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心不对妾意 第三章 在意

有梅无梅不精神,

有雪无诗俗了人;

日暮诗成天又雪,

与梅并作十分春。

──卢梅坡《雪梅》

大雪一夜未停,才只不过一夜的时间,整个世界已是雪白一片。宁海富商黄炯丰的庭院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失去气息的人体。

「王爷,您答应过我们会从轻发落的……」眼见才刚一起把酒言欢的客人只一刻就成了雪地里的孤魂,黄炯丰的眼光变得有些呆滞。

「我确实说可以从轻发落。」

「但您──却杀了他们!」

「他们该感谢我才是,毕竟,我让他们死得不是很难看。」对于死因来说,赏全尸已是朝廷最大的恩典了。

「这就是您所说的从轻发落?」

「不错,现在只剩下你了。」他传递著死亡的讯息,自双唇吐出的句子却优雅得仿佛是请人来赏雪看花似的。他看黄炯丰的样子,更像是在看一个将死之人,「小梦吟,过来。」

梦吟?谁是梦吟?

方施闻言,不禁愕然但不知是谁在她背后推了一把,让她踉跄地跌出人群。

「给黄爷送壶酒。」

方施拿起那把黄金打造的精致小壶,依言在黄炯丰的酒杯里满满的斟了一杯。

「喝吧!这可是皇上的恩典,等闲之辈还喝不到呢!」

看著杯中澄碧的有毒液体,黄炯丰抖著手,酒撒了一地。

「梦吟,既然黄爷有些累了,妳不妨助黄爷一臂之力。」朱高煦邪笑著。

在他看来,主宰他人的生命一向是他的乐事,他从不愿错失其中的乐趣。

仿佛被催眠般,方施提起酒壶,重新斟满那只杯子,然后……

鲜血自黄炯丰的唇角流淌而下。

「王爷,清点好了,共有十一箱黄金,玉石玛瑙与各色事物合计五箱……」

「原来……灭族是假,抄家才是实哪……」黄炯丰嘶吼出内心的不甘。

「在你与方家攀上关系前,就该考虑到剑有双刃。」弱肉强食自古亦然,「不过,好歹你也利用方孝孺的名义捞了不少,该够本了。」

方孝儒是有名的大儒,不但门生在朝为官者众多,而且,有不少官吏与他私交笃厚。打著他名号的宁海商人们,就像有了一顶极大的保护伞,不说别的,其中的便利就能获利不少。

痛苦的抽搐之后,黄炯丰咽下最后一口气,眼楮仍是暴睁的。

「妳也觉得我残忍吗?」

术赤知道朱高煦的平静往往是另一次狂暴的开始,明哲保身的才能让他悄悄退开半步。

方施未曾出声,只是用一双明眸瞅著他。她的眼神迷茫,心魂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说话!」朱高煦重重地扣住她的肩头,强迫她开口。

肩头上的剧痛唤回了她的神志,然后,她再度闻到自他掌中逸出的浓浓血腥味。

「呕……」作呕感充溢了她的心胸。

「不许吐!」朱高煦咆哮。

「不……呕……」他的靠近使血腥味更浓了,她止不住胸腹间翻腾的不适感!

朱高煦见状怒气更甚,「妳别忘了,毒死黄炯丰的酒是妳送上的!」

她送上的酒?

方施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双手已沾满了鲜血,随后她想起了自杀的母亲,以及被她克死的祖父……

然后她醒悟到,原来自己的双掌也早就沾染上鲜血!

炳!多么可笑啊!

方施面如死灰,「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我不许妳死!」朱高煦狂暴地叫道。

她才十四岁而已,可心灵上的沉重负担已超出了二、三十岁的成年人。术赤知道她的承载力接近底限,一不小心就可能会崩溃,顿时,恻隐之心抓住了他。

「王爷,请您住手!她已被吓坏了。」

朱高煦一松手,她的身体就顺著他慢慢地滑倒在雪地里。

「方梦吟,我命令妳睁开眼楮!」朱高煦一把抓起她,「看著我!」

她顺从地张开眼,可眼神却是茫然的,她看著他,却又像是什么也没看见!

朱高煦拒绝被人忽视,可一个凡人怎能与老天的意志抗衡?

「她恐怕是封闭自我了!」术赤略通医理。

她的感应能力极强,对血腥也敏感得惊人,这些年来又一直生活在重重的压力下,方仁与黄炯丰的事正好成为她崩溃的导火线。

「不!我不许!」朱高煦大声咆哮。

他对方施的在意让术赤大感意外。毕竟,在朱高煦的眼里,世界就是一个大竞技场,优胜劣败是其中的唯一规则,他甚至不只一次说过,无用的生命就该消失掉。

可此刻,他却在意一个十四岁的孩子!

「王爷……」术赤有些担心,这是朱高煦第一次为皇位之外的东西失控!

「我没事!」朱高煦说服自己,该害怕的是她才对!

「王爷?」术赤担心地轻唤。

「什么?」

「王爷会杀了她吗?」术赤小声问。

「杀?」朱高煦的大手停驻在她纤细的颈项上,五指微微一收。

在她细弱的颈上,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只要稍一用力,他就能捏碎她的喉骨。理智告诉他,她会是他的危机,他该结果他的危机,可……

「治好她,不管你用什么方式!」朱高煦冷声命令。

雪大起来了,纷纷扬扬地飘落在黄家的院子里,也落在方施的脸上。她的脸不知阿时染上一抹轻红,仿佛是涂上了产自北地的胭脂。

「即使傻了,妳也想逃开我!」他固定住她的小脸,强迫她看著自己,「梦吟,妳只能依附我而存在!」

他的声音穿透了心灵迷雾,让方施为之颤抖不已!

可若真傻了,也许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此刻,天地因白雪而变得肃杀,方施有预感,他们命盘已悄然被改动了。

不过,未来怎样,谁又能保证?

她的眼前升起了黑雾,然后,她真的晕倒了。

☆☆☆

朱高煦暂住的宁海县衙,亦被漫天大雪沁染成玉树琼枝的天地。

宁海县令被处死后,朱高煦接手所有宁海县的事务。五天后,一度被宁海县令搅得一团糟的地方事务,终于步入正轨。

有关方氏余孽的搜索工作仍在紧张地进行著,不过,矛头已从地方乡绅,商贾,转向一般的读书人与平民百姓。

一切正如朱高煦所要的,按照他的计划井然有序地进行著。

不过,方施的出现却是个例外。他知道藏匿钦犯并不是理智的行为。可她那落寞的身影、寂寞的眼神,唤醒了他内心的孤寂。

在世人的眼里,他是叱 沙场的猛将、是最受圣眷的二皇子,没人知道在二皇子光鲜的外衣下,他拥有的只是孤寂的灵魂。

初遇她时,她那双琉璃也似的眸子竟似镜子一般,折射出他内心的孤寂。那一刻,他有著被人窥视到心灵的颤抖。

理智告诉心灵,他该杀了她──这个窥见到他内心隐秘的女孩,谁知在她的眼中,他竟看到同样孤寂的灵魂!

杀了她,就等于杀了一部分的自己!

他──怎能出手?

「王爷。」侍卫推门报告。

「什么事?」朱高煦放下手中的卷宗。

「术赤大人请王爷过去。」侍卫恭谨地道。

那天她晕倒后就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不醒,他委派术赤全权处理有关延医的事务,现在术赤派人来请他,就表示她已经醒了。

一阵窸窣的纸张声后,朱高煦手里的卷宗已被捏成了一团废纸!

「妳还好吧?」术赤满意地发现她的额头已不再火烫。

「头痛。」

「别担心,妳的风寒很快就会好的。」术赤倒了杯水给她,「大夫差点以为妳活不了了,如果不是王爷坚持救治,恐怕……」

「活著很好吗?」她的眼神很空洞。

「妳还只是个孩子,不该如此悲观。」术赤规劝著,钻牛角尖对谁都没有好处。

「是吗?」她淡淡地一笑,虽然她才只有十四岁,可有时竟觉得自己已经活得太久了,「我……还能自由吗?」

她觉得好累、好无奈。

「想自由?等下辈子吧!」朱高煦突然现身了。

「王爷。」术赤行礼。

「想死也不可以!」朱高煦看著她的眼楮道。

「为什么?」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她只是一个不祥的妖孽,他们不该有牵扯的。

也许他还会成为未来的帝王,因为在他身上,她曾感受到一种浓浓的天子气。可为什么这股气息似乎越来越淡了呢?

是因为她的手上沾著血渍,不再洁净,以致无法再感知的缘故吗?

「妳是属于我的,梦吟!」所以,即使是她的意志也得围绕著他转才是。

「我不是梦吟!」

「只要妳活著,就是我的梦吟!」

「那么……你能命令死亡吗?」方施笑得很哀伤。

「妳──怎敢!」如此激怒他?朱高煦抓起她。

在沙场上,他们得杀掉十倍百倍的敌人,才能换得自己的生存权,可她竟如此践踏宝贵的生命!

「梦吟,妳惹怒我了!」

「叫我方施!」

他们的目光对视,他的狰狞,她的则如水晶镜,晶莹剔透,唯一的阴影是他在其中的投影。

虽然她有著江南女人脆弱的外表,她的精神却该死的坚韧!这样的她,绝不会轻易死去的!

朱高煦的嘴角突然逸出微笑,心忖,既然她意识不到这点,那么他会让她意识到,哪怕必须不择手段!

「王爷,您要将她带到哪里?」术赤有些担心。

她还只穿著单衣呢!他可不想她的病才刚有起色,就又加重了!

毕竟,她的异能让术赤感到很有亲切感,他想,自己的师父一定也会很感兴趣的,如果能把她弄到手,师父一定会更开心。

不过,朱高煦抛给他一个「你敢跟上来就死定了」的狰狞眼神。

深知失高煦一向言出必行,术赤只得收住脚步,眼睁睁的看著那高大的身影挟持著单薄的她跃上马背,消失在漫天的风雪中。

☆☆☆

大雪多日未停,山川原野极目望去浮是一片雪白,所有的血腥与暴力被掩盖在皑皑白雪之下,天地看起来好干净。

朱高煦勒住怒奔的骏马,身后已看不见县衙府的影子。

「你想做什么?」寒冷让她的嘴唇变成青紫色。

「妳不是很想死吗?」朱高煦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我正想让妳看看我怎样召唤死亡!」他自马上扔下她。

雪很厚、她不曾受伤,可双腿虚弱得撑不住身体,以致坐倒在雪地上。雪地很冷,她的体温很快便融化了身下的积雪,雪水渗透了她薄薄的单衣。

「你终于要杀我了?」

朱高煦不语,只是凶狠地盯著她。

面对他狰狞的目光,即使最勇猛的武士也会双腿发颤,可他竟看到她的唇畔有著上扬的微笑!

懊死!

「那么──动手吧!」方施扬颈受死。

她曾答应母亲会好好活下去,可活著好累!既然她承诺了不能懦弱地自杀,那么借他之手给自己一个解脱,应该不算是违背对母亲的承诺吧!

「妳──该死!」

朱高煦的话充满了血腥的味道,她相信他就要杀死她了,可──

「这是什么?」下意识握住他塞到她手里的东西,方施不解地问。

「骨哨!我会告诉妳它的来历。」

「不!我不想知道。」许多时候,无知就等于快乐,这一世,她的不幸就在于她拥有预知的能力,如果有来生,她会乞求老天赐予她无知的幸福。

「这是人骨骨哨!」朱高煦箝制住她的小脸,强迫她面对自己嗜杀的双眼。

「人骨?」他的眼神让她不安,他的话则逼出了她的恐惧。

「对,取自我杀的第一个人!」

那年他才十四岁,却已体会到死亡的滋味,也知道作为朱棣的儿子,他这一生注定与平凡安适无缘!

鼻哨滑出方施无力的手指,掉落在雪地里。

「想要命时,就吹响它!」朱高煦屈膝拾起那只骨哨,强塞进她的手里,然后跃上马背狂奔而去。

马蹄疾驰,掀起了漫天的风雪,遮蔽了她的脸,也迷失了她的神志。

风定雪止,天地茫茫,只留下她一人独坐在茫茫的白雪之中。她的手里仍握著那只骨哨,然后幻觉突如其来──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

这──该是沙场的情景吧?

那么,这只骨哨又该是哪一具尸体的指骨?

然后,她看见了那少年的身影。

挥下的刀锋带起一溜的寒光,腥红的血自战袍中喷涌而出,头颅翻滚在脚旁……

触目所及的都是一片血红啊!

她的耳里听见哭泣声,心里泛起一种陌生的战栗──那是初次杀人的恐惧!那少年的恐惧穿越了时空,击中了她的心房。

手中的骨哨似乎变得好烫!

「不──不──」她不要再经历一次了,真的不要再……她已无法再承受不属于她的痛!

在惊叫声中,骨哨滚落在雪地里,失去这现实与幻觉的媒介,恐怖的幻像终于停止了。

雪仍在下,不一会儿骨哨就没入积雪不见了。

好冷!

漫天的风雪带走了身体的热量,一袭单衣更挡不住冬季的严寒。

不知过了多久,她不再觉得冷,只是她的全身都在痛,痛极之后就是麻木了。

方施知道自己就快死了,可意外的是,她压根不曾觉得有一丝恐惧或是留恋,她的唇角是带笑的。

不远处,雪地里血迹殷红,劫后余生的女孩听到这边有响动,正挣扎著爬过来。

「救……救我……」

女孩仍记得母亲用生命羽翼护著她时,对她说的那三个字──活下去!

于是,在这个无名的小山上,方施与方宁,这两个都因方孝孺事件而家破人亡的方家女孩,在这皑皑白雪中相遇了。

「救我!」

一只被鲜血染红的小手扯住了方施的衣摆。结冰后的布料比平常脆弱许多,「嗤」的一声就扯制了,露出下面已冻成酱紫色的柔嫩肌肤。

「救……我……」

小手攀上方施的膝头,方施的眼楮正对上方宁的,她发现那眼里有著恐惧,有著茫然,更多的则是无助,她下意识抱住了这仍然温暖的小身体。

要活下去!

女孩的周围凝绕著另一种气息,方施知道那是母爱的力量,曾经也有一个温暖的怀抱给予她爱,以及活著的力量!

她知道,她无法坐视这荏弱的生命死去。

雪越下越大,她们单薄的身影被雪埋住了半身。

鼻哨,骨哨在哪里?

方施被冻僵的手在雪层中模索,终于……她找到它了!

她颤抖著手,强忍善被幻觉冲击的不适感,将骨哨送至唇畔想要吹响它,不料她已然冻僵的唇舌根本无法胜任这本来并不艰难的工作!

不──

她的心中充满了挫败感,泪水滑出眼眶,在漫天风雪中冻成了冰!

她知道不用很久,她们就会被白雪淹没,成为雪神的祭品!

☆☆☆

朱高煦试图专心的享受眼前的佳人美酒,可该死的,他的专注已遗失在那片冰天雪地中!

他忽然起身,艳姬正用樱桃小嘴含了美酒哺喂到他的嘴里,却顿时狼狈地被推倒滚倒在地上。

「王爷……」艳姬娇嗔。

朱高煦理也不理她,只打开房门,大声吩咐,「去请术赤大人。」

侍卫立刻如飞般的去了,不多时,术赤已出现在他面前。

「有消息了吗?」朱高煦拧著浓眉,一脸的不悦。

看样子,朱高煦正在火头上,深知明哲保身的术赤当然不会傻得在这时捋虎须。

「还没有,不过应该快了吧!」

没人能耐得住严冬的酷寒,更毋庸说此刻只著一袭单衣的她。不过,一组随时准备救援的士卒就守在半里之外,只等哨音响起,就能即刻行救人之事。

以他们的身手,绝对能在第一时间内将人救出,除非是她已经冻毙了!不过,在习惯燕地苦寒的他们看来,这天气只能算是小寒而已,要说能冻死人,那简直是笑话!

可术赤第一次意识到,在南方人的眼里,这天气已冷得够呛!

何况……她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一个纤弱女孩的耐寒力怎能与习惯了燕地苦寒的成年男人比!

老天!她该不会已经冻死了吧?

一念至此,术赤的一张脸变得煞白。

同时,朱高煦也意识到这点,霎时,他的一张脸竟变得比雪更苍白。

「王爷……」

术赤还没想好对策,朱高煦已冲出屋子,奔入马房,跃上坐骑,狂奔出府。

「哎哟……」被王爷一把推开的艳姬站不住脚,发出了惊呼。

术赤适时挽救她免于跌倒,手指正搭上她的脉搏,这脉象动得有些异常。不过,此刻不是追究的时候,他得赶紧追上朱高煦才是。

「烧水。越多越好!」打马出府前,术赤抛下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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