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婵娟 第六章

「你疯了!」何道尧欺身向他,气呼呼地说。

「我没疯。」范啼明冷冷地说。

「没疯?那么是见鬼了!」何道尧咬著牙说道:「我可不知道你计划当中有一项是和你的仇人的姨妹结亲。」

「现在知道也不算晚。」

「还说哩!那么突然……」何道尧咬著牙,长叹一声:「你完全不按牌理出牌,铁定有问题。临出门时,你告诉我你要去探探张师涯的口风,看他是否还记得寒花姊?如果记得,要瞧瞧他可有忏悔之意?你可没说要去提亲!」

「我灵机一动,临时起意,这样的说法你满意吗?」

「不满意。你从来不是冲动型的人,是什么促使你临时起意?」

范啼明静静地坐著,他的唇上挂著一丝笑意——自嘲而不是快乐的笑。

「你的笑容有问题,」何道尧咕哝道:「没有半点即将作新郎的幸福模样。你说,是不是张师涯强逼你娶那个……江默婵?」

「真可笑的说法。他凭什么强逼我娶亲?」

「比方说他要你娶江默婵,然后才肯告诉你寒花悲剧的真相。」

「你以为张师涯急于摆脱江默婵?」

「不是吗?」何道尧含糊地说:「毕竟她……听不见。」

「你错了,完完全全的错了。」范啼明沉默了一会,忧郁地说:「从头到尾,我没提一句寒花的事。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证,张师涯非常爱江默婵,爱得很含蓄,却非常非常的深挚。」

「有这种事?」何道尧目瞪口呆,半晌,很自然地气愤道:「他真是天字第一号爱情大骗子!先是爱上余寒花,后来抛弃她娶了江庭月,娶进门不久又开始又开始纳妾,讨了一个又一个的小老婆,现在,居然爱上自己一手养大的姨妹!这个男人到底有没有一点节操啊?」

「不知道。」

「有什么不知道的?答案再明显不过了。」

「这正是令我困惑的地方。我憎恶张师涯,却丝毫不觉得他是一个卑鄙的人。」

「就因为他忍痛割爱,答应把姨妹嫁给你?」

「并非如此。他是一个谜!阿尧,张师涯本身就是一个谜!」

「我以为我们已经够了解他。」

「我们所知道的都是从别人口中描述的张师涯,以他在商场上精明果决的手腕来看,评语以负面居多。因为人就是人,总是嫉妒比自己幸运获得财富的人。」范啼明茫然地蹙起眉。「然则,私底下的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很重要吗?」何道尧睁大双眼。「我们来到江南,目的是向林苍泽和张师涯两个人讨回公道。结果呢,看看你将事情弄得多复杂,一旦你娶了江默婵,不是一辈子要和张师涯纠缠不清,岂不可厌?」

「等事情解决后,我会带她回去我们的牧场。」

「行得通吗?」何道尧疑问道:「你要娶的女人不是普通的正常人,她依赖读唇术和人沟通,她习惯了苏杭一带的口音,把她带回北方,口音完全不同,你教她怎么办?从头学起吗?未免太刁难人了。放过她吧!明兄,那是一个美好又单纯的无辜女孩,她不应该被卷入你复杂的身世里,成为你复仇的祭品。」

范啼明愤怒似地叹了一声。

「你把我看成什么样的人啦?你以为我为什么娶她?」

「如果不是我深知你光明磊落的一面,我会说你娶她是为了报复张师涯,因为你发觉她是张师涯所爱的人。」

「你的想像力才令我惊讶。」他一张儒雅的脸充满了愤慨。

「我想不出另一个理由,除非你愿意告诉我。」

「事情很单纯,我喜欢她,所以我要娶她。」

「得啦!你说过你需要一个能干的女主人帮忙照应牧场,江默婵恰巧不是那种人,她应付不了张牙舞爪的生活。」

「人总有法子去适应环境。」范啼明缓缓说道:「默婵并非弱质女流之辈,她外柔内刚,坚强得很。」

「啧,我看一阵强风就可以吹倒她。」

「假使她弱不禁风,一无可取,张师涯也就不会爱她了。」

「我怀疑。」何道尧皱起眉头。「我可不会把我的霍香让给别人。」

范啼明厌倦地叹了一口气。

「你一定要讨论到底吗?你比那些三姑六婆更加地烦人。」

「那是因为你在逃避问题,而问题的答案铁定是你不喜欢的。」何道尧一针见血地说,而且很高兴看到他显出不自在的样子。

「我在逃避吗?」

「不错,你在逃避。你不妨把事情发生的经过从头回想一遍——你借口拜访江默婵,实际上,你已得知张师涯也住在那里,照规矩定是他出来接待访客,你会顺著他的口风把话题带到某个女人——寒花身上去……可是你没有,反倒突兀地求婚,为什么?是何种因素使你忽然改变主意?」

范啼明的心揪缩站,感到有些烦躁,有时面对愈是亲密的朋友愈是不愿将自己的糗事公开,那会使自己一向冷静自制的形象毁于一旦。

当然他也曾自问:到底是什么鬼迷心窍使他临时改变原先的目的?

他心里明白得很。是张师涯对默婵的过分关爱太惹眼了,他心中老大不舒服。显然,他关心默婵远超过他的任何一名妻妾。

为什么?原来他如此爱著自己的姨妹。

范啼明有一刹那间的愤慨,这个用情不专的男人爱过一个又一个,如果他企图染指那位宛如清芬百合的女孩,那半点也不稀奇,只是他范啼明绝不允许。

所以,他一开口,缔结鸳盟之说便如流水般溜出,快得他都来不及收回,怪的是,他也老神在在的,并无悔意。

张师涯怔愣了好会,居然也没有太拒绝,只说必须问过默婵。范啼明正想亲眼看一看默婵对张师涯的态度,便建议当面问默婵。这是一个大胆又不合礼教的提议,张师涯再一次令他惊奇,不拘泥世俗眼光,马上派人去请出小姐,是不是他很自信默婵会回绝婚事?就在默婵进来,得知提亲之事而震惊莫名的那一刻,张师涯很快的上前扶住她,那份爱意的自然流露,使范啼明怒红了眼、铁了心,非将默婵抢过来不可!绝不能便宜换女人如换衣裳的张师涯!不能使默婵步上寒花的后尘!头一回,他产生了恨意,恨张师涯没有得到应有的报应。

默婵敬重张师涯,这是另一个教人遗憾的事实,她不知道张师涯的过去,不知道张师涯造了多少孽,只晓得张师涯于她有恩,就一味的崇慕他。

何道尧不满意他的沉默,叫嚷著:「明兄,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范啼明以坚定的眼光盯著他,毫无悔恨的迹象。

「多么疯狂的主意,阿尧,你知道我从来不轻许诺言。」

「当然,你不可能食言而肥。」何道尧摊开双手。「这真是个好主意!好极了,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很简单,把她娶进余园。」

「我想,我该负责再找几个仆婢进来?」

「不需要。」

「你确定?」

「这不需要犹豫。」范啼明的语气坚定。

「虽然你这么讲,我还是要提醒你下,」何道尧的语气中带著礼貌性的不相信意味。「目前余园只有一名老园丁,洒扫除草,外带替咱们煮些简单的饭菜,我若是不常进城去打打牙祭,顺便包些烤鸭、熏鸡、卤牛肉回来,咱俩八成面有菜色、营养不良。如今你要娶个大小姐进门,我不以为老园丁乐意多替一人卖命。」

范啼明平静的说:「默婵是个女人,道道地地的女人。」

「那又如何?」何道尧瞪眼。

「女人家该做的事,她没道理不会。」

何道尧喃喃道:「若不是知道你这家伙缺乏幽默感,我会以为你在说笑。」

范啼明显然认真得很,委托何道尧作大媒,正式去「愚目山庄」提亲,并将自己所要求的陪嫁一一说明。何道尧愈听,眼楮睁得愈大。

「老兄啊,你以为朋友是干什么用的?」

「两肋插刀。」

「亏得你还理直气壮,教我去替你给人炮轰?」

「这叫作‘内举不避亲’。」

何道尧翻个白眼,低吼道:「这叫误交匪类,指我。」

「你何苦这般贬低自己的眼光。」

「你……你这样胡搞瞎搞,迟早报应到你头上去。」

范啼明大笑著摇摇头:「别在这儿杞人忧天了,阿尧,快去筹办喜事吧!」他说完转身走开,不教人看出他脸上流露著茫然若失的表情。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他的正牌夫人江庭月,头一次失控地在夫君面前失声尖叫:「不要黄金白银、不要田产鱼池、不要奶娘丫头,一切的陪嫁统统不要!那个姓范的是疯子还是傻子?他预备让默婵过什么样的苦日子?三更起早,捡柴烧水、洒扫煮饭,还要洗一家人的衣服,料理一大堆的杂活……我的天呀,我娘家虽然只是小康,却也从不缺服侍的人,更何况默婵在张家一住十年,她是千金小姐,可不是丫头!」

金照银则有点幸灾乐祸,很乖觉的不多嘴。

默婵娴雅的静坐著,抱著蓝丝,抚弄它的柔毛。

当张师涯将媒人所提的条件向她们宣布时,她已预料到会有一场吵闹。

张师涯心里十分纳闷,因为这是疯狂的,不可思议的,天底下哪有人不要嫁妆的?为了使默婵不受夫家轻视,他早已将竹林小湖连同那幢老房子,以及附近的田产鱼池全部过继在默婵名下,并立下条款声明日后由默婵的孩子继承,也就是说不管谁娶了默婵,每年都有极好的收入,却不能将产业变卖,以此保障默婵的后半生不虞匮乏。而江庭月一听说默婵有了对象,还是张师涯选中的,不由得心花怒放,心胸顿时大大地开阔,决定风风光光把妹子嫁出去,压倒小妾们替娘家兄弟成亲时所花费的。一时间,一流的裁缝、木工、金匠、珠宝匠等等在张家穿流不息,金链子、金镯子、金耳环、明珠翡翠、玉璧宝石、订做的凤冠、梳妆镜、木箱、全套桌椅……可说应有尽有。

江庭月忙得兴高采烈,谁知,兜头一盆冷水淋下。

「我的妹妹是千金小姐,不是丫头命耶!」她再次严正声明:「姓范的若识时务,别再假清高了。他住那个破余园,连个仆妇都没有,分明是个穷光蛋,还有脸拿乔?我不管,嫁妆一样也不能少,再陪嫁仆婢六名。」这才像话,她的妹妹若嫁得太差,婚后需靠她周济,她在小妾面前更没体面了,不如事先给她丰厚的嫁妆。

张师涯以低沉没有表情的音调说:「你静一静吧!你吵得我无法思考。」

「这不必思考啦,你当然必须反驳男方的无理兼无礼要求。」江庭月难得出一次风头,很坚持道:「嫁妆的排场一定要体面风光,否则丢的是咱们张家的面子,说你吝啬、一毛不拔……」

「这不重要!」张师涯气恼她的愚蠢。「嫁妆随时可以给,所以这不是重点,怎么你总是不明白?」

江庭月瞪著眼楮,眼神茫然。

「什么才是重点?」

金照银觉得该是表现她聪明才智的时候了:「那位范公子的心态很是奇特,这才是重点,因为不合常情,而不合常情的事总是教人担忧。」

「不错。」张师涯扬起眉毛低声道:「我似乎太低估他了。」

金照银卖弄道:「我们这位准姑爷不简单,声明不要嫁妆,如此一来,不仅教我们刮目相看,敬重他爱的是默婵姑娘的人而不是她的陪嫁,当然,我们不可能真的教默婵空手过去,嫁妆的数目反而要再往上添一两成。」

江庭月附和道:「这有什么问题?」她开心起来,仿佛已解决了难题。

张师涯转移目光,不去看那两个自以为是的蠢女人一搭一唱。真教人受不了,连范啼明的真面目都不曾看过,倒有脸发表「真知灼见」,不知凭哪一点。

「默儿!」他那冷静的双眼眨了一下。「你怎么说?」

默婵和颜悦色微笑著。

「何需多言?自然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江庭月倒抽了一口冷气。「你也疯啦?」

张师涯以责备的目光看她一眼。

「我在问默儿,你们谁再多嘴,都给我下去。」

江庭月抖了一下。金照银屏息不语。

默婵从从容容、文文静静的说道:「请大家不要将这件事联想得过于复杂,他是不要嫁妆,又不是嫌咱们家嫁妆太少,因此不需苦恼,反而应该庆幸。」

张师涯坦白说:「你过得惯凡事需自己动手去做的日子吗?」

她笑一笑。「姊夫果然是富贵中人,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绝大多数的平凡百姓过的正是这种日子。」

「这倒是。」他以敏锐的眼神看著她。「不过,‘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才是最现实的问题,而且明摆在眼前。」

她若有所思道:「我不假清高,但也不打算自寻烦恼,既来之则安之吧!」她娇美的红唇抿著微笑状。「范公子本人姊夫也见过,他很有男人的骨气呢,绝对不会教我吃苦受罪饿肚子,你们大可放心。」

张师涯沉思了会,决定顺其自然。

「好吧!我敬佩他的骨气,我退让一步,但不表示我会让你空手过去。」

「那当然。」她笑咪咪的。「他的条件是不许陪嫁贵重财物,我就把我用惯的旧东西带过去,当然,蓝丝也需陪嫁才行。」

张师涯可比她精明、狡猾多了。结婚当日,新娘头上戴的凤冠,他要暗中叫人重做,凤冠上的每一颗明珠、宝石、金凤,都需是十足真金和珠玉,不光是做来好看的。新娘身上佩戴的首饰都是属于新娘的体己私房,高傲的新郎总不能退回吧!

「成亲当日,你要忍耐下辛苦。」

「嗄?」

「没什么,凤冠和礼服很重。」

她泛出笑容,讨喜迷人的笑容,活像快乐的小孩。

「那很快就过去,而且一生只有一次。」

张师涯叹了一口气。

「正因为一生只有一次,我多么盼望给你一个隆重、风光的婚礼,教世人见识一下张家嫁女儿的排场!都怪那个该死的范啼明,使你嫁得如此委屈。」

江庭月坐在这屋里那一头的椅子上,开始幽幽哭泣:

「我可怜的妹妹,你这样子不在乎,处处依顺那个男人,真教我难过极了!可怜你自幼无父无母,却也养尊处优没吃过半点苦,这往后的日子怎么办呢?」

张师涯皱眉说:「你非把一件喜事搞得惨兮兮的不可吗?」他的嘴唇冷冷合起来。

「我?我做了什么啦?我在替我的妹妹抱不平,亏她敬爱你如兄如父,你却替她找来这一门可笑复可气的姻缘!」

「姊姊,」默婵淡然说:「是我自己点头答应这门亲事,姊夫曾询问过我,假使我不应允,相信姊不会勉强我。」

江庭月的脸一沉。

「你为什么不把时间拖一拖,回来和我商量呢?你这样自作主张,结果害苦了你自己,不知情的人还会批评我随便把你嫁出去,才会捡一个穷鬼。」

「你想太多啦!」默婵走到她面前,拉住她一双颐养得白嫩软绵的双手,真诚地笑道:「姊姊,这么多年来多亏你照顾我,我才能活得这么好,你和姊夫对我的恩惠,我一辈子也不敢忘记。如今我长大了,本该嫁出去,对象是好是坏全是我的命,‘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你不要再操心了,我会照顾我自己的。」

江庭月眼眶红红的,表情很幽怨。「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办了。」

默婵笑著同意,一贯的安祥自在,招呼蓝丝,将它抱起,回房去了。

张师涯见她如此,也放下一颗悬著的心,出门去办事。

江庭月一脸犹豫不决的表情,不能确定默婵的婚姻幸福,她总是无法安心,毕竟血浓于水,严格讲起来,她只有默婵一个亲人。

大概只有金照银是得意的,她称心满意极了。本来嘛,默婵的嫁妆是太多了,多得简直离谱,她这位金家大小姐的陪嫁也不过如此。而默婵呢,不过是张府的食客,没从男方的聘礼上追讨养育费,反倒留起来准备给默婵带过去,已是值得称颂的厚道,了不起再陪嫁衣服铺盖和几件首饰,也算不辱没她了。谁知,江庭月阄大肆张罗,好像默婵的对象是什么王公贵族,怪的是,张师涯竟默许她这样蛮干,也不怕把张家的金山挖掉一角。

沉默是妇人的美德之一,有张师涯罩著,金照银不敢乱放冷箭,还要装出笑脸帮著忙进忙出,心中讨厌得紧。

如今可好啦,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

金照银不得不走出屋外,才好放心开怀的大笑一顿。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工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宋欧阳修(南歌子)

新婚半月,小俩口甜甜蜜蜜,恩恩爱爱。

范啼明非常喜欢新婚妻子的好性情,她乐于服侍自己的丈夫,把何道尧当小叔一样照顾,每日料理三餐,从无怨言:这点有点出乎范啼明的意料,反倒自觉理亏似的,要何道尧买了丫头进来做粗活,他不忍心看默婵去洗一堆衣服,那使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残忍的暴君,因为他明明可以让她过好日子。

默婵尽量不让自己太清闲,她的针线工夫好,两天替丈夫做出一件长袍;收衣服时,也顺便量了一下何道尧衣裳的尺寸,替他做一件短衫。虽说是新嫁娘,但自知明艳的色彩不适合她,柔柔淡淡的颜色披在她身上,如同她的个性一样,让人感觉舒服。

何道尧由原先的不予赞同,后来抱持观望态度,到如今大嫂长、大嫂短,帮她把厨房里水缸的水装满,柴火堆得如天高,随时可用,而他再也毋需到城里打牙祭,每天都有鱼、有肉,更好的是这位道地的北方人,常常可吃到面食解馋。

看她安安静静的,却能够把一个家料理得很完善。

何道尧有一天便向范啼明道出他心中的纳闷:

「看不出来,张师涯的家教很好,默婵大嫂的妇德、妇言、妇容、妇工,四德兼备,丝毫没有千金小姐的骄横难驯,真正做到‘出嫁从夫’,连我这位小叔都跟著享福。而张家也完全依照你的意思,不但婚礼从简,连陪嫁的都只是一些衣服用具,真奇怪,张师涯居然如此好说话。」

范啼明亦是疑惑不解。

「以张师涯的地位、财富,少不得有点霸道专横,惯于发号施令,怎么会把我这个‘穷人’放在眼里,处处尊重我的意见?」

何道尧哈哈一笑。「或许他早已看出你其实不穷。」

「跟他比起来,我自知不如。」

「因为你没有他那样黑心肝,而且,他身为默婵大嫂的娘家,少不得‘投鼠忌器’,怕你欺负了默婵大嫂。」

范啼明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决心和犹豫互相交织,然后,叹了一口气。

「不,我没办法做到。我原以为我可以冷淡她,使她了解我并不真心想娶她,让她回去向张师涯哭诉,等张师涯来向我兴师问罪时,我可以把一切敞开来讲,做一个了断!」他说著自己笑出声。「但我毕竟是正常人,不习惯教无辜的人作替罪羊,我做不来邪恶的事,我狠不下心肠。况且,默婵真的很好,超乎我想像的好。」

新婚当夜的情景仍清晰得如同在眼前——

大红喜烛静静的燃烧著,把箱柜上的铜环闪耀出夺目的光彩来,喜床上枕裳齐备,新娘子一身艳红,微微低著头,仿佛禁不住沉甸甸的凤冠坠压,偌大的洞房里洋溢著温柔甜蜜的喜气。

他揭了头盖巾,白嫩晕红的娇脸露出柔软香甜的情态,让他的心融化在蜜水里,漾出温柔的笑容。

「默婵,」他坐在床没,握住了她的手,她本能的退缩著,因为羞怯,但他反而握得更紧些。「不要怕,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他觉得她的肌肤比之绫罗绸缎更为柔滑细嫩,从娇躯里散发出的幽香使他更加亢奋沉醉。

他的调情搅扰了两个人的心湖,他不得不承认,他们是情投意合的。

「相公,」她软音轻吐:「我有个愿望也许你会笑我傻。」

「什么呢?」奇怪,他的声音怎么也变得黏乎乎的。

「我多希望能听到你的声音,不知道有多好听。」

「何以见得?」

「好人的声音应该是很好听的,我多希望能亲耳听一次。」她喃喃说著:「当然,这是永远办不到的,只是痴心妄想。」

「我可怜的默婵!」

一刹间,他把她拥进怀里,拥得好紧好紧,他已全部被她感动,他贪恋她的柔情,还要她的整颗心,灵魂、身体都完全属于他。

晨星动荡,长夜将阑。

一对新夫妇开启了段新的人生,是的,成为男人和女人。

江默婵张开一张柔情的网,网住他那颗飘浮不定的心。

她有天生的安祥气质,男人工作倦了、累了,总是乐于回到她身边来。

她天性宽各,善待自己,也善待别人,让生活没有压力。

她常常放下做了一半的针线活儿,和蓝丝追逐嬉线;不小心也会把青菜炒老,把鱼烧焦,虽次数极少,但不表示她有烹饪天才;一言以敝之,她不是完美主义者,不论做什么事都不求尽善尽美,妙的是,反而博得夫家人的喜爱。

何道尧咕哝道:「瞎猫踫著死耗子,她正对了你的胃口,可不?」

范啼明深思熟虑的点点头。

「我生平最大的缺点就是受不了傻瓜和蠢女人!偏偏她很聪明,她芳龄十八,却使我深觉她是个深谙世故的女人。」

「因为她有脑子,会思考,这种女人并不多。」何道尧一本正经说:「更好的是,她不露锋芒,不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范啼明向他眨眨眼。「我怀疑有人能从她口中骗出一些秘辛。」

何道尧举双手投降。「这不像你的作风。」

「噢,朋友,人不可能一成不变,除非光阴倒流。时间能够改变一个人,比如你现在不会再像十几岁时那样逞凶斗狠,以为武力即一切,真是谢天谢地。」

「你害我觉得不自在。」何道尧咕哝道:「老朋友有时真讨人厌,因为你过去的糗事他记得比你更清楚。」

范啼明哈哈大笑。

花园小径有脚步声传来,他回头望。

「默婵。」两个男人对望一眼:说曹操曹操到!

默婵正绕过屋角走过来。

「我需要两位的帮忙。」她泰然自若说:「我在储物间看到一口高与人齐的大缸,闲置不用可惜,不如抬出来,到溪底扒些浮泥铺在缸底,可以种荷,也可以栽莲藕,再买十来尾活鲤鱼好生养著,咱们随时想吃鲜鱼都没问题了。」

「好主意。」范啼明立刻答道。

「大嫂好灵活的脑子,真可谓持家有方。」何道尧忍不住抱维。

默婵慢慢说:「你真好心。其实,我不过图个方便。」

她出个主意,两个男人硬是忙了一下午。那么大个荷花缸要清洗干净不容易,她个儿娇小,跟荷花缸一般高,清洗的粗活自然落在何道尧头上,范啼明去溪底扒泥。默婵也没闲著,和丫头小菊把花园清扫一遍,留个地方摆荷花缸。

当男人忙于种荷栽莲藕,她和小菊进厨房做面饼、酱牛肉、蒸蒜虾,炒一盘蚝鼓水田芹,天气逐渐炎热,做一碟子凉拌酸辣黄瓜,再来一碗豆腐鱼汤,够丰盛了。

她让小菊把晚膳一样样端至饭厅,趁空档,泡一壶菊花茶,吊在水缸里浸凉,饭后喝茶聊天,亦是乐也。

她亲自去招呼男人吃饭,刚好他们也忙完了。洗过双手,来到饭厅,何道尧一见有面饼便喜上眉梢,动手将一张面饼夹几块酱牛肉便大嚼起来。默婵给丈夫和自己盛了饭,五张面饼只够何道尧一个人吃。

何道尧在卷第三张面饼时,好心地说:「大嫂,我这个人不挑食的,吃米饭也习惯,你不必每隔一两天就特地为我张罗,呃,煮碗面比较不麻烦吧,我真的不挑食。」不过,他的口吻很难教人信服。

默婵表示异议。「才不呢!一碗面只够给你当消夜。」

何道尧咧嘴说:「大嫂真是善解人意。」

范啼明不开腔,默默吃饭。真是的,我娶老婆又不是娶厨子,把她累垮了不是我要照顾吗?他忽然觉得,家里有必要再找名厨娘进来帮忙,好应付何道尧那个如无底洞的胃。

填饱肚皮,才放下饭碗,家中老园丁有点喘吁吁的跑来道:

「不得了啦!大爷,林家出事了!」

「你打哪儿听来的?」范啼明直觉反问。

「林老爷登门拜访,说有急事想见主人,我告诉他主人正在用膳,不方便见客,请他等一等,或明日再来,林老爷说等不及……」

范啼明不耐烦地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老园丁说:「在大厅等著。」

范啼明提脚便走,何道尧跟在后头。

默婵显得有点吃惊。真奇怪,为何一听到林家出事便那么紧张、关切?若说彼此是陌生人,岂不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回过神时,便瞧见老园丁的嘴巴一张一合。

「噢,你说什么?」她客客气气的微笑。

「夫人,」老园丁不介意再卖弄一次,压低了嗓门,好突显事情的神秘性——忘了女主人听不见。不过,他的表情够丰富的:「夫人,林家发生了一件天大地大的事情,有人死啦,死得很惨呢,给人一斧头劈死的!」

「啊!」她惊呼道。

老园丁叹道:「是诅咒!是余寒花的诅咒!」

默婵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谁死了?林姑娘吗?」她喃喃地问。

「才不是那位可怜的林姑娘。」老园丁般辩道:「是林老爷的继室,那个自以为比男人强的女人,没人喜欢她,如今可好,教人一斧头劈死,真是现世报!」

是甘灵妃?默婵凄然摇摇头。死了仍不被人同情,真的是可怜、可悲复可哀。

牝鸡司晨的甘灵妃不是很强势吗?这种人最懂得珍惜性命,谁杀得了她?

凶手是谁?为何要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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