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笛失忆备忘录 第三章

「我决定搬去跟阿诺同住。」自动售卖机旁,黎离仰头对原尚道,小小的脸上带著决然的表情。

叮叮叮!硬币从原尚的手里滑落在地,跳著滚远。

「你说什么?」

「我继父对我动手动脚,我不能再在那里住下去了。」

原尚知道黎离的母亲去年再嫁,黎离搬去与她继父同住,那个时候黎离好开心,但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事情竟然发展到如此地步。

「为什么你从来没对我说过?」她只对阿诺说吧?自从她和阿诺交往后,她与他的关系明显冷淡多了。原尚的心头因为忌妒而抽紧。

「没什么好说的。」黎离耸耸肩。

没什么好说的?原尚因为这句话而受伤了。「那随你便。」他冷冷地道,重新掏出三个硬币塞进售卖机,咚!可乐滚出来,他俯身拿起,「我还有课,再见。」

黎离目送他离去的背影,神情困惑而不解。那家伙怎么了?为什么最近都是阴阳怪气的?

她才几岁?十七岁的少女居然就要跟男孩子同居?原尚心如刀割。

以后的日子里,原尚故意避开黎离。

再见她时,她在走廊里罚站,一手提一铅桶水,胸口还挂著「上课睡觉」的牌子,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

原尚走到她面前停住,她抬起头,看见是他,双目顿时放光,「原尚!」

他皱起眉头。才多久没见,半月不到吧,她瘦了一大圈,眼窝深凹,两轮睡眠不足的黑眼圈。

「你搞什么?」他心痛极了,面上却还故意装出冷漠。

「你没看见吗?罚站呗!」她满不在乎地瞅著他,「喂,最近念书很累吗?怎么瘦了?」

她的一句「怎么瘦了」顿时将他憋了半月的气消得无影无踪,心情因为她难得的细心而飞扬起来。

「上课怎么可以睡觉?被罚了吧?」

「我困嘛!」她打了个大大长长的哈欠。

「虽然要期末考试了,但也不要太勉强自己。」黎离是典型的临时抱佛脚,平时不用功,考试前拼老命。

「知道了啦!」

「我帮你拎。」原尚想接过她的水桶。

「算了,被看见就惨了。」

「那我陪你。」

「也好,借我靠靠。」她将头倚在他的手臂上,脸庞贴著皮肤,少年敏感的身体顿时僵硬。

饼了片刻,黎离一直都没做声。他悄悄转过头,只见她竟靠著他打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笔直地贴在裤缝上的手悄悄模过去,合著提铅桶的手,帮她提住那只桶。鼻尖额头上渗出汗水来,天气太热了,热到心跳竟然这么快,怦怦咚咚。

磅啷当!黎离睡著了,铅桶脱手,水洒了一地,湿了她和他的裤子、鞋子。

黎离惊醒,原尚惊跳,惊惶失措放开她的手,于是另一桶水也尽数倾倒在两人的裤子上、鞋上。

两人面面相觑,黎离是傻掉,原尚是做贼心虚。

「怎么办?」

「我去帮你装水。」原尚提著两只空桶慌慌张张地跑掉。

「喂!」黎离在后头唤住他,「那里是女厕所!」

原尚的脸红得似乎要滴血,落荒而逃,黎离在后头笑得直不起腰来。

「黎离!」霸王龙出现,「罚站这么开心吗?你有没有在努力反省?水桶呢?好啊,罚站罚到水桶都没了?藏哪里去了?看来罚你十五分钟太轻了,再罚你站一节课!」

这下黎离笑不出来了。

放学后,黎离在走廊踫见原尚,「一起走吧?」她说。

「不了,我还有课后活动。」

「我不知道你参加了课后活动。」

「你回去吧。」

「那好,明天见。」黎离挥挥手离去,原尚悄悄尾随上去,结果黎离在车棚取了自行车,原尚跟不上,眼睁睁地看她远去。

第二天,原尚骑车来上学,准备好下课再次跟踪黎离。

他原本努力想让自己忽视黎离和阿诺住在一起这个现实,所以他不问不管,甚至少见黎离,以为这样会令自己好受点儿,但事实不然,在看见黎离憔悴的面容后,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他想知道黎离现在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阿诺对她好吗?能给她幸福吗?他关心她,关心到不能自已。

黎离在前头骑著车,原尚在后头骑著车,远远跟随著她。

黎离没有回家,她在一个路边小食摊停下来,熟稔地跟老板娘打招呼,吃了碗面条,一边吃一边看书,油腻腻的桌子,脏水横流的地板,旁边是飞驰而过的滚滚车流,烟尘满天。

原尚心痛地看著这一幕。

黎离吃完面条,付了钱,骑车继续上路,原尚尾随上去,这次她进了家喜士多便利店,她在打工吗?

原尚在街对面的咖啡店里坐下来,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见街对面的便利店里,黎离正在精神抖擞地工作。

一辆送货车停在便利店门口,原尚看见黎离和两个男孩子跑出来搬货,那么瘦削的个子搬起一箱箱东西,他实在看不下去,跑出咖啡店,他穿过马路,胸中燃烧著熊熊的怒火,是针对阿诺而发的,他怎能让黎离过得如此辛苦?

他站在黎离面前,黎离抬起头看见是他,一愣,「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在做什么?」他的眼里压著层层乌云。

「打工呀!你看不出来吗?」

「你为什么要打工?」

黎离「扑哧」一声笑了,似乎觉得他的问题很好笑。「拜托,大少爷,我们又不是你,有个有钱的爸爸,不工作的话难道要饿死吗?」

「阿诺他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让她一个女孩子如此辛苦?

黎离似乎觉察出原尚的不对劲,缓缓地收敛了笑容。「原尚,你在生气吗?我知道你在生阿诺的气,气他没有好好对我?其实你误会他了,阿诺也在打工,他比我更辛苦,我和他住在一起的事情不能让他爸妈知道,所以他只有更加努力赚钱,和他相比我的工作算轻松了,他对我很好,真的。」

原尚说不出话来,黎离如此维护阿诺,让他能说什么?

「我帮你吧。」他脱下外套。

「不行不行,被店长看到的话会被开除的,啊呀,你这么担心地看著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娇娇女,搬这点儿东西算什么?你回去吧,我要做事不能跟你说话,走吧走吧!」她推著他,原尚只好离开,但又偷偷踅回来,至少,等她下班的时候送她回家,他是这么想的。一等就等到了凌晨一点,好不容易看见黎离换了衣服出来,原尚刚站起身,却看见阿诺出现在便利店门口,黎离朝他笑著跑过去。

原尚怔怔地目送那两人离去的背影,失魂落魄。

棒日,教学楼的天台上,原尚和阿诺面对面。

阿诺盯著原尚,面色铁青。「你什么意思?」

「把钱收下,就当我借你的。黎离是我的朋友,我只是希望她能够过得好一点儿,至少,我不想看她那么辛苦地打工打到凌晨第二天还要来上学,我不想看见她在那么肮脏的地方吃东西,我不想看她那么辛苦,她应该过更好的生活,我希望你能够给她幸福……」

「我不会要的,你走吧!」

「为了所谓的自尊心,你情愿让她跟你受苦吗?你没有看见她瘦了吗?憔悴了吗?接受这笔钱,你和她就可以专心念书……」

「原尚,你枉为黎离的朋友,你到底了解黎离多少?她虽然嘻嘻哈哈,但是她也是有自尊心的,你不要看低她了,她瘦她憔悴,我比你更心疼,但是她和一般的女孩不一样,你不要用一般女孩子的标准去衡量她,我只能跟你说,虽然我们过得很辛苦,但是我们却很快乐。若是我接受你的帮助,我会被她看不起,如果你还是她的朋友的话,这种事情以后就不要再做了。今天的事情我不想让黎离知道,你走吧。」

「阿诺!」

砰,门被推开,黎离出现在门口,她看著原尚,瞪著他手里的信封。

原尚手足无措,「黎离,我……」

黎离抬手阻止他,「你不用说了,我都听见了。什么叫更好的生活?什么叫幸福?像你这样有个有钱的爸爸,衣食无忧就叫幸福了吗?你凭什么说我和阿诺不幸福?你知道什么叫幸福吗?幸福是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即使再辛苦,即使再贫穷,只要相守在一起的信念没变,就是幸福,你不了解幸福,请你不要妄自为别人的幸福定义,也请你不要侮辱我和阿诺,阿诺,我们走!」

黎离拖著阿诺离去,阿诺回过头,看见原尚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黎离,他也是好意,你这样说会不会太过分了?」

「过分?我过分还是他过分?他这样侮辱你你不生气?」

「生气,当然生气。」但是想到原尚一心为了黎离,也就觉得他其实挺可怜的。当然这种话阿诺是不会对迟钝的黎离说的,即使他再大度,面对暗恋自己女友的人,他也不可能大度到让黎离意识到原尚的感情。

所以,那就是黎离的幸福,为了她坚持的幸福,她拒绝了他的帮助,当时的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但是现在当他明白什么叫幸福的时候,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去拥有了。

也许现在这样子,对黎离而言是最好的了。

至少她很快乐,因为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忘记了。

那样深的依恋,那样艰苦地一路扶持著走过来的感情,还是忘却比较好,如果没有忘却的话,他不知道黎离会变成怎样,而他又会变成怎样。

也许他是卑鄙的,但是他不得不卑鄙,为了他自己,也为了黎离,生活,无论如何还是要继续的,除非死亡来终结它,只要活著,无论多么痛苦,一切还是要想方设法继续下去的。

从那之后没多久,他接受了父亲的安排,到美国去念书。他早就该走了,在凤凰树下那次心碎的时候就该走了,只是他一直都舍不得,一直都存有奢望,存有侥幸或许他还有机会赢回黎离,但是他终于还是明白了,黎离和阿诺之间没有他插足的余地,是他该离开的时候了,是他该将这段感情放开的时候了,他的存在困扰的不仅是他自己,还有别人。

「小尚,你还年轻,时间是年轻人最大的优势,即使做错了走错了爱错了,都还有机会重新开始,知道吗?」原爸爸这样对儿子道,「走吧,像个男子汉!」

原尚提起行李,他看见母亲哭倒在父亲的肩膀上,父亲的背挺得笔直,眼眶微红。他停下来,因为他看见了黎离,她正飞快地跑著,撞倒了人,撞歪了行李车,她跑得满头大汗,她四处寻找,她在问人,比手画脚,焦急万分。

他深深地再望她一眼,毅然转身离去。

当时他这一走,以为从此能够忘却黎离,以为从此再也见不到黎离,以为从此可以了却他的初恋……他这样决绝地下了决心,所以决绝地离去,甚至连最后的话别都不曾给黎离留下。

飞机起飞的时候,他靠在椅背上,泪水滑落,那一刻他后悔了,本以为可以得到情感的自由,结果才发觉他只是个不战而逃的逃兵。

「……爬升,速度将我推向椅背,模糊的城市慢慢地飞出我的视线;呼吸,提醒我活著的证明,飞机正在抵抗地球我正在抵抗你。远离地面,快接近三万英尺的距离,思念像粘著身体的引力,还拉著泪不停地往下滴,逃开了你,我躲在三万英尺的云层里,每一次穿过乱流的突袭,紧紧地靠在椅背上的我,以为,还拥你在怀里……」

耳麦里放著迪克牛仔的歌,震痛耳膜,震痛心肺。

后来米米这样评价他的离开:「谁也没想到你居然走得那么绝情,一声不响地就走了,好像突然消失了原尚这个人一样,去哪里?以后怎么跟你联系?还能不能再见面?你什么都没有留下就这样走了,原来最温柔的人一旦狠起心来可以比什么人都绝情。其他人你不说也就算了,为什么连黎离都不说?你让她怎么想?在你们冷战的时候你突然离去,你让她怎么想?她去机场追你,你连道歉解释挽回的机会都不给她,让她在未来始终耿耿于怀,你们这不是分别,是诀别,你狠!」

他走,是想走得彻底,从黎离的生命里彻底干净地走掉,从此她与他再也不要有一丝交集,不要有彼此任何音信来牵肠挂肚,如果能够如此的话,不如绝情一点儿,对彼此都有好处。

初到美国的一年里,日子难熬得好似地狱,后来渐渐好起来,再后来,他开始可以交朋友了,生活比他想象得要顺利得多,他有了很多朋友,也开始和女孩子交朋友,他努力地忘掉黎离,而他也做到了,至少他以为他做到了。

「……回忆像一直开著的机器,趁我不注意,慢慢地清晰反复播映;后悔,原来是这么痛苦的,会变成稀薄的空气,会压得你喘不过气……」迪克牛仔嘶哑的呐喊在车厢里回荡,原尚放下车窗,让夜风吹拂进来,舒缓因连日的噩梦而疼痛的头脑,计程车转进一条私人车道,远远的就见灯火通明,门口停满了名贵跑车。

还以为是一个小小的家庭聚会……

原尚付钱下车,关上车门,风吹起前方红衣女郎的长发和裙裾,吸引了原尚的注意,红衣女郎回过头,笑盈盈地望著他。

「宝儿?」

「嗨!好久不见。」美女扬起手,风情万种。

「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我爹计划将总部迁回国,让我回来打前锋。你呢?你还好吗?」

对于宝儿的问话,原尚只是淡淡的一句带过:「我很好。」

托酒的侍者走过,宝儿取了杯鸡尾酒,好奇地看著原尚手里的橙汁,「你不喝酒?」

「我现在不喝酒了。」

「滴酒不沾?」

「嗯。」

「为什么?」

「酒精过敏。」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宝儿抛开这个话题。「我回来后听说了一些你的事情,你是不是不在你父亲的公司做事了?我记得你刚回国的时候在你父亲公司做得很出色,我爸爸经常很羡慕地提起你,为什么不做了?发生什么事了?」

「出了一些事情,所以就离开了。」

「什么事?」

原尚但笑不语。

「不想说算了。」宝儿个性豪爽,这点倒有黎离的风范,「你没带女伴来,也就是你还没有找到意中人喽?」

「彼此彼此。」

「唉,」宝儿哀叹,「这么多年踫到的男人不计其数,个个条件都不输你,怎么就是没法让我产生想要厮守终身的念头呢?都是你的错,原尚,有过你这个男朋友,其他男人就再也看不入眼,你说怎么办?不如这样吧,反正你也还没有恋人,我跟你又挺般配的,当年我们也曾经交往过,不如来个死灰复燃,如何?」

原尚一笑。「不行,我的罪太深,主惩罚我这辈子要孤老终身。」

「你说什么胡话?」宝儿皱起眉头。

「开玩笑的。」原尚笑眯眯地道。

「说得跟真的一样,吓我一跳。」

「宝儿。」

「嗯?」

「我曾经想过,如果当年我不回国的话,或许我和你现在已经成家生子幸福快乐地生活著了,有没有这个可能?」宝儿一下愣住了,继而眼角湿润。「是啊。」她喃喃地道。望著这个男人,直至今日她也未曾恨过他,因为他是那么好的一个男人,相信曾经爱过他的女人都不会舍得恨他的。

如果当年他不回国的话,也许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不是吗?如果不回国,就不会踫到阿诺,也不会再见黎离,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一系列事情,不是吗?

只是一切都是命定,由天不由人,该发生的终究还是会发生,即使躲到天涯海角还是躲不掉。

叩叩!

「请进。」

「原先生,麻烦您签一下这份文件。」

埋首于案台的原尚头也没抬,接过那份文件看了下,便在上头签了字。

「谢谢。」

饼了片刻,奇怪于那人还不走的原尚抬起头,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正笑对著他,那是张多年未见、被归类为要努力遗忘的脸孔,因为那是属于想要遗忘掉的回忆的一部分。

「阿诺!」原尚蓦然立起身,撞翻一叠文件夹。

「好久不见。」阿诺笑著,印象里的满身肌肉被西服束缚,曾经青涩的少年已经成熟,更多的是担当与自信,也难怪原尚一时认不出他来。

手与手紧紧相握,原尚看见阿诺手指上的戒指。

「结婚了?」他问。

「刚领了证,隔一阵办喜酒。」

「是……黎离吗?」

「是。」

时间真的可以冲淡很多东西,包括爱情,包括友情,年少时刻骨铭心的恋情,都已被时间漂成淡淡的回忆。多年后再听见这个名字,那一刻他心如止水。

「恭喜。」

「谢谢。」

世界真是小,昔日的校友兼情敌,今日成为他的得力下属。家境贫寒的阿诺凭借自身努力获得名校奖学金,半工半读以优秀的成绩毕业后,直接进入太旭,因出色的能力与业绩在两年内数次提升,从业务员做到今日的高职。

「能力强,人品又好,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老爹这样评价阿诺,而事实也是如此。

鲍司的周年庆酒会,经理级以上人物都携家眷出席,于是他再见黎离。

「不用我介绍吧?」阿诺牵著黎离的手站在他的面前,笑著道,「虽然那么多年不曾联系,依你们当初那么好的交情应该不至于忘记对方吧?」

当年邋遢粗线条的假小子如今长成了白天鹅,「好久不见。」她笑意盈盈。

「好久不见。」心里头某个地方蓦然松动,似乎有东西掉下来,咚,激起很响很响的回音。他多握了她的手片刻,她没有察觉,阿诺也没有察觉,只有原尚自己察觉了,察觉内心深处那瞬间的变幻。当记忆里的那个人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时,他大大地震撼了,动摇了,过去的七年分别,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人群里,他的目光追随著那抹娇俏的身影,不由自主。

而她,她的目光始终追寻著阿诺,偶尔目光相逢,唇角眉间尽是幸福的笑意。

她的眼里始终只有那个男人,多年前如此,多年后依然如此。

垂下眼眸,他黯然苦笑。他还在奢望什么?她已为人妇,他还在奢望什么?

「嗨,怎么不跳舞?」她走过来与他说话,他的拳在背后握成痉挛,他摇摇头,笑了笑,笑容僵硬。

她望著他,那目光清澈纯然,「听阿诺说他的上司是你的时候真的好意外,世界真小,不是吗?」

他还是笑了笑,不知该说什么好,因为紧张。

她也不介意,粗线条一如当年,继续自说自话:「你变化好大,跟中学里完全不一样,那个时候你……」她「扑哧」一下笑出来,「算了不说了,都这么多年了。」

「说吧,没关系。」他想知道当年的他在她心中是何形象。

「那个时候你很内向,很没自信,一副很弱很容易受人欺的样子,总觉得你是需要被保护的,而现在……」她打量著他,笑了一下,「现在是个男子汉了。」

原尚有些手足无措,像个青涩的少年,因了她的一句无心评价。

阿诺走过来揽住她,「聊些什么?」

「没什么,说些过去的事情。」

于是话题再继续,只是没有人提起当年他为何一声不响离去的事情,或许那已经是被遗忘了的记忆,耿耿于怀的人只有他吧?当年她追他到机场,是想跟他说什么?答案已成为秘密了吧?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去追问当年,想干吗?

想干吗,是啊,他到底想干吗?

「对了,原尚,阿诺和我想麻烦你一件事情,希望你能够答应。」

「请说。」

黎离依偎在阿诺的怀里,与阿诺心手相连。

「我们希望你能够当我们的证婚人。」

那瞬间,他清楚地听见心碎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勉强扯出的笑容是否够自然,说出来的话语是否够冷静,因为他整个人都傻掉了,脑海里一片空白。

「恭喜,我很荣幸。」他这样说道,脸上还带著笑容。

回家后,宝儿打电话过来。「原尚,你在做什么?」千山万水之外的声音听来如此遥远,仿佛不是同一时空。

「刚参加完酒会,有事吗?」外套丢在地上,领带半松,他靠在沙发上,手里握著酒杯,茶几上的酒瓶空了一半。

「怎么了,听上去怪怪的,发生什么事了?工作不顺利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很累,下次再和你聊,拜拜。」

以为已经忘却的痴恋,在再度遭遇黎离的时候,才知道所谓的遗忘、所谓的心如止水、所谓的能够平静接受她嫁为人妇都只是自欺欺人的假象,是他自己催眠自己的假象!

他给自己再倒了一杯酒,扬脖饮尽,酒精烧痛了喉咙,沉入胃里,在一片灼热里,浮上来的是深深入骨的痛苦。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希望他没有回来过,甚至,他希望他从未遇见过黎离。

黎离的婚礼上,他一滴酒都不敢喝,生怕喝醉了说出什么令自己后悔的话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情,所以他只是坐在那里,看著她幸福的盛妆,她是那么幸福,幸福得好残忍,而他也知道,无论心里再怎么痛苦,对于黎离他是应该放下了,她的眼里没有他,她的幸福也没他的份,是该结束了。

只是,结束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爱情靠理智是无法控制的。

失眠进入第几天了?他已经记不清了。人的身体是不是过了某个极限就会不知疲劳了?不眠不休就像失控的飞机,要等到油耗尽才会坠毁。躺在床上整夜整夜失眠到天亮,静静地数著自己的心跳,为了能够入睡,他开始大量喝酒。

「父亲,我想回美国。」

原爸爸看著儿子,皱起眉,「怎么了?好好的怎么突然想回美国?董事们都很欣赏你,正想升你做总经理……是不是压力太大?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知道吗?」儿子看上去糟透了,原爸爸有些担心,「要不你休息一阵,出国去度个假,回来再说,好吗?」

「算了,我没事。」

「真的?」

「真的。」

「小尚!」原爸爸叫住儿子,「听下人说,你最近喝酒很厉害,我知道你是成年人,爸爸只是担心你,喝酒没关系,但要注意身体,若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就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好吗?」

原尚笑了笑,「我没事,谢谢爸爸。」

「真的?」

「真的。」

「那就好,有空回家看看你妈,她很想你。」

「嗯。我走了。」

目送儿子的背影,原爸爸有些担心。

阿诺也担心他,「你的气色很差,是不是生病了,去看看医生吧!」

「我没事。」

深夜,原尚还在公司加班。

阿诺去洗手间,手机在案上震动,来电显示:家。

原尚接起手机,「喂?」

「阿诺?」黎离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他去洗手间了,我是原尚。」

「还在加班吗?」

「是的。」

「要到几点钟?」

「可能会很晚,我让阿诺给你回电?」

「好啊,谢谢。我煲了鸡汤,待会儿给你们送过来。」

阿诺从洗手间回来,看见原尚在收拾东西。「怎么了?」

「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也好,我再做一会儿也要回家了。」三天三夜没回家,阿诺觉得自己也快支持不住了。

「黎离刚刚来电话,说要送汤过来给你喝,我先走了。」

「咦?等她来喝完汤再走吧。」

「不了,我走了。对了阿诺,这个项目做完休个假吧,经常加班把黎离冷落了不太好吧?」

「没关系,她能够体谅。」

「无论如何,工作重要,家庭也一样重要,即使她能够体谅,但你能保证她不会感到寂寞吗?」

「原尚,你觉得黎离是那种会感到寂寞的人吗?我知道你是关心,但是真的没关系,黎离和我不会有事的。」

原尚心里恼火,就像心爱的东西被人抢走,那人不知好好爱惜呵护,而他却无能为力。

心情低落到极点,他没有回家,而是到酒吧去喝酒,多喝了几杯,坐在幽暗的角落,他听著台上歌手在唱:「……我终于知道曲终人散的寂寞,只有伤心人才有,你最后一身红,残留在我眼中,我没有再依恋的借口……」忍不住潸然泪下。

「先生?先生?」

他睁开眼楮,看见酒保站在面前。「对不起,我们要打烊了……」酒保担忧地看著他。

头很痛,原来他睡著了。

「几点了?」

「两点,先生。」

离天亮还有很久,不知道回去是否能够睡著。他结了账走出酒吧,打开车门,感觉头有些痛,在方向盘上趴了片刻,他发动车子。深夜的马路上看不见一辆车,放下车窗,冰冷的风吹在脸上,身体被冷风吹得发抖,想要呕吐。他越开越快,在疾速奔驰中宣泄著几近自虐的快感。

他打开音响,男歌手嘶哑的嗓音正在唱著:「……我爱的人,不是我的爱人,她心里每一寸,都属于另一个人,她真幸福,幸福得真残忍,让我又爱又恨,她的爱怎么那么深;我的爱人,她已有了爱人,从他们的眼神中,说明了我不可能,每当听见她或他说‘我们’,就像听见爱情永恒的嘲笑声……」

他握手成拳放在嘴边,咬住拳头,他的身体因为痛苦而颤抖,眼楮里流下眼泪来。他以为他已经学会了坚强,结果到头来才知道在真实的内心深处,还住著那个怕寂寞的没有自信的小男孩。他知道自己是疯了。他疯狂地爱著黎离,爱著下属的妻子而且日益疯狂;他鄙视自己憎恨自己,但是他无能为力,他就像坠入深渊的人,无法自救,只能等著落地的时候摔成粉身碎骨才能得到解脱。

「……你想一起去吗?尚。尚?你在听我说话吗?」

宝儿推了他一下,将他从回忆里拔出来,她皱著眉看著他,「你没有在听我说话,是不是?」

「抱歉。」

「算了,我问你,你想不想跟我去印度?先不要急著拒绝,我们不是去旅游,是去修行冥想,我觉得很适合你目前的精神状态。」

「是吗?为什么这么说?」原尚不是很在意地笑道。

「为什么我会这么说?因为你的这里,」宝儿指著他的眼楮,「好像负担了太多的痛苦,疲惫不堪。柳时和的《穷人的幸福》里头有位修行者说道:看著竹子的节吧,它以一定的间距支撑著竹子往上伸展,生活中如果没有规律的冥想,就像是没有节的芦草一样,随时都会倒塌。尚,你看起来好像随时都会倒塌一样。」

原尚看著宝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去不去?」宝儿追问。

「让我考虑一下。」

「OK,我们计划年底去,你有充裕的时间慢慢考虑,到时候给我答复。」

原妈妈走过来,搂住宝儿的腰笑著道:「在聊些什么?宝儿,你是越发漂亮了,我们小尚娶不到你这么好的媳妇是他没福气。」

宝儿格格地笑著,「是尚不要我,您忘了吗?不过啊,我还是对尚念念不忘呢。您透露点儿信息,尚心里的女人到底是谁?那女人是不是比我出色?」

「他呀,他那样子哪里能有什么女人?哦哟,我怎么会生了这么个清心寡欲的儿子,不出家就不错了,哪来什么女人?你劝劝他啊宝儿,或者索性你给他来个既成事实,让我抱了孙儿看他娶不娶你?」

「妈!」原尚忍不住开口制止。

「不然还能怎样?你打算一辈子都守著那个失忆的女人,即使父母伤心也不管了吗?」

「那件事情我不想和您再争了。」

原妈妈眼眶一红转过头去,「过来吧,一起切蛋糕。」

宝儿好奇地看著他们,气氛有些古怪呢!尚的妈妈说的失忆的女人到底是谁呢?让孝顺的尚即使惹母亲伤心也不管了。那个女人是不是让尚的眼楮那么忧郁的人呢?如果是的话,那么尚一定是爱惨那个女人了。

宝儿感到有点儿妒忌。

与此同时,在黎离的公寓里,纪安被一样东西给吸引住了。

「这是什么?」他举著一只白色的木盒问黎离,那只木盒上画著一个美丽的小天使。

黎离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看了一眼,道:「骨灰。」

木盒从纪安手里滑落,他手忙脚乱地去接,所幸接到了,他连忙把木盒放回原地。

黎离端著两杯茶走出来坐在沙发上,递一杯给纪安。「哪天让你喝喝原尚泡的茶,他才是真正的高手。」

纪安想说什么,又忍住,转而问:「为什么把骨灰放在家里?」

「那是小白的骨灰,原尚说小白是我最喜欢的猫,它死后我就把它的骨灰一直带著走。」

「又是原尚说的。」

「怎么了?」

「什么都是原尚说的,你是个孤儿,你因为大病一场醒来后失去了记忆,你用父亲的遗产创立了流浪动物救助协会,小白是你最喜欢的猫,米米是你最好的朋友……什么都是原尚告诉你的,如果他是骗你的呢?你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吗?」

「可是,以前的事情我的确是不记得了呀!」黎离不明白纪安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奇怪,「我为什么要怀疑原尚?原尚他为什么要骗我?」

纪安拿掉她手里的杯子。

「黎离,我们需要谈一谈。」他十分严肃地看著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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