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出去,怎么一回来又变了样?
云飞絮一头雾水;这对夫妻要是再这么「阴阳怪气」下去,她的寿命恐怕得减少好多年。
这回,她直接找上楚向天问:「师兄,怎么回事?」
「她要回临安。」如意楼里,楚向天木然立于窗前。
「嫂嫂怎么会突然想回去?」
楚向天摇摇头,烦乱得不愿再提。
「小絮,让我静一静好吗?」
「好吧。」云飞絮退了下去。
同一时间,骆问晓也在花亭站了好久。
终究,她必须作下决定,必须舍去一份情。
托词想睡个午觉,支开一直伺候著她的小锦,骆问晓取出文房四宝,悠悠地磨起墨来。
执起笔,她微颤著手,紧咬下唇,狠下心缓缓落笔——
舍去的那一方,不代表在她心中的分量就比较轻,她只是无法弃重病的父亲于不顾。
要离开一个自己深深爱著的男人,是困难也是痛苦的。可是她别无选择,就算要痛一辈子,她也只能承受。
嫁给他,是她这一生中最快乐的事;他很忙碌,也不是个非常体贴细心的男人,但他确实关心她,尽他所能的对她好。
如果没有种种前仇,他们一定可以相守到老的。
如果不是他们两人都这么固执,各自守著自己不肯妥协的坚持,他们一定可以相守到老的。
但世事总不能尽如人意。
舍不得呀!想起他,她的泪又掉了下来,不小心沾湿了纸,糊了她的字,也糊了她的眼……
可是,她不能再贪恋。
***
扮成男装,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偷溜出堡,骆问晓雇了一辆马车,快速的朝临安城而去。
这一走,也许没有机会再回来了。她舍不得,却没有迟疑。
跋了十几天路,她终于见到临安城的大门,迅速的通过城门,她回到了骆家庄。
她敲了敲门,对著来开门的人笑著。「和叔,不认得我了吗?」
「小……小姐?!」骆和瞪大了眼楮。把人迎进庄门后,他一路喊著朝里头报讯。
「小姐,你怎么又女扮男装了?!」昔日的贴身婢女小喜第一个冲出来。
「这样比较安全。」她笑著回答,然后问道:「小喜,我爹他还好吗?」
「老爷受了点风寒——」
「我去见爹!」闻言,她迈步就走。
「等一下,小姐,你这一身……」老爷最不喜欢看见她这副模样了。
「对哦。」骆问晓也想到了。「小喜,快来帮我换衣服。」
方向一转,她回房更衣去,而骆和则匆匆去禀告骆镇平。
「老爷,好消息、好消息呀!」
「什么好消息?」骆镇平挣扎著坐了起来。唉,人老了就是不中用,才一场小风寒就让他卧床许久。
「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呀!」
骆镇平顿时怔住。「问晓?!」
「是呀,小姐知道您病了,特地从楚云堡赶回来的。」
「真……真的吗?」骆镇平不敢相信。难道……向天不再恨他了?
「当然是真的。」骆问晓刚走到门口,听见父亲惊疑的语气,立刻撩起裙摆奔了进来。
「爹!」她忍住盈眸的酸楚,坐到父亲面前,紧握住案亲的手。「是我,我回来看您了。」
才多久没见,爹的乌鬓转为灰白,记忆中的红润神色不再,那副憔悴消瘦的病容令她看了就心疼。
「爹,你怎么会病成这样……」骆问晓忍不住哽咽。
「爹没事。」看见日夜思念的女儿回来,骆镇平欢欣不已。「让爹看看你有没有变?嗯,看来你过得很好。」比起当初出嫁时的清瘦,她是丰腴了些。
向天……至少仍是是非分明的,没有因为仇怨而亏待他的晓晓。
「我很好,向天对我很好……」骆问晓心疼的抚了抚父亲的双颊。「可是爹,你瘦了好多。」
「爹老了,身子骨难免差一些。爹一直都挂念著你,现在知道你很好,爹也可以放心了。」才说了一会儿话,骆镇平就感觉累了。
骆问晓细心的发现父亲的疲态。「爹,您累了,还是先歇会儿吧。」
「爹想跟你多聊聊……」他十分想念这唯一的女儿,好不容易才盼到她回来,他实在不愿意将时间浪费在睡觉上。
「还有时间的,我又不是马上就走。这次回来,我一定要盯著你恢复健康,我才能放心。」
听见女儿要留下来住一阵子,骆镇平这才放心了些,合上眼平稳的睡去。
骆问晓端详父亲的睡容好一会儿,直到他放松眉头,完全沉入睡梦中,她才离开。
***
才回家一天,骆问晓就发现父亲的身体似乎比想像中还要糟。
和大夫谈过之后,她满腹疑惑的问:「和叔,爹明明是风寒引起的身体虚弱,为什么服了药的结果,却是病况不断地加重?」
「这……」骆和嗫嚅著,「老奴也不明白。老奴完全按照大夫所给的药方抓药,也依大夫交代的方法煎药,老爷的身体却总不见起色。小姐,会不会是老爷太过思念小姐,所以病才一直不好?」
骆问晓想了想,有可能吗?
「大夫给的方子呢?」
「在这。」骆和正准备再去抓药。
骆问晓看了看。「和叔,麻烦你看著我爹,我去抓药。」
「小姐!」骆和阻止道。「这种小事还是让老奴去吧,小姐一个姑娘家,单独上街毕竟不太好。」
「不,我回来就是要照顾爹的。以前都是爹在照顾我,现在他病了,我也一样要照顾他;除非爹的病好了,否则我一天都不能安心。」骆问晓说完,拿著药方子就出门去,骆和连阻止都来不及。
小姐……是怀疑什么了吗?
***
在药铺子抓了药,骆问晓急著赶回家煎药,不过她才踏出药铺门口没多远,就被人拦截。
「一段时间不见,骆姑娘还是那么美丽动人呀!」赵祥生涎著脸说道。多亏及时接到消息,否则他就错过这么个好机会了。
「又是你。」骆问晓冷哼道。
「骆姑娘不必担心,在下只是想知道骆姑娘成亲后过得可幸福,纯粹关心,没有其他意思。」
纯关心?!他这种表情要是叫关心,全天下大概没有什么叫「不怀好意」了。
「与你无关。」
「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好歹我们两人也算旧识——」
「谁跟你是旧识!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骆问晓打断他的话,气怒的站在原地瞪他。
「要不是令尊从中阻挠,我们早就成夫妻了,哪会落到现在你远嫁他方、我黯然神伤的结果。你何必这么见外呢,问晓——」
「住口!」她这辈子真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我的闺名岂是你随口叫的,现在的我是‘楚夫人’,请你记清楚。」
「哼,你以为楚向天还会要你吗?」赵祥生嘲笑道。
「什么意思?」
「你们两家的恩怨我是不知道啦,不过身为堡主夫人竟然会留书私逃,全天下还有哪个男人敢要这种女人呢?!」
骆问晓的脸色一白,但仍强撑著,不愿显露任何被击垮的模样。
「楚家的事,轮不到你这个姓赵的外人干涉。」
赵祥生这回学聪明了,没被惹得大发雷霆,反而笑得满脸自得。「楚家的事我也懒得管,我只是关心你呀,你可知道自从你离开后,我是多么的思念你,想你想得都病了——」
「恶!」
藏在一旁观望许久的人已经听不下去了,发出作呕的声音。
「谁?」他才开始要发挥深情男主角的口白,谁敢那么不捧场的当场傍他难看?
既然被发现了,躲在一旁的两人干脆大大方方的走出来。
「恶,真是恶心!」云飞絮掏了掏耳朵,巴不得把刚才听到的话全挖个干净。
「你……你们是谁?」
赵祥生被来人吓了一跳,但一看见前头那张娇美动人的面容后,差点连魂都被勾走了。
他这种直勾勾的眼神可有人不满了,站在云飞絮后面的男子跨步一站,将她搂入怀挡去她大半身躯,不让人再打量。
「你这样教我怎么说话嘛!」埋在他怀里,她低低抗议道。
「我不喜欢他看你。」他简短的说。
「好啦,那我用面纱把脸盖起来,这总可以了吧!」
说著,她抽出腰间早就准备好的面纱,在他怀里将自己的脸给遮了起来。等她遮好,他才松手。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偷听本公子说话!」回过神的赵祥生喝问。
「这里是人来人往的道路耶,谁要偷听你说话,你以为你说话很好听吗?」云飞絮十分不屑地对他说著。
「小絮?!」她怎么会在这里?骆问晓真的惊呆了,不过看到云飞絮出现,她的心安定不少。
云飞絮暂时没空理她,因为眼前还有个障碍物等著被扫除。
「你……你竟敢嘲弄本少爷?」
「我哪里嘲弄你了,你的声音没有我的‘悦耳’,这是事实呀,对不对?」她还真的询问在场其他人,得到他们一致肯定的点头,差点没把赵祥生给气昏。
「你……你……」赵祥生气得口不择言。「本公子今天要是不能让你乖乖听话,本公子就不姓赵!」
回应他的是一个呵欠和她一脸不耐烦的神色。
「你姓不姓赵干我什么事呀!」真是无聊。她拉住骆问晓。「嫂嫂,我们走吧。在这里听一只变态公狗乱吠,你不觉得很吵吗?」
「你给我站住!」赵祥生再度被气得狂吼。「你说谁是公狗?!」
「咦,我有说是谁了吗?」她满是疑惑,而后又变成一副非常敬重他的模样。「谁肯承认谁就是了吧。这位公子如果自愿承认,那我也没意见啦,你高兴就好。」
「你……来人,把她抓起来!」
「哇,公狗发威了,怕怕!」她抚著胸口,赠送一个害怕极了的表情,免得那个乱吠的人说她一点都不给面子。
惹事归惹事,但是她云飞絮从来就不是个会乖乖挨打的人,光凭一己之力她就能让这些乌合之众趴在地下动都不能动,更别说她身边还有个护花使者——有他在,根本轮不到她出手。
「小絮,他没问题吧?」骆问晓看著一对多的局面,免不了有点担心。
「放心。」她只说了两个字,然后提高声量说道:「三少,我和嫂嫂先回骆家庄,不等你喽。」
「嗯。」那个以布罩盖住一边眼楮的冷肃男子低应一声,准备好好教训那个胆敢觊觎他未来妻子的男人。
云飞絮愉快的拉著骆问晓,闪人去也。
***
回到骆家庄,骆问晓将药交给小喜熬煎之后,才与云飞絮到园子里谈话。
「小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又怎么会来找我?」骆问晓的语气中有著一丝冀望。
云飞絮笑了笑。「从你出楚云堡开始,我就一直跟在你身后。」
骆问晓吓了一跳。「怎么可能?!」如果小絮一开始就知道她的举动,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出现?
「那天,你和师兄高兴的出门,结果回来的时候脸色一个比一个还冷。我问师兄,却得不到什么答案;才从如意楼下来,就看见了你的举动。」她顿了顿。「不阻止你走反而跟著你,是因为我想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
为了他们,她可是牺牲很大的没有直接与三少回去,还拖著三少一同行动。把婚事都缓了。
「我……」骆问晓低著头。
「我知道,你不可能置病中的父亲于不顾。但是你留书不告而别,对师兄又何尝公平?」她留书出走,师兄肯定勃然大怒、心灰意冷;只怕到时候祸事又要延及骆家庄了。
「我知道,但是我别无选择。」向天已经说过,他不可能让她回来,可是她身为人女,又怎么能对父亲不闻不问。
看见她这样,向来乐观的云飞絮都想叹气了。嫂嫂很明显的憔悴了,身为父忙、心为君忧,哪可能红润健康呢?
「嫂嫂,你真的打算放弃与师兄之间的一切吗?」
「我……我不想。」骆问晓摇摇头,无措的眸子望著她。「爹的身体越来越差,我不能走;可是向天他又不能谅解我的决定,我……小絮,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她是痛苦的,夹在亲情与爱情之间,她不愿舍弃或伤害其中之一,然而现实却逼得她非作决定不可,她能怎么办?
「小絮,」她捉住眼前的人。「如果你是我,你能怎么办、怎么办——」
最后一个音突兀的停止,她脸色一白,身子不稳的就要倒下,云飞絮反应快速的立即扶住她,吃力的想搀她到一旁休息,此时蓦然飞至的黑影代她省了事。
云飞絮松口气,然后等著他把脉完毕。
「怎么了,嫂嫂怎么会突然晕倒?」
他皱了下眉,取出随身携带的瓶子,打开瓶盖让骆问晓闻了闻,一边回答道:「她太累了。」
另一个原因他还没决定该不该说出,昏迷的骆问晓已经幽幽醒来。
「我——」
「嫂嫂,你太累了,所以才会体力不支的昏倒。」没等她问,云飞絮自动说道。
「昏倒?」
「嗯,幸好三少及时赶到。」
骆问晓随著云飞絮的话看向那个神色冷凝的男子。
「他是慕容世家的三公子——慕容少远,曾经救过我一命。」
「多谢慕容公子。」骆问晓轻轻颔首,不因为他戴著眼罩而表现出惊异。
慕容少远点点头,退开两步远,像是守护者般的站在云飞絮身后。
「三少,嫂嫂的身子要不要紧?」云飞絮问道。
「必须多休息。」
他的眼神似有隐瞒,了解他甚深的云飞絮看出来了,暗暗记著待会儿独处时得问清楚。
她转向看著骆问晓。「嫂嫂,令尊的复原情况如何?」
骆问晓摇摇头,这正是她目前最忧心的事。
「大夫说,家父只是受了风寒,体力差些,调养过后应该很快可以复原,却不知道为什么,服了药之后,家父的身体反而日益虚弱。我曾经试著找不同的大夫来看,可是结果全都一样,开的药方子也没有问题……」但她的父亲病情却逐渐加重,她到现在都还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云飞絮想了一会儿,然后回身。「三少,你帮嫂嫂的父亲诊断一下好吗?」只要他肯出手,那么再难的病症也不成问题。
「嗯。」只要她开口,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云飞絮一笑。「嫂嫂,带我们去见令尊吧!」
***
望、闻、问、切之后,慕容少远放下手,让骆镇平休息。
「我爹他还好吗?」骆问晓看见他出来,便急急问道。
可惜那个冷肃的男人并不理她,还是云飞絮开口:「三少,骆老爷的病有救吗?」
「有。」他只回答一个字。
云飞絮转向骆问晓,「三少说有救,就代表没事。嫂嫂,你可以放心了。」
她的笑容给骆问晓一点安心的效果。「那就好。」
「天色已暗,嫂嫂,我和三少要告辞了;你得好好照顾自己,至于令尊的病,有三少在,你尽避放心。」
「不如……你们就留在庄里吧。」飞絮一来就替她解决两个难题,她还不知道该怎么道谢才好。
「不了,我们有地方住,你不必介意,也毋需挂怀什么。你是师兄的妻子,原就是我该帮的人。如果你真要感谢我的话,把自己的身子养好一点,那就是对我最好的谢礼了。」云飞絮看出骆问晓的用意。
离开了骆家庄,云飞絮和慕容少远两人并肩而走。
「三少,嫂嫂的身体怎么了?」
对她的问话,他挑了挑眉,云飞絮见状浅浅一笑。
「和你朝夕相处那么久,如果连你一点反应都看不出来,又怎么敢称……要跟著你一辈子呢?」说到最后,她微微垂下眼。
慕容少远听得心绪一动,伸手搂住了她。「她有身孕了,但情况不太乐观。」
「啊,有身孕?!」这可真的让云飞絮惊讶了。
慕容少远继续说:「我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怀了孩子,才会那么不小心。」
「那你为什么不说呢?」
「我会开一些安胎药让她食用,但要不要保住孩子得看她自己。若她想顺利生产,就得好好保重身子。」若不是为了飞絮,他不会多管闲事。
「那……骆老爷的病呢?」
「他中了一种慢性毒,若不是极有经验的大夫,根本不可能发现,还会以为他只是体虚气弱罢了。我看过药方子,基本上药方子没有问题,但那煎好的药却是有问题的。」他只消一闻,就知道药汤里被多加了什么。
在骆问晓细心照顾的情况下还有人可以动手脚,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骆家出了内贼。云飞絮迅速将事情想了一遍。
「你没说明,是怕打草惊蛇吧!」如果三少当场将真相说出来,那他们想抓出那个内贼就加倍困难了。
慕容少远点点头,并不多说什么,云飞絮伸手拉住他。
「你已经有方法了,对不对?」
「嗯。」他点头。
「你要怎么做?」
慕容少远笑了一下,冷凝的面孔瞬间柔和下来。他伸手搂住她的腰,与她四目相对。
「你不是一直希望他们能和好吗?」
「是呀。」她怔怔的点头。他少有的笑让她看得著迷了。
看她这副模样,他忍不住低下头偷香,这可让云飞絮霎时清醒了过来。
「三少!」她低叫著,一抹飞红瞬间染上颊。
「你可以将消息告诉你师兄,若是运用得当,你师兄必会快马赶来,那么他们夫妻或许仍可复合。」
「哦。」她懂了。「可是你怎么会想帮忙?」她知道他一向不管闲事,更不会同情任何人,这冷漠的性情不可能突然改变。
「因为,我不要他们占去你太多时间。」他俯在她耳畔轻喃,低沉的嗓音像是一种诱惑,掳去她全部心神。
自从他们「和解」后,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为她的师兄忙,把他给晾在一边,这可让他大大的不是滋味,偏偏只要她一装出委屈的模样,他就没辙,所以最好的方法是——把她关心的人事物全都摆平,那她就是他一个人的了。
云飞絮呆呆的抬起脸,正好被他吻个正著。
这是他的小女人,他永远都不再放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