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地道蜿蜒曲折,似乎永无止尽。
通过五道严密上锁的铁门,再由石级曲折而下,地道幽暗、湿且毫无亮光。侍卫高举火把,在石道的廊性上点燃一盏盏油灯,地道霎时大放光明。
「月妃娘娘,小心,别绊到了地上的石索,会引发机关的。」玄阳十八骑前后散开,护卫著一个宫纱女郎走下机关重重的秘道。
地道尽头处又有一道铁门,一阵霉气扑鼻而至,里面是间丈许见方的石室。
石室内潮湿而冰冷,靠墙的干草堆上端坐著一个披头散发、脸容憔悴的中年男子。手脚四肢皆被连墙的环扣铁炼给铐住。
「父王!」那宫纱女子激动叫唤,不顾玄阳十八骑的拦阻,扑到了那中年男子身前,泪流满面地跪了下来。
原本闭目合眼的中年男子全身一震,睁开眼来看著跪于自己身前的宫纱女郎,眸中出现了激动神色,他沙哑地唤道:「庭雪……」
「父王,您……您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这宫纱女子正是庭雪,她看著江时雍原本清癃有神的面容如今乱须杂生,整个人更是憔悴几不成形,不由心中大痛,哽咽道:「是庭雪不孝,庭雪来得迟了。」
「阶下之囚本该就是这副模样。」江时雍微微一笑,怜爱地看著眼前这五年不见的亲身爱女,眸中有痛、有悔,有著难以弥补的疚恨。「这五年来,父王四处派人寻找你的下落,可始终音讯全无,如今总算让父王见著你了。」
他仔细端详庭雪。「你瘦了许多啊,面色也太过苍白……这五年来,你吃了不少苦吧?」
庭雪摇头,哽咽道:「女儿没吃什么苦,倒是父王您这些日子来受苦了。」
「这是父王应得的下场,既然兵败被俘,便有了心理准备,难道还指望玄煜那小子对我这个篡国尊位的逆贼待以上宾之礼吗?今日若兵败被擒的人是他,我对他也不会客气!」江时雍豁达一笑,虽在落难之中却不掩豪雄气摡。「听说他对你做了月妃,是吗?」
「是的。」庭雪垂下头去。「我若不肯受封,他便不让我来见您。」
「那小子倒精明,知道你若见了父王这般模样,别说受封,只怕连待在他身边也不肯了,所以先行对你为妃,要你毫无退路。」雍王笑道。「看来他对你还算痴心,也不枉你当初背叛父王,舍命救他了!」
「您……怪我吗?」庭雪极为难过。「当初若非女儿一意孤行,救了玄煜性命,让他有复国反扑的机会,您今日便不会身陷囹圄了。」
雍王柔声问道:「要说怨怪,也该是由父玊来问你才对。当初父王谋夺大位,置你性命安危于不顾,还命人砍断露桥,亲手断你生路,你,可曾怪过父王?」
庭雪摇头,极是惭愧地说道:「当初是庭雪骗了父王,以死相逼,换得了玄煜他们脱身的机会。」
「当父王派人去水榭搜寻你们的尸体,却毫无所获时,便知道自己上当了。」雍王一笑。「奇怪的是,父王那时并不生气,反而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心中暗暗欣慰著你并未丧命,还隐隐为你感到骄傲。」
「骄傲?」庭雪奇怪地抬头望他。「女儿骗了您,您不生气,还感到骄傲?」
「能以死相逼来骗过父王,这股勇气、聪明和决绝并非常人可以做到。」雍王开怀地道:「虎父无犬女,难道父王不该感到骄傲?」
庭雪低声道。「是父王疼爱女儿,所以才不追究女儿欺瞒之罪。」
「后来听说玄煜娶了北垚公主,你含怨离去,下落不明时,父王心中好生懊悔。」雍王叹息道。「父王不该让你跟著玄煜走的。」
他望著庭雪清瘦的容颜,热泪涌上了眼眶。「这些年来,每当父王想到你流落民间,生死不明时,便如被人剜去心头肉般,痛不堪言,你自幼尊贵娇弱,何曾受过半点委屈?可却被逼得远走天涯、飘零无依,你一个弱女子,要如何在这险恶的世道中生存呢?这五年来,父王为了你的生死安危,当真是担足了心事啊!」
庭雪泪承于睫,咽声道:「是女儿不孝,让父王操了五年的心。」
雍王叹道:「我知道以你倔热的个性,是宁可在外头飘泊受苦,也绝不会回过来求父王的。这五年来,我固然气恼玄煜那小子没好好照顾你,让你流落民间不知所踪,却也不禁时时要想——造成这一切不幸痛苦的始作俑者,竟是父王啊!当你流落飘零、孤苦无依时,是不是会恨父王呢?」
他注视著庭雪,泪光闪烁。「告诉我,你恨过父王、怨过父王吗?」
庭雪摇头,望著雍王那憔悴苍老许多的容颜,哽咽道:「女儿从没恨过谁、怨过谁!五年前女儿落难时,非常幸运地遇见了云清师太,蒙她搭救收留,这五年中,女儿在佛庵中清修度日,心境很是平静安乐,并没有受什么苦,反倒是您和玄煜,这五年中为我担足了心事,所受的煎熬痛苦,更要胜过我百倍千倍。」
雍王十分安慰地握住了它的手。「你没受苦便好,父王总算可以放下一颗心了,只可惜父王不能当面好好谢谢云清师太,她将你照顾的这么好,教的这么懂事
庭雪微微一笑。「以前女儿很不懂事吗?」
「你向来是个懂事的孩子,只是性子太烈,始终注定要吃亏。」雍王叹了一口长气。「放心吧,孩子,你一切的灾难痛苦都即将过去,父王相信你的下半辈子定然会过得十分幸福喜乐,因为你是个这么善良的孩子,老天爷不会亏待你的。」
他抚模著庭云的面颊,柔声道:「只可惜父王不能再看著你了,答应父王,你会好好善待自己,会让自己过得很幸福、很快乐,好吗?」
庭雪泪中带笑,点了点头道:「您可以看著我得到幸福的,玄煜答应不杀您了!虽然我无法说服玄煜放了您,但我会时时来瞧您的,我会让您看著我幸福的模样,好吗?」
「玄煜当真不杀我了?」雍王并未露出喜色,反而神情复杂。「我这双手沾满了他萧室皇族的血,纵然他可以不计较我夺国之恨,但亲仇不共戴天,他当真可以放下这血海深仇?」
「我不知道他究竟放不放得下?我也知道这样太为难他。」庭雪低声道。「但是他承诺我了,这一生一世,绝不杀您!我相信他会信守承诺。」
「信守承诺,然后一辈子活在挣扎和悔恨之中?」雍王摇头叹息,抚著庭雪柔滑如丝的长发。「孩子啊,你和玄煜都太过天真——他以为他可以做到对你的承诺,而你也相信他会遵守诺言。可是随著时日的消逝,你们终将发现这个承诺会是你们一生的噩梦和灾难!」
庭雪不解地抬眼望他。
「不懂吗?其实并不难懂,今天倘若玄煜杀了父王,不论你多爱他,你还会和他在一起吗?」
庭雪坚定地摇了摇头。
「同样的,玄煜满门血仇,他有机会报仇,却碍于对你的承诺报不了仇,你以为他当真可以释怀吗?」雍王一双眼中尽是洞悉世情的睿智和透彻。「血债定要血偿,他心里定然十分渴望拿父王的血去祭他萧室亡灵!现在他沉浸在寻回你、失而复得的喜悦之中,为了得到你,他什么都可以承诺你。但他终是萧家子孙,五年、十年之后,当爱情不再浓冽,你也不再是他的一切时,他难道不会开始怀疑这样的承诺究竟值不值得?他会开始后悔对你许下这样的诺言,他也会开始恨你羁绊住他,让他报不了仇,无颜面对萧室列祖列宗。」
雍王注视著茫然战栗的庭雪,叹息道:「玄煜爱你是无庸置疑的,但父王的存在却会是你们之间永远也解不开的心结,终将扼杀掉你们的幸福和爱情啊!」
庭雪苦笑。「纵使真会如此,那也是以后的事了,以后再去操心吧!女儿只要眼下的幸福罢了!」
雍王怜惜万分地望著她,眼中满是慈爱神色。「打小,你就是父王的心头肉!五年前,当父王为了雄图霸业决定牺牲你时,心里不知有多难受。这五年来,父王辗转难安,悔恨当年为什么竟会割舍父女亲情叩可父王始终没有补偿你的机会……」说到这儿,他身子突然晃了晃。
「父王让你受了五年的苦,现在,该是把幸福还给你的时候了。」一丝鲜血自他嘴角流了下来,他放开庭雪的手,身子斜斜软倒在地。
庭雪大骇,看著他七孔流出的黑血和发青灰败的脸色,蓦然领悟到雍王竟然服毒自尽,大惊大痛之下,扑到了他身上,手忙脚乱地捂住他的耳朵、口、鼻,想止住他不断汨汨流出的黑血,她哭喊道:「父王,您……您为什么要这么做?玄煜答应不杀您了啊,您可以活命的啊!」
「兵败城破那日,父王便已没有活命的打算,早在牙中暗藏毒药。」雍王摇头,凄然道。「父王之所以迟迟不死,只为了等著见你一面!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不论父王曾经如何对你,你若晓得父王被俘,一定会千方百计设法来见父王的
庭雪伤痛难禁,哭泣道:「早知这样,我便不来见您了,我要您一辈子挂著我,不能安心去寻死!若见不著我,您便会好好活著,等著见我了。」
「傻孩子说傻话。」雍王目光渐渐涣散。「当初若不是父王,你和玄煜早成了神仙美眷。你会是南烜的皇后,龙子大概也生了好几个啦!是父王一手拆散你的姻缘,现在,父王不过是把你的幸福还给你罢了。」
庭雪摇头,泪水滚滚而下,悲泣著说不出话来。
「父王不能让玄煜杀我,成为你的杀父仇人!也不愿让你为了保住案王的命,让玄煜在将来有任何错待你的借口!」他喘息,呼吸渐渐困难。「以我的血,净洗痛苦的过去;让我的命,偿还萧家血债——过去的恩怨深仇,将随著父王的死而结束!一切……一切仇恨终将过去……」
他吃力地握住了庭雪的手,咬牙道:「答应父王,你会幸福!」
庭雪悲恸欲绝地点了点头,伤痛过甚,竟然哭不出声了。
雍王这才放心,松开紧握庭雪的手,喷出一大口鲜血,点点斑斑,都溅在庭云的玉白宫纱之上。
「雄图霸业,图谋帝位……父王……父王没后悔过。」雍王目光涣散,气息渐微。「有能者,霸……霸有天下……做皇帝虽是天命所归,却非万世基业,天下不可能永久为一姓人所统治……父王有自信做个明君……只可惜……时不我予……若再给父王几年时间……父王定然……定然光大南雍……名垂青史……」
他神智渐丧,声音低微几不可闻。「千秋霸业……我没错……我……没错……」头一歪,合目长逝。
庭雪伤痛已极,抚尸痛哭。悲恸之下心脉又损,身子一软,晕厥过去。
★★★
□薄而微寒,凄清而冷落的深深庭院,岑寂得近乎凝止。
永欣倚著白玉栏杆,凝眸远望,衫袖在风雨中飘扬著。逆风贴上了她消瘦的身躯,她不胜清寒地缩了缩身子,眼中依然一片空洞,宛如槁木死灰。
「皇后娘娘,起风了,咱们回房里去吧!」宫女为她披上灰狐大氅,说道。「您身子还没完全复原,禁不住再受风寒的。」
永欣摇头,神色寥落。「让我在亭子里再坐一会儿吧。反正我的生死,也没人会在乎。」
「谁说的?若真没人在乎,玄煜便不会亲自救你起来。」一个激动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你为什么这么傻,居然投水自尽?」
她回头一看,只见炎夜大踏步走入亭内,他脸上胡渣丛生,双眼布满了血丝。
「对不住,皇后娘娘,江阴王爷硬要闯进来。」宫女和太监们气急败坏地迫在炎夜身后,惶恐地向永欣行礼,气喘吁吁道。「咱们,咱们栏不住他……」
「不要紧,我想江阴王爷有话要和本宫说,你们全退下吧。」永欣摒退宫女和太监,转向炎夜,淡淡道:「说吧,你来找本宫有什么事?是玄煜要你来的?他告诉了你有关我投水的事?还是这件事已经传遍朝野了?」
炎夜狂炙的眼紧紧锁住永欣,沙哑地道:「你怎么可以投水自尽?怎么可以如此轻贱自己的生命?有什么理由逼得你非寻死不可呢?」
「我生无可恋。」永欣凄凉她笑,生机灭绝的眼空洞而虚茫。「活著,也不过是虚耗青春,辜负年华罢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耍放弃自己?」炎夜心痛难忽地看著她消瘦的面容。她原本如同娇艳盛绽的海棠花啊,现在却如此憔悴、如此苍白。「玄煜当真伤你伤得如此之重?」
「我恨他!恨他不让我好好的活却又不肯让我死。」永欣愁上眉峰,恨入眼眸,她咬唇愤道:「他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这五年来他折磨我折磨得还不够吗?为什么不肯让我解脱?」
「我相信玄煜并不想折磨你,他只是太爱庭雪,眼中心里再也容不下第二个女子。」炎夜沉痛地道。「玄煜和庭雪感情之深,是外人无法想像的。他们之间历经了生死相思,有著患难与共、坚危莫夺的挚情。不论是仇恨、生死或离别都无法拆散他们。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拆散他们。这五年来,还不够让你觉醒吗?不论你对他用情多深,也是无法介入他们的!」
「你今天来,就是要告诉我他们有多相爱吗?」永欣凄愤地笑,泪水却流了下来。「他们羞辱我还不够,连你也要来羞辱我吗?」
她别过头去,不让炎夜看到自己心碎狼狈的模样。「我知道他们有多相爱,我也打算成全他们,可是玄煜不让我死啊!我死了不就一了百了吗?他可以和他心爱的庭雪郡主双栖双飞,立她为后。而我也不用担著皇后的虚名,孤独寂寞地度过一生。」
「你可以不用孤独寂寞的度过一生,」炎夜喑哑地道。「你可以选择过幸福的生活,选择一个和现在完全不同的人生啊!」
「人生,还由得我选择吗?」永欣凄然的笑。「玄煜心中没有我,我虽贵为皇后,却如同被打入冷宫,这一生一世啊,我注定得关在弘徽殿这座华美的樊笼里孤独终老。」
炎夜深深凝注著她娇艳的面容,消瘦的身躯,楚楚可怜的神态,心中一阵激动,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可以挣脱牢笼,自由高飞啊!只要你愿意,我会带著你远走高飞,五湖四海相伴遨游。」
永欣身子一震,惊疑不定地看著他。「江阴王爷,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自然知道。」炎夜冲口而出之后,心中一阵轻松,再也毫无顾忌、毫无保留地将心中深埋多年的爱意倾诉而出。「难道这五年来你一点也没有发现我对你的感情吗?我始终默默看著你、守候著你,期盼著有一天你会回头看我一眼。这五年来,我心中所受的煎熬并不比你少啊!你说玄煜眼中看不到你,可是你眼中又何曾看到我了?与其一直等待著不会回头的玄煜,为什么你不接受始终痴心爱著你的我呢?」
永欣惊惧地埩开他,踉跄后退,嚷道:「你疯了,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我是南烜皇后啊,你知不知道你说这些话是犯上!是欺君大罪啊!」
「你自己也说过,南烜皇后对你而言只是个虚名,因为玄煜心中没有你!难道你真要守著这个虚名度过一生吗?」炎夜捉回她,如火的眸中有著炽烈的激情和不顾一切的狂野。「你知不知道为了你我也可以抛弃一切?我可以不要权势、名利、身分和地位,只要你愿意和我走,我可以不要江阴王爷的身分,带著你离开宫廷,从此隐姓埋名,远走高飞!」
永欣只觉迷乱和晕眩,炎夜突如其来的告白完全冲昏了她的神智,她无法接受,也无法相信。
「不!不!不!你完全疯了!」她慌乱地推拒著炎夜。「我不要再听了,你所说的每句话都是滔天大罪,都违背人伦纲常。你走,你走,我会当今天的事完全没发生过,你快走啊!」
「永欣,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吗?」炎夜将她紧锁在怀内,痛楚而激狂地道。「和我走,我会带著你游遍名山大水,让你看看广阔的世界。相信我,我会一生一世守护著你,永不会再让你孤独寂寞,好吗?」
永欣呆呆被他拥在怀里,无法从极端的震撼中清醒过来。她痴恋玄煜五年,始终得不到回报,一直活在痛苦和寂寞之中,如今突然有个出色男人热烈而狂炽地向她吐露爱意,她在错愕震惊之中不由感到混乱和迷惘,还有一丝丝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奇异感受。从小到大,她未曾感受到有人是如此痴狂真心地爱著她的……
望著炎夜那满含深情和饱尝痛苦的眼,她泪眼模糊所看到的却是玄煜那俊逸魔魅的面庞。她喃喃痴道:「为什么你不是玄煜……为什么玄煜从不对我说这些话?」
「我不是玄煜,也永远不会是玄煜!」炎夜狂喊,痛楚地捧起了她的脸,强迫她望进自己的眼。「看清楚,我是炎夜!玄煜永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你,也永不会像我一样的在乎你!」
「不要说,不要再说了!」永欣惊悸地掩住双耳,狂乱地道。「我不听,我不要听啊!」
「为什么不听?五年来,你活在执迷和自我凌虐的牢笼里,你相信自己爱著玄煜,可是你的爱,是一埸永无止尽的痛苦和磨难,因为玄煜永不会变你,他的爱全给了庭雪!」炎夜激狂地道。「可是你没有玄煜,却有我啊!五年来,我像个影子般守在你身后,你看不出来我的爱全给了你吗?我原不想说,打算就这么一辈子守著你,可是你的投水自尽,却让我心痛得失了魂、掉了魄。我不能看著你死啊!如果我再不向你表白,不设法带你走,你真会被南烜宫殿这座牢笼给活活地逼死了啊!」
永欣撼动地望著炎夜,被他掏心挖肺的告白给震慑住了,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一时间实在无法厘清那错综复杂、五味杂陈的感觉。
「求你清醒过来吧!饶了你自己也饶了我,别再让我们的余生都活在痛苦和悔恨之中!和我走,让我们去追寻属于自己的幸福,好吗?永欣,永欣……你知道吗?这五年来,日日夜夜,我都想这般唤著你的名……」叹息一声,低头便要吻上他渴望已久的嫣红双唇。
他热烈的气息将要覆在她唇土时,她突然回过神来,骜喊一声,蓦地里推开炎
「你放肆,竟敢对本宫如此无礼?」她气息不稳地扶住栏杆,又羞又怒又恼,即使是自己的夫君玄煜,也不曾如此亲近过她,除了大婚之夜……可大婚之夜的记忆,她却一点儿地想不起来,对男女之间的亲密情事,她依旧单纯如一张白纸,只觉得炎夜的举止严重地羞辱到她了。
「江阴王爷,请你自重,今天你的所言所行,都是对本宫的羞辱,都是犯上的滔天大罪!」她颤抖地道。「别以为皇上不会替我作主,你就可以如此胆大妄为地欺辱本宫!怎么说本宫也是南烜的皇后,你如此冒犯本宫,当真以为本宫治不了你的罪吗?」
炎夜眼中一寒,炽热如火的心霎时冷了。「原来这五年来我对你的一片心意,在你眼中只是羞辱?」他苦涩黯然地笑了起来。「是啊,你是什么身分?北垚公主、南烜的皇后——不论是在北垚或在南烜,你眼中除了玄煜,哪还容得下别人?我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他眸中一闪而逝的悲哀和寂寞,触动了永欣内心深处同样不为人知的凄苦和寂寞——有谁比她更能了解深深恋著一个人却始终得不到回报的痛苦和绝望呢?
泪水簌簌滑落她的面庞,她摇头凄咽道:「江阴王爷,本宫很感激你的心意,可是……那终究是不成的……我是南烜皇后……而且我……我舍不了玄煜啊……」
她转身奔下凉亭,掩面悲泣而去。
炎夜默默凝望著她消瘦的倩影消失在寒风凛冽的雨后黄昏里,就像他寒尽的心,是那般的黯淡孤绝……
★★★
江陵城外荒原西郊,一座大冢朝宗而立,坟前备了鲜花素果,几盅淡酒。
一个身穿缟衣的绝子手持三炷清香,对著孤坟缓缓拜倒在地,素白罗裙在风中飘扬飞舞,宛似翩翩秋媟。
「父王,庭雪来瞧您了!」她执起一壶祭魂奠酒,圆洒于地,低声道:「这是您生前最爱的美酒,今日是您的头七之祭,庭雪白衣送酒,但愿这壶酒真能落到渺渺重泉,让您一解生前未尽之恨。」
冷雨凄迷,暗夜中只听得寒蛩惊泣,宛似冤鬼夜哭。
「庭雪,忧能伤身,你别太过伤心了。」一个清贵俊美、邪魅绝伦的男子伴在她身畔,伸手想扶她起身。「夜已深,咱们回宫吧!」
「今天是我父王的头七之祭,你就让我多陪陪他吧!」庭雪侧身避过他的搀扶,清冷的语气里没半点温度。「你放心,我会和你回宫,这是我欠你的,毕竟你遵守了承诺,没有亲手杀他。」
玄煜不可置信地望著她,怒意跃上了他的眸。「你会和我回宫只是因为欠我?只是因为我遵守了我的承诺?那我们之间的感情呢?」
庭雪垂苜敛眉,不言不语。
「自从雍王自尽之后,你就变了个人似的,镇日里总是躲著我,见到我也总是冷冰冰的。」他再也无法忍受了,痛苦地道。「我知道你为了雍王的死十分伤心,但他的死不是我的错,你不要把我当杀父仇人一般对待好吗,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呢?」
他张开双臂想拥她入怀,她却退了几步,在两人之间隔出了一道无形却难以跨越的距离。
「为什么?」玄煜看著自己捉空的双手,心痛至极。「所有的风波都结束了,所有的灾难都过去了,为什么你却要远远隔开我们的距离?我们分离了五年,好不容易可以长相厮守,为什么你却要逃开我?」
「我知道父王的死不是你的错,我却不能不想父王是为了我而死,他是为了成全我们而死。」望著雍王的坟,泪水滑下庭云的面颊。「他说,要把我的幸福还给我,可是我怎能用他的命来得到幸福与爱情啊!纵然他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但他始终是我的好父亲,为了不让你成为我的杀父仇人,也为了不让你因承诺而恨我,有任何错待我的借口——他,服毒自尽了。他是为了我而死的,我怎能还心安理得、问心无愧地和你在一起?」
「所以你宁可折磨我和你自己,让我们两人痛苦一生?」玄煜指著雍王的坟,疲倦而痛楚地道:「想想雍王是为了什么而死吧?你说他是为了成全我们两人,为了让你得到幸福——可是现在的你幸福吗?你答应他你会幸福,你做到了吗?」
他摇头。「你没有遵守他临死时对他的承诺,你是在让他的死变成毫无意义啊!」
庭雪身子一震,迷惘而凄楚地看著玄煜。
「而你,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如此对我?你明知我是如此爱你,为什么还要如此折磨我?你明知我受不住你的冷漠、你的逃避——庭雪,我快发狂了啊!现在的你,虽然人在我身边,却让我觉得你比咱们分开的那五年还要离我更遥远,因为你对我锁住了你的心!」玄煜喑哑地道。「炎夜曾经对永欣说过,我和你之间历经了生死相思,有著患难与共、坚危莫夺的挚情,不论是仇恨、生死或离别都无法拆散咱们,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拆散咱们——可他错了!」
玄煜凄伤地摇头。「他错了,有一个人能轻易地拆散咱们——那便是你!是你啊,庭雪!」
庭雪热泪盈眶,摇头哽咽以致无法言语。
玄煜叹息。「经历了这许多事,我们等于是再世为人了。庭雪,我们之间,还能浪费多少个五年呢?还有多少次回首的机会呢?为了你,我可以忘却满门血仇,饶雍王一死;为什么你不能为了我,忘记你父王为你自尽的愧疚与自责呢?」
「你要我忘记吗?忘记他喷出的血,点点滴滴都溅在我的衣服上吗?忘记他就是在我眼前断气的吗?」庭雪抚著坟上的石碑,泪眼迷蒙地望向玄煜。「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可是现在的我,真的不能问心无愧地和你在一起啊!」
「好,我明白现在的你,有著丧父之痛的心结纠葛,我会给你时间来忘怀这一切不愉快的事。」他深吸一口气,强抑下心痛和愤怒,柔声道:「我会等——等你能够重新接受我的那一天!」
他痛楚而温柔地望著庭雪,低叹道:「答应我,别让我等太久,好吗?」
庭雪别过脸去。泪光在黑夜中如寒星般闪烁。
「我们之间,从以前到现在总是波折不断,早知情海多波澜,又何苦三生种夙缘呢?」她再执起一壶清酒,浇在雍王的坟头,幽幽迷迷地笑了。「发生了这许多事,玄煜,你难道不会想过吗?也许三生石上,根本就没有咱们两人的姻缘呢!」
玄煜身子一颤,望著她绝美却迷离的容颜,心,痛绝。
夜雾渐浓,潮湿的风从两人身畔掠过,将两人的身影阻隔在这重重茫茫的朦胧迷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