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上冷风飕飕,似兰所穿的短裙根本没有避寒的功能,她冷得几乎连牙齿都在打颤。
初一冷冷地看著车窗外的夜景,半句话都不说。
她倔强地瞪著他。「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初一无言地看著窗外——是啊,他带她来这里做什么,她变了不是吗,或者是他又开了自己一个大玩笑,再一次让自己变成一个超级大笨蛋。
「林初一——」
「你为什么要走?」他静静地开口问道,声音里的冷静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似兰故作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我留在那里做什么?那里已经没有值得我留恋的地方了。」
「什么才值得你留恋?」
「你管不著。」
初一静静地燃起一支烟,深深地吸了几口。「是吗?」
「不是吗?」她潇洒地也拿起一支烟点了起来。「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那是我的自由。」
「你到底要什么。」他突然感到无比的悲哀。「要钱吗?
我现在有的是钱,我可以给你的比任何人都多。」
我要你,似兰将痛楚藏在笑脸的背后。「我不要你的钱。」
「那你要的究竟是什么,我真的不明白……」他深深地叹口气。「我真的不明白……」
「我不需要你明白。」她冷冷的回答。「如果你要问的、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那就送我回去吧。」
初一沉默了三秒钟,再度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已经没有任何的感情。「你忘了今天我已经把你买下来了?」
似兰轻轻地笑了笑。「啊,是啊,你想做什么,去唱歌,跳舞,还是去宾馆?不过,我可事先声明,那是要另外收费的——」
初一忍无可忍地一把抓住她的双肩,他红了眼楮,暴怒地咆哮著:「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为
什么你十年前背叛了我,现在却还是一样选择背叛?为什么,为什么?」
温似兰被他晃得失去了理智,她奋力甩开他的手,尖锐地叫了起采:「因为我贱,因为我天生就是这种下贱的
女人,这样你明白了吗?你听懂了没有?」——啪!
初一愤怒地一巴掌打得她的脸偏向一边。「你不要脸。」
似兰喘息著捂著火辣辣的脸。「对……我是不要脸。
我本来就是这种女人,只有你这种笨蛋才会以为我是什么冰清玉洁的圣女尸她完全没有表情地转过头,唇角挂
著一滴鲜血。「你花的钱这一巴掌够不够抵?」
初一怔怔地注视著她,心痛得无以复加。「似兰……」
她硬生生地将心中的痛楚咬牙忍住。「如果不够,还可以再打一巴掌。」
他猛力拥住她——天哪。
他的怀抱是那么的温暖——她可以感觉到他那种绝
不亚于她的苦痛,她挣扎著,却怎么样也无法脱离他的怀抱中。
她终于放弃挣扎,泪水也随之流下。
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他吻住她颤抖的唇——就像当年一样吻住她所有的泪水、伤痛……
「我爱你……天啊,我是这么的爱你,爱得我心都痛了。」他痛苦地低声说著:「这十年来我试著忘掉你,可是
却做不到,又爱又恨……」
似兰无法自制地哭泣,他那种痛苦的声音牵动了她所有的伤口,「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办法——我一—爸
爸,我爸爸他一定要我嫁给秦文雄,我好恨我自己为什么那么懦弱,为什么没有勇气反抗他们,我——」
「我知道,我知道,阿婆都告诉我了,我刚刚说的是气话。」他温柔地抱住她。「那都是命运捉弄人,不是你的错。」
「是……是我的错,如果——如果我坚强一点,如果我有一点勇气,我就该去找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没有关系,是我的错。她哭著将纠缠她多年的痛苦全都一古脑儿地说出来,那些苦隐藏在她的心里就像一个脓疮一样,时时刻刻化脓做痛折磨著她。
「那都已经过去了。」
「过不去的,过不去的。」她揪著自己的心。「我永远不会原谅我自己,永远不会,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屹那么多的苦。受那么多的罪,都是我害了你的。」
初一用力握住她的手。「不——你没有错,谁都没有错,那些都已经过去了,除非你要让它继续存在、继续伤害我们的未来。」
「未来?」似兰猛然惊醒似地往后一缩。「不——我们之间不会有未来,我配不上你,我不配。」
「似兰。」
「不要再说了,我不配我不配。」她狂乱地喊著,缩到了最角落。
初一猛力将她拉进怀里,狂烈地再度吻住她的恐惧。
他的吻是那么的坚决、那么的不容置疑。
她在他的怀里融化,泪水和伤痛全化在那缠绵悱恻的吻中——
「我不准你再说那种话。」他喘息著在她的耳边低语:「永远都不准,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我都不会再让你从我
的身边溜走,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们都要在一起。
这样才能补偿我们所失去的十年——」
似兰哽咽地靠在他的胸前,听著他的心跳——
「你还记得你承诺过我什么吗?」
她点点头。
「你必须实现你的诺言。要不然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他温柔地轻抚著她的发
似兰从胸前拉出一条心型项链,打开小小的心盒,里面放著一张字条。
「后会有期。」
初一惊异地笑了起来。「你还留著。」这是当年那个小男孩所写的字。
似兰在泪光中微笑。「当然,这是我的初恋情人所写给我的字。」
初一挑挑眉,突然俏皮起来——「你以为只有你有初恋情人?我也有。而且我的可比你的大方多了。人家她送我一个雪白色的贝壳,到现在都还摆在我的床头。」
他们相视在;泪光中微笑——
这就是命运的安排,谁都躲不过谁的。
初一轻轻地吻著她的唇,就像第一次的吻一般温柔,他们不疾不徐的,因为知道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缠绵。
伤痛当然不会就这样消失,他们还有许许多多的困难必须去克服、妥协。
可是——当二十几年前他们初次相遇的时候,命运便将他们紧紧相系,那是「爱」——
翌年,初一和似兰举行了婚礼,并不盛大,却相当隆重;当年所有帮助过他的人全部列席一—他们有的是
卖菜的,有的是建筑工人,有的已经变成小有所成的服饰店老板。
他们分散各地,可是却在那一天全部聚集在一起;那个婚礼里充满了感动的泪水,感激的笑语和太多的缅怀
二十多年了。谁能想到今天他们会因为当初给过一个小男孩温暖而再度相聚?
当年他们是那么的贫苦,可是却过得那么的踏实,充满了温暖、欢笑。如今他们都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小贫民区里为了三餐而烦恼的人们了,可是快乐却没有因为他们有所成就而增加。
他们富有了,可是却过得冰冷——
现在,谁还敢随随便便伸出自己的双手?现在,谁还会记得邻家是不是有个生病老人乏人照料?那个婚礼让他们记起了一切。
他们记得自己曾经是多么慷慨给予温暖的一群人!
所以当婚礼结束;他们全都满怀著温暖的笑容离去,再度各奔四方,那是一棵棵小小的种子,他们都知道要把已经吹掉的大树再度种植是需要时间的,可是他们乐意当个植树的人——
他们乐意再度伸出双手给予温暖——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这将不会再是个冷酷的都市。
口口口
七年后(1994年)
急诊室的门口已经挤满了闻风而来的记者,医生和护士们蹙著眉,简直不知所措。
阿宝焦急地看著越来越多的记者,他拉拉小季衣袖。「再这样下去,明天的头条新闻就会有我们照片了。」
初一的特别助理在一旁叹口气,「你们还是先担心明天的社会版头条新闻上会不会有你们的照片吧。」
「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人。」小季龇牙咧嘴地朝著他骂道:「你跟林初一那个冷血侏儒一样,血管里流的都是冰水。」
「哎啊。我这么关心你们两个的生死,你还对我说这种话?」他又好气又好笑地瞪著小季。「我要是像你说的那个样子,我还关心你们做什么?」
「我要是你,我就不会口口声声骂他什么‘冷血侏儒’。他咕浓地瞄瞄那些记者。「万一其中有哪一个引述了名电视制作人季小姐的话,而登上了报纸啊杂志什么的,到那时候,我看连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这条小命。」
「哈哈哈。」小季冷笑几声:「我还真是畏惧有加!」
医生和护士进进出出的朝那些记者们皱眉头,其中一个护士终于受不了地嚷了起来:「可不可以请你们先出去?你们这样我们怎么做事。」
记者的麦克风立刻伸到她的面前。「请问林女士现在的情况如何?」
小季登时为了气结!她怒气冲天地冲进记者群里大叫著;「你们这些人没有其他的事可做了吗?怎么不去孤儿院拍几张照片?怎么不去未婚妈妈之家、老人院、戒烟毒所?你们守在这里做什么?看什么好戏吗?人没死也被你吵死了。」
「是小季。」
「小季?」
「请问季小姐——」
「滚。」小季气急败坏地吼了起来!
他们还是不死心地守在医院的急诊室前,小季气得跺脚!
主治医师终于出现,小季立刻赶过去,焦急地问:「怎么样?要不要紧?」
「她——」
「请问林女士现在的情况如何?有没有生命危险?」
「她什么时候可以接受访问?」
小季气得脸都绿了。「你们到底还是不是人啊?」
主治医师勉强笑著安抚他们的情绪;「她目前没事,不过心脏方面不太好不适合接受任何的采访。」
「我可以去看看她吗?」小季轻轻地问著。
主治医师恐怖地看著那些记者——
「我是说我一个人,我是她的朋友。」
他松了口气。「可以,不过时间不可太久,她很需要休息。」
口口口
「初一?」似兰轻轻地敲敲他书房的门。「我可以进来吗?」
林初一静静地叹口气。「进来吧。」
似兰推开门,里面阴阴暗暗的,她打开一小盏灯。「你还好吧?」
初一艰涩地微笑。「还好,你都知道了?」
「咽,其实事前小季就已经跟我说过了。」她来到他的身边——「小季真的是好意,她希望你和……」她犹豫地看著他:「和‘她’可以和好。」
初一抬起眼,不发一语地将头埋在妻子的腰上。
「初一……」似兰温柔地抚著他的发,就像每次她被过去的恐惧所纠缠时他所做的一样。「你不觉得那…切都该让它真正的过去吗?这是你对我说过的话,你希望我可以做到,现在我做到了,为什么反而你却做不到了?」
「你也认为我是个冷血侏儒?」他闷闷地问道。
似兰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小季骂你的?」
「不然还会有谁?」
「有时候小季骂人的词汇真是丰富的令人难以想象。」她轻轻地忍著笑,却失败——
初一终于抬起头来,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当时不在那里,所以不知道,那时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放声大笑还是痛殴她一顿。」
「那现在呢?」
他沉默下来。
似兰轻轻地叹息,凝视丈夫的眼,他是那么地令她感到骄傲,可是再成功的男人都有脆弱的一面。这件事一直是他心中的痛处,在他们的婚姻中,如果说有什么遗憾的活,那就是这个了:「你还是想逃避不跟我谈吗?」
初一还是沉默的叹息。
怎么谈?从何谈起?他已经替她找了房子住,每个月给她生活费让她无须再去过那种卖肉的生涯,这已经是他所能做的最极限了。
为什么他们一定要他去承认她?
「现在已经不能再逃避了。」似兰温柔地说著:「小季跟我说的时候,我并不赞成,我觉得这样逼你是不对的,可是小季说服了我……」
初一静静地看著她。
「小季说得对,她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她的心脏不好,肝也不好,而且她酒精中毒已经很深了,再拖下去,对他们母子都会是一种遗憾。」
「这些我都知道,可是——」
「可是你就是没办法忘记过去?」
初一苦笑。「如果换成是你,你能忘吗?」
「不能,可是或许我会学著去原谅。」她注视著她「就像你原谅我一样,我是你的妻子,而她是你的母亲。」
初一垂下眼——
电话铃在这个时候尖锐地响了起来,他想都不想便接了电话。「喂?」
三秒钟过后,他跳了起来。「快跟我到医院去!」
似兰大惊失色。「怎么了?」
初一什么话都没说,立刻狂奔出去!
当他们不要命地赶到医院病房门口的时候,阿宝和他的助理都在门口。「现在怎么样了?」他焦急地问著。
他们无言地指指里面。
初一立刻推开房门,病床上躺著他面无血色的母亲,小季正握著的手——他愣愣地钉在那里——已经来不及了吗?
小季低著头从他的身边走过,顺手将似兰也带了出去,然后关上房门。
初一轻轻地走到床边,他已经多年没见过她了!现在看起来她苍白、虚弱得像一张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薄纸一样。
「初一……」春美流著泪,轻轻地唤道。
他无言地握住她的手。
「妈……很对不起你……」她低声哭泣著,枯槁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
「没关系……」初一勉强微笑。「那都已经过去了……」悔恨在他的心中慢慢成形……
为什么他可以宽容对待其他的任何人,却对自己的母亲如此严苛?
为什么他肯伸出手去拉任何一双需要帮助的、肮脏的手,却吝于握住自己母亲的手?
为什么一切都要等到来不及的时候他才开始悔恨?
「初一……你哭了?」她惊愕地看著自己的儿子。「为什么?我不值得你替我流眼泪,我从来就不是个好母亲,我——」
「妈,别说了。」
春美愣愣地看著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刚刚叫我什么?」
「妈。」初一哽咽地看著她。「如果这一切都可以重来,那我——我会试著去当个好儿子的。」
「你当然是个好儿子,我这一生唯一做对的一件事就是把你生下来我——」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初一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妈,你不要多说话,我现在就去找医生来,无论如何都要他救活你,我——」
「等——等一下。」春美拉住他。「你说什么?」
外面的小季叭在房门上的耳朵终于放心地移开,她吐吐舌头,拉著阿宝往外走。「大功靠成了。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什么?」阿宝傻傻地看著她。「为什么要走?」
「你这个傻蛋!再不走,躺在床上的就是我们两个了,小季不由分地拉著他往外跑。
似兰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们的背影,丈夫的助理正闷著头忍住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初—又好气又好笑的拉开门时,一切都有了答案。他瞪著他的特别助理。「你也是其中之一?」
「没——没有。」他终于忍不住大笑。「我只能算是从犯。」
似兰愣愣地问:「什么跟什么啊?」
初一释然地笑了笑。「小季每次都有把悲剧弄成喜剧的本事!提醒我千万不要找她拍悲剧片。」
似兰讶然地笑了起来。「没事了?」
「是啊!」初一拥著他的爱妻——「没事了。」
病房里的林春美落下感激的泪水一—
错误不能重来,可是他们却可以重新开始。
也许即使再让他们重新选择一次,他们所能选择的仍然是相同的道路,上天所给人的选择有时候真的并不是太多,但是他们绝对会懂得让自己的心里多一点爱、少一点恨。」
也许你也在人生的路上跌倒过、错误过,也许在那个时候并没有人适时的扶你一把,可是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让很多很多的人感动,或重新站起来。
每个人都是一棵小小的种子,要长成大树当然不容易,可是只要有开始,一切就不会没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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