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君宿命
表冢总长迷恋姬君的传闻闹得沸沸汤汤,他这样爱惜姬君,不管到哪里都寸步不离。
看著紧紧黏著自己的深雪,静叹了口气。
「这么黏著我做什么?」她的耐性虽够,但是整天关在这个豪华的金丝笼子,还是有窒息的感觉。「让我出去走走。最少让我去鹿岛会看看。」
「不行。暂时不行。让他们来探望你就好了。」他静静的翻著公文,「若是闷,我陪你。」
看她闷闷不乐,深雪不是不心疼的。但是右京兰名义上虽仍是特攻队队长,却扶持了个傀儡组长,掌握了整个右京组。连鬼冢都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坪井议员的保护,到了关西。
草木皆兵的此时此刻,他实在不愿意让静变成别人的目标。
现在她是双重的危险了——鹿岛会的姬君,和鬼冢总长的爱人。谁若是得到了静,不但能够挟持她号令鹿岛会,也能够拿她来威胁自己。
极道是没有情义的。至少现在的极道没有。
「我不是你的爱人。」她垂下眼楮,「我是山本雄之的……」
「我说过我不要听这个名字。」他薄怒,要很克制才不至于发火起来。
深雪渐渐疑心起来。若说她是山本雄之的未婚妻,未免也太不关心他了。鹿岛会的人来探望她,总是到了会面结束,她才突然想到似的问几句。
难道静一点都不在意这个未婚夫?
直到山本雄之逃狱,消息一传到静的耳朵,那种脸孔瞬间雪白的样子,他才沮丧的觉得自己太乐观。
她的确在意的。
越和她相处,却越来越不了解静。总觉得她有意和自己保持一种疏远的距离,前些时候的融洽,像是做梦一样。明明就在身边,她的心思不知道到哪去了。
「前阵子不是要好成那样?」奈奈美觉得奇怪,「为什么现在又这么疏远?静子,你到底在想什么?」趁著深雪接电话,她悄悄的问。
「我不要他越陷越深。」静默然了一下子,「我不知道,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但是我又说不上来。」她轻扯奈奈美的袖子,「我知道你在政坛,不适合和极道介入太深。但是请帮我留意雄之兄的下落。」
她只觉得气氛越来越诡谲,防守的人越来越多,鹿岛会的人也莫名其妙的紧张,仔细想想现在的身份,又觉得深深忧惧。
表冢总长的爱人。这是她最不愿意有的身份,现在却又多了层极道姬君的头饺。和深雪太靠近,只会让两个人都陷入深重的危险里。
她不再吵著要出门,连在这个重重保护的宅院都坐立难安。
但是她的日渐消瘦却让深雪忍受不了。「你到底有没有吃饭?」强硬的抱著她的时候,他惊觉静居然只剩下一把骨头,原本就清瘦的她,更孱弱的让人觉得可怜。
「我吃了。」她轻轻推开深雪,「你应该还有比我的体重更该担心的事情吧?」
他忍耐了一下子,「除了你,我还该紧张什么?」
「……你身为鬼冢联合的总长。你该想一想,权势代表的是什么。你该不该替这些相信你的人负责?」
深雪张了张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我会为他们负责。但是,你却在他们之上。」他心痛的抱紧静,「要怎样你才能够开心起来?」
你的平安。
静克制自己不说出来,却无法克制自己轻抚深雪柔顺的头发。人家说,头发柔顺的人性子也柔顺。深雪的暴躁,是不是这十几年的鬼冢造成的?
她要很压抑才不让自己掉下眼泪。
「……我很好。」她轻叹,「真的,你不用担心我。」
连市川都为静这样憔悴觉得忧心。「静小姐憔悴,少爷也跟著憔悴。」他自言自语,「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他一开始只因为深雪这样顽固的要静才忠心护卫,然时日一久,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常绿之岛来的姬君,的确堪配他的少爷。
「会不会是闷太久了?」他的手下献策,「毕竟静姬君也关在这宅院里待了快一年了。我前些时候看她烦躁的在花园里走来走去。」
「少爷还不尽力?」市川也跟著发烦,「请了那么多老师来教静姬君,偏偏她就喜欢玩枪和武术。为了她这些嗜好,少爷还低头请了好些名人来教她。」
「这样不够的吧?」另外一个手下轻叹,「整天关在这里,若是我,一天也待不下去。」
市川凌厉的看了他一眼,看得那小伙子低下头。
瞪归瞪,他也知道小伙子说的没错。「现在是什么时机?」他暴躁著,「姬君能出门吗?」
「这样如何?」手下提议,「我听说拉斯维加斯的月亮马戏团来日本公演了。百年难得一见呢!门票就要三万日币。我们去包下一个场次,让总长陪姬君去散散心。鬼冢联合是无能之辈吗?我们严严紧紧的把场子守住,一个闲杂人等都不许出入。里头的团员从美国来的,跟日本极道没有瓜葛,这倒不用担心。若是担心,找几个人守后台,如何?」
市川迟疑了一下。右京兰最近没什么动作,大约要安内就无暇他顾了,鬼冢依附著他,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大作为。若是守备得宜,应该没什么关系。
他实在不忍心看著少爷这么难过。
提著心跟深雪试探,没想到他不但没驳回,深雪的语气还飞上云端,「我怎么没想到?前些时候我跟静一起看VCD,她爱得跟什么似的。」他仔细想想安全问题,觉得很有把握,「总不能害怕出车祸,就一辈子不开车了。市川,你去办,一定要妥妥当当的。」
版诉静,以为她会雀跃,没想到她只将脸别开,「这里很好,我哪里也不去。」
「不要跟我生气。」他低声下气的。
静还没说完,深雪就打断她,「我将你关在这里,并不是为了忌妒。」他低头,「……我当然有我的理由。只是,我也不打算闷死你。我们去,好不好?我会保护好你的。」
「我不是……」
拗不过深雪的恳求,静几乎是提心吊胆的出门。
直到坐在观众席,她仍然默默不在口。
「人这么少?」除了紧依著她坐的人以外,观众席几乎是空的。
「我说会好好保护你的。」深雪倒是心情很好,轻轻拥著她。
月亮马戏团本来只在加斯维拉斯演出,邀请单位花了不少心血才让他们点头来日本。这个结合了歌剧与惊艳绝艺的马戏团,标榜著无动物演出,单纯用人的绝技和优美的音乐与歌声,让整场演出像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歌剧一般。
开场没多久,身穿黄金紧身衣的少女们,搭配著精彩的音乐,展现扯铃的绝技。没想到传自中国的扯钤能够这么千变万化,蚂蚁上树居然可以一直上到十来公尺高的天花板,妙的是动作完全一致。
像是一场奇幻的感官飨宴,曼妙的女子和魁梧的男子穿梭在从天花板垂下来的绳子上,像是地心引力跟他们没关系似的,令人目不暇给地展现各式各样的绝艺。几次以为他们就要从高高的绳上摔下来,却没想到竟然轻盈的在绳上飞舞,连深雪都禁不住喝彩,静也看得目不转楮。
直到小丑出场,整场黑暗,只有一束聚光灯打在小丑身上。无需语言,小丑的肢体就是语言。正当全场笑得前仰后俯的时候,灯光突然熄灭。
这也是节目的一部分吗?
静低头,发现只有自己的手微微发光。在整场黑暗中,显得特别惹眼。嗯?
只觉得自己的身体猛然的一扯,破空的声音撕裂著她的耳膜,心脏几乎跳到胸腔,还来不及思考,只觉得自己在黑暗中被传递到高台,正要挣扎,后颈一痛的瘫软下来,眼睁睁的看著自己像个行李似的,被马戏团员打进舞台的地道里。居然连叫都来不及叫。
整个挟持行动这样干净利落,几乎只在一分钟内完成。
深雪最早从惊愕中醒来,他对空鸣枪,「住手!」
但一切都太迟了。
——*×※×*——
静还瘫软著,但是意识很清醒。她想起怀里的短剑,却焦急自己无法使用。
会是谁挟持了自己?她心念百转,马戏团员如退潮般汹涌的从地道到后台,跟一个高大魁梧的蒙面人争辩,只见那蒙面人不发一语地将个萎靡的老人推到团员怀里,马戏团员马上簇拥著老人急急从后门离去。几个深雪的部下倒在地上,不知道是死是去。
蒙面人?又是蒙面人!静口不能言,心里却汹涌著怒气和厌憎。就像她百般压抑的报复心,奶奶被杀这件事情从来没有遗忘。午夜梦回,只能暗暗咬牙切齿。为了顾全大局,她只能像个被豢养的宠物关在金丝笼里,毕竟姬君不能亲自千里寻凶,恨只恨自己对杀戮从来没有技能过。
现在挟持自己的,居然又是另外一个见不得人的蒙面人!自己仍然只能瘫软著,无助的等待别人来搭救。
蒙面人一把将她扛在肩上,接应的车辆疾驶而来,他正上车,深雪远远的带人赶来,慌乱中,蒙面人的面罩居然被扯落,听得一声大叫:「是鹿岛会的山本雄之!」
静吃力的转头,墨漆的黑暗中,若不是雄之的惊噫声,她根本分辨不出是谁。
「雄之兄?」她说话仍有些迟缓。
「不要说话!」他焦躁的将静塞进车里,「快开车!」
真的是山本雄之!静的心里也尖叫一声,「快、快让我下车!」
「来不及了!行踪暴露,就算放你回去也没用!」山本雄之咬牙,「一切都来不及了!快!通知鹿岛会的兄弟紧急避难!快通知龙泽!」
静觉得一阵昏眩。麻醉药的药力渐渐退散,她摇摇头,「山本雄之!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挟持我?你这样做,鹿岛会将会……」
「若是连姬君都守不住,」雄之抓住静轻轻的摇了一下,「鹿岛会存在著干什么?」他放开静,「再说,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静的脸惨白了一下,「雄之……我并不是真正的姬君!当初我会挺身出来,一来是奶奶的遗愿,二来,你进了监狱,群龙无首,我若不当这人质,鹿岛会恐有倾覆的危机。我怎能坐视奶奶半生心血付诸流水严她几乎急出眼泪,「婚约也是我信口权宜之计,你当什么真?」
「不管你怎么说,」雄之粗犷的脸满是狰狞,「你是我的人!是我鹿岛会的姬君!若不是行踪败露,我早就悄无声响的将你安置在安全的地方。现在既然被发现了,」他咬牙切齿,脸颊鼓出可怕的曲线,「拼得整个鹿岛会破灭,我也不能将你交给木村直雄!」
静惨白的脸显出坚毅,她不再说话,只努力的按摩冰冷的手。我要冷静,既然我的名字里头有个静字,我就该人如其名。
「我不能把你交给他,那个纯白之鬼。」没有静的抗衡,他反而有些茫然,「这一年我在牢里,只要想到他抱著你……」他忿忿的在车窗上一捶,「……我就恨自己无能!我们的姬君,居然任人欺凌侮辱……」
「我并没有被欺凌侮辱。」静冷冷的说。
雄之的眼楮充满血丝,「怎么?我这么拼命救你,就换来这句话?难道……难道不是木村直雄迷上你,是你迷上了那个鬼?我不允许!」
静忍受著他粗鲁的拥抱,只祈祷麻醉药快快返去,「你忘记你是谁了?你是山本雄之,鹿岛会的会长。你手下多少组员依赖你,可是你却舍得他们的性命来救一个被废了好几代的假姬君。」雄之停手,愣愣的听著静威严的声音,「你正在侮辱我,让我背负这种倾灭的恶名。」
他的脸惨白了一下,又镇定下来。「鹿岛会不能没有姬君,就像是日本不能没有天皇一样。我也不能没有你!」
静闭上眼楮,调整呼吸,不再理会他。
到底他要把我带去哪里?这不是鹿岛会的方向。静张望著窗外,车已经在桥下停了下来,她知道这是飙车族的聚会地。
她试了试手脚,虽然有点麻木,但已经能够动了。雄之将她扛起来的时候,她决定由著地。
「船呢?」他大声的喊著,「船在哪里?」
「怎么这么不小心?」那个声音刺激著静的神经,那样祥无礼的轻笑声,「居然让木村直雄发现了?船?船在你后面。」
「右京兰?」静不敢相信。听见静的惊呼,雄之急回头,右京兰原本预计要从背后打穿他的心脏,雄之一转身,打偏进他的肩胛。
听得雄之软倒的闷哼,静抬起头,不敢置信的望著微笑著的右京兰。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居然收服了桀骜不驯的飘车族,重型机车半成包围圈的围著他们怒吼。
「哎呀,如果你不回头,这枪可能给你个痛快呢!」他好整以暇的摇摇指头,「这一枪刚好中了动脉,慢慢流血死掉,可是很难受的死法。」
「我说过,一定会找你报仇的。」静望著右京兰,从来没忘过这张杀人凶手的脸。
「哦?支那姬君,你要怎么报仇?」他饶富兴味的摩挲下巴,「就这样趴在地上报仇?最少也站起来吧。」唤著手下,「去把那个支那姬君扶起来。」
手下伸手给静,只觉得手腕一凉,白光闪过,血就喷出来了。猝不及防,趁著众人被狂喷的血惊住时,静冲向靠自己最近的机车,顺手一挥,虽然那人的脸让安全帽挡住了,锐利的短剑还是从脖子朝下划破了外套,在胸膛上画出一个大口子。
不理会杀猪似的嚎叫声,静人立在车子上,一排档,在沙地上急转弯冲向右京兰,虽是这样的神枪手,还是让她逼得狼狈后退进车阵。她却在冲进车阵前,几乎左轮贴地的急转,扬起一片沙尘,伸手拖起重伤的山本雄之,厉声,「上来!」便急催油门飞驰而去。
没想到助自己脱困的,居然是年少轻狂的飙车技术,和决心自裁的锋利短剑。
「山本雄之!」静迎著风喊,「你若还认我为姬君,在我处置你之前,你不能死!」
雄之咳嗽著,紧紧抱住她纤小的腰,心里的惊奇激动混合著懊悔,在胸腔不断的冲击著。
她的长发飘到自己的脸上,微微的发香……「我不知道他是右京兰……来营救我逃狱的……是鹿岛会的忠实干部……」
「忠实?不是忠实被蒙蔽,就是忠实被收买。」她想起漆黑不见五指的那声喊叫,心里微微的悲哀,「恐怕后者还多一些。抓紧一点。」
她已经一年多没踫机车了,自己也非当年的轻狂少女,要轻易甩掉这群呼啸的年轻孩子,已经力有未逮。不知道是他们运气好,还是静的技术仍然高超,居然能撑到警车介入追捕组车族。她急转小路,持续的飞驰著。
「到这里我不认识路,雄之!撑著点!版诉我该往哪里回鹿岛会?」
雄之呛咳著,子弹倾斜著从肩胛穿进肺里,他说话已经有些吃力,「顺著路走,看到红绿灯右转……」
神啊!请让我来得及……让我来得及阻止这场可笑的杀戮……
神没有听到静的祈祷。她冲到鹿岛会的时候,只见血腥一片。她扶著雄之,看著或伤或死的组员,心里慢慢的蓄满了眼泪。
「……姬君?山本会长?」微弱的声音叫住他们。
「龙泽?」即使伤重,吊儿郎当的笑容还是没离开过他的脸。
「你们回来干吗?」他捂著肚子,「快走快走……别担心,等等警察会跟救护车一起来,死不了,」他强忍住痛,「快!警察来了就走不成了……」
静脸上一片茫然,听得身后有玻璃被踏破的声音,她回头。全身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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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深雪身上还染著血迹,没戴墨镜的脸有著欢喜的笑容,看起来分外纯真和残酷,「我就知道要来这里找你。赶紧跟我回去吧。」
静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陌生人。
「你怪我?」深雪突然害怕起来,「这不能怪我。是他们违反了协定。在真相大白前,他们不能将你带走。而且还是在我眼前硬生生带走你!你知道我多担心吗?」
他整晚都在庞大的鹿岛会四处搜寻。害怕鹿岛会来个玉石俱焚,他的手段的确残忍了点。但是静……他一想到找到的可能是具尸首……他无法控制自己。
「不要再前进了。」静的声音没有一点表情。
「静?」
她站起来面对他,「我说,不要再前进了!」手里拿著亮晃晃的短剑。
深雪的心里,像是崩裂了一大块。他爱慕了大半生的静……居然横刀相向。
他往前一步,静挥出手里的短剑,在他的手臂上拉出长而浅的血痕,「不要再前进了。除非你射杀我。」
为什么?他以为明姬君不过是传说一则,为什么隔了这么长远的时光,静和他却得重蹈这样的宿命?
一声枪响。两个人静静的对峙。「总要有人死的。」他开枪射了躺在地上的山本雄之,「他是该死的。违反誓约就该死。」
静的脸颊滚下极大的泪珠。深雪却觉得心脏痛到几乎窒息。他宁可是被射杀的山本雄之,如果这样能得到静的眼泪的话。
枪声引来了他的护卫,他不发一语,转身离去。满天星光无知的哗笑著,浑然不知人间的杀戮与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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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你杀了他。」轻柔的声音从静的背后传来,「你打算用亲生姐姐的命换爱人的命?」
静转身,低头看看早在深雪开枪前就被杀的雄之,「你没有我,指挥不动鹿岛会。你可以杀了我姐姐,」静将短剑抵著自己的咽喉,渗出一点血,「我当然也不会留下来当你的棋子。」
右京兰仍然是温柔的微笑,英俊的脸这么无辜,「哎呀呀,那也把他引诱近一点,隔著你,我怎么射杀他呢?算了,不过就是将他死的期稍稍延后一点。」他拉著被绑住双手的女人,「你们真是姐妹吗?姐姐还真是艳丽的大美人呢。」他轻轻舌忝著女人的脸,「真是对我的胃口。」
「泠姐,你有没有怎么样?」静的声音有一丝焦灼。
「我倒没怎么样,」泠姐的日文不太好,但还听得懂,「不过先生,你打算品尝女人前,先刷个牙如何!」
右京兰一愣,笑出声音,「现在我倒相信你们是姐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