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伤的气氛延续了一整天,在一瞬间失去爱人和骨肉的旭烈受此打击委靡不振,幸赖能干的属下全程打点,此刻只能神色呆滞的坐在沙发上。
在这时候打扰丧家的心情并不适宜,可是伊蘅等了够久,他在心里辩解,他失去弟弟时的悲痛可没人体谅他,现在他干嘛要体贴杀弟的仇人!
他看了一眼对永昼和丝妲莉的遗体默默流著眼泪的永夜,大步走向旭烈。
「你答应过我交代。」紧绷的声音干涩地划过空气,旭烈迷惘的抬起头,那张迷愁云惨雾笼罩的哀伤脸颜,动摇了伊蘅想找他麻烦的决心。他蹙起眉,对心中的不忍格外恼怒。
饼了一会儿,旭烈才仿佛领会到他的语意,无神的眼眸掠过一阵了无生气的疲惫。
「你想怎样就怎样……」他低弱的语音传进伊蘅耳中,令他心生反感。
「你是什么意思?」他按捺住心中节节高升的怒意。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旭烈显得筋疲力竭。
他的疲累并非源于体力上的透支,而是源自生命中接踵而来的一连串打击。这世间大概没有比他更悲惨的男人了。先是从永夜口中得知他所爱的永昼勾结死对头酷必隆定下谋害他的毒计,接著被告知永昼的种种毒辣手段,最后死神以最讽刺的方式带走了令他又爱又恨的女人,还有她腹中的孩子!
千算万算还是算不过天!永昼聪明一世,却被利欲薰心蒙蔽了理智,落得被自己所厌恨、利用的对象酷必隆所杀,虽然她也亲手为自己复仇了。
但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旭烈不知道,他只是被迫承受命运之神施予的打击。突然间,他失去了生命的意义。曾经以为他存在的目的是为了造福他的子民,成为一名领导亿万人的王者、英雄,但那些显赫的声名在此刻都失去了意义。他发觉自己不过是个被永昼玩弄的呆子罢了,而更可悲的是,他想念被她玩弄的日子,情愿活在被她欺骗的世界,也好过此刻的伤心寂寞。
所以对于伊蘅的话,他没有任何意见。他想对他怎样都行,要生要死都无所谓。
「你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对于他的死气沉沉,伊蘅终于忍无可忍。
旭烈对他的怒气感到莫明其妙,他冷淡的看他一眼。「令弟既为我所害,我很愿意负起责任,你希望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这跟我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无关。」
「如果我要你以命偿命呢?」伊蘅对他毫无悔意、无所谓的轻浮态度极为不爽,然而他冰冷的死亡威胁并没有动摇旭烈无精打采的表情,而是引来永夜激烈的抽气声。
「伊蘅!」她被他话中的杀气从悲痛的冬眠里惊醒,红肿的眼眸闪过复杂的情绪。
伊蘅立刻明白她想为旭烈求情,这令他气愤不已,强硬的道:「我已经救过他一次,这次别想我再放过他。」
「旭烈已经遭到报应了,这时候他是比死亡还痛苦。」她试著说情。
「他的报应可不是源于他害死伊芃,而是他咎由自取,两件事不要混为一谈。再说,如果你认为他生不如死,让他死了对他倒是件好事。」他忍住怒气,刻薄地道。
永夜起身拦在两人之间,著急地说:「伊蘅,你听我说,就算杀死旭烈,你失去手足的伤痕也得不到平复,我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晶莹的珠泪再度从眼眶滚落,苍白的脸颜浮上凄绝的哀痛。她忧伤的接著道:「丝妲莉被永昼杀死时,我恨不得杀了永昼为她报仇。然而永昼死在我面前时,我却心痛得无以复加……」
「那是因为永昼是你的姐姐,旭烈可不是我什么人!」伊蘅对她拿两件事相提并论,感到不悦。
「不只是这样的!」她摇著头。「就算永昼不是我的姐姐,看到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在眼前消失,我依然不好过。伊蘅,就算我求你好吗?我已经受够了死亡,你就不能放过旭烈吗?」
「你要我放过他?」他的语气暴烈得可怕,一颗心纠结绞痛著。「我以为你能明白我的感觉,看来我是错了!」
她知道自己伤了他的心,可是她不能眼见他做错事,将来懊悔莫及。
「我知道做这种要求令你为难,可是我是逼不得已呀!」永夜泫然欲泣的瞅著他,期望能获得他的谅解。「旭烈一死,提比亚斯必然大乱,为了这片星域受尽苦难的住民,我求你饶了他,请他用别的方式补偿你。」
「除了死之外,他能怎么补偿我?」伊蘅表情严厉的质问,紧抿的嘴扭曲成一抹轻蔑。「再说,我根本不需要他的补偿!」
「伊蘅,我知道你不在乎他的补偿,可是这片星域里的人民你不能不管!如果你杀死旭烈,东提帝国必然陷入权力争夺的乱象中,星联也有可能瓦解,那么这片星域的住民追求了几十年的和平就成了泡影,你忍心让他们继续过这种朝不保夕、生灵涂炭的日子吗?求求你,就算是看在我的份上好吗?」
「永夜,你不觉得拿这么大的帽子扣我太残忍?」他深恶痛绝的低吼,心中的疑虑逐渐升高。她这么不厌其烦的为旭烈说情真是为了无辜的民众吗?旭烈真有伟大到人死,就引起整个星域的不安宁?
伊蘅完全不这么想,他看不出来旭烈有这么伟大,事实上他不过是个为美色所迷的普通男子。那么,永夜这么做的原因,是否是因为对他旧情难忘?
一阵寒意窜过他全身,他忘了旭烈是她的未婚夫。尽避永夜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对旭烈没有男女之情,然而两人终究是未婚夫妻,不可能一丝感情都没有。
不可压抑的愤怒随著害怕失去永夜的恐惧升高,伊蘅如无垠星空般深邃的黑眸酝酿起风暴。
「这就是你所谓的正义?当丝妲莉遇害时,你愤怒得想要毁灭一切,怎么一旦你的正义得到,反而践踏起别人的正义来!我不得不怀疑你做这种要求的目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永夜知道他误会她了。「我对旭烈没有私情,纯粹为公事。」
「说得好听!」他气得无法信任她。「如果不是这样,你为何一再替他说话?」
「伊蘅,我不否认我有私心,那是基于我的同胞爱,不想他们再经历战争,绝不像你想的那样。除了这点外,也是为了你。你一天不放下仇恨,一天就活在恨火的炼狱中没办法解脱。」
「杀了旭烈,我就再没有仇恨之心!」
「冤冤相报何时了!或许对你而言是报了杀弟之仇,但对旭烈的家人、部属、人民,就完全不是这回事了。旭烈是提比亚斯的英雄,星联的盟主,一旦死在你手中,你将成为提比亚斯的公敌。伊蘅,我不愿意发生这种事。」
「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呀,伊蘅。请你再冷静考虑一下好吗?」见他不为所动,永夜心焦如焚。眼前唯有先将此事拖延,她再想办法说服他。「至少不要在这里,这里是星联的要塞,你在这里杀了旭烈,无异自取灭亡。」
伊蘅承认她的顾虑有道理,但仍不认输的抿唇不语,永夜连忙将求救的目光转往伊藜。
「二哥。」伊藜走到他身边,黑白分明的伶俐黑眸机警的扫视著厅内旭烈的手下。刚才她之所以没作声,就是为了观察形势。
虽然旭烈摒退左右,大厅里仍留有贴身侍从伺侯。偏偏伊蘅用提比亚斯语言与旭烈和永夜交谈,由于心情激动,说话的声音免不了越来越大声,不但厅里的人听得一清二楚,就连厅外的人都隐约可闻。这样下去,他们还没动手杀旭烈,他的手下就先杀进来了。
她以眼神示意紫光监视对方,转向堂哥以家乡话劝道:「永夜说的话有道理。不管你打算对旭烈怎么样,现在都不是好时机。不如我们先离开这里,万一旭烈不守承诺,我们再找机会对付他,到时候逃走也比较方便嘛!」
伊蘅听了后,随即领悟到就算自己不珍惜生命,要跟旭烈同归于尽,也不能拖伊藜和紫光下水。
他怒哼一声,气呼呼的掷出一句:「我们回去!」随即转身往外走。
伊藜看向永夜,迟疑的问:「你要留下来吗?」
希望不要才好,不然二哥铁定会抓狂。她伤脑筋的想。「不,请你们等我一下,我跟旭烈说几句话。」
「好,那我们在外头等。」伊藜体贴的说,偕同夫婿消失在大厅门口。
永夜转向旭烈。「姐姐和丝妲莉的遗体就有劳你好好安置,我会说服伊蘅放下这段仇恨。」
「永夜……」旭烈蠕动著唇,欲言又止。「你真的要跟他离开吗?我以为……」他沮丧的垮下脸。
「旭烈,虽然我跟伊蘅相处的时间不久,但我已经爱上他了,就像你情不自禁爱上永昼一样。」她耐心的解释。
「你在怪我?」
「不,」她温柔的回答,「感情的事,没有什么好责怪的。当初你是基于两国的友好才联姻,并不是爱上我,所以你喜欢上永昼的这件事,我从未有过怨怼之心。说起来我还该对你感到抱歉,姐姐竟然这样利用你。」
他瞬间恍惚了起来,陷进魂萦旧梦,目光投射向遥远的某处。如果只是利用,为什么那份感情会那么甜美、真实?这是他的初恋呀,永昼难道一点真心都没有吗?
「旭烈,你希望你能振作起来,还有许多事等著你做。」
「我觉得生命对我不再有意义了,永夜。甚至不明白我为何要活著。」他伸手遮住脸上痛苦的神情。「知道永昼背叛我时,我很生气。但她的死亡,却带走我活下去的勇气。」
「旭烈,你别这样。忘了永昼吧,她不值得你这样颓废丧志。」
「是吗?」他苦笑著,「永夜,你说我是不是个不值得人爱的男人?不然,为什么永昼欺骗我,连你也不爱我?」
「旭烈,请你不要这么说,你可是提比亚斯星域未出嫁少女的梦中情人呢!我只能说这一切都是命运捉弄。如果你没有爱上永昼,我没有遇上伊蘅,以你我的道德感,当然可以做一对模范夫妻。但命运既然将我们推向这个方向,我们就没办法回头了。你振作起来吧,想想你父皇对你的期望,想想你的人民对你的爱戴,再想想属下对你的尊崇。他们都将你视为支柱,你忍心辜负他们吗?」
「可是你并没有……」
「你不爱我呀,旭烈。」她深深看他一眼,语重心长的说:「你只是因为失去永昼而感到寂寞罢了,不是真的需要我。」
「你真的要跟他走吗?你父皇怎么办?失去了永昼,他一定很伤心,你再离开,他能承受吗?」
「这点你不用担心,父皇那边我会亲自向他解释。对于永昼的死,也请你先别跟他说,等我回到南比特后,自会向父皇报告。」
「这么说,你是决定要跟那个人走了。」他惆怅的逸出轻叹。「他肯听你的劝,化解我跟他之间的仇恨吗?万一做不到……」
永夜沉吟不语,显然也正为此事烦恼。不过,她无意将自己的忧虑让旭烈分担。
「旭烈,这件事理亏的人是你,伊蘅还救过你一次,我除了动之以情外,并没有确实的把握。我也不愿意事情演变到那种地步,但更坏的情况我都走过来了,我有信心至少能缓和他的愤怒。至于我跟他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你不用担心。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她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后,转身走出他的视线。
旭烈陷进曲终人散的寂寥。一生为国为民,得到的是什么呢?罢了,或许他存在的意义就是如此吧,至少人民的爱戴会比情爱牢靠,有付出就能得到收获,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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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从太空母舰上的广角镜观测望向无垠天幕的感觉,对永夜是件新鲜的经验。她不禁敬畏的屏住呼吸。只是窗口面对的方向并不是万点繁星争放光芒的热闹星空,而是威胁著提比亚斯住民的身家安全的黑洞。
「伊芃就是在那里被旭烈诱入小行星群,才会被吸进黑洞。」伊蘅指著右前方碎裂的群聚星体,火炬一般的怨恨在心里燎烧。
基于安全的考虑,日月星号不敢太靠近黑洞,以免受黑洞重力的影响,失去动力,只敢远远的观望。选择这个方位则是为了避开密集的小行星群,好能一览无遗的观察黑洞附近的景象。
透过高倍数太空望远镜摄影机的拍摄,黑洞的碟状物质云漩涡别有一番诡异、危险的美丽。永夜跟随他的视线,注视广角镜窗右边墙面望远镜拍摄到的画面投射。很难想象那里曾有过恒星系,原来是北斯兰的领域,如今只剩下残留的小行星群,可见得黑洞的威力有多可怕。它就像个无底的胃般不断吞食周边的物质,有一天南比特也将成为它的食物。想到这里,她就不寒而栗。
她下意识的朝伊蘅靠近,纳闷著他指使日月星号来这里的原因。
永夜不认为伊蘅在这种时候还有闲情逸致观测天象,站在他身边,她可以感觉到一股怒潮似的悲伤和悔恨在他心海里澎湃,登时领悟他带她到这里的原因。
说到底,他不是放不开对旭烈的仇恨。藉著带来这里,向她宣示他的决心。然而,即使知道这点,永夜仍不放弃努力。
「伊蘅,你曾经安抚我的悲痛,是你的爱驱离我心头的怨恨,所以我也希望能帮助你做同样的事。我无意为旭烈辩解,只是认为放了他就等于释放你自己。在这件事上他的的确有过错,不该不分青红皂白的对你们发动攻击。可是令弟被他诱进小行星群里的事,不能一味的怪他。我听伊藜说,在那之前你就警告伊芃那里有黑洞了,是他不听你的话,才会造成这个遗憾。」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伊芃咎由自取,旭烈一点责任都没有。」他冷若冰霜的开口,将不满的眼神转向她。
「我没这么说。」她轻柔的回答,既心疼又温柔的望进他气愤的黑眸。「你生气的瞳眸好像两个黑洞,将我所有的快乐和幸福都吞噬掉了。」
他闻言避开她眼中的柔情,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心软!
「虽然从星联要塞回来后,你便躲著我,可是你也没有冲动的对旭烈发动攻击,这表示你多少听进我的话吗?」永夜试探道。
「你不要自以为是。」他冷峻的说。
永夜微微一笑,对他被人揭穿心事的恼怒视若无睹。
伊蘅似乎忘了她有透视人心的力量。就算他躲著她、不见她,甚至当著她的面避重就轻,她还是可以轻易看懂他的想法。
他其实也很矛盾。感情上想要为弟复仇,理智上又觉得旭烈罪不及戮。诸多情绪在内心对立,才会造成难以抉择的痛苦。说到底就是他太温厚善良了,即使在盛怒之下,也不会让自己如性情偏激狭隘的人丧失理智,做出狂妄悖理的事。
她为此更加敬重他、爱慕他。
「我爱你。」她难以抗拒的吐出心中酝酿许久的情意,伸手环住他肩,将柔嫩的脸颊靠向他。当温暖的气息拂搔著他颈部,他用仇恨的筑起的心墙倏然产生裂缝。
「我并不是要以这份爱向你祈求什么,」她纤细、柔软的胳臂从他僵直的背部伸向他胸前拥抱,丰满挺立的胸脯靠进他挺立的背脊,提醒他两人有过的甜蜜缱绻。
伊蘅倒抽一口气,身体本能的受她影响。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之所以一心希望你和旭烈之间的仇恨能化解,为的并不是旭烈,而是你和我。」
「我们?」他困惑的转过身,将她柔软的娇躯搂进怀抱,黑眸里闪著炽热情焰俯视向她。
「嗯。」虽然渴望他的吻,永夜并没有屈服于之下。她与他隔开一臂的距离,也学他先前那样,将目光投向远方。「一旦你杀死旭烈,你将成为提比亚斯的公敌,到时候我们将不可能。」
「你是在威胁我?」无法置信的狂怒使得他的声音格外刺耳,永夜以目光祈求他冷静下来。
「这不是威胁,而是事实。你很清楚这点。」她无奈的朝他笑了笑。「即使我渴望跟你在一起,亲情的呼唤却让我做不到。我必须赶回南比特安慰父皇,一旦他知道永昼的噩耗,我怕他不能承受。此时你却一心要旭烈偿命,姑且如你所愿的取他性命为弟复仇好了,成为提比亚斯公敌的你还能留在这里跟我在一块吗?这无疑会将南比特卷入仇恨中。而我也没办法跟你走,因为我放不下父皇和幼弟,到那时候我们除了各走各的路外,还能有别的办法吗?」
伊蘅明白她说的都是事实,却无法阻止心海里汹涌的怒气直往上冲。
「早知道当初就不救他了!」
「你说的是气话。即使如此,我还是得留在提比亚斯对抗永昼。」
「到时候我助你打垮她,不就成了这里的英雄!」他没好气的说。
「未必。情势若真的那样发展,永昼以旭烈继承人的身份统治提比亚斯,无论我们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说不定她还会把旭烈的死栽赃到我们头上,结果我俩还是成了提比亚斯的公敌。」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懊恼于她说的每一种可能都不利于两人继续相爱,夹带不安的疑虑笼罩住伊蘅。「你对我们的事后悔了吗?」
「不!」她坚决的摇著头,眼中透露出对他的气愤。「你怎么可以这样想!我绝不后悔爱上你!」
「那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他恨不得重重摇晃她,要她解释清楚。
「伊蘅,我说的是事实呀!」永夜眼眶一湿,两滴清泪跟著滑下。「我也不愿意事情这么发展,但如果你杀死旭烈,情况就会这么糟,所以我才会一再求你。」
「我以为你懂我的!」伊蘅痛苦的别开脸,「现在却逼我在爱情和手足之情间做下抉择。如果我为了要你跟你在一块,而将伊芃的仇恨放置不管,拿什么脸见家乡等待的双亲?又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只在意自己的亲情、感觉,有没有想到我也有同样的困扰?」
「我知道。」她怨恨自己为何要这么残忍,可是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确实可能发生的。她幽幽长叹,满含愧疚的接著说:「如果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跟你在一块,这样我们就会快乐吗?伊蘅,我很清楚双方的立场,也明白不该勉强你,可是……就算你杀了旭烈,伊芃也活不过来,所以我希望——」
「你太过分了!」她的字字句句都刺伤他,更令伊蘅气恼的是,她竟然能比他理智的分析这些事。急怒攻心下,他不由得怒声道:「换成我这样要求你,你会怎么想?永夜,你太伤我了!」
「伤害你是我最不愿意的呀!」她流泪的眼眸里有著不亚于他的痛楚,氤氲雾气的目光投向象征著死亡和毁灭的黑洞方向,浓烈的悲痛化作喑哑的语调滚出喉腔。「有时候我不免会想,是伊芃的死让我们相遇的。为什么他的死也是造成我们之间不能相守的阻碍?我埋怨黑洞的存在,但如果它不曾存在,你跟我连认识都不可能,这世间原来是有这么多的矛盾呀!促使我们相爱的理由,同时也是我们不能相守的原因。就好像我虽然有一身的超能力,却救不了我在乎、关爱的人一样。那么,我们的相遇、我的超能力有什么意义?」
她仰向穹苍,清丽的脸庞有著饱受正、反两方面情绪冲击、煎熬的痕迹,泪盈盈的眼眸似在乞求她所信仰的神给予答案。
伊蘅没有信仰,但此刻他真希望有神灵能回答他。就算万能的神没空,归向阴司的弟弟伊芃也好歹入梦来呀。然而不管是神也好,鬼魂也罢,他无所感应,只能追随永夜的目光忧悒的凝望黑洞方向。
「或许穷极一生都寻觅不到答案。然而,伊蘅,我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没能与你相爱,那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清柔却异常坚定的结论,自永夜颤抖的唇间飘出,伊蘅的心狠狠的抽痛。
他看向她,永夜含泪的笑容有著一抹难以言喻的满足。就是那抹满足,平抚了他心中的创痛。于是他明白,不管未来如何发展,他对永夜的情感将永难磨灭,是成为仇敌,还是成为爱侣,最初吸引两人相爱的情愫将在他心中烙痕。
「永夜……」他哽咽著拥她入怀。
「我不再逼你抉择了。就算不能相守,也不会怪你。伊蘅,做你想做的事吧,我只愿你快乐。」
快乐?他此生怕是与快乐绝缘了。无论他做什么样的选择,这辈子都尝不到这滋味了。为弟复仇,代价是失去永夜;与她相守,他的良心将终生得不到安宁。该怎么做,能怎么做?伊蘅完全没有答案,只知道他注定坠入愁惨的地狱。
与他紧紧相拥的永夜,当然能了解他心中的煎熬,这使得她为之肝肠寸断。
「不要折磨自己!」如果可能的话,她真希望两人能就此相忘,就不会再有痛苦了。
「神呀,」她悲戚的祷告,「我所拥有的能力到底有多强大?可不可以让时光倒回,让伊蘅的弟弟伊芃继续活著?如果可以,请答应我的恳求,我诚挚的请求你,就算拿我的命来交换也没关系。」
「你说什么傻话!」伊蘅激动的摇晃著她,「就算可以,我也不要拿你交换,你明不明白!」
「可是我的存在只让你痛苦……」
「失去你,我更痛!」
「我知道,可是……」神哪,就没有更好的方法吗?永夜无言的凝望著太空望远镜摄影到的黑洞画面。有人说那里是地狱,在地狱也有神只吗?如果有,是否愿意接受她的恳求,将伊芃还给伊蘅?
可以吗?可以吗?
突然,一道光束从黑洞深处直射出来。永夜惊异的眨动眼睫,以为是自己眼花,但那道光束并没有从眼前消失。
「伊蘅!」她的惊叫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在永夜的示意下,他转向投影墙。
「那是什么?」永夜的异能使得她有比旁人更灵敏的视觉,黑洞深处射出来的那道光束直达黑洞重力所无法影响的区域,她注意到光束前端有个萤光黄光点,接著光束便消失,萤光黄光点却持续闪烁。
伊蘅立刻命令日月星号上的超级电脑伊娜将光点放大。是只老鹰!
不,应该是形如老鹰的不明飞行物。
「伊娜,用拖引光束。」
在他的一声令下,形如老鹰的不明飞行物被拖引进太空母舰。
永夜感应到命运正以它奇妙的方式悄悄扭转她的悲剧,心情奇异地开朗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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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如老鹰的不明飞行物安然停放在日月星号的停机坪,它的材质是地球的科技所无法分析出来。由于它的形状和伊芃刻在老鹰号太空机机身上的图形极为相似,体积也像真正的老鹰大小,饶是聪明绝顶的伊蘅也不明白黑洞里怎么会蹦出这玩意来。
「这是怎么回事?」她喃喃自语。
「我也想知道。」伊蘅陷进混合著惊喜的惶惑中。会是伊芃搞的鬼吗?想到这个「鬼」字,真是教人难以相信呢!
待伊娜确定这座老鹰雕塑品无害后,伊藜走上前打量。突然,她福至心灵的道:「我记得三哥有部老鹰造形的放影机,压鹰的喙可以放映喔。」说著,她便伸手压住鹰喙,奇妙的事发生了。
从老鹰的眼楮及额心射出三道光线,汇聚成一道立体影像,伊芃带笑的绿眸环视著众人,性感朱唇上的调皮笑容一如往昔。
「伊芃!」
「三哥!」
伊家两兄妹不约而同的惊叫出声。
「嗨,我是伊芃,虽然不确定这封家书是否能送达家人手中,但我现在是假定在和亲爱的家人说话喔。」他紧张的舌忝著唇,在座椅上换了个姿势。「大家一定有很多疑问吧?长话短说,总之我被吸进黑洞后,既没上天堂,也没下地狱,而是到了一个奇妙的地方。在这里,我与一位叫百灵的美丽公主——不,现在是女王了——相爱,展开了一段奇妙的冒险。可是我再也回不去原来的世界。」他那双迷人的绿眸蒙上遗憾的阴影,有些忧伤的弯了弯嘴角,顿了一下才接著又道:「只好拜托阿昆,也就是帮我拍摄这段画面的人,帮忙把这封家书送出去。」
「伊芃……」伊蘅眼中涌满泪水,伸手欲踫触弟弟,感应到的却是冰冷的空气,使得乍闻他没死的欢喜心情转为悲痛。
「我希望家人能知道我在这里过得很好。阿昆答应我,未来将陆续帮我寄出家书。我相信二哥是不可能放弃我的,只怕每一年都要到这里来祭拜我,也许天可怜见,终有一天二哥会收到我的信吧。」伊芃再次停下,绿眸中盈满对某人的歉意。「对不起,二哥,我没听你的话,很抱歉。这次给你惹麻烦了,但那是我这辈子的最后一次了,希望你原谅我。爸妈那边有劳你说一声。真的,我想回家,可是阿昆说他没把握将我送出去,而且我舍不得百灵。她是个如天使般可爱的女孩喔,我将跟她成婚,在这里建立家庭。我会过得很好、很幸福,请大家别替我担心。不能再说了,下次有机会再把百灵介绍给大家,再见?。」
「伊芃!」任伊蘅声声呼唤,伊芃潇洒的俊朗的影像还是在空气中消失。悲喜交加的情绪冲击著他的心灵,男儿的眼泪情不自禁的流溢出来。
「二哥,三哥还活著,这真是太好了!没想到黑洞里有另一个世界,这倒是值得好好研究!」伊藜惊喜道。一从伊芃没死的喜讯中恢复过来,她属于科学家的脑袋再次活络起来。
「伊芃还活著……」这念头一在心房里生了根,这些日子来被仇恨纠结、折磨得无法解脱的愁郁全都一扫而空。伊蘅望向永夜,她也正望著他,两人之间所有不能相守的障碍都在惊喜的对视下化为泡沫消失了。
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止他们在一块了!
「永夜,伊芃还活著!我们可以在一起了!」他朝她敞开怀抱,永夜用力投进他怀中,紧紧的相搂,紧得犹如对方是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再也不放开,不让任何理由成为阻碍。
众人颇有默契的将空间留给这对有情人,两人深情的拥吻许久,伊蘅绽开两人相遇后最开怀的一个笑容。
「我想到要旭烈如何补偿我。」
「是什么?」永夜迷失在他开朗的笑容中,晕陶陶的问道。
「让他派人在这里帮我收伊芃的信呀!」
「好主意!」
他们相视而笑,都为对方的欢颜心醉神迷,只因这笑,是历经苦痛之后的甜美果实,是他们找到的生命意义。
是彼此的爱,将他们从仇恨的炼狱里出来。尽避生命里仍有遗憾,他们却从其中学会了坚强面对。
永夜倚靠在伊蘅温暖、令人安心的胸膛,开始编织著属于两人的美梦。
就从回到南比特见她父皇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