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寒坐在窗前的老位子上,星辰在阴寒的天气下连半个都看不见,他愣愣地望著窗外的一片乌云,似乎真能从乌云中看到什么似的。
海文又气又恼地瞪著他,屋内一片凌乱,他甚至还收留了一个小流浪儿,两人看起来、闻起来,都象是垃圾!
那场大火不但烧死了他的音乐细胞,连他的洁癖细胞也一并烧毁!
「祁寒!算我求你好不好?你至少和金奇见见面!只见一面也不会损失什么的!你最少最少给自己一个机会!」
他一动也不动地凝视著窗外,屋子另一个角落里,蜷缩著的宝贝一样没有半点反应。
她觉得自己是在对一间破烂的空屋子说话!
这样的感觉即使用「挫折感」来形容都嫌不够贴切!
她简直是沮丧到了极点。
「祁寒!」
窗边的男人动了动身子,空茫著一双眼转过来:「我不会答应的,你不必再白费唇舌了。」
「你这到底是何苦!」
「那是你的感觉,我不认为自己很痛苦。」
海文望著他,悲悯的神色浮了上来:「不要这样对你自己好不好?太不公平了,死掉一年已经够久了!」
祁寒微微一笑,那笑容几乎是凄苦的,令海文心中一痛!
「那是你的眼光,我真的不认为现在的我有什么不好,我累了,应该要休息的。」
「这真的只是休息吗?」她几乎是伤心地比比四周惨淡的环境:「你真的想要这样的休息吗?我不懂!我真的不懂!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你自己?耐心的等了你一年,我以为一年够久了,可是你还不清醒,还要继续堕落下去!你要让自己堕落到什么样的地步才会甘心?一定要流落街头吗?一定要弄到玉石俱焚你才会觉得足够吗?」
他的手微微一挥,无动于衷地:「你这些话我都可以用录音机录下来了。」
海文闭了闭眼,心痛得几乎想调头就走!
这就是她多年的好朋友!
他的自暴自弃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她苦口婆心地劝,凶狠恶毒地骂,威胁利诱,他全都置之不理,对任何事都不再关心!
能说的、能做的,她都使尽全力了,现在她到底还能怎么样?
再睁开眼,祁寒又恢复了他的老姿态:坐在窗前发呆。而蜷缩在墙角的那个孩子,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动一下。
她看了看他们,绝望地站了起来往门口走,这时,门铃居然响了。
海文打开门,错愕地嚷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门口的男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我跟踪你!」
「你——」到口的责备,在他的扬眉下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海文让开路让他进来,反正自己已是无计可施了,何不让他试试?
「进来吧!祁寒,见见金导,金导演。」
「我不会答应任何事,也不欢迎任何人,你们请回吧!」祁寒淡淡地开口,甚至不愿意转过身来。
「只可惜我这个人向来不接受拒绝。」金奇同样冷淡地走到他的身边:「这部片子,我就是要你接任配乐的工作。」
这次他连回答都懒得回答。
海文上前轻轻扯著他的衣袖:「祁寒——」
「让我和祁先生单独谈谈,行吗?」金奇的口气温和,但却隐隐含著强制的命令。
海文皱皱眉头,终于下定决心似地走向角落的孩子:「弟弟!阿姨带你出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不好。」
她一愣,从祁寒的大衬衫里露出一双出奇晶亮又出奇冷漠的大眼,这孩子有著一双令人畏惧的眼楮。
「弟弟,祁叔叔和金先生有事要——」
她伸出的手被宝贝毫不客气地打回:「别踫我!」
这时的祁寒忽然转过头来,眼楮里首次出现一点人性:「让宝贝留下。」
海文的脸色刹时僵硬起来,她起身,略受伤害地走向门口:「你们慢慢谈,有什么结果再通知我。」然后大门被关上,屋内只留下三个沉默的人。
金奇打量祁寒的侧面,眼前这个男人和过去他印象中的男人有极大的差别,不但相貌变了,连气质都有些不同!
印象中的祁寒有张十分深刻、称得上好看的脸,而且身上尊贵的气质总令人联想到中古世纪的贵族,而现在的祁寒轮廓更加深刻,瘦削得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破旧的衣服、凌乱的长发和昔日的他有著天壤之别,现在的他,身上散发的是一股孤绝的气息!
他本来就不认识祁寒,当祁寒的声名如日中天之时,他只是个默默无闻,在片厂当个小氨导演的男人,别说想认识他,连面都不可能见上一面。
而现在他红了,有能力了,见到的祁寒落魄潦倒至此!
人世无常,世间冷暖莫过于此!
「这次的剧本是由史昂轩执笔的,原著和改编都是他,水准绝对没问题,演员和工作人员都是由我亲自挑选的,我当然不会砸自己的招牌,这点你可以放心,一切都准备好了,就只等你,只要你点头,我立刻开镜。」
「没什么好等的,你请吧!」
金奇拉了张椅子坐到他身边,悠闲地点燃一根烟:「从你的第一首曲子问世,我就开始听你的音乐,当时我只不过是个实习生,那时我就决定,等将来我请得起你的时候,无论如何都要你替我的电影配乐,现在我终于有能力请你了,时间也过去七、八年了,一个男人是不会轻易放弃他的理想。」
「那是你的事。」
金奇不理会他,迳自喷出一口烟圈,继续说下去:「你的事我听说了,不但听说,而且还听了不少种版本,有人说你是因为一年前的事而心灰意冷,也有人说你是江郎才尽,所以顺水推舟,不再创作。有人说你病重,更有人说你死了。我很好奇,但是我不会问你,因为我只对你有兴趣,你现在答不答应我都无所谓,明天我会把剧本送到你的手上来,过两天我会请史昂轩和你联络讨论细节,当然,我会常来告诉你我想要的味道。」
他停了一下,看看屋内的四周:「明天我会先送一半的酬劳到你这儿来,等乐曲完成再付另一半——」
「我不会做的。」
「那电影就不会有杀青的一天。」金奇毫不在乎地耸耸肩,彷佛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一样:「这部片子预定拍半年,只要有任何一个地方我不满意,都不会杀青的。」
祁寒微微侧过头,冷眼看看这个十分特别又十分固执的男人:「那你慢慢等吧!」
他轻轻一笑,按熄了手上的烟,笔直地走向角落的孩子,他注意到孩子有一张绝美得令人不忍移开视线的脸:「你叫什么名字?」
宝贝看了他半晌,居然将头伸了出来:「宝贝。」
金奇露出一口白牙,极少见地笑了起来:「以后我们会常常见面,希望你会欢迎我。」
「欢迎。」
淡淡的两个字令祁寒十分震惊!和宝贝相处这些天,不知道他可以这么讨人喜欢!
宝贝甚至排斥一个很有人缘的海文,对金奇如此和善——
「我走了,明天见。」
金奇走出大门离去,祁寒和宝贝互相瞪视。
「你喜欢金奇?」他有些纳闷地问道。
「你也喜欢他。」
「他不是个讨人喜欢的男人。」
「可是你喜欢他,而且你也喜欢他的提议。」
祁寒沉默一下,对孩子笃定的话似乎缺乏热情:「我喜欢海文,可是你并不喜欢她。」
宝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并没有说我讨厌那个女人。」
「是吗?」他有趣地反问,刚刚宝贝对海文的反应几乎是厌恶的!如果这不能叫讨厌,那么他喜欢的方式实在十分奇怪!
宝贝拉了拉身上的大衬衫,冷淡地说了句:「我只不过是反应你的情绪。」
「君方?!真是稀客!」海文讶异地自办公桌上抬起头来,惊喜地笑了起来:「好久都没有你的消息了!今天是什么风吹得动你来我这里?」
万君方涩涩地一笑,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十级飓风!」
海文倒了杯水放在他的面前,坐上办公桌,好奇地笑问:「那我倒要感激这十级飓风,你消失得那么彻底,想找你都难如登天!听说你现在替当红的青春玉女掠阵,做得有声有色呢!」
他喝了口水,阴郁地瞪著办公室外的天空。
「怎么?有问题?」
「祁寒在哪里?」
海文神色一变,自办公桌上滑了下来,神色戒备:「你找祁寒做什么?」
「他现在不是在替金奇做电影配乐吗?」万君方冷冷一笑:「老朋友拜访一下老朋友不过分吧?」
「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欢喜接了金奇的新戏。」
海文叹了口气:「怎么这么巧?」
「祁寒的事一向是你在接洽,你不会不知道他的去处的,告诉我他在哪里?」
「然后让你去杀了他,坐上十几年二十几年的牢!」她无奈地挥挥手:「你别傻了。」
万君方咬牙切齿地瞪著她:「你现在不说,将来我一样遇得到!你希望我去砸金奇的片厂?」
「当然不希望,不过至少导火线不是我,我会心安理得一点。」海文无奈地望著万君方愤恨的神色:「君方,事情都过去一年了,你就算有天大的恨,也该消了吧?祁寒也不好过,更何况当时的事根本不是他的错,你没有必要再这样!」
「那是谁的错?」他阴沉地吼道:「是我?是黛眉?还是——」
「是老天爷。」
「他答应过我要给她幸福的!结果呢?」他怒吼:「结果怎么样?」
「那把火不是任何人可以阻止得了的!你要恨就恨上天,那和祁寒没有关系,这一年来,他活著跟死了没有两样!」海文苦涩地说道,望著万君方饱受折磨的脸,心里的不忍无处发泄:「记得那件事对所有的人都没有好处的。」
他痛楚地将头埋进手掌中,旧创新伤齐涌上心头:「能忘吗?可以忘吗?说得容易!
说得那么容易!」
曾经——
万君方和周黛眉是歌坛上的一对金童玉女,合作无间,两人同进同出,羡煞多少人!
恋爱的绯闻不断传出,他们却谁也没有否认,两人都是歌坛上少见不闹绯闻的歌手,都有笑骂由人去的胸襟和肚量,久而久之,那似乎变成正常的关系了!
合作六年,日久生情,万君方深深为周黛眉折服、倾心,可是她却选择了祁寒!
说他不怨不恨都是骗人的,但他自认有风度让黛眉走向她自己的幸福,为她祝福,甚至他愿意当她的男傧相!
他知道祁寒比他强,比他有才华,比他更能给她幸福!结果呢?
结果一场大火烧毁了所有的一切!所有!!
「君方——」
他猛然抬起头,眼底炙热的恨意烧得人胆颤心惊:「我不会原谅他的!就算他死了我也不会原谅他!!」
「君方!」
海文伸手想拦住他,他头也不回地冲出她的办公室!
海文黯然地垂下手,那要怪谁呢?
恨比爱更能持久,更能伤人,也更有力量!
她呢?长久地生活在别人的情节中,到底是恨是爱?为别人而哭泣,为别人而伤心,为别人而惆怅!
是恨是爱早已分不清楚了!
海文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几乎是没有心绪地工作著,将所有别人的情节都抛弃掉之后,她——什么也没有剩下!
这算不算也是一种悲哀!
金奇瞪著眼前的人儿,真的不知道到底应该用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他从来没有看走眼过!
他敢发誓他这一生中从来——从来不曾看走眼,对人对事都一样,这也许不合逻辑,但他这个人原本就不按逻辑行事的,可是现在——
「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的!哦,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吧!虽然没有人愿意承认,可是,我相信啊——」
「天哪!我求求你好不好!」
「剧本上没有这一段啊!」欢喜不解地抬起头来:「你现在在念哪里啊?」
周围的工作人员抿著唇,强忍住笑意!
金奇简直不知道应该哭,还是应该放声大笑!
欢喜将台词念得彷如十八世纪舞台表演的口吻!又娇又嗲的声音足以让人三天食不下咽!
「小姐啊!你以为你在演罗密欧与茱丽叶啊?!」
欢喜放下剧本,黯然地垂下肩:「我念得不好啊?可是以前的导演都是叫我这样念的呀!」
「以前是以前,以前他们要你当没有智商、没有大脑的白痴花瓶,现在我要你演一个力争上游的歌手!」
她轻轻咬著下唇,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扭绞著双手偷偷瞄著他又好气又好笑的脸:「对不起!可是我已经很用功了,这些台词我背了好久才背起来的。」
金奇叹口气,面对她纯真坦白的脸,他实在无法对她发脾气:「我知道你很用功,可是你实在不适合——」
「我求求你,我会更用功的,你不要叫我走好不好?导演,我保证我会改的!」欢喜哀求地拉著他的手,像个保证会乖乖写功课的孩子一样,叫人不忍心拒绝她!
其实欢喜的努力是有目共睹的!
她从不像一般小有名气的明星会迟到早退,更不会随便乱发小姐脾气,一切都表现出她是个十分敬业上进的演员!对工作人员和其他比她还没没无名的演员都一样和气,不时准备点心茶水,虚心求教,这对一个自幼生长在环境优渥的大小姐来说,已经相当难能可贵了!
问题是——欢喜实在不是一个演技派的演员!
金奇叹口气:「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我们先拍别人的戏份,晚一点再拍你的,今天就先收工,各自回家去休息吧!」
众人点点头,不少热心的演员和工作人员,围在欢喜的身边指点她的演技。
金奇拿起事先预备好的原著和剧本,准备前往祁寒那里。
「导演——」
「什么事?我约了人的!」
欢喜甜甜的笑脸有些害羞地看著他:「我想问你一件事。」
他耐心地等她继续说下去,注意到四周有不少工作人员全竖起了耳朵听著,他向来以不和演员套交情闻名,现在他倒是希望欢喜不要说出什么断了她自己星途的话来!
「我们——我们这部电影的配乐,是不是由祁寒先生制作的?」
金奇讶异地眨眨眼,冷峻的脸色柔和下来:「是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没让他失望。
欢喜放心地笑了起来:「因为我就是冲著他和你的才气才接这部片子的啊!」
他大笑,很难相信在电影界还会有欢喜这样坦白的女孩:「你真是十分坦白,欢喜。」
「那我可不可以见见他?我好喜欢他的音乐!」
「恐怕现在还不行,祁寒很忌生客。」
她的笑脸一下子褪了色,黯然地垂下头。
金奇有些不忍地拍拍她的肩膀:「不要失望,过一阵子我会请他来片厂的。」
欢喜点点头,沮丧地慢慢踱开,金奇正要上车,她忽然又蹦了出来:「那你可不可以请他帮我签名?相片或录音带都可以,好不好?你请他帮我签个名,好不好?」
他好笑的看著希祈的神色,忍不住轻笑:「好,我去替你向他要份签名,现在你可以放我走了吧?」
「可以——等一下!」
金奇微微不耐的转过身来,欢喜垫起脚尖,迅速地在他的脸颊上吻了一下,纯真地笑了笑:「谢谢!」
她一溜烟地跑开,兴奋得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似的,金奇抚著自己的脸颊,心底有一股新生的柔情——渐渐成型……
「宝贝,吃饭了。」祁寒从厨房端出两盘冷冻速食,对坐在电视机前的孩子唤道。
孩子微微转过身来,瞄了那两盘令人倒胃的食物一眼,不屑地转回头,冷淡地说道:「拒吃。」
祁寒耐心地走到他的身边:「别耍少爷脾气,你知道我只会做这个。」
「拒绝接受不人道的待遇!」
「那你想吃什么?法国大餐?」
宝贝目光紧盯著闪动著电波的萤光屏:「你快生病了。」
「我?什么?!」他莫名其妙地叫道:「你又在说什么鬼话?!」
「信不信由你,反正你不可以再吃那些垃圾。」
祁寒瞪著神情冷漠的孩子,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用尽:「爱吃不吃随你,别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替自己找理由!」他不悦地走向餐桌,正要端起速食,那餐盘居然无缘无故地全倒在他的身上,他惨叫一声,又热又烫的食物全洒在身上。
宝贝目光炯炯地望著他,居然浮起淡淡的笑意:「我说了,你不可以再吃那些东西!」
「你这可恶、不知感恩的小表!」他怒骂,迅速将衣服抖了抖,门铃在这时响了起来。
「金奇来了,他带来食物给你吃。」宝贝轻描淡写地说道,不理会他错愕的眼光,迳自将门拉开。
「我带了你们的夜宵来了。」金奇微笑著扬扬手上的纸盒,披萨热乎乎的香味传了出来:「怎么啦?」
祁寒一身狼狈,不可置信地瞪著他。
「祁寒不小心弄倒他讨厌的食物。」宝贝冷淡地接过纸盒:「他去换衣服,我来弄东西吃。」
金奇莫名其妙地点点头,不知道他们两个为什么有这么奇怪的表情。
祁寒仍处于震惊的状态中,可是说也奇怪,宝贝说的话似乎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指挥著他的行动,他想弄清楚为什么,却发现自己正在房间换衣服!
等他换好衣服走到客厅门口,大厅中传来钢琴声,弹的正是他过去所作的曲子。
宝贝坐在破钢琴前,手指灵活地在琴键上飞驰,原本简单的曲子,顿时变成一首气势磅礡的乐曲!
他傻了!
金奇在一旁也傻了!
从来不知道一首简单的流行歌曲也可以变成这样震憾人心的乐曲!
宝贝快速地弹奏著,行云流水般的音律由指缝间流泻出,刹时两个大男人全都呆呆地看著他。
「这是祁寒原本的构想,但是人们不太能接受,所以全改成流行风了。」
说完,他没事似地走到餐桌前面:「来吃东西吧!」
祁寒不可置信,几乎是惊为天人地瞪著宝贝:「你是我所见过最了不起的钢琴家!」
金奇惊叹一口气,微微摇头:「我虽然不懂音乐,可是我的确认为你的演奏无人能及。」
「我只是反映祁寒的感情。」
这是宝贝第二次说这句话,第一次也许可以说是无心的,但第二次呢?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祁寒牢牢握著宝贝的手,心里的惊慌突然强烈得足以令人害怕:「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你把自己说得像面镜子!」
宝贝不以为意地塞了一口披萨:「我不认为你会想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你十分需要我。」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他吼道。
金奇连忙上前拉开他因用力而泛白的手指:「宝贝只是个孩子!你会弄伤他的!」
祁寒一震,果然触电似地缩回他的手,对自己的反应感到不可思议:「宝贝——」
他很可能会弄断宝贝的手的!
宝贝难得地笑了起来,不在意地摆摆手:「放心,我很强硬的。」
这一笑使他们再度睁大双眼!
冷漠的宝贝已饱具杀伤力,而懂得微笑的宝贝更是足以倾国倾城!
在这一刻,祁寒第一次意识到,他捡回来的孩子很可能真的是一只「斑蝶」,而这个发现令他既震惊又不知所措!
谁曾经捡过一只斑蝶呢?
「台湾几乎不曾出现过歌舞剧,除了以前的黄梅调和歌仔戏之外,台湾没人敢尝试拍歌舞片,以前张小燕和张艾嘉合作的「台上台下」几乎已经是尝试的极限了;现在的台湾和香港,什么题材都已经拍烂了,就唯独没拍过歌舞剧。」金奇认真地望著祁寒:「但在国外,歌舞片常常拍得相当成功,几年前的「热舞十七」和「闪舞」都是很好的例子,他们的成本不高,但很受肯定,我认为现在尝试拍歌舞片,会是一项新突破。」
祁寒倾斜著身体,又恢复了他原本心不在焉的模样,但金奇知道他正在考虑,从他闪闪发光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来。
「国外的科幻片也拍得很好,但台湾就不行。」
金奇有些挫折地瞪了他一眼:「那是因为那些科幻的技术他们绝不外传的,连想请他们的工作人员都不可能。但歌舞片就不同了,只要音乐和演员、导演都能配合,困难度就不会太高。」
「我很难相信史昂轩会写歌舞片的剧本。」
宝贝自电视前转过身来:「是因为你不认识他妻子习小羽。」
「习小羽?」
金奇有些意外地看著宝贝:「你怎么会知道?我以为没几个人知道这件事的!」
宝贝不发一语,只是微微地耸个肩,再走回到电视机前。
祁寒眼光扫过他们:「习小羽是个舞者吗?」
「不是,不过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自从史昂轩娶了她之后,他的文笔比从前更具有感情,更富弹性。这次找他替我编写剧本,他很利落的同意,为了这部戏,他还到舞里团生活了几个月呢!不过,编舞的部分当然是由著名的舞蹈教授负责的。」
祁寒沉默地凝视著眼前的某一点,似乎正在沉思这项提议的可能性。
金奇只是耐心地等候答案,屋内陷入一段冗长的沉默之中。
他做得到吗?
经过这么长一段创作空白期,他能担下这么重的担子吗?
他不知道。曾经,他一直希望专心从事编曲和随心所欲地创作,不必在乎市场的需求是什么。
曾经,他渴望成为音乐家而不是音乐匠,写流行歌曲常使他充满挫折感!
现在,机会终于送上门来,是在他一无所有、什么都无法肯定的现在!
多么可笑!
那个傲视群伦的祁寒,那个睥睨音乐界的祁寒,现在只是个充满挫折感,什么也不能说、不能做的废物!
因为他怀疑自己,害怕失败,更因为他心伤未疯,沉溺痛苦而不可自拔!
「我拒绝。」他缓缓开口。
金奇怒不遏地跳了起来:「不能接受?你根本没有好好考虑!」
他神色淡漠地站起身,将剧本及支票原封不动的推回他的面前:「我很抱歉,但我无能为力,请你另请高明。」
「祁寒,我不要听你的狗屁道歉,如果你真的感到抱歉,那就试试看!祁寒——」
祁寒走向自己的房间,轻轻地关上房门,将他的怒气和怀疑全关在门外。
「该死!」金奇大声诅咒。
「他会接受的。」宝贝头也不回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他粗声粗气地问著。
宝贝转过身来,目光里闪著决心:「因为他必须接受!」
金奇哑口无言地望著眼前这十多岁的孩子!
宝贝身上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智慧和不可思议的力量!
虽然他不十分明白为什么,但他直觉地相信,并为此感到心安!
黛眉:你好吗?我十分想念你,每封信都说这句话有点迂腐,但你知道我一向不擅长文辞,很难找出更贴切的句子了。
金奇的提议我仍然拒绝了;我知道这是平白放过一个好机会,他的提议曾是我最渴望的,但我却自知无能为力而放弃。
记得我们曾在百老汇看过多次歌剧,我一直认为自己空有才华而无法发挥,可是现在我知道我不过是个凡夫俗子,别说是歌剧,现在光是听听过去所作的曲子都会令我倍觉汗颜。
我知道你一定会对我的说法感到不可思议,过去的我是那么样地自信满满,几乎认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但我可以保证这绝不是自暴自弃,我只是体会到自己的渺小而已。
认为自己不具有才华和自暴自弃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
米兰昆德拉先生说:「人有倒下去的强烈欲望。」
我很怀疑自己是否也患了他所说的病症,或许我一向就不是外表所表现的坚强,你才是真正的强者,即使看起来你是那么的纤弱。
还记得宝贝吗?
他不但具有透视能力,他更有预知的能力,说句真话,我对宝贝的感情十分复杂,一方面很喜欢他,而另一方面,这个十来岁的绝美少年却常令我感到害怕!
这对我来说是种新考验,过去我从未自一个人身上体会到一种以上的感觉,我这个人恐怕是十分爱恨分明的。但宝贝却令我感受到了多种情绪,我常想,或许宝贝真是只蝶也说不定,至少这样就什么都能解释了。
那天海文来电话,说万君方正在找我,我有些伤心地怀疑,如果你当初选择的是他,结局是否会不同?或许那一切便不会发生了不是吗?
我知道万君方恨我,我并不怪他,或存心躲著他,只不过,再挑动过去的伤口对彼此都没有好处,我是个害怕伤心的男人。
我是不是很懦弱?
爱情应该只是男人的第二生命,而我却无法振作,这是不是一种自虐?
我只知道,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我全都无法释怀,今生似乎已无可救药!
祁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