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浮在一个弥漫著馥郁香息的美妙梦境里。
尽避最初时.一会儿五脏俱焚,一会儿如在冰窖,但这缕闻嗅间俯拾可得的沁人香息,抚慰了他体内遭受蛇毒攻击的痛楚。到了后来,他甚至觉得自己就像待在母亲子宫里般安全舒适,受到保护,并随著一股贯入体内的热息周转全身,荼毒脏腑的毒伤只能倒旌投降,既有的苦痛渐消,全身舒泰地坠进无边无际的甜美梦乡里。
在梦里,满身的粘湿燠热被温柔的清凉所抚去;在梦里,有一双柔嫩得不可思议的纤手腼腆地抚过他悸动的体躯;在梦里,他放任自己沉醉在那缕温香里,将禁锢住他深藏的热情与爱恋的职责、皇帝、父亲以及他们所代表的家国利益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在梦里,他只愿当个纯粹被爱的男人,享尽心爱的女子奉献的温柔,任时序移转,浑然不知周遭人事的变化……
然而,梦终究有醒的时候,一股刺鼻的烧焦味无情地闯入了包围著他的馥郁迷人气息里,同时将一阵轻柔却懊恼的诅咒送进他宁馨安详的梦境。
岳翕困恼地夹紧眉头,皱著英挺的鼻,随著吸嗅不断窜进鼻内的焦味一再刺激著鼻腔里的搔痒,终于使得他哈啾声连连地醒来。
同时间,手脚亦本能地伸展,忽地,一阵剧痛自左腿袭上,他忍不住痛呼出声。
「你……怎么样?别乱动呀!」空气震动的声音里,夹杂著焦急却不失女性柔媚的声音,紧接著一双小手扶起他。
肩上的触感柔软似丝绵,带起一阵愉悦的轻颤传至全身每一处,紧接著一直包围他梦境的馨香扑鼻而来,岳翕呼吸一紧,原本就因睡意未消尚且混沌一片的脑子被熏得更加晕沉,心跳不自主地加快,怦怦怦的声响敲击得耳室有些生疼。
误将他俊脸上的陶醉当成身体不适,善善边轻柔地按抚手掌下绷紧的男性肌肤,边温柔地解释起来:「你落崖时,左腿遭树枝刺伤,伤到了经脉,虽然做好包扎了,但这几天最好不要妄动,免得伤势加剧。」
他伤到腿?
岳翕一阵愕然,晕乱的脑子开始起作用。昏迷前的记忆一下子簇拥到脑中,连接著醒来后的感触,融合成令他震惊的连串事实。
他没死!
而且是芳兰公主救了他!
怎么可能?!
岳翕眼中的睡意全消,替代的是难以置信的锐芒。
为了阻止芳兰公主答应奇克雷的交换条件,他愤而跳崖。本意是希望落崖之后,她能在没有拖累的情况下,顺利脱离奇克雷的掌控,哪里晓得她不但痴痴地跟著他跳崖,还用自己的身躯保护他!
这么说来,或许梦中感受到的一切并不是他的幻想,那些……那些……天呀!
他震惊地看进她的灵魂深处,在那双宝珠般的瞳仁里清楚地看见自己的激动。那不仅是纯粹的感激,还有更多对她不顾性命安危挺身相救的感动,以及梦中旖旎无比的每个片段在他心底掀起的波涛,组合成令他头晕目眩的狂潮,炽热地反映在异常明亮的星眸里。
善善被他看得颊肤生晕,一颗心怦怦直跳,女性的直觉感应到这一眼别具意义,不再是克制在层层理智下拒她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眼神,而是泛滥过理智堤岸汹涌的情感奔放、热烈的表露。
心喜于他有这样的转变,善善眉睫之间不禁流露出情意,温柔地回视他。
「你放心。腿上的伤势不重,不至于有残废之虞。只要好好休养,以你的体质,十天、半个月便能痊愈。」
「你……」他压根儿没想到自己的伤,全心都在新发现的事实。
如果他的梦不仅是梦,芳兰公主所做的,就不会只是随他跳崖,并救了他而已。她还……还……
像是突然发觉两人之间太过亲密,她的手正扶在他肩膀上……她的手……扶在他的……体肤上的触感是如此美好,同时还该死的真实,不可能是隔著层衣物……他低头一瞧,发现上衣不知所踪,惊愕之下,被口水呛住,剧咳了起来。
「岳翕……」善善担心地为他拍背,柔软的小手落在他光果的背部,带来阵阵引人心痒的酥麻感觉。
你没事吧?都是我不好,没想到你会受寒……可是我以为你内息充沛,能自动运功抵御晨间的寒气,才没有再想办法……因为把你的衣服洗了,现在还挂著风干呢。」
她自责的语气引起岳翕方寸间微微疼痛,「我没有受寒,只是……」
看进那双盈满歉意的美眸,他苦涩地扬起嘴角,纳闷著为何她做了那些事,还可以显得如此甜美、无辜,仿佛让他受寒便是她所认定最严重的事了!
「只是什么?」善善困惑地问。
「男女授受不亲,公主怎么可以……」他叹气道。
没料到他一醒来,什么甜言蜜语都没有,却对她说出这种话,善善满心的喜悦和甜蜜顿时化为怒气。她羞红芳颊,深邃的明眸似要冒出火来似的瞪视他。
「你是什么意思?」她芳唇抿紧,语音在盛怒下显得尖锐,「是怪
我不该救你吗?」
「我没这个意思……」他越是焦急,越是语无伦次,「公主的救命之恩,岳翕刻骨铭心……不,是终身难忘……只是,咳咳……也没必要这个……脱我衣服吧?」
善善脸上一阵烫热,心里好气又好笑。都到这种时候了,他还在乎繁文缛节,计较她脱他衣服。
可话说回来……芳心一阵猛撞,突然感觉到手心下的肌肤烫得炽人,她连忙收回手,转开眼光不敢看岳翕。
先前太过担心他,没有想到男女之别,经由他的提醒,才发觉自己的作为的确是逾越了男女之间的分际,怪不得他误会。
她清了清喉咙,「我当然是有必要才脱你衣服嘛!」说完之后,她显得理直气壮了起来,「之前以解毒珠为你驱毒,你体内的蛇毒全借由汗水排泄出来……看你一身粘腻,我才帮你……呃……擦了一下,顺便洗了衣服。因为衣服没干,才没帮你穿上呀!」
岳翕张了张嘴。
「难道你要我任你一身臭汗地躺著,不去管你吗?」她嗔怪地斜睨向他,那娇媚的情神顿时让岳翕难以招架,俊脸发烫,不敢再看她。
他咳了咳,「是我误会公主了。事急从权,原是怪不得公主……」
「怎么?你还想怪我呀!」她气恼著。
「下……官不敢……」
这令她更生气了。
以为经过这番同生共死,岳翕会改变态度,没想到清醒过来说没几句话又故态复萌。
「你是故意恼我是不?」她眼眶一阵灼热,豆大的珠泪登时滚出,「枉我不顾性命地救你,却换来你的冷心无情。岳翕,你好可恶!」
「公主……」他想为自己辩解,奈何满肚子的苦水却一丝也吐露不得。
「你要是真的无情也罢,偏偏你似有情若无情,惹得人家情丝缠绕,难以自己!」
「公主……」他有吗?岳翕心情一阵悸动,他不是把满腔的柔情全都锁在心里,一丝也不敢显露出来吗?芳兰公主怎能察觉?
「更可恨的是,你为了阻止我答应奇克雷的条件,居然转身就跳下崖,临跳下崖前,还抛给我一个似有万千心意来不及说出口的眼神,害我忍不住猜想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不顾一切地追著你跳下崖,想问个清楚……」
「你是为这个原因才……」他错愕著。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这么做!」冒火的眼瞳里闪烁著某种意味尖刻的嘲讽,就不知这嘲讽是对她自己,还是岳翕了,「在被你无情地拒绝之后,我还厚著脸皮跟你跳下去殉情吗?在你眼里,我就这么痴、这么傻,这样的厚颜无耻,明明你都说不喜欢我了,我还死皮赖脸地追著你殉情,我有这么的贱——」
「不准你这么说自己!」无法忍受她如此自辱,岳翕暴躁地打断她,嗓音微微喑哑,「你既不痴,也不傻,更谈不上厚颜无耻、死皮赖脸,那个字更跟你没关系!在我心里,你是最圣洁高贵、不能被亵渎的天仙化人!我更没有说过不喜欢你,我……」
他突然闭上嘴巴,逃避她眼中忽然灿起的光芒。
「你怎样?」善善著急地追问,「为什么不说下去?到了这种地步,你还要逃避!岳翕,你究竟是不是男子汉!」
「这跟我是不是男子汉没关系。」他的语气充满苦涩,「有些话即使说了也没用,不过是徒然惹人心伤罢了。我感激公主的好意,愿意粉身碎骨来报答……」
善善脸色一白,再没有比这句话更加刺激她的了。
她气苦地喊道:「我要是稀罕你的粉身碎骨,就不会追著你跳下崖,费尽苦心来救你!」说著,她泪下如雨,紧绷了一整夜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扑进他怀里,擂起粉拳捶他。
「你知道自己说这种话有多可恶吗?当你转身跳下崖的刹那,我的魂都被你吓没了,要是再经历一次,我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先崩溃!」
尽避,在姽方朝政上,她是英明善断的摄政公主;尽避,在战场上,她是战无不胜、用兵出奇的元帅;尽避,在情感上,她一向以能自我控制而自豪,但她再强,终究只是名初解情事便饱经挫折的少女,在经历了一整晚情绪的剧烈起伏,徘徊在生死边缘之后,她再也坚强不下去,听到心上人竟然说宁愿粉身碎骨,也不愿坦诚心意,她登时崩溃。
「公主……」怀中的软香泣不成声,使得岳翕的一颗心绞扭得异常疼痛。
他沉痛地领悟到自己太过自私,不曾以她的立场来考量整件事,没想过他的跳崖会对她造成这么大的伤害。还以为这么做对她最好,却差点害死了她,让她承受目睹他跳崖、一心援救他的煎熬。
他太不该了!
然而他内心的自谴并无法传达到善善那里,使得他充满怜惜的呼唤听在她耳里格外刺耳。她忍不住想更用力地打他、捶他,以发泄心中的悲愤,但顾虑到他毒伤初愈,终究是不忍心,只能紧握著拳头。
「都掉到这种地方了,你还喊我公主做什么!又没人听见!」
相对于她的愤慨,岳翕却只是逸出无可奈何的叹息:「公主……」
善善懊恼地闭了闭眼,或许她可以先不去管他喜欢怎么喊他,这一晚的经历对她而言是受够了,要是不立即发泄,她不晓得自己还能不能支持下去。
「你知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危急?若不是我听声辨位,及时找到你的方位,保护你借著从崖壁上生出的树丛作缓冲,我们谁都别想活!而你就算没摔死,也蛇毒发作死了,还能在这里说那些可恶的话气我吗?」
「公主……」他当然知道当时的情况,毕竟他就身临其境,有谁会比他体会更深?包括他在压断树时,被树枝刺穿左小腿,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被她所救的种种经过,仍在他脑海中记忆鲜明。
「你晓不晓我心里多急?担心会来不及救你,为你解毒!后来虽然赶上救你了,可你一身臭汗,从来没服侍过人的我,还得将女性矜持暂时摆在一边,为你擦身。可恶的你,却还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公主我……」他听得受宠若惊且愧疚满怀,更为自己误会了她而感到不好意思。
「看到你左小腿上的伤势,我心痛如割,还得强作镇静地为你拔除刺进那里的树枝,看到你流那么多血,我好担心你会有事,又担心你醒来会肚子饿,不顾一身狼狈到水里捕鱼,不谙厨艺的我妄想为你烤鱼,结果把鱼都烤焦了……呜……你一声谢都没有,只会用话气我,跟未落崖前一样以为喊我公主就能阻止什么吗?我告诉你,就算你骗得了自己,也骗不了我!」
面对她泪涟涟的控诉,岳翕俊雅的方唇扭曲成一抹自嘲。不,他连自己也骗不了!
或许之前他曾以为只要不对她承认,这份钟情终能随著时光流逝而逐渐淡去,但在她随他落崖,为他做了这么多后,对她的情意只会经过岁月沉酿得更香醇,终其一生都将缱绻在他心底。
「你为何都不说话,只会笑?」等了半天,就连她最讨厌听他喊的「公主」都没等到,善善抬起烟水弥漫的眼眸只看到他嘴角的弯起,不由感到深受伤害。
「是把我掏心掏肺的表白都当成笑话听了?」她质问,表情惨然,「岳翕,你一定要这么绝情吗?如果真的对我无意,为何要把骗我说丢掉的断袖贴身收藏?你倒是给我一句话,不要让我悬在这里不上不下!」
「公主……」他也想呀,然而脑子仍因她发现断袖的事而震惊不已,只能呆怔著。
「我不要再听你这么喊我了!」她掩住耳朵悲痛地哭喊,「在你面前,我不要当姽方的芳兰公主!我宁愿只是个小爆女,或什么都行,就是不要再听你喊我公主了!」
岳翕叹了口气,迟疑地道:「不喊你公主,该喊你什么?」
善善哭声一顿,狐疑地抬起泪眸,模糊的视线里依稀能看见他脸上的困扰。
「还是你希望我喊你祁姑娘?」他试探地问,「我只知道姽方的王室姓祁。」
「啊?」恍然领悟到他话中的意思,善善眨动眼楮,将沾在其上的泪珠全都眨落。
她忍不住弯起嘴角,搞了半天,岳翕根本不知道她的芳名。她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这举动反而让岳翕嘴角的笑弧荡得更高。
「你、你……干吗又笑人家!」她不依地轻轻擂他一拳。
「瞧你都哭成小花脸了。」他怜惜地伸手轻触她湿濡的脸蛋,指尖下的触感柔嫩得如上好的豆腐,使得他心旌动摇。
他不敢造次,连忙收回手。
「啊!」善善像是突然明白他的意思,尖叫一声,迅速从他怀中挣开,往旁边的小河跑去。
原来她刚才生火烤鱼时,弄得头脸、双手都是木灰,自己却不觉。后来在岳翕怀里痛哭流涕,脸上的木灰经泪水冲洗,再用手胡乱抹了抹,顿时把一张小脸搞成花脸。
「都是你啦!」她边泼水洗净手上脸上的脏污,边娇声埋怨,「你早就看见了,却不跟人家说!」
「这你就冤枉我了。」岳翕回答,由于左脚上的伤不方便他移动,只能坐在原地为自己辩白,「我只顾著听你说话,并没有注意到你脸上沾染到的木灰。」
「反正……」她也晓得自己不该怪他,但就是拉不下脸来承认,樱唇微微嘟著,以眼角余光偷瞄他,这一看却让她忍不住噗哧一笑。
岳翕赤果的胸膛印上从她脸上、手上沾染到的黑污,经由她泪水的冲洗,产生的效果并不亚于她之前的小花脸。
她抿了抿嘴,绞干巾帕走回他身边,蹲便要为他擦洗。
「我自己来就行了。」岳翕眼明手快地抢下她手里的巾帕,惹得善善一个怨怼的白眼。
不想想他昏睡不醒时,是谁帮他擦洗去身上的秽汗喔!
当她帮他宽衣解带时,早就什么都看光、模遭了,他现在才来这一套,不嫌多此一举吗?
这些思绪在她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的同时,目光不由自主地绕著他擦拭胸膛的动作打转,心跳莫名地加快了起来,连呼吸都显得急促,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狂潮躁热地流窜全身。
她不自在地舌忝了舌忝唇,稍早之前的记忆与此刻所见到的重迭在一块。
那具伟岸的男性胸膛在几个时辰前,也曾奢侈地呈现在她的视线下,令她在屏息之余,著魔般的伸手去踫触。
掌心下的触感不亚于视觉受到的震撼,勤于锻炼的肌理每一寸都蕴含力量与弹性,让人越模越是上瘾,忍不住一路往腰间模去……
「咳咳咳……」
善善从失神的状态中被唤醒,错愕地发现自己的手正搁在岳翕结实、平滑的腹肌上,并感觉到一阵难以言喻的轻颤正从那里传向她,这使得她震惊地抬起眼眸,却正好落进他微冒火星的眼中。
强烈的滚烫烧热了她的颊,她她……怎么会……
善善尴尬地收回手,方寸间剧烈的跳动敲痛了胸骨,阵阵羞意汹涌于心,使得她羞惭地别过脸,不敢再看他。
岳翕的心情同样混乱,梦中也曾有一双小手轻柔地抚模他上身,他忍不住合理地怀疑那双手是属于芳兰公主,而且不仅是个梦。一时间思绪涌如狂潮,呼吸声比任何时候都急促,尽避再难以相信,依然抹灭不了这个可能;不,不再只是个可能,根本就是个确定呀。
「嗯、咳……」他不自在地清著喉咙,突然不晓得该怎么面对她。
「你一定觉得我……」她低著头,结巴的语气里充满懊恼,「可是我……反正……」
岳翕苦笑,话只说个起头,教他怎么猜呀!
「公主……」他叹气。
「善善。」她含羞带怯地更正他,「喊我善善即可。」
「善良美好的善善?」他沉吟地问。
「嗯。」她娇羞地点头承认。
「这名字跟你很相配。」他忍不住道。
得到心上人的赞美,善善芳心欢喜,眉开眼笑地抬眼看向他,发现他也正以一种温柔的眼神注视过来,颊上的温度更炽。
但这次她没有躲开,不安的心情反而沉淀下来,只因为他眼里没有轻视,只有让人感觉好舒服的柔情。
「我并不是个轻佻的人,而是……」她咬了咬唇,在脑子里寻觅适当的字眼诠释自己的心情,「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困扰地说,「以前不曾有过这种情不自禁……或许是你太美好了吧,如果一定要找出个理由来说,就只有这个了。」
「公主……」
「你又喊人家公主!」她没好气地更正。
见他只是苦笑,没有回答,善善心情一沉。
「要你喊我名字有这么困难吗?」她若有深意地注视他,「还是你认为喊我公主,就会比较安全?」
震惊于她能如此精准地看透他的心事,岳翕心中的苦涩更浓。
「岳翕……」不忍见他神伤,她放软语调说,「都掉到这种地方来了,你还在坚持什么?这里没有旁人,只有你我,有什么话不能说吗?」
「现在是没有旁人,将来能永远没有旁人吗?」他洞悉的眼神里充满绝望。
善善摇了摇头,「你想太多了。先别说你我落崖的事只有奇克雷看到,他当然不可能去通知迎亲队这件事……」
「奇克雷是不可能去通知,但别忘了你我所骑的马全都是万中选一的好马。尤其是公主的宝驹更具灵性。在见到你我落崖,奇克雷必无暇管那两匹马。如果我估料得没错,它们会循著原路返回牧场,将众人引到我们落崖处。而以公主的身份,众人必然会不计一切地展开搜救……」
「就算他们有心搜救,不见得能猜到我们落崖。何况崖壁陡峭险峻,普通人往下看即头晕目眩,遑论还要攀下百丈的深渊。」
「从那里是很难以攀下没错,但他们可以从别处寻到这里……」
「看到悬崖高度,任何人都会以为我俩已葬身在万丈深渊,谁还会劳师动众去找两个死人?」
「我就知道至少有四个人会这么做!」他苦涩地回答。
「谁?」善善好奇了起来。
他注视著她说:「至少家父、皇上、花朝和戴玥一定会来找,而且是不惜翻遍这附近的每一寸土地也要找到我。」
「令尊也就罢了,他爱子心切,可是天朝皇帝,还有那花朝、戴玥怎会……」
「你无法明白皇上、花朝和戴玥与我的情感。我跟花朝与戴玥年龄相近,可说是一起习武、读书长大。我们共同保护著比我们年幼的皇上,四人的情感更胜手足。你知道吗?数年前花朝在助酉里国平定内乱的战役中失踪时,皇上连连派遣数拨人马前去找他,就连花朝的伯父宁国公都亲自找过一遍,认为他不可能生还,皇上仍不死心,由此可知皇上对花朝的情感有多深厚。皇上是个至情至性的人,他纯真善良,待人宽厚,将我们三人视为手足,他要是接获我失踪的消息,必然会派花朝或戴玥前来寻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非得找到不可。」
善善为他的话大受震动,心里有种难言的滋味,像嫉妒,又似羡慕,更仿佛是酸酸涩涩的醋意。
同样的,她的失踪会有多少人在乎?父王也许会难过,但他会像岳翕的亲友那样非得找到她不可吗?桂香是一定会哭的,但她未必有能力找到她。比起来,她虽贵为一国的公主,受人重视的程度却不及岳翕。
还有皇帝,听岳翕的口气,只怕在他心里,她还不及与他手足情深的兄弟大臣重要,令她不禁沮丧了起来。然而在沮丧之中,又仿佛看到一线光明在闪烁,如果皇帝当真像岳翕说的那样看中手足之情!
「你对天朝的皇帝感情很深,这是你固执地不愿意承认对我亦有情意的原因吗?」
「这是原因之一。」他的回答等于间接地承认了心里对她亦是有情,令善善暗暗欢喜。
「其他原因呢?」她屏息地追问。
「你就是不肯放弃,是吧?」岳翕苦涩地扬起嘴角,从祁善善那双闪烁著坚定光芒的眸子里,他觉悟到自己这样一味地逃避其实无法解决什么,倒不如与她开诚布公说清楚,相信以她的冰雪聪明终能体谅他的用心,将彼此心底的情意升华为友谊。
但不知为何,这个主意竟让他格外难受。
他咬紧牙关吞下涌至喉头的苦涩,定定地看著她道:「我承认在第一眼时就对你钟情,发现你就是我将代皇上迎娶的新娘时,我几
乎难以承受……」
「你终于肯承认了!」她欣喜若狂地想投进他怀里,却遭岳翕阻止。
「请你听我说完。」他悲伤地望著她道,「如同我先前说过的,有些话即使说了也没用,不过是徒然惹人心伤罢了。你是天朝未来的皇后,我是代皇帝迎亲的使节,你我之间根本不可能。」
「谁说的,我……」
「公主若不是自欺欺人,便是太过天真了。单我们之间互生情愫便已是大逆不道,遑论其他。」
「可是在别人眼里,或许我们已经死了,只要我们隐姓埋名,让谁也找不到……」
「公主错了。别说这世上没有让人找不到的地方,就算是有,时日一久,仍然会泄露行藏。何况我亦无法抛下一切跟公主隐姓埋名……」
「难道你……」她脸色一白,一个可怕的意念窜进脑海,严厉地打击了她,「不,你不可能……」
她痛苦地闭起眼眸,无法否认有这样的可能性。可是他说喜欢她,在已有妻室的情况下,怎么可以喜欢她……
虽然不明白她脸上为何突然写满不信及绝望,岳翕仍为她凄楚的神情而心痛,他猜想她必是误会了什么,连忙进一步道:「不管是为公为私,我都无法这么做。为公,我不能背弃皇上对我的信任,做出监守自盗……」
「什么监守自盗?」她忍住心痛,不满地抗辩,「我又不是东西!」
「公主当然不是东西,但在世人眼中,价值远远超过世间任何无价之宝,才会引来桑颜卡邦派人来抢夺。若岳翕也学桑颜卡邦的作为,将公主占为已有,不是监守自盗,是什么?这样的大罪足以定我死罪,甚至还要牵连到家人……」
「那是落崖之前可能发生的事,可现在,如果别人以为我们死了——」
他不以为然地打断她的话,「就算我可以昧著良心,抛开对皇上的歉疚,也放不下家父家母呀。别说家父对我的期望一向高,我不忍心辜负他了,家母生来体弱,如何承受的了丧子之痛!消息要是传进家母耳内,无异是道催命符。况且,若被人发现我们私逃,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即使皇上对岳家再恩宠有加,在舆论的压力下,也不得不作出处断。岳氏一门都将葬送在我的私心下。」
原来,这就是他一再拒绝她原因。善善必须承认他说对了一件事,她太过天真了,没考虑到他的立场,只会一径地逼他。
然而,明白这些,却无法助她从这段苦恋中挣脱出来。她陷得太深,即使面前有现成的登天梯,她亦没有把握、甚至毫无意愿想要脱离这个深渊。
「对不起,我不知道……」不愿意再加重他心里的负担,她压抑住不断在内心扩大的悲痛,充满歉意地说。
「不,说到底是我的错。如果那晚没有任性地走出姽方王的赐宴,没有跟公主相遇,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他感叹地说。
「你后悔了?」她喉头发紧,难以承受他这句话带来的打击,「后悔遇见我?」
「我不知道。」注视著她深受伤害的神情,岳翕亦不好受,自嘲地接著说,「或许我更遗憾的是,你竟是芳兰公主吧!」
善善一颗心都要碎了、醉了,如果她不是芳兰公主,他们就可以在一起……可是她是呀,改变不了的残酷事实就要裁定他俩爱的有罪,不能相守吗?
不,她不认输,不能认输呀!
她已经放弃太多了,难道连爱一个人,与他在一起的愿望也要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放弃?她不甘心呀。
「你……别哭呀……」她哭得他心慌意乱,想要拥住她安慰,却自觉没资格,可放她悲凄地泪流不止,又让他心如刀割。
「岳翕!」善善却没有这样的顾忌。
她投进他怀里,柔嫩的脸颊就贴在他心跳急促的胸口,双手紧紧抱住他,不让他推开。
「至少在这里时,喊我善善吧。我只要求这样,其他承诺我不奢求你给。」
就算他想拒绝,也无能为力了。何况谁能拒绝如此微渺、可怜的乞求?
他情不自禁地抱紧怀里悲声哭泣的娇娃,知道这可能是今生惟一一次的放纵,也是他惟一可以为她做的事。
至少可以提供怀抱任她尽情发泄,回报她的一往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