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俩相忘 第二章

喘过气,赵祥生刷地一声打开扇子,硬是端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我说过,临安没有本公子要不到的女人。」他斜睨楚向天,「还有你,胆敢不将本公子放在眼里,本公子就让你在临安无法立足。」

「话说这么多,不渴吗?」楚向天话声才落,手上的杯子同时飞出,溢出的茶水正好倒进赵祥生的嘴里。

「咳、咳……」事出突然,赵祥生呛得脸都红了,身后的家丁连忙扶住他。

伴随著他的咳嗽声,骆问晓清脆的笑声传入众人耳里。

「好厉害哦,你怎么丢的,教教我好不好?」她一脸兴奋的看著楚向天,崇拜不已。

「你学不会的。」他淡淡的说,眼底有抹笑意。

「真的吗?」她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赵祥生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却见他俩旁若无人的交谈,气得他嘶声大吼:

「你们站在这里干嘛?还不给我好好修理这个小子!」

众多家丁在主子一声令下,立即拿起木棍攻向犹在饮茶的楚向天;面对这群「乌合之众」,他连站起身都懒,扬手挥舞几下,就将他们全丢出茶棚。

「你你你……有胆报上名来。」赵祥生边撂话边往后退。

「楚向天。」

「哼,你给我记——」最后一个字还来不及说出,他嘴里已经被塞进一堆花生粒。

「咳、咳……」

「滚!」楚向天冷冷的喝了一声,赵家主仆顿时逃之夭夭。

他们一伙人前脚才走,茶棚四周的围观群众立即欢声雷动,显见大家都对仗势欺人的赵公子没啥好感,更乐于见他受到教训。

不过……这个厉害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呀?!

***

麻烦解决之后,骆问晓开始对救命恩人的处境感到一丝忧心。

「若是得罪赵家,想在临安城里立足就很难了;你是外地来的,势单力孤,还是别在这里停留的好。」

「放心,他还奈何不了我。」楚向天依旧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见他如此自信,骆问晓不再多说,只希望他真的是那种赵家惹不起的人物。

她恢复笑容,另起话题,「你是从哪里来的,到临安城有什么事?」

「没什么。」他无意多说。

「如果是要找人,也许我可以帮忙,毕竟我是在这里长大的。那你总可以告诉我该怎么找你吧?」

「你不必找我,如果我想见你,自然找得到你。」

「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

「只要我想找,就绝对找得到。」

还真自负!她皱了皱鼻子,有些不以为然。

「你不相信吗?」楚向天没有漏看她的表情。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不相信吗?好歹我们也算同乘一条船,我只能相信你这个伙伴啦。」望了望天色,骆问晓低呼:「哎呀,时间过得好快,我得回去了。」

「嗯。」楚向天微微颔首,继续喝他的茶。

「几天后,临安城还有一次庙会,到时我会再出现。如果在庙会之前你仍然不知道我是谁,那就表示你输了,我们见面时你就得告诉我你是谁、从哪里来。」

「你认为我一定找不到你?」敢这么怀疑他的能力,她算是第一个。

「反正你没有损失呀,好不好?」

「如果我找得到你呢?」

「任你要求。」

楚向天心头微震,眼光一闪。

「好女孩儿不应该对任何男人说这种话。」

骆问晓笑得天真又娇憨。「我不对别人说,只对你。谁教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嘛!」

他看著她的笑脸,感觉自己冷硬的心似乎被敲碎了一角。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她开心的与他勾勾手指,然后站了起来。「庙会见喽!」

道别之后,她很快的悄失在城墙另一端。

望著她的背影,楚向天有些失神。他低下头,怔愣的望著自己厚实的大手,上头仿佛还留著一抹余温……

***

骆问晓赶在天黑前由后门溜进自家宅院,她万分庆幸没被任何仆从发现自己的行踪,不过这份窃喜只维持到进房门前。

「小姐!」她还没进房,一阵大惊小敝的叫嚷声已经传了出来。「小姐,你可终于回来了,你这么偷跑出去也没带著我,可知道我有多么担心——」

「停!」骆问晓怨怪地看著随身侍女。「小喜,小声点儿,你想让整座宅院里的人都知道吗?」

话才说完,她身后就响起一个充满威严的嗓音。

「你还想瞒谁?」

糟了!骆问晓暗暗叫苦,一脸心虚的往后转,声如蚊蚋。

「爹。」

「为什么又换上丫鬟的衣服?」

「我……我只是在试试这衣服好不好穿……」

「嗯?」骆镇平低哼。

骆问晓偷偷瞄了父亲一眼,委屈的咬著下唇说:「爹,你明明什么都知道,还要问人家……」

「既然爹都知道,你还想找其他借口?」他板著脸孔问。

「爹,不要生气嘛,问晓真的不是故意的。」她扯著父亲的衣袖撒娇。

骆镇平原想再训她几句,一开口却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

「爹!」骆问晓不依地叫著,知道自己被耍了。

「不吓吓你,你怎么会学乖?」他牵著女儿坐到一旁。「问晓,你要出门爹并不反对,但你总得让爹放心吧?你该知道一个人出门有多危险,万一有个什么差错,你要爹怎么办?」

她低下头,愧疚的跪在父亲身旁。「爹,是我不对,以后我绝不会再瞒著你一个人偷偷溜出府。」

骆镇平叹口气,扶起女儿。

「爹不是要限制你的行动,只不过爹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承担不起失去你的风险,你明白吗?」

他的妻子走得早,这些年来,他们父女俩相依为命,他十分疼爱这个独生女,对她的教养方式也异于常人。他要他的女儿有足够的智慧自己判断任何事,而不是像别人的女儿一般,做个什么都不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千金。

「对不起,爹。」她的确太轻率了,完全没顾虑到父亲会为她担心。

「好了,去把这身衣服换下来吧,爹要回书房看一下帐本。晚上陪爹一起用膳。」

「好。」她乖巧的点头,然后目送父亲离开。

***

「关于临安,你查到些什么?」

云飞絮递出一个书卷。「你想知道的,都在里头了。」

临安城里有三大著名的家族——赵家、孙家,以及骆家。

赵家前两代致力经商,才挣得临安首富的地位,但到了第三代,却尽出些不肖子弟,光是一个赵祥生就足够令人对这个家族印象恶劣到极点。

孙家以武立足,凡是送货、保镖,皆在其营生范围之内。多年前赵家老爷娶了当时的孙家小姐为妻,自那时起赵、孙两家便互为依恃,权倾临安。

至于骆家,则是在二十年前迁入临安城居住。骆老爷乐善好施,经营的布行、米行也生意兴隆,是临安城里颇受敬重的长辈。他膝下无子,仅有一名独生女,自及笄后便求亲者不断。

求亲者不断?楚向天冷冷的撇了撇唇。

骆镇平无子息可继承家业,谁娶到了骆家千金,便等于拥有骆家的财富;这种如意算盘任谁都会拨,也难怪求亲者会不断了。

「你打算怎么做?」云飞絮问。

「就如我当初所打算的一般。骆镇平必须为他当年的背义付出代价。」花了那么久的时间去清算灭他楚家的凶手,如今只差这最后一个了。虽然骆镇平不是他楚家真正的仇敌,但当年他若肯念及朋友道义前来相助,楚家满门不会只剩他一个活口。

「师兄,你确定真的要这么做吗?骆镇平虽然背义,却也罪不至死。」

「谁说我要骆镇平死了?」他挑了挑眉。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我只不过要骆镇平也尝尝当年楚家遭受过的无助滋味而已。你若于心不忍,可以不必帮我。」

「我……」云飞絮感到为难。老实说,她实在不认为有报复骆镇平的必要。

「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往往伤得最深。我不会要骆镇平偿命,但他必须知这一无所有、孤立无援的滋味。」

看著他坚定的神情,云飞絮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

「报完仇之后呢?师兄,一旦世上不再有你必须报复的对象,你有什么打算?」一直以来,她都是帮他的,这次也不会例外。只是她多希望师兄能敞开心房好好的为自己而活,不要终日沉浸在复仇的噩梦里。

打算?

他冷硬的眼神闪动了一下。一旦多年心愿得遂,他就没什么遗憾了。到时候他最想做什么?

不期然的,他想到了那双明眸的主人,想起了那张巧笑倩兮的脸庞……

***

才刚过赏荷日不久,便又是吉恩寺的庙会。一波接一波的人潮使得临安城里热闹滚滚,各家客栈全都宾客满座。

今天,骆问晓没有再乔装成小丫鬟,她乘著轿,规规矩矩的由骆家大门出发,前往吉恩寺进香礼佛。

一路上,她坐在轿子里百无聊赖,又不愿意掀开轿帘偷偷模模的窥看,只好祈祷快点抵达目的地。

「小姐,我们快到吉恩寺了。」小喜轻声说道。

还是这个贴身侍女懂事,知道她会等得不耐烦。

骆问晓吩咐:「小喜,让他们把轿子停在吉恩寺旁,你陪我到寺里祈福,其他人就自由活动,申时一到,再回到这里准备回府。」

这种难得的好日子也该让其他人轻松一下,在这一点上,她可是非常懂得体贴人的。

「好的。」小喜跑了几步告诉前面的家丁们,就见他们个个露出欢喜的表情。

终于到了目的地,主仆两人提起装著供品的竹篮,走进了吉恩寺。

不知道她今天能不能见到上次的救命恩人呢?他没能在庙会之前找到她,依照约定,他得将自己的来历告诉她。

骆问晓轻轻一笑,虔诚地在佛前跪下,祈求父亲身体康健、无忧少烦,骆家上上下下皆平安,以及……他今天会出现。

她在寺内祈祷著,浑然不知寺门外有一幕似曾相识的情景正在上演。

「赵公子,别来无恙呀!」临安三书生齐声招呼。

「在下近来修身养性,在家读书习字,自然无恙;反观三位兄台,这几日来文宴不断,想必文采增进了不少吧?!」赵祥生依然是那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三书生互看一眼,其中之一开口嘲讽:「唉,不知道是谁那天输了一场赌约,现在居然还敢大言不惭?」

「谁输了?」赵祥生故作张望貌,「临安城里只有本公子看不上的女人,哪会有女人不买本公子的帐?!」

「你连一个小泵娘都邀不到,还被人修理得灰头土脸,这事全临安河畔的人都看见了。」说罢,三个书生全笑了起来。

赵祥生收起扇子,问身后的人道:「有谁看见了?」

「没有。」家仆们一致摇头。

他再转向面前的三人。「瞧,谁也没有看见,你们莫非是妒忌本公子,所以才故意毁谤我。」

「毁谤?!」做贼的喊捉贼哪。

「不然我们再赌一次,看我们四个人究竟谁才是临安城最风流倜傥的第一公子。」赵祥生说道。

三书生望了望彼此,最后由杜子为代表回答:「谁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又有人不认帐?人无信不立,有人自以为饱读诗书,却把书都给读到背后去了。」

「就是嘛。」另外两个书生附和。「赌输了也不认帐,我们又不是每天吃饱太闲,专门陪你玩这种小孩子把戏。」

「哼,少在那边找借口推托。我看你们根本是怕自己输了没面子,所以干脆不赌。」要耍嘴皮子,谁不会呀!

「好,为了让你心服口服,我们就和你再赌一次!」

「杜兄……」

「怕什么,难道我们三个会输给他吗?」

「好气魄!」赵祥生赞赏道。「杜兄果然豪气过人。这样吧,为了公平起见,我们四人都有机会,只要有谁能够最快邀得佳人同行,就算他赢了,而排名最后的那个就算输,中午的酒膳由他付帐请其他三位,这样应该可行吧?!」

「对象自己选吗?」

「不行,万一有人为了赢得赌注随意找个人充数,那不就失去了打赌的意义。我们一个一个来,选的对象不一定要同一个,但是必须经过其他三人的认可,这样才算通过。」张书生补充道。

「好,可以。」其余三人全都同意。

「那就开始吧!」

争个风流的排名也值得他们大费周章,当书生都这么闲吗?

***

「小姐,我们到外边儿等一等吧,这里太多人了。」上完香,小喜见香客众多,生怕小姐让香火误伤了,便建议道。

「也好。」骆问晓打算顺便在吉恩寺附近逛逛。

主仆两人才刚到凉亭坐下,没想到就飞进来一只讨厌的苍蝇。

「姑娘好面熟。」

「公子请自重。」小喜立刻挡在自家小姐面前,教陌生男子不得再接近。

「在下杜子为,乃临安三书生之一。方才见这位姑娘相当面熟,所以才过来打声招呼。」

「我家小姐不认识你,请公子离开。」开玩笑,凭他一句面熟就想搭讪,那小姐岂不是得认识全临安城的人了?!

「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想与小姐交个朋友;可否请问小姐芳名?」

「我家小姐不想认识你,公子请离开吧!」小喜不耐烦的再次声明。

「小姐若是临安人,应该听过在下与另两位好友的名声才是。小姐大可放心,在下绝非恶人。」

「无论你在临安多有名气,如此搭讪陌生女子,都不是读书人该有的行为吧!」骆问晓终于出声,轻柔嗓音诉说的却是清冷含讽的语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果一时冒犯能觅得佳人美眷,今日的荒唐之举何尝不是往后的一段佳话?」杜子为振振有词。

骆问晓不禁摇头。「看来赏荷日之事并未带给公子任何启示。」

听见她的话,杜子为先是纳闷,但在清楚见著佳人的容貌之后,他随即想起赏荷日遇著的那位小泵娘。

「你……你……」她就是「她」,那个给了他们钉子踫的女子?!

「杜公子,请回吧。」她淡淡的下了逐客令。

「姑娘,在下是诚心想与你交个朋友的。」杜子为不死心地道。得知她并非出身低微,而是某家千金之后,他更想认识她了。

骆问晓摇摇头,一偏头就看见在一旁等候的几张熟悉面孔。

「请顺带转告你的朋友,就说小女子高攀不起各位才子,请诸位另觅对象吧。」对这些文人,她一点兴趣也没有。

「姑娘——」

「杜公子,聪明人懂得适可而止,若过分强求,只会换来完全相反的结果。」她打断他的话,很明白的宣告己意。

人家话都说得这么明了,他再待下去只是自取其辱。

杜子为一脸僵硬地说:「冒犯了。」随即黯然离开。

骆问晓轻轻笑了起来。

这些书生如果读书有这么认真,相信不会连乡试都过不了;只会仗著几分文才在乡里之间自命风流,满脑子风花雪月,那有什么出息呢?

「小喜,我们到附近走走吧。」去看热闹人挤人,总好过待在这里被人当作目标不断打扰。

***

事实证明,庙会比赏荷要有趣得多了,至少活动不是单一的游河、吟诗,喝酒之类的。市街上的小贩除了食担、胭脂水粉、民生用品之外,还多了许多平常见不到的特殊小玩意儿。

骆问晓停在一个卖陶瓷娃娃的摊子前,目光落在一对喜气的红色娃娃上。

「小扮,请问这对娃娃怎么卖?」

「这对吗?姑娘若是喜欢,算你八文钱就好。」

「哦!」她没模到腰间的荷包,这才想起自己并没有带银两出门。歉然的对那小贩一笑,才想转身离开,却撞上个人。

「哎呀!」她低呼一声,那人出手扶住了她摇晃的身躯。

「看来,你有走路不看路的习惯。」

兜头罩下的,是一阵冷淡的戏谑,她讶然抬眼,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孔。

「这是八文钱。」楚向天掏出钱,同时将娃娃取饼来。

他瞧了瞧,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便转递给她。

「喏,你的。」

「谢谢。」她微红著脸接过。

「小姐,他……」小喜惊讶的看著小姐与陌生男人交谈。

「他是我的朋友。小喜,你先回庙里把东西整理整理,我待会儿就过去。」她交代道。

「是,小姐。」

见小喜转回庙里,骆问晓走向另一旁,他也尾随在后;等他们身边不再有著往来不绝的人群后,她才开口。

「你没有找到我。」

「哦?」他看著她,依然少有情绪表现。

「愿赌服输,现在你该告诉我你的身份了吧。」她笑意盈盈。

「未曾打赌,何来输赢之说?」再见到她,她的衣著打扮十分不同于上次;不变的,是那双灵活大眼和她细致的容颜。

她睁大双眼看著他。

「堂堂男子汉,怎可戏弄我这弱女子?」他打算不认帐吗?她努力的瞪著他。

他被她认真又不甘的表情逗笑了,脸上冷硬的线条稍稍融化。

「我来自楚云堡。」他道出答案。

「楚云堡?」她想著。「是近几年来,江湖中快速窜起的那个楚云堡?」

「你知道江湖中事?」他比她更惊讶,难以想像一个闺阁千金会听闻江湖中事。

「听过一点点。」她答道。「你就是那个传闻中莫测高深的楚云堡堡主——楚向天喽?

他点点头,惹来她讶然不已的注视。

「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你以为我该年纪一大把吗?」

「想像嘛。」她耸耸肩道:「哪有人这么年轻就威名远播的。」

「行走江湖,凭的是本事,而不是年纪。」他平淡地道。

「说得也是。」她眨眨眼,笑了出来。「不过你也不是万能的,起码你就没在期限之内找到我。」

「那是因为我不曾找过你。」

他不曾找过她?那她是自作多情了。骆问晓有些伤心。

他一眼便看穿了她的想法。

「既有庙会之约,自然会再相遇,我又何必浪费时间去找你?来临安,我有更重要的事得办。」

她才想问什么事时,一阵不客气的声音硬是介入了他们之间。

「把他们两个人围起来,别让他们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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