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翼天使 第十章

荣轩在饭店中定了一桌酒席,雅惠、聪江夫雪和嘉敏都在座。聪江常跑台湾,这回燕玲心血来潮跟了来,没想到嘉敏也吵著要来玩。

嘉敏幼时来过台湾,长大后都在欧美一带跑,此番很明显是为了荣轩。长辈们都心照不宣,只有雅惠忧喜参半,怕月柔的事坏了一切,因此努力隐瞒,私下也不知骂过荣轩多少次了,他总那副德行,简直要急死人。

席到终尾,嘉敏冷不防提出一个问题:「荣轩,等一下可不可以到你住的地方参观一下。」

在座众人脸色不一,雅惠几乎是灰白,只有荣轩冷静如常。他正想开口,雅惠就连珠炮说一串。

「哎呀!他那房子乱糟糟的,整修还没有完成,七零八落的,你就别去了。」她又转向荣轩,眼神凌厉:「你不是说要回来住吗?明天就搬吧!」

「我还是习惯住那里。」荣轩依然说。

「好神秘呀!」嘉敏开玩笑地说:「我更要去看看不可了。」

「好,但我要先问问月柔。」

荣轩这句话像一颗炸弹,聪江、燕玲愣直了,雅惠的脸难看到了极点,唯有嘉敏仍不知情地问:「谁是月柔?」

「一个房客啦!」雅惠乱扯著:「一点都不重要。」

「女的吗?」嘉敏知道事有蹊跷。

「是的。」荣轩面不改色地说:「事实上,我们是住在一起的。」

「不是在一起的。」雅惠又说:「她是荣轩的一个朋友,荣轩同情她没地方住,就收留她几天而已。真的没什么。」

「我不知道台北也那么新潮了?!」燕玲忙打圆场:「嘉敏,我记得你以前提到大学有男女室友,你说大伙相处得很好,不是吗?」

嘉敏讪讪地点头。

「对了,嘉敏不是计划环岛一周吗?」聪江转移话题:「中部横贯公路一定不能错过。」

「我也好久没有去了,这回一次要玩个尽兴。」燕玲说。

「那没问题。」雅惠说:「我和荣轩到东南亚都受到你们的照顾,现在一家要尽地主之谊。」

「我怕荣轩会太忙了。」嘉敏看看荣轩说。

「他再忙也会抽空陪你的。」雅惠看著儿子说。

「当然,」荣轩说,并看看表:「很晚了,我们应该走了吧!」

「这是讲给我们老人家的,」雅惠笑著说:「你们年轻人夜晚才开始呢!荣轩,你带嘉敏去逛逛夜市吧!台湾的小吃可是世界有名的呢!」

看著嘉敏期盼的脸孔,荣轩不好拒绝。反正他晚归或不归,月柔都一张笑眯眯的温柔面具,他可以控制她的身体,却始终掌握不住她的心灵,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探知她的真意呢?

夜市里,从潮汹涌,嘉敏不自觉地就攀著荣轩的手臂,靠得非常近。她什么都感兴趣,他只好耐心陪著。

九月的夜凉爽舒服,两人走累了,就在户外咖啡座坐下休息。谈著谈著,嘉敏又提到月柔的事。

「那位和你住在一起的女孩子,不是什么房客、室友或暂住的朋友,对不对?」嘉敏问。

「那么你认为是什么呢?」荣轩反问。

「女朋友,对吗?」她看著他说。

「不,不是女朋友。」他迟疑了一会儿说。

「那是什么?」她追问著。

「什么都不是,你相信吗?」他加一句:「如果她是女朋友,我怎么会和你出来约会呢?」

「那么她是属于你逢场作戏的吗?」嘉敏仍不死心。

「我一个三十二岁的男人,总不可能活得像和尚吧?」荣轩有些不耐烦「我当然了解,尤其像你这样英俊又多金,身边女孩子一定不少。」嘉敏酸酸地说。

「就我所知,追你的人也多得数不完。」他说。

嘉敏的自尊心稍微好过一些,她说:「我或许习惯欧美的开放社会,但我要求婚后的绝对忠贞,绝不容忍外遇及情妇的存在。」

「这也是我的原则。」荣轩回答。

喝完咖啡,他送嘉敏回雅惠那儿,他考虑著要不要告诉月柔有关嘉敏的事,她会有什么反应?松一口气吗?!

※※※

荣轩连著几个晚上都待在雅惠那里,连周末也不在,月柔很敏感地发现事情不对劲。

但他也当没事人,她也故作不知。她心里想的是梁嘉敏,一把拔不出的尖刀。

星期六黄昏,电话响不停,月柔看看钟,知道一定是雅惠,不想接。但他在卧室,铃声催得人难受,她只好拿起,一听便后悔不迭。

「我找荣轩。」听见月柔的声音,雅惠连招呼都不打。

「他正在浴室,我会请他回电。」月柔有礼地说。

「不必了。」雅惠冷冷地说:「你转告他也行。你叫待会儿先去接梁小姐,他就明白了。」

「好。」月柔说。

「沈月柔。」雅惠叫住她:「我不知道你还要缠著我儿子多久,不过荣轩现在有女朋友了,梁小姐系出名门,家世清白,是郑家未来的儿媳妇,我劝你趁早离开吧!免得到时没有脸做人。」

月柔挂上电话,坐在那儿发呆,心好沉好重,梁嘉敏果真追来了!听雅惠所言,嘉敏和荣轩应该有某种程度的许诺,那他为何还能若无其事地和她生活在一起?甚至在夜里和她热情缠绵呢?

荣轩出来,发现在微暗中的好,过来吻一下。

「想什么?那么入神?」他问,身上穿戴整齐,预备要出门的样子。

「你母亲刚打电话来。」月柔僵直地说:「她叫你先去接梁小姐。」

他一愣,才要坐下的身体又站起来半天,两人都没有说话,空气沉窒得教人快透不过气来,他的视线一直不曾离开过她。

「你不问我梁小姐是谁吗?」他终于开口。

「你母亲已经对我说得很清楚了,」她隐住颤抖的手说:「梁小姐系出名门,家世清白,是你的女朋友,郑家未来的儿媳妇。」

「没错。」他望进她的眼:「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能说什么?」月柔克制想尖叫的冲动:「我只是被你利用协议控制的情妇,你忘了吗?」

「难道你没有一点点介意嫉妒和在乎?」他一句句说:「她美丽大方,气质出众,在东南亚,她天天陪我,像我影子,现在她到台湾,我也日日在她左右,形影不离。大家都说我和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可能是帮我走向正常生活的女人,这对你一点影响也没有吗?!」

他的每句话都将她心上的尖刀插得更深更牢,她以为自己不会再更痛了!她好像又回到那深广的湖水,灭顶前的她看到一些苇芒,几只野鸭,她必须抓住它们,抓住翔太,有人推了她一把,她浮出水面,大大喘一口气。

眼前是冷酷无情的荣轩,她使劲推开他,远远跑到沙发一角发抖地说:「很好,很好,你终于找到可以帮你走向正常生活的女人。她可以让你回到光明里,摆脱黑暗面。这是不是表示,你将放掉沈家,放掉仇恨,放掉……我?」

「原来你只在乎这个?你每日心中挂念的就只有沈家人的安危和你的自由?」他一步步走向她,脸更扭曲,那英俊的脸已被愤怒所覆盖:「我告诉你,我偏喜欢黑暗面,我喜欢把你绑在地狱中,一起沉沦。即使我娶了梁嘉敏,正常地结婚生子了,我也不会放过你。

你仍然要做我的情妇,直到我满足为止,你明白吗?」

「你疯了!你变态!」她狂乱地说,试图躲开他强大的杀伤力。荣轩才一踫到她,她便使出吃奶的力气推他一把,人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外。

天呀!明雪说的没错,他真的有病!他真会做出这种丧失理智的事吗?她到底是高估了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月柔在外面走了很久,整个人因太痛而停止思考,只能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双脚不能动时,才发现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了。

夜很深,她坐在山庄附近地区的小鲍园内,四周阴比凄凉,像无人芒地,又暗藏危机。

她感到寂寞冰冷,但天地之大,她能去哪里呢?就只能坐在这石椅上困著,或者等明日变成一个无名女尸吧!

敖近传来悉卒声,她害怕地挨著看见微弱的路灯下,远远走来的荣轩。他仍穿著原来的外出服,只是绉了些,脸上是恼怒沮丧。

「你跑到哪里去了?害我像傻瓜般四处找你!「他劈头就说:「你知道半夜这里有多危险吗?被人杀了都莫名其妙!你怎么一点常识也没有?」

她坐在椅子上,垂首不理。

「跟我回家吧!」他叹一口气,伸手拉她。

「不!」月柔抗拒著:「除非你答应我,娶了梁嘉敏,就放了我。」

「如果我说不,你就要在这儿待一辈子吗?」他不受威胁地说。

「这不是为我,也不是为你。」月柔感觉悲哀地说:「我这样做,对你的妻子不是很不公平吗?她是完全的无辜,你没有道理伤害她。」

「慈悲的月柔,已经在为我未来的妻子著想了。」他短笑两声:「好,我答应你。」

她安静地随他走出公园。到了家门口,突然想起他的约会。

「你去接梁小姐了吗?」她问。

「没有。」他瞪她一眼:「我一直在找你,所以临时爽约了。」

「呀。真糟糕!」月柔皱著眉:「你母亲一定会怪罪我,以为我故意让你失约的。真对不起,你其实不必找我的……」

「然后让你在小鲍园等著被谋杀?事实上我真想亲手……」猛地止住,说:「月柔,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所以拜托你收起那日本女人逆来顺受的贤淑模样,我会被你搞疯的。」

月柔乖乖地闭上嘴。

那夜,她睡得极不安稳,梦见她一个人在湖上漂著,无法上岸,又看不清远方,不知尽头在何处,在气急的哭泣中感觉荣轩温暖的手臂向她围过来,才渐渐安静。

※※※

荣轩没有再晚归,也不再提梁嘉敏,月柔知道梁嘉敏已回新加坡了,以什么心情回去的,她无法猜测。只是荣轩仍和往常一样,没有要结束一切的丝毫讯息。

十月中,晓真在家里为女儿设满月宴,只请上些亲朋好友,荣轩竟要求月柔也去,而仰德与晓真都爽快答应。

雅惠自然是大力反对,和荣轩大吵几次,甚至拒绝出席。后来碍于面子及尊严,只好妥协。

月柔完全不懂荣轩的目的,她已习惯和荣轩出现在公众场合,但他私人的生活圈仍是禁地,尤其来自赤溪,熟悉郑沈两恩怨的人。

「我去,只怕会破坏晓真的仰德的宴会。」月柔说。

「怎么会?你没听晓真说,她欢迎都来不及。」荣轩坚持说。

「你母亲……」她迟疑著。

「那种场面,她不会闹的,你放心。」他说。

满月宴那日,气氛比想像中的好。除了雅惠当月柔不存在般,其他人对她都很亲切有礼,尤其晓真更殷殷相陪,带她参观他们充满书香味的高雅布置,深怕她落单。

晓真的女儿刚满月,脸仍红咚咚的,眼已睁得很大,四处看人,十分可爱,是大家的重心和焦点。

吃饭时,面对雅惠一张扑克脸,月柔食不下咽,一收桌,她就有太舒服,一直想著离去的时机和借口。荣轩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就和男人们到书房去谈政治、电脑、经济,留下她一人,面对一干女眷,当盆栽也太碍眼了。

这时,晓真抱著女儿,又适时来拯救她。

「陪我去冲牛奶。」晓真说。

在厨房,月柔帮忙抱孩子,软软香香满怀。她从未接触那么小的婴儿。首次看到小雪时,小雪已是三岁的孩子。月柔一下子失了神,痴望她手中脆弱的小生命,很久才听见晓真在说话。

「……我现在越来越不懂荣轩了。」晓真说。

「什么?」月柔不知所以。

「我说他对你,你们在一起快五个月了吧?我怀疑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晓真正要说下去,仰德走进来,她立刻噤口。

「我来抱女儿的。」仰德由月柔手中接过女儿:「我先到书房,待会儿我来喂。」

他走后,晓真似乎忘了方才的话题,手摇著奶瓶笑著说:「他呀!是标准的‘奶爸’!

连我都吃醋了。」

月柔可以看出晓真的快乐满足是内心发出的,仰德在外在条件上虽不如荣轩醒目,但绝对是个好先生好爸爸,没有荣轩那些叫人站在危崖边,不时战战兢兢的人性。

她们两个来到书房,门没关紧,里面对话传来。

「嘿,喜欢孩子,自己生一个,别抢我的。」仰德得意万分的声音。

「没有老婆怎么生嘛?」荣轩回答。

「你和梁小姐不是好事近了吗?婚期定在何时?」有人说。

月柔脸一下刷白,她对晓真说:「我看我还是先别进去。」

她也的确没有办法,因为她的胃部一阵翻扰,直冲喉间,有想吐的感觉。她匆匆来到厕所,里头一股白花研磨的香味令她反胃得厉害,一弯腰,一整日进的食物全吐出,吐得她肝肠寸断。

她觉得自己苍白得像鬼,在冷冷的世间飘著,无望又无助。她花一段时间才打理好自己,一开门赫然看见雅惠,她似乎等在那儿好一会儿了。

「我一直想找你谈谈。」雅惠的态度没有刚才的凌厉:「但只要我一找你,就有人报告。

现在正是机会,我长话短说。」

月柔虚弱地靠著墙,忍住昏眩的感觉。

「我知道你和荣轩有协议,为了保住沈家,你不惜出卖自己。」雅惠继续说:「现在我也给你一个协议,只要你离开荣轩,我保证盛南不再动沈家一分一毫,过去的恩怨就此完全结束,我这条件是不是更好呢?」

月柔眨眨眼,她是不是听错了?

「我说的是真的。」雅惠又说:「我也想通了,如今我只要荣轩幸福快乐就好,我们都被仇恨拖太久了……」

「妈,够了。」荣轩不知何时出现,也不知听了多少,他迳自接著月柔说:「我们走吧。」

月柔如获大赦,和众人告辞后,她几乎没剩下什么精力,一上车便瘫软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你还好吗?是不是又胃痛了?」他担心地问。

「没事。」她轻轻说。

车行一段路,他又说话:「我母亲的提议让你心动了,对不对?但你很清楚盛南的运作权在谁手上,我的协议才有效,除非我改变主意,你不准离开我。」

「荣轩。」她睁开眼楮说:「连你母亲都能为了你的幸福,摒弃仇恨和成见,为什么你不入掉一切,让大家都平静呢?」

荣轩的回答是加速马力,车子像箭般冲出去。为了行车安全,她不敢再提。连雅惠都从丈夫女儿的死亡中解脱出来,为何荣轩还执迷不悟呢?月柔也愈来愈不懂了,复仇会成为除不去的毒瘾吗?

※※※

月柔发现自己怀孕了!

从晓真那里回来后,她的呕吐日日加剧,整日疲倦无力,情绪糟透了。她去看医生,医生一眼就断定她怀孕了,一验的结果竟有两个月了,她顿时脑袋一轰,几乎昏厥。

怎么可能?荣轩一向都有预防措施,只除了有几次,两人一时忘情……但总不会那么巧、那么倒霉吧?这种事又发生在她身上,天呀!她该怎么办?

茫然走在街上,她觉得她荒谬,这孩子不该来的,他根本没有生存的空间。老天又开玩笑吗?如今只有两条路摆在眼前。拿掉他?不!她不能再杀死自己的孩子,上次她已无意当了一次凶手,总不能再为翔太添一个婴灵弟弟或妹妹吧?那是天理都不容的呀!

但生下他?一个仇恨孕育下的孩子,一落地就是诅咒,她怎么忍心让自己的骨肉用一生去背负不发球他的孽债呢?

她隐瞒著荣轩,他根本不让她怀孕,不愿郑家的血混入沈家的血,一定会叫她去堕胎。

她护住自己的肚子,让它一天天的在,等它能够存活。

她愈来愈清楚自己要留下这个孩子,而不要他受一点苦。唯一的方法就是离开,再一次的远走高飞,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把孩子好好地扶养长大。

但荣轩已摘除了她的羽翼,她要如何离去呢?

由于怀孕的不适和精神的压力,月柔整个人消瘦,情绪也起伏不定,以前能忍的,现在都一触即发,结果荣轩也受到感染,脾气变得急躁,两人都在爆发边缘。

月柔知道自己必须摊牌,愈快愈好。但如何才能让沈家不陷入困境,让她的孩子能平安出世呢?

那一天很意外的到来。

已经是不知第几次由致文送她回来了。因为被荷尔蒙搞得昏沉沉,月柔并没拒绝。两人在门外说了一些话,她提到明雪,致文就脸红,她忍不住笑了。荣轩那日提早下班,由阳台上看了一清二楚,他和致文之间一直有莫名的敌意,不曾友善过。如今看月柔又与他有说有笑,难免不是滋味。等月柔进门,他脸上早已凝聚了一股风暴。

「林致文是什么意思?」他一见她就怒气冲冲:「他明知道你是属于我的,又为何天天送你回家。」

「他只是好心。」疲倦地回答,耳朵被他震得耳鸣。

「好心才怪。」他音量丝毫不减:「你不让我去接你,他又天天跑花店,分明是找机会两人独处。告诉我,你是不是计划从我这儿离开后,马上跳进他的怀抱?」

「你胡说什么?」月柔自楼梯走上:「我好累,必须要躺一下。」

他几个大步走过去,抓住她说:「告诉他,别做梦了!即使是等一千年,一万年,我都不会放你走的。」

「你答应过我,你结了婚,就会放了我。」那些话听了刺耳,不禁要反驳。

「我没有忘记我的承诺。」他冷笑:「我会结婚,我会放了你。但是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即使我不要,也不允许别的男人拥有你。」

多荒唐可恶的话!再受不了了,她咬著牙说:「郑荣轩,你真是个万劫不复的魔鬼!你为什么要如此折磨我?难道不置我于死地,你不甘心吗?」

「死地?」他残忍地说:「你忘记了吗?十年前那个夏天,你说过你爱我,可以为我生、为我死吗?!」

「你……你不是人!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你……什么都不懂!」她用力吼回去。

「是吗?」他更大力地箝制她:「你知道吊死的人舌头有多长吗?你知道至亲的人死在你怀里身体有多僵硬吗?你知道终年盘旋不去的恨意压得人多难受吗?」

「我都知道。」月柔心好沉痛,为他、为自己:「所以何不让它过去呢?沈氏已毁,我爷爷已死,我奶奶也日薄西山,该还的也还了呀!」

「算得好!你爷爷死了,抵我父亲一条命,那么我姐姐呢?她才二十二岁,青春美好的年华,谁来替她偿命?!」他厉声说。

她充满泪水的眸子茫然瞪著他,身上一阵战栗。她终于领悟到他要什么,仍是一命还一命,她万念俱灰地说:「该偿命的人是我,对不对?我十年前就该死的,既然投湖自尽,就不该生还,加上孩子,一尸两命来抵你姐姐宝贵的生命,就绰绰有余了,不是吗?」

「你……你说什么?」

「当年我若死了,就没有今天这些事了,对不对?」月柔的样子像一缕幽魂,目光凄恻。

「你到底在说什么?」荣轩摇著她,脸色死白。

「你常说我带著翅膀飞向天堂。」她忍著最不堪的痛楚说:「根本没有翅膀,没有天堂,我一点也不坚强。你忘了吗?我才十七岁呀!丧母失父,无依无靠,完全的信任你,把你当作神,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你这样残忍地欺骗我、羞辱我,我还有活下去的意志吗?

当然没有,我投湖自杀了,被人救了起来,但肚子里的孩子却流掉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怀孕三个月了……」

荣轩极度震惊,整个人如被电殛般无法动弹。

「这够悲惨了吧?这有没有消你心头之恨,有没有使你尝到复仇的快乐,血腥的滋味?」她眼神空洞地看著他:「你亲手种下死亡的因,结了死亡的果。我们的孩子,没见天日就死了,一命还一命,抵你那胡涂轻生的姐姐,还不够吧还要我吗?」

「天呀!」荣轩双手蒙住脸,几乎无法忍受她的话。

「我可以立刻死给你看,但谁替我和孩子报仇?你报复沈家,又替沈家报仇?如此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受够你们这些延续仇恨的人,你们所带来的伤痛比仇恨本身更可怕。」她毫不容情地继续说。

「不!我从来没有要你死……」他声音哽咽痛苦。

「是吗?那就放掉过去,放掉我……们。」她环著自己的肚子,一步步走上楼,她无法再说话了。

「月柔!」他的呼唤中有绝望的哀恸。

她站在楼梯中间,由上往下看,他伸出手的姿势像在恳求。但她太累了,只摇摇头,走入房间,一踫到床,就跌入沉沉的睡眠中,一个梦也没有。

※※※

荣轩一个人在客厅里坐了许久,仍无法由荣轩的话里回复。脸上有些干涩,一模竟是泪,自从姐姐、父亲死后,他已不知泪是何物了。

月柔有一句话,一直在内心萦绕不去:谁来替我和孩子报仇呢……他岂不要杀死自己?因为他就是凶手,原来他报了十年的仇,最该死的竟是自己?!

夜深了,他走到楼上,痴痴地站在床边,看著睡梦中的月柔。她的脸十分苍白,犹有泪痕,蛾眉轻蹙,左右手臂浅浅青紫,她如此脆弱,他竟狠得下心来伤害她!但除了她,又有谁能减轻他的痛苦呢?

沉重的疲惫感袭来,不曾有过的,仿佛几小时内,他一下子老了十岁,他靠床席地而坐,望著窗外,漆黑的天空,无星无月,他再也无力思考,眼睑轻轻阖上。

梦里,他仍是不可一世的青年企业家,扬威得意,想给敌人致命一击。但,他还要等月柔,等她的出现,来完成这一切。

「沈月柔呢?叫她来见我!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她,她躺不掉的!」他自信满满地说。

四周马上变得阴气森森,在幽冥深处,有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回答他:「沈月柔已经死了。她早在十年前就不存在于人世了,你要怎么找到她?几截枯骨吗?」

他的心如入冰封的湖底,月柔死了?不在了?原来这十年来所有的痛苦、挣扎、努力、愤怒等等,全部都是一场空无?没有月柔,财富、名利、事业、仇恨、未来,对他有什么意义?

不!湖水冰冷,他不能忍受,不能呼吸,不能活在没有空气的世界中,冰层是透明的,却穿不透看不清,他觉得自己裂为千千万万片,冲过坚硬的冰面,冲向蓝天,每一个闪光都不得叫著「月柔——」

他蓦地惊醒,晨光初透,他呆坐一会儿,方才回过神,第一个念头是:「感谢老天,月柔没有死。那只是梦,她还活著。」

他缓缓把僵痛的身体伸直,看著月柔,她仍沉睡著,鼻息浅淡而有规律。他握著她的手喃喃地说:「你不能死,你死了,我还为谁而活呢?」

※※※

远远有电话铃声,响了又停,月柔醒来时,已经近午了,她竟睡了那么久,人仍觉得虚,但不再昏沉。脑中忆起昨晚的谈话,她霍地坐起,荣轩呢?

她把所有事都吐露了,包括她的软弱寻死。天呀!他发现她根本不是天使,会不会更轻视她,更伤害她呢?她不该说的,她来是要把这秘密带进坟墓的。

她忐忑不安的下楼,没有荣轩的人影,他可能上班了。她必须吃一些东西,多日来她第一次感觉肚子饿,锅中有温著的面,是为她留的吗?

突然她背后有声响,是荣轩!他由书房走出来,气色不太好,似一夜没睡,虽干净整齐,但那狼狈是来自眼神姿势的。

他凝视她,半晌才用很疲倦的声音说:「复仇停止了。沈郑两家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

我坚持我的承诺,不动你叔叔的公司及花坊,而你……也自由了。」

月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怎么一夜之间会改变这么大?

「没有错。」看她怀疑的眼光,他继续说:「我不会再用这些箝制你了。你随时可以……离开。」

「为什么?」她总算能够发声了。

「一命抵一命,不是吗?」他眼内闪过痛苦。

太意外了!她的自杀,孩子的死,竟能一下就戳破他编织多年的复仇之间,她还以为他的网厚得她一辈子都穿透不了呢!

「你要什么时候离开呢?」他又问,声音好遥远。

他就这么急呢?她连饭都没有吃呢!她必须坐下,必须吃东西,否则她没哭死,也饿死。

电话铃又响,荣轩去接,留下她单独面对问题。

这有什么难的?当然是愈快愈好,他都在赶人了!还留恋什么?但也要吃饱呀!为了肚中的孩子,她一定要坚强,虽然食不知味,她仍努力吃面,汤中混著她不断垂下的泪水。

荣轩走过来说:「你好好考虑,我要到公司去了。」

「我今天下午就走。」她忍著泪,不敢看他。

完全的静默,风铃声远远响著,上高山下深海,穿田野过河流,由森林到沙漠,仿佛一世纪之久,他才开口:「好。」

月柔抬头时,他已在门口穿鞋,她只能看到他的背。第一次发现他竟有些驼,发梢零乱,看来很孤独落寞。

「你要回花坊吗?」他头也不回地问。

「什么?」她没防他会问话:「哦!对。」

「我会通知搬家工人。」他说。

「谢谢。」她直觉回答。

他停一会儿就开门离去,连最后一眼也不曾看也。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近六个月的恩怨情仇,看似纠葛不清的交缠,如风去无痕?死结解开了,她的心为何还沉甸甸,有随时想大哭一场的冲动呢?

天黑时,月柔又回到老地方。箱子东一堆西一堆,她都是乱塞的,根本无心整理,好在她东西并不多,没有费太多时间。

唯一重要的是木铜铃,月柔带走它,留下钻石铃,铃声轻轻唤她。无法共生共死了,她把和荣轩最后的连系都切断了。

明雪在店里,看见卡车,又看见月柔,忙出来问:「怎么一回事?」

「我搬回来了!」月柔说著,又想哭了。

「他又发什么神经啦?」明雪瞪大眼说。

「不是发神经。」月柔忍住泪说:「他想通了,愿意忘掉一切恩怨,所以就让我自由了……」

「太突然了,前几天我看他时,还臭著一张脸,怎么今天雨过天晴了?」明雪一脸不解:「不管啦!总之值得庆祝了……」

「明雪,先让我躺躺好吗?我实在太累了。」月柔有气无力地说。

「当然。」明雪说:「看你这半年来被他虐待成什么样子,恐怕都瘦了好几公斤了,我非帮你补一补不可!」

月柔苦笑著,回到自己原来的房间,她就歪在床上在泪水中睡著了。

明雪敲了几次门,她都没有说。不知多晚,明雪在门上轻敲:「郑荣轩打电话来,你接不接?」

月柔突然注入一股活力,他找她?她急急地拿起电话,望向壁钟,竟十一点了。

「喂。」她轻声说。

「我……我只想问好,一切都好吗?」他的声音很怪。

「都很好。」她咬著唇说。

「那就好。」他仿佛在很遥远的地方。

一片沉默,渐渐地她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虽很轻微,但依然压到她的心坎上。

「还有事吗?」她问。

「没有了。」他停了好一会儿:「好好照顾自己。」

这一次他挂断了,电话回到「嘟——」的声音,月柔的心像被撕裂一般,以为干涸的泪又涌了出来。

「你还好吗?」明雪揽著她的肩说:「郑荣轩又后悔了吗?」

「不是……」月柔哭著说:「我只是好难过……」

「难过什么?你不会对他动情了吧?」明雪紧张地问。

「不是……只是很多感触……」月柔努力收住泪。

她不能再使事情复杂化。为了孩子,她必须再一次忍受揪心之痛,往事不堪回首呀!

在黎音家与荣轩初相见、教堂前的定情、小楼中的缠绵、祠堂前的受辱、赴日时的痛不欲生……到如今的种种,命运从来不由她呀!

她很快让自己恢复平静。

一个星期后,月柔又飞向日本,就像十年前飞离荣轩一样,只不过她这次寻的不是死,而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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