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儿以前不是没有看过血,甚至不乏像这种大量的流血,她也曾处理过不少伤口,但一想到受伤的人是雷夫,她就有濒临崩溃的感觉。
他被送进来时已恢复清醒,当两人眼光接触时,她却只看到怒火和控诉,为什么?
「夫人?」葳葳和米妲急切的盯住她看。
「什么事?」
葳葳应道:「索勃传令回来把大人移到他……不,也是你的卧房去,可以吗?」
「他有没有叫我一起进去?」
葳葳别开眼去说:「他要人去找草药医师。」
这比控诉的眼光更教人伤心。「好吧。」
「可是夫人,」米姐轻嚷:「阿图只是个郎中,没错,有些郎中还算得上医术高明,但阿图根本就是个笨蛋,宁可让患者死掉,也不肯承认错误,你一定还记得阿图,夫人,他就是那个差点把我母亲医死的人。」
怜儿一言不发,转身就走,是她看错了雷夫的眼神吗?还是他真的以为自己和害他受伤的人有关?
怜儿上楼,赫然发现在候客堂便被挡住了,她想进去,但那名守卫硬是不肯放行。
「对不起,夫人。」是他一说再说的。
「是我丈夫命令你阻止我进去的?」
他低头不语,但已足够说明一切了。
「现在草药医生陪著他?」
「我。」他的回答被里头传出的雷夫吼叫声打断,怜儿的面色立刻转为灰败,但随著怒火上升,又变得火红。
「我可以帮他止痛的,」她盯住守卫说:「让我进去,免得他受更多的苦。」
「对不起,夫人,但你真的不能。」
「你和里头那个自称医生的人几乎一样笨,你听得见我在说你吗?阿图?」怜儿隔著门大吼:「如果他因为你的自以为是而有丝毫损害,我会绑著你的大拇指,把你吊到指头断掉为止!而如果他不幸有个万一,你更会希望死的是自己!」然后她转身瞪住张大眼楮的警卫说:「你也一样!」
阿图在房里本来被骂得心惊胆战,连要包绷带都不知从何处下手,直到外头恢复安静,他才得以放下心来料理昏迷不醒的雷夫。
罢刚因为她叫得太大声,所以当怜儿下楼时,便招来不少质疑的眼光,但谁也不敢和站到壁炉前的她说话。
尹维自己也可以进去,却不愿违抗雷夫的命令放她进房,怜儿经过一番考虑后,终于决定先放下自尊不管,差人去把索勃请来,希望这位年长的聪明人可以阻止这项愚蠢的命令。
但傍晚就进到雷夫房里去的索勃却至夜已深时才来见一直在大厅等待的怜儿。「他怎么样了?」怜儿焦灼的问。
索勃冷冷的看著她说:「已经睡了。」
「伤口呢?」
「会好起来的,幸好不是拜你所赐。」
「连你也这样?」
怜儿连忙走到一旁去调勾呼吸,再缓缓折回,在他面前站定。「索勃爵士,不管你怎么想,也不管他怎么想,我和这件事都毫无关系,我的人民也不可能攻击他,他是我的丈夫啊,为什么你会认为他的伤是我造成的?」
索勃一直等到佣人们把食物送上后才说:「因为他看见射箭的人往宝狮庄的方向逃逸,而尹维说这两天你又凑巧回宝狮庄去过。」
「没错,我姨妈住在那里,难道我不能回去看她,他怎么可以因这项理由就判定我有罪?」
「因为你丈夫不在时,你有时间做充分的准备,你不想嫁他及为他添了不少麻烦的事,更是众所皆知,加起来一推论,结论自然呼之欲出,你早就想摆脱掉他了。」
「如果我真的怀有恶心,何必帮他攻下鲁斯堡?我甚至可以下毒,再把罪过推给脏乱的厨房,何必还大费周章找厨房洗干净?」
「是你做的?」
「噢!又一个相信这些转变都拜瑷媚夫人所赐的呆瓜,在习惯了脏臭的环境那么久之后,她会突然想到该帮雷夫打扫环境?好了,随便你去想算了,你想相信使环境清洁一新的人是她,那就是她;你想相信射箭的人是我,那就是我;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如果我希望他死,那我就不会只令他受伤而已,我会一箭就置他于死地。」
「难道你可以否认你一直都在排斥他,夫人?」
「过去的事我既不否认,也不找借口,因为告诉我黑狼是个魔鬼的人是我的多年好友蒙艾伦,我排斥他来,因为他一来,我的好友便被迫逃亡,如果他有心反抗,我甚至愿助他一臂之力,但艾伦却选择了放逐生涯。」
「所以你就想为他代劳,怜儿夫人。」
「你错了,」怜儿说:「我只不过是在村民的面前诅咒过他,其余的全是他们主动去做的,我唯一亲手做的是新婚之夜用小刀刺伤他的那件事,」她急急忙忙的解释:「但那纯粹是个意外,说不定连他自己都忘了。」
「看来雷夫不让你接近他的决定是对的。」
怜儿气得叫道:「你根本没有把我说的话听进去,我想帮忙啊,我可以帮他止痛,可以——」
「可以离他远一点,就算他肯放你进去照顾他,我也不敢相信你,怜儿夫人,当初只因为我一句玩笑话,他便动了娶你的念头,后来我去接你时,还以为自己终究没有做错事,想不到我还是错了,幸好他不再相信你。」
「你是个食古不化的人,索勃,为了我丈夫的生命安全,我希望你能尽快悔悟,阿图对他只有害处,没有好处。」
「他已动完手术了,我相信雷夫很快就会复原,你以为这是他第一次受伤吗?」
「但愿你的决定是正确的。」
她走了之后,米妲才上前来指责索勃说他误会女主人了。「她的医术高明,更不可能是谋害她丈夫的凶手,她甚至还威胁了阿图,如果你不相信,可以问你回来之前,一直守著主人的尹维爵士。」
「女人当然会为女人讲话罗。」
「男人还不是一样。」
「他根本不需要她的帮忙!」从什么时候开始,女人都胆敢跟男人顶嘴了?宝狮庄的情况是否更糟?
「她才不会伤害他!」米妲也坚持道:「当她知道大家都误会打她的人是主人时,不仅大发雷霆,甚至主动为他辟谣,这像是一个充满恨意的女人会做的事吗?」
米妲和女主人一样,把话说完就气呼呼的走开,也同样得到索勃不以为然的瞪视。
☆☆☆
四天过去了,雷夫的情况非但没有转好,反而更糟,令索勃一筹莫展,那个伤看起来并不严重啊,以前伤得比这更重,还不是一样迅速恢复,但雷夫却高烧不退,一下子呼唤著夫人的名字,一下子又骂她骂个不停。
阿图在见情势不妙时,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索勒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办……不,他晓得,最后也终于差一个仆人去请雷夫的妻子过来,当他眼见怜儿带著忧色走进来时,不禁有些羞惭。
「为什么不早一点叫我来,」她问索勃:「伤口内的脏东西可能会要了他的命啊!」
「我又没有帮他换绷带,哪里知道里头脏不脏?」
「怎么不换?我警告过你阿图成不了事的。」
「你帮得了他吗?」
看著那已经发炎的伤口,怜儿并没有全然的把握说:「我真的不知道,他发几天高烧了?」
「三天。」
「我的天啊!」
听出她口气中的无助,索勃的脸色也变了,连忙走近床边帮怜儿的忙,她先灌雷夫喝了一杯药水,同时差人去烧开水,再找来几种药调在一起。
索勃对她虽已产生敬意,但在她从篮子里拿出一把匕首时,仍忍不住扣住她的手问:「这是要干嘛?」
「我必须割开他的伤口,才能找出发烧的原因,如果你不放心的话,由你来割怎么样?」索勃摇头之后,便把她的手松开。
怜儿先彻底消毒过小刀,然后小心翼翼的割开他臂上的伤口,在仔细翻找了一阵子之后,不禁轻呼出声。「判那个郎中死刑还便宜了他呢,他虽把箭拔出来了,但却没有清除箭头带进去的盔甲碎片。」
把碎片取出来之后,她再把伤口彻底清洗过,等到血已不再黑黝黝的,真的变成鲜红色时,怜儿才开始在干净的伤口上上药,「等到他的热度减退,表示伤口已干净之后,才能缝起来,」跟索勃说话的口气也不再急躁。「未来几天,他可能会比现在更虚弱,不过那是因为失血过多的关系,我有补药可以增强他的体力。」见索勃没有表示任何意见,她才问道:「你肯让我陪在他身边,观察他的情形吗?」
「他已没有生命危险了?」索勃转声的问。
「应该已经没有。」
「那请你留下来吧,夫人。」
「万一他清醒过来看到我在这儿,可能又会生气。」
「那就让他去生气。」心怀感激的索勃现在才没有时间去管主子开不开心哩,只要他没有危险就好了。
「谢谢!」她叹了口气说:「但请你别跟他提起我所做的一切。因为我不要影响到他的复原情形,病人若心情不好,伤那里会好得快?就算他认为是草药医生治好也无所谓。」
「我不会对雷夫撒谎。」
「我没有要你撒谎,你只需守口如瓶就好了,他一醒来,我就会自动离开。」
棒天雷夫的烧就退了,于是怜儿把他的伤口再度缝合,当雷夫睁开眼楮看清楚她是谁时,布满胡渣的脸加上暴怒的表情实在吓人,但因为怜儿知道现在他尚无力气,于是在料理好伤口之后默默离去,换成被关门声吵醒的索勃来到床边。「谢天谢地,你终于回到我们身边来了。」
「我到过那里?」他的声音十分虚弱,但索勃却笑著回答说他已到鬼门关去打了个转。「只因为小小的箭伤?」
「因为小小的伤口发了炎,令你高烧不退。」
「别提伤口的事了,我问你,她在这里干什么?你这守卫又是怎么做的?竟然让该为我的伤负责的——」
「放轻松一点,雷夫,」索勃打断他道:「我想凶手不是她,不,我相信不是她。」
「我已经把亲眼所见告诉你了!」
「没错,但你只是看到,又没有捉到。」
「你竟然在为她辩护?在这之前你从不肯相信她的,相信她的人是我,结果你看我得到了什么?」
索勃摇摇头说:「等你伤口比较不痛之后,你再好好的想一想吧,因为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凶手,尤其是城池已被你攻下来的那些人,想想看,宝狮庄的人除了以前惹惹小麻烦之外,可曾正面攻击你?如果以前没有,那在他们最爱的女主人嫁给你之后的现在,又何必冒险动手?」他望著雷夫又说:「你知道她以前为什么会排斥你吗?你有没有问过她?」
「问不问有什么差别?」
「你有没有问,雷夫?」
「没有,」他没什么好气的说:「想必你是知道了,不然也不会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索勃笑道:「心情好一点了吧?」
「你到底有没有话跟我说?」
索勃只是摇头道:「我们误会她,她也误导了你,有些事只好靠你们两个自己去解决。」
「谜语,都是谜语,当我躺在这里受苦时,你只会讲谜语吗?那个草药医师到哪里去了?我的好烫啊。」
「我想也是,至于那个郎中,早在几天以前的某个晚上,就因为怕失去手指头而逃掉了。」
「又是另一个谜语?」
「那是你妻子对阿图若医不好你所下的威胁,等他发现自己真的束手无策时……」
「你一直说我在鬼门关上徘徊,而既然那个草药医生跑掉了,那我应该谢的人就是你罗?」见索勃拚命摇头,雷夫不禁因了然而瞪大了眼楮。「是她把我医好的?又帮了我一次?为什么你刚才不说?为什么,索勃,夫人是真心关心、在乎我的吗?我开始有点相信她了。」
「别高估了自己,」索勃调侃道:「就算受伤的人不是你,她也不会见死不救的,你现在作美梦,小心以后美梦破碎,更加痛苦啊。」
但雷夫根本没有在听,只觉得晕陶陶的,她不顾一切前来照顾他,是否意味著只要他继续努力,就能使她爱上他呢?
雷夫的心中一直环绕著这个问题,直到再度熟睡为止。
☆☆☆
走进大厅的怜儿正好看见往外走的伊里,心想来得正好,她早就想找这个坎普墩的管家了,偏偏他滑溜精怪,每次都找到理由逃脱。怜儿跟著他走了一阵,终于在马廊前拦住他。「借你一点时间,伊里先生。」他拖了好久才转过身来,尽力掩饰不安。「你从前就是蒙爵士的管家,对不对?」
「好几年了,夫人。」想不到是这个问题。
「比较起来,你认为新主人很坏吗?」
「当然不会,只是一个常在,一个比较少在……」
怜儿马上利用他搞不太清楚自己的意向之时,向他要帐簿。「你?」管家瞪大眼楮问:「你要帐簿干什么?」
「我的丈夫想看。」这个谎言再顺当不过。
「但是他也看不懂啊。」现在管家不只惊讶,已经有点惊慌了。
怜儿则仍然甜蜜蜜的笑著说因为丈夫正带伤卧床,闲著也是闲著,正好藉了解帐目打发一些时闲,就算他看不懂,他的文书人员也可以念给他听;管家闻言忙说他就可以做到。「但你一直都那么忙。」
「我会想办法抽出时间来的。」
「不必了,他的文书人员有的是时间。」
「但是。」
怜儿已失去耐性。「你想抗命?」
「不,不是,我怎么敢呢?夫人,」他说:「我这就去拿来。」
当他把一叠少得可怜的帐目表递给她时,怜儿差点掩饰不住讶异之情,帐簿通常都以一年一年计的,按照时间推算起来,距离结算的秋天也只剩下几个月,为什么这帐簿却薄得好像只有一个月呢?
她把帐簿带到现在睡的小房间去看,发现成果比她想像的更糟,不但厨房报的帐簿没有逐日记载,连农民付来的租金和收益也混淆不清,支出更是乱七八糟,佣人们的薪水不知多少,拿出去买东西的钱也交代不清。
这和宝狮庄内一清二楚的帐簿真是没得比,在那里,凡是涉及庄内的财产,连一针一线都会记载下来,每天核对一遍之外,月底还要结算,偶尔她还会突击检查;单说马厩好了,多少干草、燕麦、青草都会详细列表,哪里像这里所写的,只有说「因为老马衰弱,所以购进新马」?价钱明细表呢?到底买进多少马匹?
有关于村民所缴的税金也是,以前怜儿都分门别类,是农是牧一应明晰,但伊里却只写个「收到了」,收到什么?又收到多少?这算那门子的糊涂帐嘛。
收入方面姑且不论,支出部分更令她诧异,光是堡内支出,一个月的费用便是她三倍的家用,甚至不包括雷夫领军在外的花费呢;伊里曾经跟她说过,士兵们的粮食都是在扎营之后,才从最近的市集直接购买的,根本没有动用过堡内的存货。
很明显的,伊里并没有尽忠职守。
怜儿越想越气,马上召来两位士兵陪著她,以备不时之须,然后开始找管家,最后终于在厨房找到了他。
伊里见女主人手执帐簿往他走来时,不禁大为吃惊。「这么快就要还我了,夫人?」
「伊里先生,」她面无表情的问:「你所记载的新购进的马在那里啊?」
「马?」他皱著眉头问:「什么马?」
「马,」她扬高声音说:「你不是曾买进一打的骏马?」
「日理万机,差人去买的也不只是马,夫人,你认为有——」
「是吗?那我们就不谈马,谈谈你帮我的丈夫买给瑷媚夫人的廉价珠宝好了。」
「夫人,拜托,」伊里认真辩解道:「我从来没有帮夫人们买过什么珠宝,雷夫大人也没有叫我去买啊,他认为哪一项帐目有问题?要你来问——」
「家用的钱你通常都摆在哪里?伊里先生。」
他锁紧眉头道:「某间贮藏室里有个保险箱。」
「需要之时,再由我丈夫补足款项?」
「用不著那么麻烦,他每次都留下一笔——」
「多少?」
「夫人?」
「我问你他给你多少家用来维持这里?」
「几……百块。」他不安的回答。
「到底几百块?」怜儿轻声的问。
「我不——」
「到底多少?」
伊里回头看看厨子和他的助理们想寻求支持,但他们个个脸上都写满了好奇,谁有能力帮他啊?「一千一百到一千两百块之间吧,」最后他不得不说:「我不记得了,但夫人,你何必伤这个神呢?除非你想买什么,那我很乐于——」
「我相信,」她冷冷的说:「你用剩下的钱,应该还在保险箱里罗。」
「当然,夫人。」
「就是上面记载用剩的?」她扬了扬手中的本子。
「是的。」
「这么说你应该不会反对在你离开坎普墩之前,让我们搜搜你的房间罗?」
伊里至此才方寸大乱。「夫人?你……呃……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是吗?我想你清楚得很,」她一字一句清楚的回答道:「因为我丈夫是一个惯于长年征战在外的人,所以你就肆无忌惮的在暗中搞鬼,并且认定他看不出来,可惜我和他完全不同,在嫁过来之前,我已亲身理了好几年的家务,连帐簿都是自己记的,管理这样一个家需要用多少钱,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见他瞪大眼楮,她不禁露出微笑道:「你终于明白了,伊里先生。」
他握紧双手道:「你没有任何证据,夫人,坎普墩不是宝狮庄,你不能以那里的情况来衡量这里,所以你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我有罪。」
「我对你已经失去耐性了,如果我丈夫不是卧病在床,我一定让他亲自来料理你,」怜儿生气地说:「你说我没有证据?」她转过身去问厨子:「上面说你上周一共买进了二十五块的东西,有没有这回事?约翰。」
「夫人,没有!」厨子大喊道:「甚至没花到十块钱。」
怜儿这才把眼光再调回到脸色已气得发青的管家身上。「怎么样啊?伊里先生?」
「你无权过问我的帐目,怜儿夫人,我会跟你的丈夫说——」
「不,你不会,因为我不会给你机会!」她退后一步,叫两名士兵向前。「带伊里先生到他房里去,如果搜得出他偷去的钱来,那他就可以带著自己的东西离去,如果找不到钱呢,」她再度狠狠的盯住避家看。「那你自然可以当面跟我丈夫说个清楚。」
怜儿快步走回大厅去,不知道自己是做对了;或者是做错了,该找尹维或索勃来接手吗?
幸好事情很快就结束了,士兵回来报告说管家趁他们在搜房间时逃掉,他们也只搜出五十块。上千元只剩五十块?这下可好,不必担心伊里将事情闹大,但教她怎么去跟雷夫说呢?
☆☆☆
雷夫在打开衣橱时申吟一声,他知道索勃一再警告他别起床是对的,他的伤口刚缝好不久,身子也弱,根本就不该起来的。
但雷夫实在忍不住了,自从知道伤他的人不是怜儿,而且她还帮他疗伤之后,他就一直想为自己的行为做点补偿,在她刚帮自己取下鲁普之后,他就马上不信任她,这种行为有多伤她的心啊?
他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在想该送她一份什么样的特别礼物,不能让她产生他是在收买原谅的感觉,而是要给她一份她会珍藏的可爱礼物。送什么好呢?他根本不了解她的喜好,甚至不知道她有些什么,为了一探究竟,只好捺著性子等索勃离开,自己才到待客堂来看看妻子的橱子里有些什么。
看见她的珠宝盒竟那么小时,身为丈夫的他不禁有满怀的歉疚感。橱中一共有两个盒子,一个是象牙制的,另一个则是更小的木头盒子,里面只放著两根银匙。
盒子下头是两条皮带,一条饰以珠宝,另一条则以金饰打造,象牙盒子中有三个手镯,两个银发夹,一个金扣和一条属于上等货品的项链,金链上有六颗宝石,正中则是一个金十宇架。
对于一个这么美的女孩来说,她的珠宝首饰实在是太少了,但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父亲送走,有谁会想为了赢得她眼中的光彩而送她礼物呢?雷夫对那个严重伤害过怜儿的男人不禁自然浮现一股恨意。
门轻轻被推开,站在门边的是怜儿,而怜儿也马上看到打开橱子站在那里面红耳赤,无力为自己辩解的雷夫。
因为她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所以雷夫也只好红著脸,自己乖乖的回床上去。
怜儿跟著他走进卧室,沉默的场面一迳僵持著,直到她开口说话。「你是在找药箱吗?问索勃就知道我摆在壁炉旁,不是放在衣橱里。」
雷夫叹了口气道:「他说了。」
「可是你最好不要冒险为自己换药,要换药可以让我来啊,我很乐于帮忙你。」
「是吗?」
怜儿差点禁不住他突然变得温柔的口气和态度。「你应该等我来的。」
「但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来,甚至没有把握你一定会来啊。」
怜儿这才正视他的眼眸,她知道他尚不清楚管家的事,那是什么事令他烦心呢?「我为什么会不来?大人,只要是你要求的事,谁敢不从?」
「但你向来是为所欲为的。」
两人又在各持己见了,这明明是他们最想避开的话题啊。「我本来是不喜欢被任何人指挥,受任何人约束的,但既然已身为你的妻子,我也只好听你的话,不过我的思想和感情仍不在此列。」
雷夫闻言差一点就笑出来,他当然控制不了她的思想和感情,事实上,他向来就不赞成操纵别人的思想、行为,自己想做的,不过是想改变她对他的看法而已。「就算你不愿为我疗伤,怜儿,我也能谅解。」
他用的是谦逊的口气吗?怜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母亲遗传给我的医学天分若不用,跟本来就没有又有什么两样?好了,你愿意让我帮你止血了吗?」
他点点头,怜儿欣然拉开被单,为能运用医术而再度对上苍的恩赐心存感激。
「从帮助别人的过程中,你常能找到快乐?」雷夫突然冒出个问题。
「是的。」
雷夫闻言不禁叹了口气,他误会了,诚如索勃所说的,乐于助人是她的天性,自己一点儿也不特别。
「怎么啦,大人?」
「没什么,」他说:「我只是想起当初自己宁可找草药医师而不找你的态度,八成伤了你的心。」
「不是伤心,」她马上反驳道:「只是气你的愚蠢,因为我知道阿图根本是个郎中,但后来想想你当时身子弱,脑子自然不清楚,怎么能怪你呢?」
「何必帮我找借口?」
她摇头道:「因为如果你头脑清醒,应该会下令用烙铁烙我,怎么可能只叫人守住门口而已?」
「用烙铁烙你!」他皱起眉头,「我才不会……你是我的妻子啊。」
「重点不在这,」她生气的说:「重点是有人想杀你,应该把这个人捉起来处以极刑,如果想杀你的人是我,我想待遇也不会有任何差别。」
雷夫不好意思的笑道:「我承认当我被箭射中,又看见那个人往宝狮庄的方向逃逸时,真的曾想过凶手是你,我虽然不愿相信你真的有置我于死地的念头,但是证诸以往你的行为……对不起,怜儿。」
为什么她不敢看他呢?连怜儿自己也不懂,她把绷带扎好,再拿出一个蓝色小瓶说:「你愿意喝下这瓶止痛药吗?」
雷夫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敢看他,甚至一副不安的模样。「不!」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这么说你仍在怀疑我罗?」她轻声问道。
「我可没说。」
「但是你拒绝服药,你怕我会毒死你吗?」
「该死的!拿来给我,」他一把抢过瓶子咽下药水。「好了,现在你可以跟我说为什么不肯原谅我了吧?」
「我没有不原谅你啊,」她望著他说:「相反的,我还希望你会原谅我——」
「不必说了,」他突然打断她,「我不想听你做任何告解。」
「但我是要跟你说有关——」
「我不要听!」
怜儿挺直身子道:「你要让我饱受等待别人来向你报告的牵挂之苦?不,大人,我宁可现在就亲自跟你说,我赶走了你的管家,并且自认没有做错事。」
话一说完,她就等著他大发雷霆,想不到他只问了一句:「就这样?」怜儿只好说是。「你……要我怎么办?怜儿。」
「你可以好好发一场脾气,就算吼我一顿也不会危及伤口。」
「不如你先说说为什么解雇他?」他面带笑容问道。
「因为我发现他偷钱!偷了好几百块。」
「你是怎么发现的?」
她把查帐的事讲了一遍。「只可惜让他带著你的钱逃掉了,都怪我处理不当。」
「怜儿,你怎么知道他偷了我的钱?你怎么知道我给的钱太多?」
「我……」她低下头去,「我是宝狮庄的管家,所以知道多大的房子用多少钱就够。」
雷夫摇著头想:她既然自任管家,为什么又硬是不肯管理坎普墩的家务。「管理财务显然非我所长,这次我真的是被管家骗了。」
「我发誓帐簿我真的看了,而且——」
「我没有怀疑你啊,怜儿,但这么一来我就没有管家了,尹维在这方面的知识几乎和我一样贫乏。」
「说得也是。」
「那你有什么建议,人是你辞退的,你心目中有理想的接任人选吗?」
「想不出来。」
「我心目中倒有一个,不如就由你自己来接任吧?」
「我?」
「对啊,你有能力,是不是?」
「是,当然有。」她拿起药箱藉转身的动作掩饰脸上的喜悦之情,他一定以为这就是在惩罚她吧,其实她再乐意不过,若不是怕被他一口回绝,她早就想毛遂自荐了,毕竟在这之前,他都不肯让她踫坎普墩的家务。
控制表情后,她才转过身来说:「如果你没事要我帮忙,那我这就下楼去叫他们送晚餐上来。」
「你会陪我一起吃吗?」止痛剂显然已开始发挥效用,因为他的声音中有著浓厚的睡意。
「你希望的话,我就陪你吃。」
「好,怜儿,这几天你都睡在哪?」
「我……我搬到佣人房对面的一个小房间去睡。」
「搬回来吧,」他的眼楮都快合上了。「从今晚开始,你得回这里睡。」
「是,大人。」她垂著脸退出房间,快乐得好比一只轻盈的小鸟。
☆☆☆
葳葳指挥仆人准备晚餐,尹维坐在一旁喝酒,瑷媚则装作对一切都不关心的样子。
等到怜儿从楼上下来后,瑷媚的眼光才盯住她不放,看她先跟女仆说了几句话,便再度离开大厅。
瑷媚笑著坐下来,自己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尹维已跟她提过雷夫对妻子的怀疑,看来今天他终于有力气遣走怜儿,把她赶回宝狮庄去。
他在昏迷不醒的时候,瑷媚根本不敢接近他,因为他万一死了,自己就得立刻收拾包袱离去,因为她自知根本无法与怜儿为敌。
幸好雷夫已清醒过来,并相信妻子就是想害死他的凶手。「你想他是不是已开始叫她收拾行李了?」瑷媚问也看著从佣人使用的阶梯上楼去的怜儿的尹维道。
「收拾行李?她干嘛收拾行李?」
「当然是为了回宝狮庄去啊。」
「他干嘛遣她回娘家去?」
怎么有这么笨的人呢?再怎么简单的事,都得劳动她解释半天,实在烦人。
「你不是跟我说他相信纵火兼放箭的人都是她?」
「弄错了。」尹维随便应了句。
「弄错了?谁弄错了?」
尹维耸耸肩说:「雷夫大人承认是他弄错了。」
「你怎么知道?是他亲口告诉你的?」
「是索勃离开这里之前告诉我的。」
「索勃不是在照顾雷夫吗?」
「有怜儿夫人照顾就好,索勃留下来干什么?」
瑷媚咬牙切齿道:「等他得知可怜的伊里被她赶走之后,还会由得她照顾自己吗?」
「雷夫自有他处理事情的一套办法,但再怎么样都不可能只因为她稍稍逾越了本分就赶她走,更何况截至目前为止,她所做的每件事都深得他的心,怎么可能惹恼他呢?管家既然真的偷钱,男主人又卧病在床,女主人自然有权赶走他。」
瑷媚气得直想尖叫,太不公平了!就在她开始编织宣布流产的美梦时,竟然冒出这种事来,看来自己只好再勉为其难的继续维持和尹维的关系,直到怀孕为止。万一下个月再没有任何好消息,恐怕自己就得宣布放弃,雷夫又不是笨蛋,即使有小孩,恐怕也得谎称为「晚产儿」。
老天,她实在不想生小孩,但眼前形势如此,说不定真的得把孩子生下来,除非……
把怀孕的事说给怜儿听,自己可以装作是在无意间泄漏的,像她那么骄傲的女人,十之八九会在得知丈夫的情妇竟在他们新婚之后才有了孩子时,愤而拂袖离去。
就算怜儿去问雷夫也无所谓,反正他无法否认小孩的存在,不过依她对怜儿个性的了解,她或许连问都不会问,干脆一走了之,那么一来,自己就还有时间把孩子打掉,几年之前堕胎的药方她一直都还带在身上。
想到这里,瑷媚脸上终于又有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