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萧玄煜复国,定都江陵,立为炅帝,制定年号为南烜炅帝元年。
弘徽殿
一阵凉意袭来,永欣下意识地瑟缩著,拥紧了百纹织锦凤被,却驱不去满室寂寥的寒意。
殿内寂然无声,帘幕重重低垂,纱帘外,传来宫女们裙裾曳地的沙沙声响。她佣懒问道:「什么时辰了?」
爆女见她醒了,急忙赶过来向她行礼,把珠帘楬起,勾在金色帘钩中。「还不到五更天呢,皇后娘娘再睡会儿吧。」
「快五更了呀,玄煜该准备上早朝了吧?」永欣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本宫也有多日未见到皇上了,这么著吧,你们要御厨准备莲叶羹、梅花糕、吉祥果,再热一壶暖酒,本宫要亲自送至宜阳殿去。」
一个黄衣宫女应了,退出弘徽殿去准备。另外两个宫女捧了盆温水及香茶来服侍她梳洗盥漱,并为她梳粈,打扮妥当之后,永欣正要走出寝殿时,却见原先去吩咐御厨准备膳食的黄衣宫女匆匆奔了进来,同她屈膝行礼,气喘吁吁地道:「皇后娘娘,婢女方才在去御膳房的途中遇见了宜阳殿值夜的执事太监,他说皇上已经有多日未在宜阳殿中过夜了,请皇后娘娘改驾至新月小榭吧!」
永欣沉了脸,心中怒气渐生。「他又在新月小榭之中过夜了?堂堂一国之君,总在偏殿之中就寝,成何体统?」她越想越怒,重重跺脚道:「哼,他便是在月榭中再待上一百年,他心中魂萦梦系的那个人也是永远不会出现的。他为什么就是忘不了她?」
爆女们见皇后大发雷霆,个个噤若寒蝉,完全不敢应声。
永欣发了好大一顿脾气,依然无法平息心中的酸意,她怒火未熄地一甩袖,转身道:「备好凤辇,本宫要摆驾新月小榭。」
★★★
依稀私语喁喁,蜜意款款……月光下,那冰姿绝俗的宫纱女子翩翩起舞,衣袂飘扬,他追逐,奔上露桥,捉住她那轻盈欲飞的身影,用力揽她入怀,复上她甜蜜馨香的唇……
子夜与黎明之间,在梦寐与醉寝之间,他沉醉在甜美的梦境之中,不想醒来,不愿醒来……
咚!咚!咚!包鼓沉沉,敲醍了宿醉的玄煜。他睁开眼,茫然四顾,只见水榭寂寂,早成了柔肠寸断的灰烬,而梦中的拥抱、甜吻都化如云烟,难寻难续……
他披衣下床找酒,一抬眼,只见几前蒙尘的妆镜映出一个消瘦憔悴、两鬓霜白的俊逸人影。他怔忡地抚著鬓边白发,几乎都要不认得自己了。
他凄凉地摇了摇头,轻轻拭去镜面的尘埃。那曾是照影成双的妆镜呵,而今镜中俪影,却早成了远逝的梦。
难忍胸中苦涩,他捉起散落一地的酒壶,举壶倾酒狂饮,酒落入喉,如火般灼烧著他的身与心。
五年了,庭雪离去也有五年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熬过这五年的?只知道自己就像是没有灵魂的躯壳一般,埋葬了任何感情和思想,只为了报仇复国而活。
而今他成功夺回江山,也将仇人囚入死牢了,可他的心却是空的,自她离去后,他的心使整个空了。
没有了庭雪,纵夺回天下,于他,又有何欢?
他醉眼蒙地望向湖畔的梅林,红梅依旧缤纷,可是玉人始终音信杳然呵。这些年来,他只有依靠著酒才能暂时麻痹相思之痛,然而思念依旧如此刻骨,那又酸又苦的相思似乎已浸蚀到他灵魂里去了,令他如此痛苦、如此寂寞、如此心碎他好想见庭雪,想见她,想得几乎发狂了啊!
叮当微响,佩玉琤琮,他蓦地坐直了身子,心中怦跳不已,脱口唤出:「庭雪
香风袭人,一个艳光照人、仪态万千的华服丽人款款地走了进来。
不是她——激荡的心在瞬间僵冷,他失落地颓坐于地,难言的惆怅便在胸口隐隐作痛著——不是她啊!她,远在千山万水之外……
「臣妾见过皇上。」永欣屈膝向他行礼,见到散落一地的酒壶,不禁微蹙双眉,温言道:「皇上,您喝醉了,臣妾教人送醒酒汤来好吗?」
「醉?不,朕很清醒,早在五年前,朕便醒了……」他苦涩地笑,抓起地上的酒壶,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水榭,倚在露桥之上,黯然悔恨地望著梅林。
自从复国之后,他便命人整修水榭,重新搭好当年被雍王下令砍断的露桥。他心中总藏著一份不灭的痴念和期望,盼著有一天她会回到新月小榭,盼著她会自梅林中、露桥上,飘然来到他身边,与他携手共度晨昏……就是这份痴想,让他日日夜夜徘徊在月榭之中,让他竭力回复水榭当年的原貌,希望她回来时,会觉得一切如旧……
可是,酒已醒,梦已碎,而玉人始终不归呵……他惘然地饮著越来越苦涩的酒,怎么他是越来越不容易醉了呢?那锥心的刻骨之痛为什么一日比一日更加深刻了呢?
「别再喝了吧,您就要上早朝了。」永欣追了出来,眉间紧皱。「酒会伤身呢!皇上,您每夜醉酒,早晚会把身子搞坏的。臣妾求您,别再喝了吧!」
「酒,是朕的治病良药哪!」他低笑。只有在醉酒中,他才能忘记那椎心断肠的相思之苦啊!
看著恍恍惚惚的玄煜,永欣再地无法忍受了。她紧抱住玄煜,心痛难抑地喊:「够了,玄煜,我知道你心中极苦,我知道你心底有极深的伤,我知道你从来没忘记过庭雪郡主,可是她生死不知,音信全无啊!我求求你面对现实好吗?她再也回不来了呀,你就别再折磨你自己也别折磨我了,好吗?」
玄煜身子一震,甩开永欣,睁著充满血丝的眼,暴怒叫道:「谁说她不会回来?谁允许你诅咒她的?你以为你知道些什么?你不过是自作聪明罢了,我最恨人家揣测我的心思!你滚,滚出新月小榭!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踏入这儿一步。滚!全都给我滚!」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永欣被推跌在地,疼痛、伤心与难堪紧紧揪住了它的心,泪水再也忍受不住地夺眶而出。「这五年来,你从来没有在乎过我,没有正眼看过我。你的冷漠、冷落,我全忍下来了,只因为我深深爱著你啊!我一直告诉自己要给你时间,日子久了,你自然会忘记庭雪郡主,那时你就会发现我的存在,发现这么多年以来,始终有个深爱你的女人默默地守候著你、等待著你……可是五年过去了,我得到的是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她就是比不上庭雪,为什么……他不爱她?
「在你眼楮里,永远看不到我的人、我的心!我要求的并不多,只要你好好看我一眼哪!只要你曾经认真地看我一眼,你一定能看到我的真心、我的感情!可是你不肯,你眼中永远容纳不下我。对你而言,我不过是你用来报仇复国的一颗棋子罢了!」她痛哭失声地道。
玄煜默然了,痛楚与歉意掠过他雪玉般的眸。
「五年了,我总是祈求著时间能抚平你心底的伤,希望我的爱能弥补你心中的空虚。为什么你总是要追寻著那已经远去的幻影呢?为什么你不肯回头来看看眼前的我呢?」她鼓起勇气,再度抱住玄煜,泪流满面、抽抽噎噎地道。「就当我求你……求你不要让你的心随著感情一起死去,好吗?求求你,用心看看站在你面前的我,好吗?」
玄煜凄凄惘惘她笑了。「心?早在五年前,我便没有心了。每日每夜,我都要依靠著思念才能过得下去,你知道吗?我早没有了自己,只有想著她,我才能活得下去——一个没有了自己、没有心的人,你要如何要求他用‘心’来看著你?」
永欣浑身发冷地放开了他,踉跄退了几步。是他那几句:「我没有了自己,只有想著她,我才能活得下去」的话,狠狠击溃了她所有的信心和梦想。她摇头,再摇头,不敢相信自己五年来的痴心爱意竟会落得如此不堪的下场。
「为什么?」她的心碎了,痛楚欲绝地狂叫道。「为什么你要这么伤我?就算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可我宁愿你骗我啊!为什么你连骗我都不肯?」
永欣再也受不了地转身掩面而去。
玄煜空虚而迷茫地望向梅林,他咬紧牙龈,用拳头抵住前额,泪水缓缓爬满了面颊。
★★★
□微雨霏霏。
永欣狂奔著,泪水和著雨水交织著模糊了她的眼。她好痛啊,五年来的执著,带给她的竟是身心俱疲的创伤——玄煜,你太残酷了呵!
她踉跄奔著,细雨湿了泥地,也溅脏了她的鞋,她却恍若不觉,跌跌撞撞地奔过梅林,跑上回廊,却没注意到突起的石阶,脚下一绊,眼看著就要摔倒
一双厚实的手臂及时揽住了她的身子,使她免于摔跌在地。
「皇后娘娘,你怎么了?」扶住她的人正是护国大将军炎夜。玄煜复国之后登上帝位,首要功臣淡夜除了承继江阴王府,立为江阴王爷之外,更加封为护国将军,掌握京畿军权。
永欣狼狈地挣出炎夜结实宽厚的胸膛,别过脸去,不让他看到自己满面泪痕。
「江阴王爷,你这么早便进宫来了?」
「我是来上早朝的。」炎夜锐利的目光并没有忽视掉她脸上的泪水。「已经五更了,皇上还没到朱雀殿去,我担心他又不上早朝了,所以正想到宜阳殿去找他。」
「你不用去宜阳殿了。」永欣气怨伤心地道。「要找他,你得去新月小榭才行
「他又待在新月小榭了?」炎夜皱眉,了悟地看著她。「是他伤了你的心,是吗?」
看著炎夜担心和关怀的眼光,她再也忍不住多年的伤心及委屈,扑入炎夜怀中,嚎啕大哭。
「为什么?你告诉我,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她狂乱地哭泣道。「他清醒时,眼楮里看不到我;酒醉时,眼楮里看到的更不是我!他眼中永远没有我的存在!他好狠心哪,为什么他可以对我视而不见、无动于衷?我是这么这么地爱他啊!」
听著自己心爱的女人哭诉著对另一个男人的爱意,炎夜强忍下心中苦涩,安抚著永欣。「你别多心了,玄煜怎么可能对你视而不见、无动于衷呢?他只是忘不了庭雪郡主,你要给他时间才行啊!」
「五年了,我给他的时间还不够长吗?」永欣凄楚地道。「这五年来,他有了喝酒的习惯,几乎每天睡前他都要喝得酩酊大醉,醉时梦里,他总是喃喃念著一首词:‘为容不在貌,独抱孤洁;酒醒天寒,空对一庭香雪’……」
她歇斯底里她笑了起来。「酒醒天寒,空对一庭香雪!他眼里心中,永远只有江庭雪!」
炎夜心痛地看著她,无奈地喟叹道:「永欣……」
「我知道他的心是空的,除了江庭雪,没有人可弥补他心中那深不见底的空洞
可是我呢?我就活该受他冷落?活该守活寡?」
炎夜闻言为之一凛,急忙追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守活寡?玄煜不曾和你同床吗?」
永欣惊觉自己竟说出了多年来难以启齿的秘密,这始终是她心中纠结多年的痛,她不曾对任何人说过,而今竟在炎夜这样一个大男人面前脱口而出。她胀红了脸,别过头去,只觉再也没脸见人了。
炎夜却不肯放过她,顾不得已经逾越了分寸,他捉住永欣的肩膀,气急败坏地追问道:「你说呀,玄煜不曾和你同床吗?」
永欣只觉难堪至极,掩面泣道:「除了大婚之夜,他和我圆了房之后,就……就不曾再踫过我了。」
「那混帐,他怎么可以如此待你?」炎夜咬牙切齿地道。「我找他理论去!」
「不,你别去!」永欣急急忙忙拉住他。「我不想玄煜看轻我啊,他要知道我跟你说这种事,一定会很生气的,就更加不会理我了。」
「事到如今,你还一心向著他?」
「我的心,始终就没变过。」她凄凄地道。「当年在弘徽殿第一眼看到他时,我的心就不是我自己的了!」
炎夜心中一恸,果然,她眼中从来没有自己,但听她亲口说出……仍旧伤人。
她凄然四顾著殿里的重重院落,寂寂庭院。「我并不在意独守空闺,只是想要一个玄煜的孩子。我太寂寞了呵,你知道这些年来,我有多寂寞吗?玄煜那颗早已随著江庭雪而远去的心是如何狠狠地折磨著我,将我的心磨得千疮百孔……」
她酸楚她笑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祈求他的爱了,只希望有一个他的孩子,伴我度过漫漫余生……我的要求,过分吗?」
炎夜心痛难仰,嗓音喑哑地道:「是玄煜负了你呵!如果可能,我真想……」他倏地住了口,他在想什么?带她远走高飞,挣脱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她是玄煜之妻、南烜的皇后啊!
他是不该痴心妄想的,然而他却不能不歉疚自责,当年在北垚,是他硬逼玄煜娶了永欣的。为了复国,他永不会后悔这样的决定。然而面对著永欣的痛苦寂寞,他又如何能够坐视不理?毕竟这么多年以来,她始终是他心中最珍贵、唯一动了心的女子啊!
「你放心,再多给玄煜一段时间,我会想法子教他回心转意的。」他拍了拍永欣的肩膀,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
★★★
玄煜徘徊在梅林之中,千株梅树如海,暗香浮动。他摘下一枝梅花,痴痴怔怔地瞧著,醉眼蒙之中,他仿佛又见到她轻灵缥缈的身影在满地的白霜中,踩著凌波微步,徘徊低迥,仿佛若有所思,又似若有所恃……
「庭雪……」他热泪盈眶,喑哑低唤,伸出手想去捉住那似幻疑真的倩影。
幻影翩然而逝。他捉在手中的,不过是一片片落悔花瓣。
「臣江阴王,拜见皇上。」
炎夜的声音将他自迷惘中惊回。他听著远处传来黎明前的鸡鸣,疲倦地道:五更天了,是吗?你是来催我上早朝的?」
「你又喝醉了?你这样子能上早朝吗?」炎夜叹息道。「五年了,为什么你就是忘不了她?」
「我想忘,但实在是忘不了。」他迷茫而凄楚地笑。「你以为我好受吗?」
「就因为你执意难忘,所以才会无法相忘。」炎夜蹙眉。「你折磨自己,也是在折磨永欣啊!」
「五年了,我和庭雪分离竟然已经五年了。你看我两鬓白发,她要是见到我,可还会认得我吗?」他对炎夜的话恍若未闻,只是凄茫地自言自语道:「人间别久不成悲呵,我们分开这么久了,她会不会忘记这刻骨的相思之痛?她会像我想著她一般地想著我吗?」
「够了,我是在和你谈永欣啊!」炎夜气愤地捉住他的肩头猛力摇晃。「你清醒些,别再藉酒装疯了,好吗?为什么你总想著一份不可能再挽回的感情,而不好好珍惜眼前的人呢?」
「不可能挽回?你错了,只要让我找到庭雪,我不可能再放她走!」玄煜激动地道。「我也相信有一天她将会归来,我们终能团圆的。」
「你是在作梦!她要肯回到你身边,早就回来了。」炎夜残忍无情地道。「你难道不曾想过,也许她不是不肯回来,而是回不来?或许她根本早已不在人世了?」
「住口!」玄煜暴怒大喊。「谁允许你诅咒她的?你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我降罪于你!」
「今天就算是你要砍了我的头,我也要说,我不能再看著你继续自欺欺人下去了。」炎夜冷冷地道。「你用脑子好好想想吧,你夺回南烜江山也有两个多用了,当初你公告天下说三月后要将雍贼斩首,而且每日午时,还将雍贼吊在城头示众。她身为雍贼之友,怎么可能不出面营救生父?而她如果耍救雍贼,就只有出面求你一条路可走。因为当初雍贼篡国之日,她以死相逼,让我们安然脱身,算是对我们有救命之恩,现在她想救父亲,就得出面要你报恩,就算无法求得你饶了雍贼性命,起码也可以求你免去雍贼用于城头示众之苦。可是如今两个多用过去了,她有丝毫音讯没有?如果她还活著,怎么可能不管父亲的死活?」
玄煜面色苍白,边踉跄后退边摇头道:「别说了,不要再说了。」
「为什么不要我誽?因为你不敢面对现实,是吗?」炎夜毫不留情步步进逼地道。「其实你也知道,她身为郡主自幼尊贵,又是柔弱女流之身,这样一个金枝玉叶流落民间,她有什么谋生的本事?而以她惊人脱俗的美貌,难道不会引起歹徒的觊觎?她性子刚烈,宁死也不肯受辱的,一旦遭受逼迫,她必然自尽以保贞节。你说,她存活的机会有多少?」
玄焜痛楚地摇头,喃喃道:「别说,别再说了!」
「就算她吉人天相,无灾无难地好好活在世上,你以为你们之间就没有任何问题了吗?你捉了她的父亲,而且即将处斩,你会因为她的出面求情而饶遇雍贼吗?」炎夜残酷地道。「她仍然是你的仇人之女,而你也即将成为她的杀父仇人!横亘在你们之间的,依然是老问题,是永远也解不开的死结!」
「够了,你说够了没有?」玄煜惨厉地道。「如果你说够了,就给我滚!」
「玄煜,你醒醒吧,与其对一份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执迷不悟,倒不如好好珍惜眼前所拥有的一切。永欣温柔可人,又对你一往情深,如果你肯好好待她,你们一定会很幸福的。」
玄煜瞪著他,牛晌后,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十分古怪地笑了起来。「原来你跑来说了一堆诅咒庭雪的废话,全是为了永欣?」他讥讽地笑道。「还说我执迷不悟呢?你对永欣又何曾忘情过?」
炎夜红了脸,恼羞成怒地道:「我承认我是对永欣不能忘情,可我对你说的这些话,全是为了你们好,你用不著嘲笑我。」
玄煜叹了口长气。「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好好打算打算了
炎夜心中一寒,苦涩道:「你用不著逼我成亲。就算我喜欢永欣,也不会抢你的女人,你放心吧!」
「我有什么不放心?你要抢她,我求之不得呢,只怕你没这个胆子。」玄煜叹息道。「你也知道我对庭雪用情之深,这辈子是不可能再爱上第二个女人了,如果你肯替我好好照顾永欣,也算是稍稍弥补我的过错,我感激你都来不及呢!」
炎夜惊疑不定地望著他,不知道他究竟在玩什么花样?「你说的是什么鬼话?我知道你不爱永欣,可她终究是南烜皇后,不是你想让就能让的,你把她当什么?又把我当什么了?」
「立她为后,是因为亏负她太多。」玄煜淡淡道。「可是一个完璧之身的皇后,我要废了她,也不会有丝毫难处,南烜臣民不会接受一个生不出子嗣的皇后。」
「完璧之身?」炎夜惊得目瞪口呆。「不可能的,她说你们大婚之夜圆了房啊!」
「她连这种事也跟你说?那她有没有告诉你,入婚之夜她被我灌醉了?」玄煜冷冷道。「所谓的‘圆房’,是我用匕首割伤自己手臂弄出来的血迹。自始至终,我都没踫过她。」
炎夜退了两步,不敢置信地摇头。「这太荒唐了,你灌醉她,并且假造圆房证据?你真是太胡来了。」
「不踫她是因为知道她是你的心上人,别说我不爱她,就算我对她有意,也不可能夺你所爱。」玄煜叹息道。「也许你会笑我异想天开,但我确实一直希望能够有‘完璧归赵’的一天。」
炎夜耳根子都发热了。「这种事,不是你我希望便成的,还得看永欣的意思啊!她爱的人是你,不是我呀。」
「总之我是把真相告诉你了,要怎么做就全看你自己了。」玄煜转身离去,走了两步,突然又回身,露出一抹甜蜜而凄楚的笑容。
「对了,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大婚之夜,我是在庭雪床上过的!」看著再次目瞪口呆的炎夜,他笑了。「和我一起度过洞房花烛夜的人是庭雪。所以在我心中,她才是我的妻!你若不信,尽可以去问玄阳十八骑,那年大婚之夜,他们亲眼看著我进了崇光殿。」
他拍了拍因惊愕而说不出话来的炎夜,温言道:「别发愣了,该上早朝了。」
江陵郊外,云水庵
大殿中央一座鎏金观世音菩萨端坐莲座之上,眼含悲舍,法相庄严。
「南无普陀琉璃世界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您度人间一切有情,救苦循声,千处祈求千处现——善女萧元永欣,诚心诚意祈求菩萨,让善女的夫君能回心转意,不再冷落善女。求菩萨保佑善女能和夫君恩恩爱爱,共度此生。」永欣跪立菩萨座前,虔心祈祷,磕头三拜。
侍女将她扶起,她尚未站直身子,突然间咳嗽不止,胸闷气促,一时间喘不过气来。
侍女们慌了手脚,叫道:「皇后娘……不,夫人,您还好吗?咱们快回宫——不,是回家要御——大夫为您诊治。」
「不,我的痛大夫治不好的,听说云清禅师是个妙手华佗,或许她可以治好我也说不一定。」永欣转向一旁诵经的女尼,温颜问道:「这位师姊,请问云清师太什么时候回来呢?」
「主持师姊半年前便带著俗家弟子到山里采药去了。主持师姊云游四方,行踪不定,谁也说不准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那女尼合十回道。
「喔。」永欣极为失望。自从数日前她和玄煜在新月小榭一番争执之后,因为气闷攻山加上又淋了雨,便染上了风寒。本来也不难调养,只是她常年悒悒郁结于心,再染上风寒,便气血攻心,沉重入骨,难以调治了。
她在床上躺了几天,听宫女谈起云水庵主持师太云清禅师是个妙手华佗,曾治好无数百姓,因此得了妙手菩萨的称号,而且庙中观音灵验无比,几乎是有求必应。她一听便心动了,带著侍女微服出宫,悄悄来到了云水庵,讵料云清禅师采药末归,她求医不遇,自是失望至极。
「既然云清师太出游末归,信女见贵庵十分清幽,想借住数日、纳还香金,顺便等师太回来,不知是否可行呢?」
那女尼微笑道:「本庵为十力供养,自当供养十力。女居士若不嫌小庵清陋,便住下吧。只是主持师姊未必会在数日内回来。」
「无妨,若是无缘,信女也不会强求。」永欣淡淡道。「只能说信女命薄埃浅吧!」
「女施主是福慧双全之相,身分定然尊贵无比。若说女施主命薄埃浅,只怕世间便无富贵之人了。」一个温和苍老的声音从庵门口传了进来。
永欣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灰色缁衣的老尼缓步踱入庵内,面容慈祥、气定神闲,眸中隐隐有琉光流转。
庵中女尼见到老尼,俱都欢欣,合掌躬身唤道:「主持师姊,您回来了。」
永欣惊喜异常,颤声道:「您……您就是云清师太?信女实是福泽深厚,能当面拜见师太。听说师太医术精湛,信女是慕名而来,恳求师大为信女治病。」
云清师太仔细端详她的面相,叹道:「女施主病从心起,恐非任何药物可治。女施主相貌福慧双全,应是人上之人,本该一生富贵无忧,只可惜心魔太深,注定受劫,若不省悟,只怕难逃灾劫啊!」
永欣一惊忙道:「求师大明示!」
「从痴有爱,则我病生。」云清禅师微笑道。「女施主的痛根,应是痴爱引起,长年郁结于心,所以沉疴难治。」
永欣心中一酸,热泪涌上眼眶。「师太果是神人,一眼便看出信女的痛根。」
云清师大叹道:「你若能悟得五蕴皆空的道理,不执著、不强求,心病自龙无药而愈。」
永欣泪如雨下。「要信女放下痴爱,不执著、不强求……信女做不到!」
「痴儿,痴儿。」云清禅师摇头叹道。「贫尼有个俗家弟子,也是个痴人,心病数年难愈,贫尼为她炼了一种静心宁神的药丸,你拿一瓶回去试试,虽不能根治你的心病,但至少会舒服些。」
云清禅师扬声唤道:「悟痴,你拿一瓶宁心丸给这位女施主带回去吧!」
「是,师父。」一个白衣女子缓缓从痷外走了进来。
永欣瞧清楚了这位白衣女子的面容,不禁一愣:全想:「世间竟有如此绝子?」
只见这白衣女子肌扁如云,秀美绝伦。虽然面色苍白若有病容,却丝毫无损她的美,只是更显得她清灵逼人,飘丽如仙。
她缓步走到永欣面前,从怀中拿出一个朱红小瓶,递给了永欣。
永欣失魂落魄,尚未从白衣女子逼人的容光中回过神来,喃喃道:「我元永欣一生自负美貌绝伦,可今日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白衣女子听到她的呢喃自语脸色微变,轻声问道:「元永欣?你是北垚永欣公主吗?」
永欣大为惊讶。「你知道我的身分?你识得我?」自她被立为元德皇后之后,南烜少有人知道她的闺名。
白衣女子面色变幻不息,牛晌后才微微摇头,幽幽叹道:「不,我不识得你!我只是听说过北垚有个艳冠天下的美丽公主,名唤永欣。」
「大胆!竟敢直呼皇后名讳!」服侍永欣的侍女厉声叱道。「你明知站在你面前的是北垚公主,自然也该知道她是当今南烜皇后,还不快跪拜见礼?」
「南烜皇后?」锵一声,白衣女子手中朱瓶落地,碎成片片,她却恍若未觉,脸上血色消失殆尽。「现在国号不是南雍吗?南烜不是早在五年前便亡国了?」
「悟痴师妹,你随师父入山采药半年,难怪不知世事变化。」一个女尼道。「两个多用前,流亡于外的玄煜太子率领百万兵马,直捣京城,夺回江山。现在已经登基为帝,复国号为南烜了。」
「原来是当今南烜皇后驾到了。」云清禅师率领女尼们向永欣合十行礼。「请恕贫尼和小徒愚昧,不知凤驾在此,多有失礼。贫尼和小徒在深山里采药,当真是山中无日月、岁尽不知年,更不知原来已经改朝换代了,冒犯之处,还请皇后见谅
永欣急忙说道:「师太不须多礼。永欣原为求医而来,不欲别人知晓身分,是以才微服出宫。是侍女们太大惊小敝了,请师太莫怪。永欣对师太好生敬仰,又岂敢要师太见礼?」
白衣女子脸色变幻,眼中神色更是难以捉模,似喜似悲,似冷绝又似黯然神伤。
她喃喃轻语,声音低得只有她自己听得见。「嗯,他复了国,夺回南烜江山了。这么说,他现在是身在南烜了……」
白衣女子突然想起一事,面色苍白地捉住原先告知讯息的女尼,颤声问道:定慧师姊,你说玄煜太子攻下了皇宫,那雍帝呢?雍帝是生是死?」
「叛贼雍王现在还活著,不过也快死了。」那女尼道。「他被生擒入狱,每日午时,吊在城头示众,并定于三月后斩首,算算日子,现在离他该被处斩之日,剩下不到十天了。」
白衣女子神魂俱乱,身子往前一栽,哇的一声,一口鲜血直喷出来。
女尼们乱了手脚,急忙扶住她。云清禅师从地上摔破的朱瓶中捡起一粒异香药丸,喂她服了下去。
「痴儿,快定心沈气。」云清禅师为她把脉,只觉六脉俱乱,心气已衰。「你急痛迷心,心症又犯,只怕宁心丸是镇不住了。」
云清禅师回头向一个女尼道:「快到药房去拿守灵丹和通神散来。」
女尼答应了,急匆匆跑至后院药房。
白衣女子伸手抚住心口,脸色惨白异常。她睁开眼来,同云清师大道:,徒儿不碍事的,只是一时郁气攻心才呕了血,您别担心。」
永欣疑惑地看著她,心中疑云大起。「这位师姊,你一听见雍贼的事便气急攻心,以致呕血,莫非你和雍贼有什么关系吗?」
「悟痴本为雍州人氏,曾受过雍王恩惠,是以一听到雍王将被处斩,才会急痛攻心。」白衣女子按著心口,喘息道。「皇后娘娘若是疑心悟痴和叛贱逆党有所牵连,尽可将小女子羁押入狱。」
「听到恩人有难,一时忧急攻心也是人之常情。」永欣微笑道。「你是云清师太的高徒,本宫怎么会怀疑你和叛党有关呢?」
白衣女子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不知皇后娘娘是否识得江阴侯爷?」
「你是说护国将军?原来你也认识他?」永欣笑道。「他现在是江阴王爷。」
白衣女子从怀中拿出一把菱形乌篆匕首,宫女们俱都神色大变,围了上来护在永欣身前,喝叱道:「你想做什么?」
「小女子想求皇后娘娘一件事。」白衣女子将匕首递给了永欣。「恳请娘娘将此匕首交给江阴王爷,并请转告江阴王爷两句话。」
永欣接过匕首,好奇地问:「哪两句话?」
「故人在此相候,请王爷务必前来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