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喜袖一袭男装出现在柔媚的房里,正好瞧见她侧身躺在软塾上,一旁的婢女正捧著热茶侍候她。
进府没几天,听见下人们闲聊,她才知道柔媚其实是皇上赐予西皇的侍妾,不但住在府里,而西皇也待她不薄,给她吃好、住好,还拨了几名奴仆供她使用。
「真是稀客。」柔媚坐好了身子,巧笑倩兮地看著连喜袖,小手一挥,撤去了身旁的小婢女。
「柔媚姑娘。」连喜袖与柔媚点了点头,不甚自在的站在她的面前。
「坐吧!」柔媚下了贵妃椅,坐在她的身旁,为她斟了一杯茶。「连公子有何要事来找柔媚呢?」她眨著眼,似乎是迷恋著连喜袖女扮男装的外表。
「这……」连喜袖欲言又止,最后终于鼓起勇气道:「可否请柔媚姑娘,帮在下一件事?」
柔媚掩嘴一笑。「当然可以,就不知速公子要柔媚做什么呢?」若有若无的,她的柔荑握上连喜袖手背。
连喜袖感觉背脊一凉,急忙的将小手抽了回来,尴尬回了一个笑颜。「柔媚姑娘,在下只是想请问一个问题,是有关夫人……」
「夫人?」柔媚笑容一僵。「是指已过世的夫人吗?」
她点头。「是的,我只是想请问柔媚姑娘,夫人是如何去世的?」
柔媚眨了眼,以手拂了拂自己的发髻。「唉,你问这个事情做什么呢?对你没有好处的。」
「不满柔媚姑娘说,小少爷对爷儿似乎有些误会,我只是想帮助小少爷……」连喜袖老实的说出想法,她只是想帮李痕一个忙罢了。
「呆书生。」柔媚叹了一口气。「身在人家的屋檐下,就算有什么事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爷儿不是普通的官人,是皇子,皇亲家事咱们管不著。」
「可……」
柔媚一笑,又转了话题。「没有可是!」又道:
「说实在话,我晚进府里,只听说夫人是自缢而死的,其他的,我真的不知晓了。」柔媚的凤眼,盯住连喜袖斯文的俊颜。
「你真是为了爷儿的事来找我吗?!还是别有用意?」柔媚不知羞的暗示著连喜袖,眼里是将喜袖看成男儿身了。
「柔媚姑娘,我只是单纯来请教罢了。」连喜袖急忙的站了起来。「谢谢柔媚姑娘的回答。」
「唉,别走这么快,可否留下来陪我?」柔媚使尽媚功,想留下这英俊小生。
连喜袖连忙摇头。「不了,只怕让人闲言闲语。」
柔媚这时不满的拍了桌子。「怕什么?」
「被爷儿误会可不好了……」她搬出李兑来。
「哼。」柔媚此时更不满的别过头。「自我进府后,爷儿只让我服侍一次,从此便让我待在这后院,从没再唤我一次。」想来就气,那惟一的一次,竟还是李兑喝醉时,将她误认成其他女人。
连喜袖听了柔媚不满的控诉,登时是愣了住,爷儿只唤过柔媚侍候一次?攒紧了眉尖,她的心里充满著疑问。「难道爷儿还有其他女人?」
「没了。」柔媚转回小脸。「如果还有其他女人,那么我倒也心甘情愿,可我怎么查,就是查不出来爷儿有其他女人侍候,也许我是皇上赐予的,爷儿为了顾及皇上的面子,才让我住在这后院里。」眼里充满的哀怨,语气有一些酸涩。
原来……西皇并不是一名之徒。连喜袖对李兑的好感,似乎又添了一分。
「柔媚姑娘,也许爷儿有他的苦衷……」
「那又如何?」柔媚不满的叫了出声。「那天侍候爷儿完,他反倒怪我弄脏了他的床……啧,也不想想是谁将我硬拉上床,结果隔天竟然翻脸不认帐了。偷偷跟你说,爷儿他是个怪人,个性古怪就算了,而且还冷漠得很。」
连喜袖不想听别人评论李兑的一切,她宁愿眼见为凭。
于是她朝柔媚点点头。「柔媚姑娘,我还有事,得去忙了。」
「喂……」柔媚回过神后,拦不住连喜袖的离去,只能看著那抹纤细的人影渐行渐远。
连喜袖独自走在后院之中,一路上想著柔媚的话,又想起李痕对她说的一切,这两者之间,她根本连贯不起来。
也许,西皇爷儿真有他的苦衷也说不一定……甫告诉自己同时,她分神的走在后院中,低头没将眼光放在前头,一个不小心便与前方的来人相撞。
「啊……」一个不小心,她的身子一倾,踉跄的退了几步,稳不住身子,便要跌坐在地上时,忽地一只手臂伸到她的面前,将她拉了一把。
一时太过用力的拉起她,整个娇小的身子便落进了一副健壮的胸膛中。
「嗯?」李兑挑眉的看著只到自己肩膀的连喜袖。「没事吧!」他的声音醇厚好听,从她的头上传来。
连喜袖倚在李兑胸前,一时之间晕头转向,好一下子才摇摇头。「没事。」
「走路小心一点,刚瞧你失神的。」从远处就见连喜袖低著头,似乎在思忖些什么。
「对、对不住。」发现自己倚在李兑的怀里,她羞红了脸颊,急忙的跳离他身前,两手绞著衣袖,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她一离开他胸前,赫然有股馨香飘向他的鼻里,又随著她的远离而飘远。
李兑蓦地皱眉,为何眼前的男子有著女子才有的淡香?
连喜袖抬起头,发现李兑的眼神锐利而深沉,正盯著她的脸颊瞧著。
好一下子,她被瞧得有些心虚,小声道:「爷儿,小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李兑敛回心神,未了答道:「没什么,只觉得……」他突然止了口,转了话。「算了,没什么事。对了,今天痕儿还好吧?」
一提起李痕,连喜袖自然的提起他的表现。「少爷的资质,可是让夫子大悦,学什么都快,再加上少爷本身不服输的个性,学起东西来更是让人无可挑剔。」
「真是如此?」李兑挑眉,脸上也有著喜悦之色。
「小的不敢欺骗爷儿。」连喜袖轻摇著头。「小的观察少爷许久,发觉少爷和爷儿相似的地方太多了。」她漾开一抹笑颜。「虽然爷儿和少爷才相处几天,可少爷的动作、语气,都像爷儿呢!」
「是吗?」虽然是质疑的口气,可黑眸中却有著一丝骄傲。
「欺君之罪,不是喜袖担待的起。」
他忍不住笑了出声。「痕儿是我惟一的儿子,也是我惟一的骄傲。」虽然李痕一直不谅解他的用心。
连喜袖眨著眼看著李兑,到口的疑问却不敢说出,只是以淡笑回应他。
在她的眼中,李兑是个好看的男人,浓眉、大眼,高鼻、薄唇,高瘦的身子有著不凡的气势,贵为皇子的他,做事拘谨小心,虽不苟言笑,可却是明理的男人。
外表严肃的他,其实是个爱子的父亲。
而此时,李兑也不是一个愚昧之人,见到连喜袖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收起高兴的笑容,语重心长的问道:「是不是痕儿讨厌看见我?不愿向我请安?」
她抬眸,别开他哀愁的黑眸,不敢回答。
他苦笑。「我早知道的,那性子与我是一模一样。」倔强、不服输。「一时之间要让他谅解我是不可能的。」
「爷儿……」连喜袖见著李兑的表情,心里竟莫名被拧疼。
她竟然莫名心疼李兑?倒抽一口冷气,她暗自摇摇头,甩去这奇怪的感觉。
「呵,算了吧!」李兑叹了口气。「怪了,我怎么和你谈起这些琐事?」他挑眉,不解自己的反常。
眼前瘦弱的男子才进府没多久,他倒是相信他几分来了,李兑暗自思忖著。或许因为连喜袖那双清澈的眸子,透著单纯及善良的眸光,让他愿意相信他。
「如果爷儿找不到人谈,可以告诉……」连喜袖倏然止了口,她知道自己逾了矩。
可李兑没有怪罪于她,只是走到她的身旁,大掌拍了拍她的肩头。「我知道怎么做,谢谢你的关心。」
连喜袖脸儿红了起来,低垂著头。
「时候不早了,还没用膳吧?快去吧,想必你妹子也在等你。」李兑不知为何对他多了一点关心,替连喜袖留意了年幼的小妹。
「是、是的。」她点了头。「那小的就退下了。」欠了身,她急忙走离他的面前,只怕自己隐瞒的秘密被看穿。
李兑可以明白感受到,那股莫名的馨香,确实是从连喜袖身上散发出来的,只是一抹清香怎会从男人的身上传出来?他不懂,只是目光灼灼地望著那远走的背影。
他未免也太过于纤细瘦弱了吧!李兑看著女扮男装的连喜袖,心里不禁喃喃自语著。
是他的错觉吗?还是他想太多了?
屋里闷热,连喜袖根本睡不著。
望了一旁熟睡的小妹及睡在最内侧的弟弟,随后她轻手轻脚的下床,绾起一头青丝,走出厢房。
一轮残月高挂于天,月儿不怎么明亮,她借著回廊下的灯笼,往前院走去。
记得前院有座石亭,那儿清凉安静,想必现下没人在那儿才对。一想起,连喜袖瞬时踅回了脚步,往石亭的方向走去。
她以为石亭内应该没任何人,却赫然发现有一抹身影在内,石桌上放著一只烛火,那人手里拿著一本画册,眸子正认真的看著。
连喜袖停下脚步,思忖一下后,并没有直接走向亭内,反倒往后院方向走去,直到半刻钟后才又出现。
此时,她手上多了一碗热粥。
悄声来到石亭时,她才唤出口:「少爷,您睡不著?」
李痕回头,见连喜袖一脸笑意地看著地,一时之间颇难为情,正想走人之际,却被她拉住了衣袖。
「做什么?」
「吃点东西吗?」连喜袖笑脸迎人,问著地。
李痕该是马上走人,可是连喜袖无害的表情,让他不由自主的坐了下来。
「我也睡不著。」连喜袖笑呵呵的回答。「恰好瞧见少爷在石亭里,所以蜇回了脚步,到灶房煮了碗粥。」她将热粥推到他的面前。
他皱眉。「你一个大男人的,也会下厨?」
「呃……」连喜袖脸上的笑颜有些僵住,不过还是找了一个借口。「父母早逝,因此家里的重担,一向由我这个大哥挑起,有些事自然会揽起来做……」
「原来是这样。」李痕坐了下来,接受了连喜袖的好意,舀起粥吃著。
「好吃吗?」连喜袖带著笑容问。
李痕点点头,眼光注视著她。
她回望李痕,知情他有问题要问她。「少爷是不是有问题要问我?」
李痕欲言又止,未了,放下手上的汤匙。「你的父母是怎样的人?他们感情好吗?」
「在我印象中……我爹娘的感情非常好,他们相互扶持,直到我娘生了小妹,因为难产去世,至于我爹因为饥荒,加上积忧成疾,前年离开了我们……」连喜袖一想起爹娘,心里还是有点难过。
「那……他们会讨厌自己的孩子吗?」李痕小声问著。
「没有父母会讨厌自己的小孩。」她摇摇头,轻道:「你是不是为了爷儿的事烦恼?要不要说给我听听?」
李痕看了她一眼,他终究还是一名孩子罢了,眼里有著许多的难过。「我不清楚……我爹到底是因为我是他儿子,才接我回来,还是有其他原因……」
「我想,爷儿接你回来,只有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他急欲知道。
「因为你是他的儿子、他的骄傲。」她温柔的道著,眼光直视李痕黑眸。「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是什么?」
「因为他爱你。」她扬了一抹笑颜,在月光下看来,特别温柔可人。
「因为爱……我?」李痕是个男孩子,当然不会把爱这样的字眼挂在嘴上,可一听她这么说时,眼眶却有点红了。
连喜袖眨了眼,柔荑复上他的小手。「做父母的,没有不爱自己的子女,如果不是因为爱你,他何必千里迢迢的从太武山将你接回来?又何必将我们留在府里陪你?
爷儿的心思很简单,只因为你是他看重的孩子。」
「我……」李痕离起眉头,把她这番话放在心里好好想了一遍。
「你终以为你自己一个人,其实爷儿也与你一样,这几年来他孤单一个人,没有比谁快乐、也没有比你少难过半分。」她的话,打动了李痕的心房。
「少爷,你太苛责自己的爹了,你让爷儿痛苦,其实你也跟著受苦……」
李痕锁紧眉尖,抗拒面对内心的真实感受。
「别说了,我不想听。」他站起来转身就走。
连喜袖也跟著站起,并未上前阻上李痕,她知道他是个聪明的孩子,肯定会将她的话听进去的。
望著那消失在夜里的背影,连喜袖叹了口气。
「为什么叹气?」忽地,熟悉的声音从另一方传了出来。
一回头,高大的身影站在她的眼前。
这……她贬了眨眼,怀疑自己眼花看错了。
「爷、爷儿?」怎么一堆人三更半夜不睡觉?她心里嘀咕著,这对父子的性子也太相近了。
「嗯。」李兑自黑暗中走了出来,径自坐在她身旁。「你刚在开导痕儿吗?」不能否认的,他将他们方才的对话都听进耳里了。
「啊……」连喜袖轻叫一声。「爷儿在这儿待很久了吗?」
他没有否认。「自痕儿出现时,我便待著了。」
「那……」她刚刚的话,他全都一字不漏地听见了?一张芙颊又倏地刷红,低头呢喃著。「请爷儿别怪我多事。」
李兑看了她一眼。「怎会怪你多事。」他叹了一口气。
「现下你愿意坐下来,陪我聊聊吗?」
连喜袖急忙点点头,坐在他的面前。
「虽然身为痕儿的爹,但我不知该如何当名称职的父亲。」李兑苦笑。
「痕儿虽然懂事成熟,但却常常教我手忙脚乱,他成熟的似乎不需要我这个爹……也或许他离家太久,连爹该怎么叫都忘了。」
「爷儿……」连喜袖拧眉,为这男人心疼。
又来了,为何她的心总为他痛著呢?她不解。
「四年了。」他看著连喜袖精致的脸蛋。「自前妻去世后,我的心再没为任何人牵挂,惟独这个宝贝儿子……可叹的是,我与他却始终像个陌生人。」他讽刺的笑了笑,眼里泄露了一丝痛苦。
他以为自己能将这痛苦隐藏的很好,可却三番两次在连喜袖的面前显露出来,他像是有一股魔力般的,引出了他心里的话,一股脑儿全都向他倾诉。
「爷儿……还爱著夫人?」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胸口更痛了。
「忘了。」李兑淡淡的回答。「因为她,我对任何人不再信任……」
他望著她的一双大眸,见到那眸中的纯净,他有些失神了……
再往下望,小巧的鼻子配上一张丰润的唇瓣,那该是属于女子的美唇,竟在这男子身上……
李兑回过神,赫然发现自己竟为了眼前的男人失了魂。
他是怎么了?李兑如是问著自己,却问不出一个结果。
为了一个男人失魂,可笑呐!他甩了甩头,甩去了这荒谬的想法。
「爷儿,您怎么了?」连喜袖轻声问著,语气中有著掩不住的关心。
李兑深呼吸一下,摇摇头。「没事,大概是晚风吹多了,头有点疼。」他随便找个借口,甩开那心中的疑虑。
「需不需要小的扶您回房?」她的小手不知不觉复上他,眼里尽是担心。
他的手背明显感觉到她小手的冰凉,而那柔软修长的长指,如同女人的柔荑,白皙的软绵触感,让他蓦地皱起眉。
眼前的连喜袖,总让他有一股错觉,以为是个女儿身……
此时微风飘来,吹拂连喜袖的发丝,也朝李兑袭来一股香气。
又是那抹淡然馨香!
李兑身子向前朝连喜袖的颈间一闻,确实是那股淡然的馨香……
「吓!」李兑突然的靠近,吓得连喜袖急忙咬唇站起,退离他好几步远。「爷儿,你怎么了?」
「你……」李兑有些茫然,甚至被搞混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反问自己。
「爷儿,你也许真的是夜风吹多了。」连喜袖瞧李兑的眼光有些不对劲,像是怀疑起她的身份了。
「也许吧!」李兑敛回心思,站了起来。「夜深了,你也早点回房去吧!」他想,或许是自己一时的眼花、错觉吧!
连喜袖点点头。「是的,也请爷儿早点休息。」
李兑发觉自己分辨不出连喜袖是男是女,他的长相几近让他错乱,于是他狼狈的离去,发现自己失神又失态了。
连喜袖似乎也松了口气,好在李兑没发现什么,倘若她的真实身份一曝光,她不敢想象会引来什么后果呐!
她轻移莲步,走回厢房。
别想、别想,什么都不能想呐!她甚至得把那抹刚萌芽的「情丝」,悄悄埋在心的一角,不让任何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