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这十八年来,从来没这么生气过。
那个家伙反复无常,时而冷漠,时而霸道,时而任性,虽然也有温柔的时候,但那种情况根本就是凤毛麟角,数都数得出来。
我到底哪里招惹他了,他平常阴损我就算了,心里头竟还把我贬低成那种女人?
「啊——」我气极地大吼,终于发泄出了一口怨气。
打开了胸前所挂的吊坠,我静静听著那首《Departure》,心情也渐渐平静了下来。此时我又觉得有些好笑。被一个比我小两岁的少年气成这样,我也真是白活了这十八年了。
早知道他就是那个个性啊,自己还生什么气?
但只要一想到他那样看我,就觉得心里头堵得慌,那是一种说不出口的难受与窒息。
什么时候,我的情绪竟也被那家伙渐渐牵引了?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合上了吊坠的盖子,轻闭上眼。
门外忽地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潇潇——潇潇——快开门——」
是李伯的声音。
我急忙起身,打开了门,「怎么了李伯?」
「潇潇,帮我一起去劝劝少爷吧。他在屋里头发脾气,又不肯喝药,我在外头听他咳得极厉害,怕是病又发作了。」
李伯满脸的担忧,让我心为之一沉,也顾不得自己正在生气,连忙跟著他一路飞奔到李玄霸屋外。
还没走近他的屋子,就已听见了里头「 啷」声一片,显然这家伙正发脾气,在摔东西。
我来这里这么多天,倒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火。
「李伯,他以前也经常这样吗?」
我不禁心生怯意,要是现在进去,准会成为炮灰。
李伯沉重地叹了口气,「少爷很少会这样的。除非他痛得受不了了。老夫人去世那年,少爷也曾这样摔过东西,但摔过东西后,他整整昏迷了七天七夜,差一点就救不回来了。」
「啊?」我心一跳,忽然想起那段一直让自己耿耿于怀的历史。
「李玄霸,开门——开门——」我冲过去,死命地敲他的门,「又不是小孩子了,如果生气伤心就直说,如果是心口痛疼,我们现在就给你找大夫——」
「滚。」里头传来一道极其冷森的怒喝,紧接著,却响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那咳嗽声凄厉得几乎能揪痛人的心。
「李玄霸。」我再也顾不得其他,急急对李伯道:「李伯,帮忙把门撞开。」
「 」的一声,我和李伯一起用尽了力气,终于把门撞了开来。
房间里,如所预料般的一片狼藉。
他几乎把能摔的东西都摔了,脸色惨白如鬼,就连唇色都是淡青的,一身白袍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衣发散乱。
「谁准许你们进来的?」
李玄霸一手紧揪著胸口,一手撑扶著桌沿,分明都已经站不稳了,却还是一脸阴郁冰冷地盯著我们。
除了这一句他就不会说些别的吗?
「你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我看著他那样子,又心疼,又生气,走过去就要扶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不用你管。」
他可能被疼痛折磨得没什么力气了,这一把竟没能推开我。
我趁机一把紧紧扶著他,不让他挣脱。
「李伯,帮个忙。」
李伯连忙跑过来,一起搀扶著李玄霸躺到床上。
「李伯,麻烦你去叫个大夫,不管有没有用了,先止住疼再说。」我一边帮李玄霸解开汗湿的衣服,一边让李伯去叫大夫。
李伯急忙离去。
李玄霸的神志似乎已是半昏迷状况,也没反抗,只是微微合著眼,双眉紧蹙。
终于帮他换好了一身干净的衣物,却发现他一头黑发几乎都被汗水浸透了。我拿了条毛巾,帮他擦拭著冷汗。
「要是痛就喊出来吧!」
我知道他并没有完全昏过去,他听得见。
丙然,他听见了,却只是闭著眼微微别过了脸,还是一声不吭。
他是在生我的气吗?
真是很郁闷,我也是很生气啊!他下午时那样说我!
看在病人的分上,让他一点好了。
我又忍不住心软起来,「别生气了,你这个小气鬼。我跟颜清可没什么,那家伙就爱乱说话,你应该比我了解他吧?怎么会给他骗了呢?」
李玄霸听了我的话,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眸,但依旧没说话。
「喂,我可是跟你说清楚了。一件事归一件事,你下午那样说我,也是要道歉啊!你那是对我人格上的侮辱。」
李玄霸忽然轻轻地说了一句:「抱歉。」
「啊?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傲慢的家伙竟真的给我道歉了啊?
可惜,李玄霸这一次没再出声,而是重新闭上了双眼。
真是吝啬的家伙,多说一句「抱歉」会少块肉啊?
我耸耸肩,决定这件事就这样算了。毕竟啊,让他这样高傲的人说出一句「抱歉」是很不容易的。他说过的话,绝对不会再说第二次。
我又听到他轻轻咳嗽了一声,似乎压抑得很辛苦。
「你再忍忍啊,要是痛,就抓我的手好了。」
我伸出手,紧紧握住了他冰如寒雪的手。他果然是痛得厉害,我一抓住他的手,他立刻就反手紧紧握住,力道之大,几乎要把我的整个手掌给捏碎了。
我忍著痛,也不敢出声。
看著他那苍白如雪的脸色,我不由轻叹。
他究竟是什么病呢?为什么会痛成这样?为什么连大夫都看不出来?
大夫?
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颜清不是自称江湖第一神医吗?他也许可以诊断出李玄霸的病因吧?
正思索著,门外已传来李伯的声音。
「大夫,快,快,这边请。」
大夫终于请来了,我们一伙人直忙到天边露白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李玄霸吃了药已经沉沉睡去了。
李伯早已累瘫了,我连忙哄他去睡觉,自己便留下来,守在李玄霸的床边,就怕他醒来要喝什么或吃什么,又没人知道。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个保姆了,简直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我拿了条毛巾擦拭著他汗湿的黑发,忽然觉得他最近好像又削瘦了许多,心中不由得又是一窒。「其实我真希望你可以好起来啊,不用再受这些苦。」
我低低叹息著,那语气是连我自己听得都溺死人的温柔。
终于,我没能熬多久,半靠著床沿疲累地合上了双目,昏昏沉沉中,我忽然想到,刚才我和李玄霸的那场对话,好像很暧昧。
我跟颜清有什么关系关他什么事啊?
天,我胡乱解释什么?他又不是我男朋友?
乱了,一切真的有点乱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玄霸终于睁开了眼晴,他看了眼沉浸在睡乡中的我,目光落到了我红肿的右手上。
「潇——」他轻轻低叹了一声,吃力地伸出一只手,轻轻覆在了我受伤的手背上,那目光温柔而又怜惜……
李玄霸在床上养病期间,颜清与颜静也成了别院的常客。
颜静经常带著特别好吃的小东西给李玄霸吃,霸在李玄霸的床头,而颜清则专门缠著我。
我发现,李玄霸和颜清几乎都没讲过什么话,有时候李玄霸看颜清的神色甚至带著些冷意。颜清则是个大而化之的人,即使面对李玄霸沉冷的神色,他依旧笑得满面春风,还经常捉弄我。
但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让李玄霸的脸色更为铁青。
颜静是个掩不住情绪的小女孩,虽然个性爽朗,但每次拿给李玄霸吃的东西,李玄霸都是动也未动分毫地退回给她,让她气馁不已。
「潇潇,玄霸哥哥究竟想吃什么啊?」
颜静沮丧不已地坐在台阶上,托著腮帮子看我忙来忙去,她的身边放著一篮子可口的点心,原本是特地做给李玄霸吃的,可惜,某人一点心意都不领。
我将衣物晾上衣架,回头看了眼苦恼不已的颜静,不禁摇了摇头,「笨丫头,那家伙就是喜欢糟蹋别人的好意,我看你啊,最好做一篮空气给他吃。」
颜静听了却还在为李玄霸辩解:「潇潇,你也别这样说玄霸哥哥呀,他只是病得太久,脾气不太好。」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这坏脾气就是被你们这些人给惯出来的。」
「可是——」颜静还想说什么却被我拿了块小点心堵上嘴。
「小静,就算你喜欢李玄霸,也不该这样忍气吞声,让他欺负啊!」我放下手中的活,在颜静身边坐了下来,想为她出谋划策。
颜静脸上一红,「玄霸哥哥哪里有欺负我?」
「你看看——你这样子,不就被他吃定了?」虽然我也没谈过恋爱,但我却听过一个道理,据说男人总是不会珍惜轻易到手的女人。
「你应该让他跟你产生一种距离美!」
「距离美?」颜静皱起了清秀的柳眉,「什么叫距离美?」
「啊,距离美——」我冥思苦想了半天,「距离美就是你不要太接近他,让他觉得你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
颜静一双秀眉皱得更深,「潇潇,你讲得好深奥,我听不懂。」
「呃——听不懂就算了。」我干笑了两声,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反正你这样一直倒贴进去,他不会把你当回事的。」
「那我该怎么办?」颜静耷拉下了脑袋,一脸沮丧。
我看了她一眼,「那你知不知道他喜欢不喜欢你啊?」
颜静抬起头,皱眉想了好一会儿,最后老实地回答我:「不知道。」
「啊——」我也没辙了,其实我自己连一次恋爱都没谈过,还怎么当别人的爱情顾问啊?「不如,你先去问问他喜不喜欢你好了?」我又想了一个馊主意。
颜静的脸马上涨红了几分,「潇潇,这怎么问得出口?」
我嘿嘿笑了两声,豪爽地拍了拍颜静的肩膀,「你问不出我,我帮你问嘛,笨!」
「真的?」颜静双眼都亮了起来,开心地伸出双臂抱住我,「潇潇,你最好了,以后我要是和玄霸哥哥成了亲,一定送你一个大红包。」
「那是当然啦!」我随口应著,心里却突然有点不舒服,一想到李玄霸可能跟颜静成亲,我就有那么一点酸酸涩涩的感觉。
不管了,好人总要做到底,送佛也要送上西。我都答应颜静了,当然要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在李玄霸门口徘徊了好久,想了好几个方案又被我全数推翻,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有点不太想问了?
「谁在外面?」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里面响起了李玄霸的声音。
「是我。」我连忙应了声,然后推门进去。
李玄霸正半靠在床头,手里拿著一本书,显然又在研读兵书了。
「我说三少爷,你生病了还这么费神干什么?」我毫不客气地走过去,抢过了他手中的兵书。
很奇怪的,这一次他竟没有骂我,也没有损我,只是微掀了掀唇,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我放下兵书,然后将一直端在手上的参汤递到他面前,「快趁热喝了吧!」
李玄霸看了我一眼,竟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是病人。」
他言下之意,就是要我喂他吗?
我正想发作,忽然又想到今天自己还有事要问他,只好在床头坐了下来,一匙一匙地喂给他喝。
李玄霸喝了几口,黑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你今天怎么这么听话?」
「你是主子,我是丫环嘛,这不是应该的嘛。」我干笑了两声。
李玄霸轻哼:「原来你也这么有自知之明。」
「你——」我几乎把整碗参汤泼到他脸上去,但还是强忍住了。
李玄霸一双眸子紧紧盯著我,「有话就直说,我不喜欢别人吞吞吐吐。」
这家伙还真是有一双利眼。
我暗暗吐舌,放下了手中参汤,与他对视著,「其实,其实也没什么啦。」我顿了顿,见他今天精神不错,心情应该也不赖,便想趁热打铁,「我想问你一下,你怎么看小静的?」
「小静?」李玄霸眼中不知闪过了什么神色,随即归为了淡淡的冷漠:「你是指颜静?」
「是啊,不然还有哪个小静。」
「你问这些干什么?」
「这个你别管,你只要回答我,你对她是怎么看的?」
李玄霸目光渐渐冷沉了下来,带著一抹阴郁,「看来你忽然来了兴致当红娘。」
我尴尬地嘿笑了两声,「我也是帮朋友的忙嘛。」
李玄霸冷哼了一声,「她是你朋友,但我却是你主子。」他说完,忽然掩唇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抹凄艳的晕红。
「别激动,别激动啊!」我慌忙轻拍著他的背,为他顺气,「如果你不想回答,你就别回答了,还是身子要紧。」真不知道我戳到了他哪里的痛处,我暗暗叹了口气。
半晌,李玄霸终于止住了咳嗽,低低说了一句:「你就这么想把我推出去吗?」
「啊?」我没听清,「什么推出去?」
李玄霸别过了脸,语气冷漠,「你跟颜静说一声,以后他们兄妹别再踏进别院一步。」
「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没料到他会突然翻脸不认人,不禁怒火中烧,「先不说他们是我的朋友,他们也是你从小就认识的朋友,你怎么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