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工作室走出来,季元𬍛因为第五组造型没能拍成而感到遗憾,一直低垂著小脸。
尹璇墨见她怏怏不乐,安慰道:「等我们正式拍婚纱照的时候,再订制一模一样的不就得了?」
她楞了一下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既感动又心酸。「……嗯。」其实,即使没拍成也不打紧,她已经用眼楮记录下他丰神俊朗的样子。
待回到季元𬍛家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两人的晚餐就是她准备的蛋糕。
尹璇墨看著她切好递来的蛋糕一阵好笑。「生日大餐?」他用叉子切下一小块,还来不及张口,就被她吃掉了,他调笑地道:「别人的比较好吃吗?」
「当然。」说完,季元𬍛从自己的盘子里叉了一小块蛋糕送进他嘴里。「来,试试看。」
他满脸笑意的依言吃进嘴里。
「其实吃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跟谁一起吃。」她突然有感而发地道。
「这样啊……」
「你不认为吗?」
尹璇墨认真的点点头。「害我特地买了你的最爱,就放在后车厢里,要不要去看看?」
方才她下车买蛋糕,买好出来却没看到他和他的车,等了一会儿才见他开车回来,她知道他去绕了一圈,但没有多问他去哪里,只当路边是红线,不能暂停,现在听他这么说,她马上联想到他那时应该是去准备惊喜了。
她满心期待的拿了他的车钥匙往外走,不久他就听到从外头传来一阵欢呼声。
季元𬍛开心的捧著一大把包装精美的玫瑰走进来,把花束小心的放在沙发上,随即投入他的怀抱,有些哽咽的说:「好漂亮的玫瑰!谢谢,我好喜欢!」
「以后只准收我送的玫瑰。」尹璇墨强势地道。
她紧紧的抱著他。「嗯!我还记得我脚扭伤的那天,你送我回来,还因为玫瑰花训了我一顿。」
他笑著搂紧她,那时候他真的以为她是个游戏人间的花花女。
「你说……」她清了清喉咙,学著他的口吻,「每场爱情就像一本书,有人贪心一次拿了几十本在手上,可没翻几页就换另一本,内容写了些什么根本不知道,这对书和自己都不公平;有人选中一本后,一页一页的认真仔细品尝,因而受益良多,就算人生有限,却能倍感充实。」说完,她哈哈大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又道:「我记得那时我问你是不是那种只挑一本书,认真从头到尾看完的人,可是你没有回答。」即使那时相识不深,她却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
「你要我现在回答吗?」拉开彼此的距离,尹璇墨满脸笑意的凝视著她又哭红的鼻子。「我就是这样的人。」
「万一……书很薄,你翻完了,却还有好多时间呢?」
「那就把你当《论语》或《孟子》来看喽。」即使短却可以一翻再翻。
季元𬍛大笑。「如果《论语》、《孟子》是你喜欢的书,那你就把我当成它们好了,可是我没有办法把它们当成你,以前我只要听到子曰,就觉得睡觉时间到了。」说完,她又喂他吃了一口奶油。
不过才几个月前的事,如今两个人还可以共同回忆,那今晚的事呢?以后只能各自回忆了吧?一思及此,她的眼眶又红了。
「你今天真的很奇怪。」好像特别爱哭。
季元𬍛倾身向前,吻去他嘴角的奶油。「这样不奇怪了吧?J
尹璇墨一扬眉。「还是怪。」唇上又被重重一吻。「真的怪!」
她又再给他一个吻。
「真的很……」这一次他主动吻上她,温柔又深刻,心底深处的火苗渐浓,开始向上窜起,逐渐急促的心跳和呼吸,像是预告著灵欲的相遇。
尹璇墨以额抵著她,用眼神询问她要他继续还是停下来,季元𬍛红著脸,双臂攀上了他的颈项……
晨曦从厚重遮光帘幔的缝隙偷溜进卧房。
尹璇墨率先醒了过来,他眯著眼看著微亮的光芒,再转头看著身边仍在熟睡的心爱女人,昨夜的甜蜜又重回心头,原来醒来第一眼就能见到心上人的感觉是这样愉悦。
季元𬍛的睡颜纯真可爱,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触著她密长的眼睫,她皱了皱眉,翻过身继续睡。
见状,尹璇墨不再捉弄她,让她好好补眠,只是他再怎么不舍,还是得起床办正事了。
他轻手轻脚的下了床,走进浴室。
站在莲蓬头下,任由水柱打在身上,他想起起床前的梦境,梦境清晰而真实,每个人物、每张脸,甚至每个神情、梦境的细节都清清楚楚,他知道那不是梦,反倒像是某一世的一生用画面一幕幕带过。就像地府有个望乡台,每个去到地府的鬼魂都得上去看一看,望乡台上一生功过巨细靡遗,谁也逃不过。
季元𬍛的梦境是真实的,但也有些出入,就如不同人看一件事的角度也不尽相同,而那一世她以为他喝了毒酒后死了,其实他只是眼盲,并没有死,不过她却真的死了。
他从来不知道长公主对他的执念会这样强烈可怕,甚至由爱生恨,她以魂灵和魔波旬交换七世的诅咒,即使永世不得超生也不让他和季元𬍛有个圆满。
第一世在长公主怨力最盛之际,她知道以他的法力只要历了劫,不会拿她没办法,于是她侵入了已受了浊气的碧血,浊邪两气本易相融,更何况彼时他受劫法力锐减,本以为即使碧血受浊还是有灵兽守著,护著季元𬍛不成问题,可他却没料到神兽已染邪,成为凶兽,幻化成他的模样,将与德王大婚的季元𬍛困在火宅中烧死。
直到那时候,他才知道这一切都是长公主做的好事。
那一世他失去了深爱的女子,亲手毁了碧血,人生至此,他只觉得活得意兴阑珊,从此退隐江湖,隐姓埋名,尹氏族人也都以为他喝下毒酒时就已经死了。
某日发现后世子孙有人执笔他的传记,对于季元𬍛的描述太过偏颇,误谬甚多,他入梦去训斥了他一顿,隔天他吓得把部分撕毁,可惜那小子还来不及补上事实就早逝了。
他想……天意如此吧?
若非天意,季元𬍛也不会被尹氏一族视为妖女,认为他的死都是因为她,可怜她还被尹氏子孙咒骂了几百年,他和季元𬍛这辈子也不至于如此辛苦。
这一世是第七世,长公主诅咒的最后一世,他和季元𬍛会如何他并不知道。
尹璇墨想起昨天在公园遇见的那名男子,想来对方是位高人,他似乎知道他前世今生的所有事,甚至爷爷请高人施予的封印之术,只怕也是他解开的。
想到自家爷爷他就一阵叹息,有时候爱之足以害之。
他梳洗完、换好衣服后本想叫醒季元𬍛,约她中午一块吃饭,可看她睡得沉,他舍不得唤醒她,就改留了纸条在床头柜给她,要她醒来后再打给他。
季元𬍛几乎是在他关上门的同一时间睁开眼,顿时觉得全身酸痛的程度仿佛回到十一岁那年为了锻炼身体,每天运动一小时刚开始的那几天,可不同的是,当时不会痛的地方,此时痛得特到厉害,还让人羞于启齿。
她慢慢的坐起来。「嘶——痛啊!」她本想再躺回去,可床单上一角殷红看得她又羞又尬尴,决定起来换床单。
换好床单后,她进浴室盥洗,出来后她躺回床上,却躺到一个坚硬像石头的东西,她吓得弹坐了起来。「是什么?」她拿起来一看。「咦?这不是璇墨常戴的扳指,怎么会在这里?」
她起身来到梳妆台前,找了个小盒子收好,想著到时候连同雕像一并寄给他。
从今以后,她和他……不会再见面了。
当她正要把扳指放进盒子里时,她原本灵活的眼神忽然变得呆滞,她拿出扳指缓缓的套入自己的手指,缓缓走下楼,步履飘忽得像是被不干净的东西附身,神情木然得好似没有灵魂的傀儡娃娃……
尹璇墨离开季元𬍛家后直接来到医院探视外公,他一走进病房,就见尹家一家人都在。
术后,黎老的复原情况十分良好,观察后如果没什么变化,再一个星期左右就可以出院。
尹璇墨确定外公情况稳定后,便先行离开,要到楼下的办公室拿些资料,尹道一见状,也跟著步出病房,两人一同进了电梯,却都沉默无语。
饼了一会儿,尹道一先开口,「这几天很忙?」
尹璇墨明白无论他答忙或不忙,爷爷终究会把话题绕回他想问的事情上头,至于爷爷想问什么,他也很清楚,索性先给答案,「不忙,但有些违背意愿的事就不勉强自己,有些明知道欲意为何的电话,也就不想回了。」
「什么意思?」
自从那天他对朱海希把话挑明了说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来过医院,可是她家人的战斗力显然比她还强许多,老是借由他们尹家的家族聚会之名,前来参一脚。
「爷爷你知道的。」
「我的电话你也不接、不回,你就不怕我有什么要紧事找你?」尹道一不悦地道。
「你所谓的要紧事是要我和朱家人吃饭,陪朱海希喝咖啡?或是你是要告诉我,你每隔十年会为朋友卜一卦,那个朋友就是季元𬍛的爷爷?还是你要说你早就知道她活不过二十岁?」
尹道一沉默了半晌,才道:「找间咖啡厅吧,看来有些事不得不跟你说清楚。」
尹璇墨微微勾起嘴角,看来爷爷终于稍微妥协了。
两人来到医院附近的咖啡厅,各自点了饮料后,尹璇墨便开门见山地道:「我总觉得你好像有很多事瞒著我,小的时候我可以用无论你做了什么都是为我好来说服自己,但现在我都已经快三十了,你这样的做法会让我觉得我的人生不是属于我的,因为我都没有自行选择的权利。」
「有些事你无须知道。」
「即使那是我的人生,本来就该由我自己做决定?」
「你什么都不知道!」
「也许之前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醒’了,爷爷,你到底在怕什么?你是怕我和书中那名雕刻师,在几世轮回后,又再度纠缠在一起吗?」
闻言,尹道一的脸色一变。「你……」
「你说尹氏前人的传记在搬家时弄丢了,其实是你要我妈藏到外公家吧?」
尹道一紧抿著唇,然后下定决心似的开口,「身为尹氏嫡脉子孙,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奇特能力,每隔三代的国师托生也从未出过错,这些你都曾听闻,可咱们尹氏自有记载,国师就有两位,哪一位托生才是重点。」他十分慎重的看著孙子。
「如果你看过那本国师传,就该知道那一位的能力堪称空前绝后,祈天降雨、奇门遁甲、观星望斗、入梦离魂……他无一不精通。
「墨儿,你还记得吗,在你三岁的时候,有一次我买了一个你一直想要的玩具,却坚持你生日当天才送给你,后来我实在受不了你的拗功,就随便说只要你找得到就给你。
「我把玩具藏在一个相当隐密的地方,加上玩具又不大,要找到并不容易,当天晚上入睡后,我梦见你来找我,问我玩具放在哪里,我告诉了你,醒来后我只是觉得好笑,怎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到这种地步,可当我下楼后,看到你正在沙发上玩著那个玩具,你晓得我有多惊愕吗?一个不过三岁大的孩子居然可以进入别人的梦里套话,咱们尹氏先贤就只有第一代国师有这样的能力。」
「所以你害怕我又和那名女雕刻师重逢,我可能又会为她所害?」
「不是可能!季元𬍛就是那名雕刻师的转世。那一世你被她连累,这一世……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我宁可负了季老对我的信任,我也绝不冒险。」
「神算对季元𬍛的朱批流年虽然只到二十岁,可是他有但书,如没遇贵人,那个贵人就是指我吧?」
「你是她的贵人,那你的贵人又在哪里?你是我尹氏嫡脉唯一的子嗣啊!」
「季元𬍛难道就不是季家唯一的血脉?」
尹道一默然不语。
「你们这么相信书里所记载,认定第一代幽师是被一个女人所害,年纪轻轻就死了,觉得那女人是祸害、是他的克星,但我却有不同的想法,那个国师的法力非同小可,趋吉避凶岂是难事,又怎会躲不过祸害、克星?也许他不是躲不过,而是不愿躲,甚至心甘情愿承受。
「一个可以让他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女人,那辈子的天人永隔也许是他最大的遗憾,如果那女人注定是他的劫,又岂是外力所能改变的?如果这是他与那个女人相遇的唯一形式,对外人而言的劫,对他来说很有可能是求之不得的缘,更何况书中的内容是错的,当初死的是女雕刻师,而不是尹天。」
「你在胡说什么!」
尹璇墨专注的望著爷爷,既然他说什么爷爷都不相信,那就让他自己看吧,他集中念力引领著爷爷到自己的神思一探真相……
当尹璇墨赶回季元𬍛住所时,整栋房子几乎都被火舌吞蚀。
怎么会这样?!
「我来的时候火势就很大了,无从救起。」楚哲红著眼眶看著高耸入天的火焰。
尹璇墨不可置信的看著根本无从救起的火势,一咬牙,他拿起一旁装满水的水桶往身上淋,一桶、两桶……待全身湿透后,他用袖子捂住口鼻,毫不迟疑的往火宅里走。
招了计程车紧跟著尹璇墨而来的尹道一,看见孙子不要命的行为,不禁老泪纵横。
他让他明白了所有人事又如何,那位长公主的七世诅咒还是在,他和季元𬍛一样只能活一人……
尹璇墨走到屋里,温度高得吓人,湿答答的衣服好像马上就会被烤干,浓烟呛得他快要无法呼吸,但他仍奋力大喊,「季元𬍛!季元𬍛……」
她家有太多木头,火势才会一发不可收拾,通往二楼的楼梯已经被烧毁,根本没法了上去,看到这样的景象,他的心头突然漫过一阵绝望。
这时,左后方传来巨响,一根著火的粗大原木从天而降,他本能的回头看,然后他看到水池旁有一角印花棉布露了出来,似乎是她的睡衣。
他快步冲过去,果然是她!他连忙检查她的呼吸。「老天!」还好!还有呼吸!
外头传来一阵阵水火相遇的滋滋声和救护车、消防车的鸣笛声。
他连忙脱上的湿衣服覆盖住她的口鼻,将她抱了起来,这时有个东西自她手中掉了下来,他低头一看,是他的扳指,呵!又是它!
第一世它把季元𬍛带入火宅,这一次又是它吗?怪不得他感觉不到她的呼叫声。
以往他不明白何以他的特殊能力时有时无,原因就在于这个扳指,只要他戴著它的时候,下了咒语的它虽伤不了它的主人,却也封住了他感应季元𬍛的能力。而当它在季元𬍛身上时,他不但感应不到她的磁场,她也会被它摄魂,如同傀儡。
「元𬍛,振作一点!」前世他救不了她,这一世他说什么都要让她留在他身边,若是真的无法逆天,就让他们一起走吧,被留下来的那个人太寂寞了。
四百年呐,元𬍛,这一世,我们谁也不辜负谁。
陆陆续续有著了火的木块、大柱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