啊,还怕你啃得他连骨头都不剩。」他嘻嘻笑道。

「去你的!」她抡起拳头:「还不走?」

穆闻一向自许为俊杰,大姐都已经摆出架势,他怎能不识时务?「马上走、马上走!」他发动机车,随后闭上眼楮。

「你在干嘛?」黎荭眯起眼。

「同样生为男人,为他默哀三秒不为过吧?」他就是控制不了持虎须的冲动。

下一瞬,拳头飞上了他的眼。「你慢慢默哀吧。」

不再理那个有被虐倾向的家伙,黎荭过了马路。

想著该给关书旭什么样的见面礼,黎荭的嘴角浮起小恶魔似的笑,正想加速跳上他的背,不知是谁由后扯了她一下,害她脚步一颠,差点跌倒。

「妹妹,你一个人哦?」

「妹妹,这么晚一个人很危险喔,哥哥陪你回家吧。」

「你陪人家回家干嘛,是不是——」

油腔滑调的男声不断钻入耳,黎荭隐忍地深吸口气,老妈说了,别惹事、别惹事、别惹事——

握上她手腕的兽爪让她微薄的自制霎时崩断,她抬起穿著红色马靴的长腿,一脚就要朝后头踢去,却在瞄到往这走来的人影时,险险地收回。

必书旭从来就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然而在这样近午夜的时间,见到一个女子被三个男人包围著,他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佯做无视——虽然其他人似乎都选择这么做。

深吸口气,他缓缓对红衣女子道:「对不起,我来晚了,你等很久了吗?」

希望她能明白他话中的暗示。

女子抬起头,他这才发现她有一双看来十分眼熟的斜挑猫眼,那眼里带些诡谲,仿佛正计算著什么,随后长睫掩下遮住了一切,女子的声音低哑而,略带颤抖由红唇中滑出:「你……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必书旭无力地叹了口气,这下该怎么办?他是个和平主义者,从不认为暴力可以解决问题——」

可惜三个小混混并不这么想。

「人家说不认识你哦,你想干嘛?想把妹妹拐回家欺负吗?这样不行喔!」小混混搭著同伴的肩笑闹著说。

没理会互相推打著的年轻人,关书旭看著那女子道:「小姐,你还好吗?你跟他们在一起没问题吧?」

最好她能点点头,那么他就可以回家去了。

这书呆子,在这种时候还这么文质彬彬的干嘛?还不赶快撩起衣袖好好打上一场?

黎荭决定推他一把,她眨著双眼,努力想挤出一点泪珠。「我……我不认识他们,先生,你救救我,我、我想回家。」

夜色昏暗,他不太瞧得清她的模样,但听她那抖颤的语气,恐怕是吓得哭了吧?

无奈地做好即将被痛殴的心理准备,他放轻了语气:「好,我带你回去。」

这人居然对一个陌生女子这么温柔,怎么平时跟他说话就不见他这样?里这么想著,黎荭悄悄噘起了嘴。

「X的,谁说你可以带她走的?」小混混一拳挥向他。

必书旭急忙以右肘格住他,脚往前一踏,左肘顺势横撞上他胸口。

「咦?」黎荭惊讶地瞪大双眼。

书呆子真的能打?

必书旭受的惊吓比她还深,他看著跌坐在地的小混混,嘴里不自觉地喃:「真的有用?」

小混混揉著胸口慢慢从地上爬起。「X的,你们就站著看我被扁哦?不会一起上吗?」

看著围向他的三张凶恶面孔,关书旭一面往后退一面道:「我想,请你们让我把那本书看完后再动手,是不可能的吧?」

黎荭顺著他的视线看去,路灯下书呆子买的书散了一地,其中有一本写著大大的七个黑字。

「《吴氏开门八极拳》?」黎荭挑起了眉。

必书旭是在情急之下想起方才看的书,胡乱使了个八极拳里的前顶肘,没想到还真的奏效,可惜接下来就再也不成了。

被六双拳头轮殴,他开始后悔起从前为什么不多看些「一天之内让你成为武术高手」之类的书,遇到这种状况,谢林跟海德格可完全帮不上忙。

丙然被打得很惨,黎荭双手扶著下巴,当游戏似地观望著,可看著看著,心里突然感到不高兴起来。

这书呆子,打不过不会跑吗?干嘛还呆呆地让人当沙包似地捶?英雄救美需要做到这种地步吗?笨瓜!

「住手。」她开口了。

小混混们倒满听话的,三个人全停手看向黎荭。「妹妹,心疼喽?要我们不打很简单,你乖乖跟我们走就好了咩。」

黎荭慢慢走近他们,「我会乖乖跟你们走,只是怕你们待会儿会后悔。」说完也不理他们,径自对蹲坐在地上的男人瞠道:「你还不走啊?嫌被打得不够吗?」

必书旭站起身,他揉揉被打肿的双眼,深吸口气,接著猛地冲向黎荭,大手拉住她的手腕,拔腿就跑。

他早该奉行江南七怪里南希仁的四字诀——打不过,逃!

被人扯著在路上狂奔,身后还有小混混的叫嚣,黎荭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电影里的女主角,这对她来讲是个十分稀奇的经验,自她有记忆以来,只有她追著别人砍,从没有这么被人追著跑过。她忍不住咯笑出声,还满有趣的。

两个人在巷子里转来绕去,好不容易才摆脱追赶的人,关书旭一面扶著墙一面喘,看来是非常不习惯这么剧烈的运动,黎荭则半靠在墙上睇著他。

她认识的人就属这男人最弱,弱也就算了,还呆,不会打架干嘛还逞英雄呢?

可是当时在场的就只有他一个站出来,而且就算被扁成猪头样,他也没有丢下她一个人。

这样一个又弱又呆的男人,其实——还满让人心动的。

黎荭偷偷在心里想著。

「你真是我看过最笨的男人了。」

必书旭勉强张开红肿的眼,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双红色的皮制长靴,他顺著修长的腿往上看,映入眼帘的是紧裹著臀的红色皮裤,裤子的左侧由交叉的皮绳系起,因此可以看到她白嫩的大腿处,有个怒放的鲜红火焰刺青。

之上,是窈窕的身段,裹在同色短背心里,接下来是带著隐隐红光的微卷长发,随风而舞怡似火焰,被那火焰圈著的,是张小巧的脸蛋,其上瓖著斜挑的猫眼及丰润的红唇。

这人美得不像他曾见过的人,可不知怎地,却让他兴起一股十分熟悉的感觉——

「认不出我吗?」她蹲。「关书旭,你太让我伤心了。」

那特有的声调让他一惊!「黎荭?!」

「没错。」她的唇弯成弧。

像是看到她笑了,唇便也跟著扬起,发觉自己的怪异行径后,他红著脸移开视线。

「等等,」他蓦地抬起头。「怎么会是你?」

「怎么不会是我?」她模仿著他的语调。

「但——」他明明记得那女子抖颤的声音……「你说你不认识我。」他感觉胸口有怒火燃起。

「呃……」黎荭扯了扯头发。「因为天太黑了嘛,我看不太清楚。」

「黎荭,你玩得太过火了!」关书旭难得地动了气。

「对不起,」她极识时务地装出悔改的模样。「我不是故意……」

「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想起方才的情形,在知道那人便是黎荭后,他突然深深觉得害怕起来。

如果他真的被打得连动都不能动呢?如果黎荭真的被那三个小混混架走了呢?脑里浮起所有曾看过的社会新闻报导,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开始发颤。

也许掐住这女人的脖子再摇她两下,可以让他好一些。

完全不知道他心中所想,黎荭靠近他,两手抱住他的手臂,一张脸由下偷瞧著他。「你在担心我对不对?」

「谁担心你了!」关书旭撇开脸。

「啊炳!你真的在担心我,关书旭,我就说你喜欢我嘛,你还不承认。」她亮出大大的笑脸。

「你……」关书旭胀红了脸。

「谢谢你。」打断他即将冒出的脾气,她难得认真地说。

月光下,她的眼在那张小脸上显得好大,关书旭愣愣地望著她,突然觉得自己有可能就这么溺毙在那眼湖中。

接著,她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了他的颊——

在那一瞬间,关书旭终于明白了童话故事中屠龙王子的心境。

因这一吻,仿佛死也值得了。

☆☆☆

「你干嘛不进去啊?」

「这是你的房间……」望著那拿著医药箱,掩嘴而笑的女子,关书旭有些尴尬地说。

「有什么问题吗?」

「不。」他咳了咳,脸有些发红。「只是孤男寡女同处一室……」

黎荭噗啼一笑,伸手把那站在门外的人柱拖进房去,她低笑道;「你到底是哪个时代的人啊,放心,我不会对你怎样的。」

必书旭以奇怪的眼神看著她——

怎么她就不会担心他对她怎样?

不曾察觉他的心思,一面打开医药箱,黎荭一面说:「你找个地方坐下吧。」

「呃……」整个房间里唯一可坐的就是那张床,关书旭抓了抓头,最后盘腿往地上一坐。

「你……」黎荭一脸好气又好笑的样子。「坐床上啦,说了不会对你怎样就是不会,你在怕什么嘛!」

摇摇头,他坚持要坐在地上。

「算了算了,你高兴就好。」爬到他跟前,她旋开双氧水的盖子,「忍著点。」说著跪起身,将沾了药水的棉花棒往他伤口擦。

必书旭倒抽口气,连他自己都没办法分辨是为了伤口的刺痛,还是为了她的接近。

她靠他很近,近得他可以闻到她身上带点辛辣的香气,近得他可以数出她浓密的睫毛。

眼不自觉地在她脸上搜寻,滑过她专心的眉眼,滑过她的鼻,最后滑到她丰润的唇……发觉如此注视她不妥,他忙将视线移开,却又无法控制地移回,看到她眉心微皱,他抬起手,轻踫了下她眉间。

黎荭挑起眉。

「你在皱眉。」他说道。

「因为这里光线太暗了,我看不清楚。」她的眉又蹙起。

「对不起。」他挪了挪位置。

看他那模样,黎荭突然笑了。「你这人真的很怪。」

「会吗?」他松口气,将注意力集中在与她的对话上。

「会啊,这世上的书呆子是不是都像你一样,眼里只看得到书,然后把女人都富成洪水猛兽啊?」她一面替他擦药一面道。

「我有吗?」他笑了。

「有,」她皱了皱鼻。「你怕死我了。」

他是怕她,但或许理由并不那么单纯。

她瞄了瞄他,「其实你长得不错,」她说得保守了些。「你真的没交过女朋友?」

与她独处的气氛亲昵而舒适,关书旭闭上了眼。「有。噢!」他突然冒出一声申吟。

「对不起,」捏著戳痛他伤口的棉花棒,她的声音带著过度的甜美。「不是故意的。」

这么说,他曾爱过人?

这是很正常的事,然而她却难得的为这种事而感到不舒服起来。她明明从不在乎这些的呀,如今却在意起那个关书旭爱过的女子,甚至忍不住在心理揣想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学生时也曾交过女朋友,后来才发现,只有欣赏是不够。」他淡淡地说。

「是吗?」唇上的笑转甜,黎荭这才开口道:「刚弄疼你了吗?」她贴近他,替他吹了吹伤口。

「不……不会。」他胀红脸,又挪挪身子,害怕那一直钻进鼻翼的她的气息,害怕这个为她脸红心跳的自己。

他愈是这样,愈是勾惹起黎荭那埋藏在血液里的邪恶因子。「你这么容易脸红,我会很想逗你耶。」

「逗我?」他呆呆地看著她。

她突地吻上他的唇,柔软的唇与他相触,厮磨了一会儿才离开。「这样逗你啊。」她说。

调皮地扬扬唇后,她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继续替他擦药。

房里安静了下来,晚风由窗外吹人,她卷卷的发丝不断拂过他的身体,那一下下的轻搔,都像撩在他心上。

「好了。」黎荭抬起头对他笑道,「只要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她的声音嘎然而止。

他望著她的眼深幽如夜,其中有著与以往截然不同的东西,仿佛他终于体认了什么,承认了什么。

「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你了。」他说。

「好像?」她皱皱鼻,像是不太满意那两个字。

「为什么呢?」他像是忘了她的存在,低头遁入自己的思绪中。「为什么是你而不是别人?」

「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呢?」她学著他的语气。

他的眼里半带迷惑。

「关书旭,」她捧著他的脸,那双猫儿眼亮闪闪地直看人他心扉。「喜欢我真的需要什么理由吗?」

「不,」他诚实道。「只是本能地想探究原因。」

喜欢有时候是毫无理由的呀,」她的鼻顶著他的。「就跟我喜欢吃荷包蛋一样,没有什么特别原因,只是因为好吃罢了。」

「所以,」他哑然笑道:「我喜欢你也是因为你很好吃?」

「对,」她扬起大大的笑容。「食物只要对了味,就很好吃,人不也一样?」

看著她,他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喜欢她了,这个女人似乎从来不想太多,感情对于她像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反倒是他,被她引起的感觉耍得团团转,费尽心力的想要厘清一切。

为什么只在接近她时心跳加速?为什么向来好脾气的他会被她勾起陌生的情绪反应?

为什么无法忽视她?为什么被她耍弄逗惹却从不对她觉得厌恶?

为什么让她靠得离自己那么近?为什么会主动地想要拥抱她?

真的想得出原因吗?

他笑了,第一次主动吻了她,「我喜欢你。」这是唯一的原因。

这次他不再说「好像」。

☆☆☆

「我送你回去。」站在门廊阴影下,黎荭挽著关书旭的手臂抬头看著他道。

「不用了,我到巷口叫计程车,时间不早了,你早点睡吧。」还不太习惯这样的亲昵,他显得有些羞涩,但又不舍得挪动自己的臂膀,心里觉得这样的行为很可笑,但在嘲笑自己的同时,却又觉得有些甜……

两人走到门口,关书旭呆站了好一会儿,才凑近吻了吻她,短短的吻结束后,他开了口,深夜里,他的声音听来分外的沙哑:「我走了。」

挥了挥手,他转身离开。

黎荭看著他的背影,人难得地有些傻气,看著他走了一段距离后又回过头朝她走来,黎荭低声问道:「怎么了?」

「我有句话忘了跟你说。」他沉默了一会儿,突地又吻了她,这个吻甜而长,像永远不想结束。

饼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带著喘息分开。

「你……要跟我说什么?」黎荭不稳地问。

「说……」

他想了好一会儿,「再见,对,」他点点头,「我刚忘了跟你说再见。」他很认真地说。

被他的模样勾起了笑,黎荭回道:「嗯,再见。」

下一个不受控制的吻落在她的笑容上。

终于抬起头后,他的神情带著昏眩,「嗯,再见。」又说了一句,身体忍不住又朝她倾去,在最后一刻煞住车,他直起身子,为自己荒谬的行为摇头。

「真的走了。」蜻蜓点水的在她唇上踫了最后一下,他跑著离开。

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黎荭才转身回到屋里,宛如梦游似地飘回自己房间,踫地一声倒在床上。她呆呆地看著天花板,突然溢出一声叹息。

「这个男人为什么这么可爱呢……」

她从没谈过这么清纯的感情,她从没感受过这种纯洁而又甜美的味道,与她对关书旭的感觉相比,从前的情感都像是游戏。

「这原本不只是游戏吗?」她喃喃。

原来不是只想逗逗他,只把他当新奇的玩具吗?毕竟她身边从不曾出现过像他这种古板小老头。

想起他很认真地说过不能为了爱情之外的理由而吻另外一个人,她的唇突然不受控制地扬起。

他吻了她,他吻了她,他「主动」吻了她!

爱情……

她的嘴角一直朝上扬弯,整颗心像被名为快乐的幸福感觉塞得满满的。啊,她到底是什么时候陷进去的呢?

「我还是不觉得吻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她皱了皱鼻。

可是和一个自己如此喜欢的男人接吻,那感觉却是如此地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到让她觉得,或许这辈子,她都没办法再跟别人接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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