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仍是三年前舞台。她穿著舞衣,随著狂热的音乐舞动身躯,更加魅或人心。
而台下——
「她很棒,是不是?」
「嗯,真的!她是我所见过最具魅力的现代舞者!」宝儿赞叹著。「她才十八岁不是吗?」
「嗯,海儿在日本过得个几项很著名的舞蹈奖,不过她一直没确定下来自己是要往哪一方面发展,毕竟舞蹈的种类还是很多的。」莉薇亚望著台上的孩子。「我想或许你们会有兴趣认识一下。」
宝儿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转向她:「你呢?不再表演了吗?」
莉薇亚淡淡一笑:「年纪大了,而且也跳不好,现在是年轻人的世界,我何必再出自己一次丑?」
宝儿有些黯然地沉默。
莉曾是十分著名的舞者,却因为一次舞台上的失误弄伤了自己,从此便弃舞从商;可是她并未对舞台忘情,要不然不会开这样一家俱乐部。
莉介绍过许多十分优秀的舞者给她,但她自己从不参与其事。
宝儿觉得很遗憾,但她也知道强迫莉再上舞台是件多么残忍的事——她自己曾有过那种经验。
「莉姨!」
她们转过头来,海儿已经表演完下台,落落人地立在她们面前。她们正待开口,海儿已经先喊了起来!「‘舞神的精灵’!」她惊喜万分地看著宝儿。「你是‘舞神的精灵’戚宝儿!」
宝儿有些害羞地笑了笑。「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我只是一个表演指导而已?」
莉牵著海儿坐了下来。「海儿一直相认识你呢,现在正好顺了你们的心愿,你们慢慢聊吧!」
「那你呢?」’「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海儿的眼中光芒一闪。「是因为我小叔叔快来了吧?」
莉薇亚仍是淡淡一笑。「你们聊聊吧!我走了。」
宝儿不解地望著她有些匆促却依然优雅的身影。「怎么了?」
海儿轻笑,有些调皮地压低声音:「我小叔叔在追莉姨呢!」
宝儿的眉轻轻地蹙了起来。
莉和一个有妇之夫在一起很多年了,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海儿口中的小叔叔又是谁?怎么会——
「小叔叔!」
宝儿抬起头来,一个挺拔的男子正朝她们走来。她一愣。「应先生!」
「你们认识啊?」海儿意外地来回看著他们。
宝儿叹了口气,简直是无奈地:「当然,应先生和外子是生意上的——朋友」
朋友?宝儿又叹口气,或许说是敌人会好一些吧!忠孝东路上出现了一个奇特的年轻人。
他很高,很俊,卖的东西更是特别!他卖机械:各种精致的机械模型,几可乱真的汽车、飞机、坦克和机械人,全是遥控的,功能精密完备,比市面上的模型精致上数十倍!他熟练地操纵著每一架模型,引来路人的围观,其中以男孩子大多数,他们对每一架都爱不释手。
可是他和一般小贩不同;他卖的价钱很怪异,完全因人而异。见到可爱渴望的小男孩,他可能只卖三百,可是见到流气的少年可能会变成三千!小四注意了他很久;他就在他身边,好不容易等到人群稍减,他才开口:「喂!你是谁?你知不知道你占了别人的位置?」
他望了他一眼,笑了笑:「我是戚小海,第一次来这里,下过我不知道我占了谁的地盘。」
「我的!」小四面色不善地:「这是我花钱买来的位置!」
小海一愣,似乎非常惊讶。「摆地摊还要花钱买位置?太扯了吧?」
「当然!这可是黄金地段呢!」
「真的?那我要不要付你钱?」
小四一楞,他的表情那么天真,像在问一个最简单的问题的孩子,那眸子白痴似的纯洁。
他突然回答下出来了,像看到怪物一样看著眼前的年轻人。
「有什么不对吗?」小海奇怪地打量著他。
小四终于点点头肯定,这个戚小海若不是弱智,那一定是怪物!「小叔叔,你没见到莉薇亚,一定很失望吧?」海儿仔细观察他的神情。
应辰离失笑。「失望?为什么?」
「因为你喜欢她啊,见不到自己喜欢的人当然很失望喽!」
「有什么好失望的?总会有见到面的时候!」
「是吗?」海儿狐疑地打量著他,对他所说的一切抱持了怀疑的态度。「要是莉薇亚一直躲著你怎么办?」
他仍是淡淡一笑。「就这样啦!要不然还能怎么办?」
「小叔叔!人家是跟你说真的!」
「我也是跟你说真的啊!」他转向她,表情没什么变化,仍是一迳平淡的面容。「要不然你觉得应该怎么办呢?」
「应该……」海儿蹙著眉认真地思索:「应该……应该去找她啊!」问个明白她为什么不见你,为什么要躲著你!」她又想了—想:「应该要紧迫盯人!」
「喔?是吗?」应辰离有些好笑地逗她:「那她如果还是不喜欢我怎么办?」
「不喜欢你干嘛要躲著你?」海儿理所当然地分析:「她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才不能和你在一起啊!既然你喜欢她,当然要把理由找出来,彻底解决才对啊!」
「小傻瓜!」他笑著摇摇头:「事情哪像你想的这么简单?你是爱情小说看多了?以为男女主角相爱,然后排除万难,杀死恶龙之后,主子和公主就能从此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是不是?」
「理论上是这样。」
「你也知道那是理论?」他斜睨她一眼:「成人的世界不是么简单的!」
「成人的世界就是太复杂了!」海儿咕哝著:「那要不然怎么办呢?杀死一条恶龙不够,那杀二条、三条好了!」
他又笑了,如何回答这样单纯的问题呢?
诲儿的世界是率直的,她永远只要一种答案,其它的都可以不理会。
这样的海儿将来若不是极幸福便是极痛苦的。
现在的世界里,还有谁会给一个单纯的答案呢?
成人的世界与孩子的世界,所差别的并下止于单纯与复杂,还有其它太多大多变数,海儿还能维持多久她的纯真?
海儿望著车窗外,心里十分渴望得到真正的答案,可是她知道应辰离是不会给她的。
或许这是一种性格,也或许这是一种历练,总之她是不能理解的。她以为凡事不是这样便是那样,哪来那么多不确定呢?」
她对那些「不确定」可真是厌烦透了!突然路旁有两个人影使她一愣,焦急地喊了起来:「停车!停车!小叔叔!」
应辰离一愣,连忙将车驶向路旁:「怎么,海儿?」
海儿不等他车停好,已打开车门冲了出去。
「海儿!」应辰离吓了一跳,连忙将车停好。「你去哪里?」
海儿已钻入小巷子里不见人影,他停好车子之后立刻追了出去。
她追著那两条人影到小巷于里,一转眼他们已经不见了,她又惊又急地喊了起来:「戚小海!戚小海!」
「海儿!海儿!你做什么?」应辰离追了上拉住她:「你在叫谁?」
「戚小海!」她仍然焦急地喊著。
没有人回声,她失望地垂下眼,伤心地几乎要落下泪来。
「谁是戚小海?」他关心地望著她:「怎么啦?很重要的人吗?」
「他不见了。」海儿难受地往回走,强忍住泪水,声音却有些哽咽:「我刚刚有看见他的!」
「他到底是谁?」应辰离间著,有些忧心,他从来没看过海儿如此垂头丧气地。戚小海一定对她有很重要的意义。他到底是谁?
她只是摇摇头,走到车子还打开车门。「大概是我看错了……」
「喂!你怎么回家?」
小海扛著他的大背包,英名其妙地望著他。「当然是走到公车站牌,然后伸出手拦公车啊!」
小四登时掉了下巴,眼泪汪汪地。「难道你没有更帅气一点的退场方式吗?比如说骑上一辆是帅呆了的摩托车?」他哭丧著脸问道。
和小海相处了一个晚上,他们已变成了好朋友。小四发觉那有张帅得不像人的小海简直是怪物。
他无所下知,对任何事都能侃侃而谈,却又不是个书呆子;尤其他的机械电子方面的天才,根本已经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程度——
「可是我没有事啊!」小诲回答:「我的车在美国还投运过来,也许过二天会运到吧!不过我觉得搭公车不错!挺便的。」他还点点头肯定自己所说的话。
他真想去撞墙!于是他义愤填膺地:「这么晚了还会有公车吗?你以为台北市的公车处是SEVEN—ELEVEN?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吗?如果你没有更好的方法,至少你应该很快消失,神秘不知所踪!保持令人莫测高深的态度!」说到后来他简直是暴跳如雷了,满心不悦地指控:「你不该破坏了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小海眨砭眼,思考了三秒钟之后终于下了结论:「你很富有戏剧性。」然后很认真地补充:「摆路边摊实在太埋没你了。」
「谢谢。」小四没好气地回答,把自己的包包往背上一背,跨上自己的小摩托车:「我要走了!」
「顺风。」
「你去死!」
小海大笑,扛著自己的大包包,没人巷子无尽的黑暗中,吹著口哨愉快地消失在尽头。
是他吗?
小四望著那一片黑暗,小海的口哨声仍隐隐约约传来,那优美的曲调渐去渐远,终于听下到,而他仍在思索。
上头并没有告诉他,将派出来的人是多大年纪,什么模样,只知道是从美国回来,层次相当高的人。
而小海正是从美国回来的,以他超人的智识与不俗的谈吐,他绝不需要在东区摆地摊讨生活。但他在这里,正好在他的旁边,这一连串的巧合也许并下是巧合,而是刻意的安排。
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玩这种谍对谍的游戏,但若真是小海,那他会很高兴有样一个伙伴——那绝对比拥有这样一个敌人要好太多了!「海儿?你怎么了?没精打采的?」
正在盘点货物的海儿茫然地抬起头来。「是吗?」
店长侧著头打量她,拍拍她盘点单上的数字。「这里大概放不下一百二十瓶清洁剂吧?」
她一愣,看一眼自己在单子上所写的数字,有些无奈地扮个鬼脸:「对不起,我弄错了?」
「弄错了改过来就好了,这几天我看你一直心不在焉地,是不是太累了?还是有什么心事?」他关心地注视著她。
大男孩脸上的表情是真挚的关怀,她有些感动,但却也有些无奈。
他一直对她很好,好得足以使店里另外两个店员生气,他的心意她也很明白,正因为明白所以无奈。
处理这种事情她并非能手,她担心伤害到他的感情。可是她更知道由于这种同情,他将会受到更大的伤害!人活得越大,担心的事情便越多,而可以确定的是,那绝下会越快乐。
「我很好,只是担心考试而已。」她扯著谎,声音却显得微弱。
「考什么?要下要我帮你?」
「你会跳天鹅湖?」
男孩一愣,不好意思地模模头:「我只会跳土风舞。」
海儿笑了起来:「那怎么帮?显然是不可能的嘛!」
「我想也是。」男孩腼腆地笑了起来,想了一想,又试探地:「那你早点下班回去准备,晚上我去接你下课好吗?」
她瞥见一旁一直对他心仪的女孩子脸上有著哀怨的愁容,她眨眨乌黑的眸子,轻快地一笑:「我男朋友会去接我的!」
男孩的脸上迅速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大方地笑了笑:「那就好!」
「海儿,你有男朋友啊?怎么我们都不知道?」另一个店员笑著问:「怎么不带来让我们看看?」
海儿立刻垂下眼,苦笑两声。「他很忙的。」
「喔。」
她不想再说话,更不想面对他们执问的眼光。
是什么样的男朋友呢?天知道她从来没有过男朋友,当她捏造出那样一个人来时,心里想的是小海,可是他在哪里?
她的心里有些委屈,似乎遗忘似的。
那天见到的背影真的是他吗?
他知不知道,她几乎已快放弃希望了?
原本我想,冷海儿和小海,会是很适合的一对的。」宝儿几乎是泄气地:「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方群智好笑地看著他那仍不脱稚气的小妻子。」这倒是新鲜了,我从来没见过你看得上眼,认为配得过小海的女孩儿,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冷海儿,你那么喜欢她却又说不可能,能不能告诉我是为了什么?」
「你记不记得你有一次为了一笔生意气得差点昏倒?」
「我不会为了任何一笔生意气得晕倒。」
宝儿瞪著他:「我说,差点!」
他笑了。「那次数就多得让我记不清了,你说的到底是哪一次?」
「利用莉薇亚向我套消息的那一次!」
方群智楞了一下。「应辰离?」
宝儿无奈地点点头:「冷海儿正好是应辰离的佷女。」
「那冷海儿是应辰愚的女儿?」他讶异地嚷了起来:「应辰愚居然有个十八岁大的女儿?」
这又轮到宝儿意外了。「你认识他们吗?」
「谈不上认识,不过见过几次倒是真的。」群智蹙著眉思索著。
世间的事多奇妙,绕来绕去竟都是熟人,他倒是对冷海儿开始感兴趣了!「其实冷海儿是谁的佷女并不很重要吧?商场上兵不厌诈,虽然应辰离是条大白鲨,可是冷海儿不见得和他一样。」
「你不介意?」
「我为什么要介意?」他瞪著她,穿著围裙拿著锅铲的她活似家家酒的小人儿。「你当你老公那么小心眼吗?」
宝儿吐吐舌头,有些歉疚地低不头嗫嚅著:「我只是……只是不确定嘛!」,他笑著从她的后面环住她的腰,温柔地吻上她。「呆瓜!」
宝儿仰起脸来,却没有惯常甜蜜的笑容。
「怎么啦?」
「我担心莉薇亚!」
「为什么突然开始担心她?」
「大白鲨在追她。」宝儿忧心地咕哝:「我担心莉会尸骨无存。」
方群智轻轻笑了起来,啄啄她娇嫩的唇瓣。「事实上我比较担心大白鲨,他可能得去配一副钢牙了!据我所知莉可是金刚不坏之身!」
或许他是当真得去配一副大钢牙。
应辰离躺在自己的床上,为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地啜饮著。
许多的时候,当看到年轻人那种为爱而生,为爱而死的激烈情感,不知道是该为自己感到庆幸,或是悲哀?
他已脱离那种岁月十分遥远了。
他总是十分冷静、理智、喜怒不形于色。在商场上,这是必备的条件,但在生活上,那近乎超然的态度使他不轻易爱上别人,使他总是去伤害女人的感情。
这次他终于遇上对手!莉薇亚是个比他还冷静,还超然的女人。
很早就听说国老有个年轻的舞蹈家情妇,艳惊四座,使得向来不绯闻的商界大亨为她如痴如醉,他对这种事早巳司空见惯,但自从在怕卖会上见到莉薇亚,他便知道自己这是栽了!问题是要怎么栽?
和莉薇亚每次交手都是一场斗智,仿佛要比谁有耐性、谁冷静、和谁的本事高些。
他努力让自己不要落于不风,而对她的思念和渴望却越来越深!他自嘲地笑了笑,举杯敬自己的愚蠢!再怎么美丽的错误都是一场错误。
她再度出现在忠孝东路上,怀著忐忑不安的心在长长一排的地摊中搜索,希望可以见到他的身影。
今夜很冷,游街的人潮似乎稀落了些,连摆摊子的人都瑟缩在厚厚的衣服里,显得有些兴味索然。
海儿睁著大眼,目光在摆摊子的人身上流连。
她从来没仔细看过这些人。
听说在这一带摆地摊的人有一部份是很年轻的大学生、跑单帮的年轻人和水准不低、眼光独到的上班族。
他们手拿大哥大,不时与另外的人通话,街边停的车从喜美到BMW都有,有不少人所流连的场所都是相当高级的地点,这样的地摊文化大概只有台北看得到。
当然也有另一部份是常见的中年摊贩,他们喊价奇高,杀起价来便不像年轻人那样干净俐落,不过要享受杀价的乐趣也只有在他们身上才能得到。
「这里的摊贩衣著光鲜,谈吐都十分有趣;有时这样仔观察他们,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但今天的海儿却只有满心的失望她没有找到小海,甚至没有找到小四。
在那天遇见小四,和见到小海背影的地方走了好几趟,都没有见到他们的影子。
她十分落寞,走在人群中有种想哭的冲动!海儿垂头丧气的走著,不知不觉便走到那天走的小巷中,巷子里没什么行人,她落寞地往前走,等到意识到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时才抬起头来。
很陌生的巷道,很陌生的公寓,回头一看,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离热闹的忠孝东路已有一段距离。她四下张望,看到其中一栋没有大门的公寓楼梯口,有几个少年正围在一起,她急忙调转开视线。
她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这样的年轻人在东京时常可以看到——他们在吸毒……。
海儿咬咬唇,有些紧张地往回走,吸了毒的少年在神智不清的状况不什么都做得出来!可是其中有一个少年已经发现了她,摇摇摆摆地朝她走来,口齿不清地唤她:「小姐好漂——要去哪里!」
她不理他,继续往前走,心中默默祈祷有人走过来,或任何一辆车经过。
「小姐——。」少年握住她的手,失去焦距的眼楮茫然地望著她,呆滞地失笑,笑容中有一丝邪恶!「你——要不要看好东西——带你去——。」
「放开我!」海儿甩脱他的手,警告自己不要露出恐惧的模样。「走开!」
少年仍失笑,另外三名少年也走了过来,海儿盯著他们,一步一步往后退——在这里尖叫会不会有用?
他们邪邪地笑著,眼楮同样空洞,那年少的脸上有著吸了毒的惨黄!海儿立刻拔腿狂奔,想开口叫却发不出声音来,吓得脸都白了!三个少年很快追上她,半推半扯地将她往巷子里拖。
「救命啊!」她终于尖叫,那声音却十分微弱——
「不要闹了!」公寓里另一个人发出声音。
「她——她——。」少年口齿不清地将脸挨近她,显然心存邪恶,手已经开始不安份了!海儿拼命挣扎著——
「我说不要闹了!」那个人自公寓的楼梯口走了出来,比其它四个人似乎清醒很多。
海儿转向他,定在当场!「小杰?」
他一楞,望著她,人已经走到外面。「海儿?」
另外几名少年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仍然拉扯著她身上时衣服,海儿奋力挣扎著。
小杰走了过来推开他们:「不要动她!」
海儿立刻躲到他的身后,惊恐地握著自己的衣领。
「可是——我——我想要——。」少年不甘地说著,步伐虽然不稳,态度却十分坚决。
「你们不听我的话了?」小杰威严地大吼。
他们顿了一顿,似乎正在消化他所说的话;但兽性一旦爆发,又在毒品控制之下,他们面面相觑,脚步却依然往前走!海儿紧紧捉住小杰的衣服,双眼恐惧地望著四个完全失去理智的少年。
「小—小杰——。」
小杰低声地护著她往后退。「你快跑,不要再回来了!我替你挡住他们!」
她感激地望了他一眼。
小杰比三年前更加落拓狼狈,他显然过得很不好,从他惨黄的脸色上可以知道他吸毒已经很久了!三年前他逼绑架她,却也帮助她逃走,在她的证明之不判进了少年感化院一年半。而现在,他却比当年的他更加不如意!海儿只能点点头,根本没时间想得更多,转身往人群的方向狂奔。他和另外几名少年挣扎地打了起来,其中一名立追上她,笑嘻嘻地拉著她——
「小杰——放开我!」海儿这次尖声大叫,她看到小杰一个人对忖不了两个吸了毒的少年,而一把小刀不知何时已被抽了出来。「小杰!小心!」
突然一道人影闪了出来,空手一劈,那把小刀已经落地;那人制服了其中两名少年之后,立刻将海儿拉了过去。
小杰也制服了另外两个,坐在地上气喘嘘嘘地瞪著他们。
「你是他的女朋友?」
海儿摇摇头,手脚仍有些颤抖。救她的人很高大,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了。」
他的声音有些英语的腔调,海儿抬起头来,望进一双深蓝的眸子中,她微微一楞,连谢谢都说不出来了!「海儿!」又是一声大喊,远远小四奔了过来。
那人微微一笑:「下次不要一个人走到这种小巷子里了,很危险的!」
「你——。」.他拍拍她,转身又没入黑暗的巷子中……「海儿!你没事吧?」小四焦急地奔了过来。「我刚刚远远看到有人打架,本来不想管的,结果看到你,我还以为我看错了!」他紧张地上下打量著她。「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
「我没事。」她笑一笑,努力镇定自己,望向坐在地上的小杰。「小杰——。」
他不看她,眼神竟开始茫然。「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海儿有些心痛,她知道他也吸了毒,只不过发作得晚,吸了毒的人是很难预测的,他为什么要这样伤害自己呢?
「我们走吧!我一个人可对付下了五条毒虫的!」小四拉著她往另一个向走。
「小杰,谢谢你!」她感伤地说。
在她转过身去的那一刹那,他的眼中落下泪来……
他吸了毒——他可以放声大哭……
「你怎么一个人跑到那种小巷子里?很危险的你知不知道!」
小四带著她在一间小咖啡屋中坐下,替她叫了杯热茶安定她受惊的情绪。
海儿啜著热茶,已平静很多。「我只是不小心走错路了。那你怎么会在那里?」
「我今天来晚了,找不到地方停车才会去那里的。」小四关心地注视著她:「你好一点没有?」
「好很多了啦!」海儿轻嚷:「又没发生什么事!我有贵人相助呢!」她居然还调皮地眨眨眼楮。「看!有小杰,还有神秘的大帅哥!不错呢!说不定更精采的还在后头喔!」
「精采你个头!」小四骂著:「神经病!那是你运气好,那里不晓得有多少孤魂野鬼在游荡,你一个女孩子居然也敢到里去,你疯了你!」
「我都说了是不小心嘛广她咕哝地:「我怎么知道台湾的治安那么坏?吸了毒也敢满街跑!」
小四摇摇头。「那一带是这样的,不过吸了毒的人有攻击性的并不多,是你运气不好,正好遇上了而已!」
海儿沉默地喝著茶,心思仍停留在小杰那张悲惨的脸上「救你那个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
小四蹙著眉:「我在这里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也设听过有那一号人物——」
「是个混血儿。」
他一楞。「混血儿‧」
「嗯!」海儿点点头。「说话很像老外,长得也像,不过是个混血儿没错,帅呆了的混血儿!」
「你该不是芳心动摇了吧?」
海儿故作惊讶地:「你怎么知道?真了解我!」
小四瞪她:「见色忘友的女人!」
「谁?」她四下张望:「我忘了谁来著?」
「冷海儿,我真后悔认识你。」
她轻笑,心情已全然平静。「我今天本来是来找你的呢!」
「找我?」小四看起来可受宠若惊了!「找我做什么?你该不会是想念我吧?」
「是!」海儿笑著:「可想念你的呢!」
「真的?」
「当然是假的。」
小四横她一眼:「我就知道!」
海儿无心机地笑了起来:「我要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
「戚小海。」
「哇!摆地摊之好赚的!」小海将一堆钞票推到戚大山及母亲的面前喜孜孜地数著:「你们看喔!我摆了三天,成本是九千三百块钱,卖了二万伍仟八百块,也就是净赚……」他加加减减一番之后:「一万陆仟伍百块钱!」
「格老子地,你白痴啊!」戚大山瞪著自己的儿子:「你做那些鬼东西的时间不要钱的?摆的时间不要钱?现在工资在台湾少说一天八佰块钱,你告诉老子,你拚那些鬼玩意儿要花多少时间?」
「一辆坦克两个钟头,一架飞机一个钟头,一辆跑车大概是一个半钟头。」他想了想又补充:「如果我不玩的话。」
「那你卖了多少?」
「三辆坦克,七辆跑车,四架飞机。」
戚大山算了算,咆哮起来:「格老子地!你小免嵬子坑人哪!那么贵!随随便便一辆破铜铁要卖几千块!」
小海手支著下巴,笑吟吟地按著计算机:「所以我说好赚嘛!」
「是贵了点。」戚母望了丈夫一眼:「不过有人买嘛!做生意本来就要赚钱的,我们开馆子还不是一样?」
「俺才不赚那种黑心钱!」
「爸!」小海不服地嚷了起来:「我卖的东西可是独一无二的!更何况还要付地盘费,一天要一千块!」
「地盘?」戚大山蹙了蹙两道大浓眉:「什么地盘?保护费?」
「当然不是,你租店面要钱,我摆地摊当然也要钱,要不然人家店门口平白无故让我做生意?」
「什么?」戚大山又怪叫:「摆地摊还要钱?」
「当然!地段好的还更贵呢!」小海数了数那些钞票,将它分成两份,一份推到母亲面前:「这些给妈妈买衣服。」
「小海……」
「我为什么没有?」
小海翻著白眼瞪他:「你的衣服还不是妈妈买的?」
「我是一家之主!」
他伸出手来。「所以你要给我零用钱。」
「什么儿子才会这样对自己的老子!」戚大山不满地抱怨。
「你我这样的就会!」
戚大山的双跟瞪得像牛铃一样大。
「小心你的高血压。」
「没有我,你可能会沉闷至死,二害相权取其轻。」小海仍是笑吟吟地:「我要去救我的车子回来了!」
戚大山申吟:「俺真恨那辆怪物!」他只让小海载过他一次,险些口吐白沫,心脏病发而亡!自那次以后,他便极度憎恨小海辆摩托车——因为小海只要想起便大肆嘲笑他一番。这将是他终生的耻辱!小海乐得眉开眼笑地,光是看他的表情便足以让他乐上半天!所以他决定放他一马。「我走啦!」
「路上小心点,这可不是美国!」
「知道了。」
戚大山夫妇目送他们的宝贝儿子,不由得相视而笑,彷佛回到当年躲在阳台后见他偷偷模模出门的情景一样。
「小海长大了。」戚母有些感慨地:「都快比你高了。」
「他现在已经比俺还高了!」
她笑了起来:「可是在他的面前你可是死也不肯承认。」
「承认啥?」戚大山咕咕哝:「他都已经够不把俺放在眼里了,还承认个屁!那个臭小子!」
「那个臭小于是你儿子。」
「我又没说不是。」
戚母微微一笑;儿子的性格可不是遗传自他吗?年纪都这么大了,仍有著孩子般的性格。
「你看咱们儿子最近是不是怪怪的?」他突然问。
「怪?」
戚大山点点头。「以前他搞什么飞党也让咱们知道,可是现在什么都不说,好几次俺叫他,他也不理我,楞头愣脑地,一个人不知道想些啥,俺在想,他一定有啥事瞒著咱们。」
戚母这才蹙起眉:「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俺有点不放心。」第一次,戚大山露出愁容。「小海太聪明,比咱们都要聪明,他要玩啥花样,咱们也拿他没法子;那孩子死心眼,要有事儿放在心里,打死他他都不会说的!」
「小海不会做坏事的!」
「谁说他做坏事来著?」戚大山翻翻白跟:「俺是怕他做了太多的事儿!」
当他重新跨上那辆陪了他许多年的摩托车时,心里想的既不是好车也不是坏事,而是多年前相遇的冷海儿。
当年他回国参加宝儿的婚礼,婚礼过后独自一人到山上露营所遇见山中精灵。
那时二人的中文都不十分灵光,他们相约了三年后再见面,如今三年已经到了,他也回来了。
海儿还记不记得他?他想应该是记得的;海儿是到目前为止,唯一让他心动挂念的女孩,该去找她了,可是他又不免心生犹豫。
三年前他认为,只要有缘一定能再相遇;现在他觉得三年前的自己很蠢,缘份并不是只有一种解释?
他全副武装地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台北的交通已经乱到令人叹为观止的程度,有时想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来?
这里的人和他说同样的语言,有著同样的皮肤和发色,却没有相同的文化与思想,许多到了国外的人不会再想回到这里,而他们却移民回来。
那么拥挤的人潮,那么污浊的空气,使他有种呼吸困难的感觉!他开始想念海洋以及旷野了;于是他调转车头,往有海的地方直奔而去!淡海大概是离台北区最近的海洋了。
他将车子停在离海最近的岩石上,跳下车,深呼吸一口海水的味道。
天气很冷,压迫的云层和呼啸的海洋在冷空气之中尤其显得磅礡!小海坐在岩石上,将皮衣的衣领竖高,静静地看著海水。
曾经有个热爱潜水的朋友告诉他,在海底深处有个和平友善的世界。说得那么神奇,使他也成为海洋的一份子,而今他的心,却无法自海得到平静——
他想起海儿。
记得她有双乌亮的星眸,在黑夜中会绽出银色的光芒;她那么天真的问他:你会不会救我?你是谁?
她甚至还与他孩子气地勾勾手指头,约定他们将来的相见。
孩子们的三年似乎很短暂;这三年中,他完成了他的课盘,从少年步入青年。国外的孩子总是比较早熟。他的未来,已经在眼前了。
饼去总有许多理想,而每过一年,理想和梦想,都会减少一些,因为看到更多的现实——
他淡淡地微笑。对许多人而言,现实代表不快乐,代表残忍与痛苦;但在他看来,现实只是缩减了些虚幻不实际的空间,减少了些不会有结果的死路,他喜欢现实对他的帮助。
他长大了吗?或许,每个人的成长都要付出代价,不论是否是个天才,他自然也不例外,但——
他的眼,并没有因此变得混浊。
他依然保持了原有的清澈和快乐。
他知道他是个幸运的人,而海儿必然也是。
海儿。
「你不跟我一起上去吗?宝儿说莉姨也来了。」
应辰离微笑著摇摇头:「你自己上去,小叔叔祝你幸运!」
「我一向是幸运的!」海儿老气横秋地:「不过你可就不怎么幸运了!为什么不上去呢?这是很难得的机会,而且有很正当的理由,你是陪我来考试的啊!」
「小笨蛋,追女人不需要正当理由,也不需要机会。」他笑著揉揉她的发:「所以你放心,如果我和莉薇亚若要有任何结果,那绝不会靠机会和理由的!」海儿恍然大地:「哦!是靠‘爱情’!」
应辰离无可奈何地:「你真是不可救药的浪漫!」.「不浪漫怎么当舞者?」海儿笑著打开车门,正好看到莉薇亚自大厅中走了出来。她转过头神秘兮兮地:「哈!小叔叔,你的,爱情’来了!可要好好把握哦!」,应辰离透过车窗见到她:依然雍容华贵!即使穿著大毛衣和牛仔裤,她仍与众不同地清丽冷艳!他不由得心动——
「莉姨!」海儿叫著她,奔到她的面前。
他深吸一口气,忍住打开车门的冲动。
他必须放弃她!所有客观与主观的条件都这样告诉他。他必须放弃她!他不能冲动,不能克制不了自己——
海儿同她挥手,回头朝他眨眨眼,然后快快乐乐走进战场,而他和她的视线交缠在一起三秒钟。
什么时候才能自对方的眼中赞到对的心呢?
她有没有想念过他?
她是不是和他一样,正为了这段还没开始的恋情感到痛苦难当?
他不知道,因为自她的眼中,他什么也看不出来;而他对她的苦苦思念,却明白地摆在自己的眼里——他落于下风她微一点头,算是招呼过他,然后朝反方向走开。
他难道要坐在这里等她走开?难道要坐视她一次一次自他的生命中走开?或者——永远走开?
恍惚的二百五十元我住在西门町已经很久了,认其算算大概有四年,将近五年的时间。西门町向来是个娱乐休闲的地方;但换成另一种角度,它也是个龙蛇杂处的社会缩影。
第一次看到吸毒的孩子,我仍是个学生。坐在公车上,见到一个女孩子,在大街上尖叫狂奔,完全无视于马路上的车水马龙,歪歪斜斜地奔向路中央的安全岛,而她的身后有几个警察正在追赶。
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到那女孩拼命挣扎,口中尖叫啸著撕扯自己的头发与衣服,露出她雪白的肌肤;而警员努力要制止她,我看到其中一名警员脱下自己的衣服试图盖在她的身上。
鲍车上的人和路人好奇地观看这一幕,我听到司机摇头叹息说,女孩子家,这么不知羞耻,吸了毒就当街表演脱衣舞,这种人死了算了,活著「现世」!有许多年音附和著他的说法。我望著那女孩口吐白沫尖锐地笑著,年纪很轻很轻,有张原本应该清秀而如今却完全扭曲的面孔!我紧紧握著双拳,公车驶动了,而我的目光仍追随著那惨痛的一摹。
很想哭,那时仍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强忍著泪,拼命眨眼楮,好让泪水不要掉下来。
第二次见到吸毒的孩子,仍在西门町。夜里和宿舍里几个大哥哥和室友在深夜里出去吃宵夜,回来时见到两个大约十来岁的女孩予倒在巷口。
居然没有人理会她们!你知道那种心情吗?
见到两个神智不清的孩子侧在路口,四周都是店家、都有行人,却没有人理会她们!只因为她们吸了毒!我们几个大孩子立刻上前,那些店家好心地告诉我们,不要管这种闲事,可是我们仍然上前。那么冷的天里,她们单薄的衣服凌乱不堪,连话都说不清楚。
其中一个大哥哥提议用计程车速她们回家,可是没有人知道她们的家在哪里,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说不出来!我扶著其中一个女孩子,拼命问她她的家在哪里,她傻傻地对著我笑,一会儿又哭了起来——
我们报了警,而身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听到一个太太小声而好心的告诉我:不要理她们,她们是被人下了药,从小宾馆里丢出来的——
宾馆就在我们的身后,天哪!那些大人!‘他们什么都知道,可是什么都不做!两个十几岁的孩子啊!警察来了,可是他们袖手旁观。我的大哥哥们义愤填膺地告诉他宾馆的事,警察毫不在乎地说那不是他们的管区,他们管不了那么多,必须等另一个管区的警察来才行。而宾馆的老板娘就躲在巷子的暗处!这种世界!我们所处的就是这种世界!我扶著的女孩子又哭又笑地,手中握著皱巴巴的钞票,她交给我,那是两佰五十块钱。旁边的太太说那是宾馆的人给的夜渡费,她都看到了,可是她不会对警察说。
两佰五十块买了一个十几岁孩子的身体。
我握著那些钱真想痛哭一场。将那钱交给警察,他居然还盘问我,那钱是哪来的!是不是我从她身上私自拿的?当时我真想痛揍他一顿,从来没那般痛恨过警察!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这个世界!他们口中另一个管区的警员迟迟没有出现。天气仍然好冷,我们提议要扶她们到我们宿舍休息,警员说不行,他的眼里没有半丝同情与不忍。
我们让步到只扶她们到我们宿舍的门口,那至少有铁门可以挡风,得到的答案仍是不行;警员要保持现场的完整,我那几个大哥哥险些和他吵起来,气得暴跳;可是他是警察,代表公权力。
那是我所见过最卑下的混蛋!大混蛋!我们脱下外套给那两个女孩盖,那个混蛋瞥员不停地想赶我们走,可是不管他是基于任何可以下地狱去的理由,我们都坚持要陪她们到事情告一段落为止。
警车好不容易来了;那警员将衣服丢还给我们,把那两个孩子塞进车里,什么也不说地扬长而去。
那家宾馆到目前为止仍安然无恙地开著。
你能告诉我那是谁的错吗?
那两个女孩如今也该长大成人了,可是她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每—个孩子都是干干净净纯洁地出世,是谁让他们变成吸毒的孩子?
是谁的错?
请不要再闭著你们的眼楮,捣著你们的耳朵,锁著你们的嘴唇!请多给一点点爱和关怀好吗?
我再也不要每次遇到这种事情时只能无助地哭泣了!我再也不要流著泪写下这些事情让你们与我同声一哭却无能为力了!每一个孩子都会长大成人,你我都一样!在这同时,请千万不要忘记,你我都曾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