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欲收起吊坠回房,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熟悉而冷漠的声音:「半夜三更你一个人在这里傻笑什么?」
没回头,我也知道是谁了。
我转过身,朝身后的人翻了翻白眼,「你不知道我会梦游吗?」
「梦游?」李玄霸蹙眉看了我一眼,「你是说夜游症?」
我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很认真地说:「是啊,严重起来,我会拿著菜刀把人头当西瓜砍。你怕不怕?」
我见李玄霸原本微蹙的眉头又深了一分,再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我骗你的,笨蛋。」
这家伙脸色又是一变,很显然,他对我叫他「笨蛋」非常不满。
「潇潇,你只是个丫环。」他沉著一张脸望向我,那双琉璃一般的眼眸在月光下闪烁著迷离而又深邃的光芒。
那一刹那,我有些失神。
他的眼楮在月光下最好看,也最迷人,也最容易勾魂。
「我可从来没说过要当你的丫环。」我收回了神,耸耸肩,故意与他作对。
其实,跟他斗气的感觉真的很不赖。
「总有一天,我是要回家的。」我看眼天上的明月,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落寞。
「回家?」李玄霸冷哼了一声,「我有说过要放你走吗?」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回家」那两个字,他的心底竟隐隐一痛。
我当然不知道他此刻心底的想法,只是回头瞪了他一眼,「怎么,你还想剥夺我的人生自由不成?你以为我高兴留在这里啊,我留下来只是为了洗刷自己的冤屈啊!」
李玄霸看了我一眼,忽然沉默了。
半天,他才冷冷淡淡地吐出一句:「你走不了。」
我无奈地翻了翻白眼,「都说啦,我真是冤枉的,你那幅《游春图》不是我偷的。」
李玄霸忽然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我知道。」
「你知道就行了啊——」我随口敷衍著,话一出口,便惊觉到不对。紧盯住那双黑沉沉的眸子,我瞪大了眼,「你知道?这话什么意思?」
「《游春图》三天前大哥已经找到了。」李玄霸说得脸不红气不喘,语气甚至很平静,「那个小偷也招认了一切。那天他在宅院外潜伏很久,就趁我注意力放在你身上的时候,偷偷潜入了我的房间偷走了那幅画。」
我耐著性子等他一字字说完,语气可不像他那么平静,「原来已经找到了?那你明知我是冤枉的,还用这个理由扣著我干什么?」
李玄霸冷冷地接过我的话:「刚好我缺一个丫环。」
「你——」我顿时气上心头,他那傲慢冷漠的德性,真的让人很想扑过去咬他一口。但看到他月色下那苍白的脸,我不禁又心软了下去。
算了,就让著他点好了。反正他不要再冤枉我就行了,而且我除了这里也确实没地方可去啊。
八月桂花香,这个时节桂花开得正旺,空气里也满满都是那香甜的气息。
我深吸了口气,闻著那淡淡的清香,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走到桂花树下坐了下来,我眯眼看著天际那弯冷月。
清冷的月辉,隐隐照出了夜色的寂寞。
我突然之间,又想起了老妈,还有老妈温暖的笑脸。
「你整天就和李伯两个人住在这里,不觉得太冷清了吗?回你们李家大宅院里去,和你爹、你大哥、二哥他们住一起不是很好吗?」
这个家伙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有那么多家人和自己在一起,竟宁愿自己一个人住在僻静的别院里。
「我喜欢一个人住。」李玄霸不知何时竟也坐在了我的身旁,「人多,太吵。」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眼尖地捕捉到他眼楮里闪过的异色。
显然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我暗暗朝他做了个鬼脸,「既然嫌人多,你又扣我做你丫环,自相矛盾!」
他竟淡淡看了我一眼,这一回眼中的神色是让人难以捉模的,「我说过,反正我无聊,刚好拿一件事消遣一下打发时间。」
我暗暗握拳,这个家伙说出的话总会让人忍不住想扁他。
「你把我当成是玩具啊?哈——」我冷笑,在他面前扬了扬拳,显示我的不服输,「小心你玩火自焚了。」
可能动作幅度太大了,原本藏在胸口衣襟里的吊坠掉了出来,并轻打了开来,发出一阵熟悉而柔美空灵的音乐。
李玄霸看著我胸前那奇怪的吊坠,「这是什么东西?」
我得意地将吊坠从胸前取了下来,在古人面前现宝,「嘿嘿,这件东西就算你想破脑袋,也想不通是什么的!」
李玄霸忽然一把抢过了吊坠。
「喂——还给我——」我没想到这家伙竟这么没礼貌,说也不说一声就抢了我的东西啊,我伸出手想夺回,却被他轻易地躲过了。
「这乐曲是什么乐器演奏出来的?」李玄霸拿著那吊坠,研究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这是用吉他和钢琴合奏的啦!」
「你说用什么?」李玄霸不由蹙眉。
「我说啊——」我狡诈一笑,趁他不注意,又将吊坠夺了回来,「说了你也不会懂啊,反正——反正就是你们这里没有的东西演奏的。」
李玄霸深深凝视著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知道他早就对我的身份产生了质疑,但我已经告诉他我是来自未来的人,只是他自己不相信而已。
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啊——」我眼眸一转,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了天际那弯冷月,「我是从月亮上来的。」
李玄霸竟很不给面子地冷嗤了一声:「你怎么看也不像嫦娥。」
这个家伙真是……真是太太太可恶了。
「喂,我有说自己是嫦娥吗?」真是的,我只是想给自己的身世加上一点点玄幻的色彩,可是才刚刚开场,就被人给一脚踩在了脚底下。
虽说我没传说中的嫦娥美貌,但至少也是五官端正清秀,小家碧玉一个,也不用这么抵毁我吧?想当年在学校的时候也是蛮多男生追的呀!
「说不说随便你。」李玄霸突然又很冷漠地说了一句,「我也没兴趣知道。」
我顿时松了口气,还好这家伙傲得很,倒不会强迫人说不愿意说的事。
「反正我不会害你啦,你放心。」我漫不经心地用手缠著银链,轻轻摇晃著,看著吊坠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道漂亮的银弧。
「这叫音乐吊坠。是我老妈在我生日那天送我的。」
《Departure》在寂静的夜色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播放著,我忽然觉得眼前渐渐模糊起来,「这首乐曲叫《Departure》。」突然想起,李玄霸肯定听不懂,便换了个说法,「或者也可以说,叫《分离》。」
「分离?」李玄霸微蹙了蹙眉尖,这两个字让他感到不舒服。
「是啊,分离。」我苦笑,「这也是我老妈送我的最后一个礼物。然后,她就去世了。」
李玄霸忽然沉默了。
我半天不见他回应,不禁转过了头,就看见他正微垂著眼帘,看著那满地的桂花残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想,他应该是想起了窦氏吧?
我看不惯这样沉默寂寥的他,不禁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不想听故事?这些故事,你肯定没听说过。」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没接受,但也没反对。
我管他了,就当他接受了。因为我实在不想刚才那样的气氛继续下去。
天上月辉浅照,幽柔的乐曲回荡著。
我不知不觉竟跟李玄霸说了很多我在自己那个世界的故事,说了很多关于老狐狸,关于老妈,还有我的故事……
我也不知道李玄霸有没有听懂,但他似乎听到了我心底深处的寂寞,竟出奇地安静,也没问我任何一个问题。
认识他这么久以来,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任性霸道、甚至不讲理的家伙,但在这一刻,我却发现眼前的少年竟也有著细心体贴的一面。
月光下静静听故事的他,真的很温柔……很温柔……
一转眼,八月竟就这样过去了。九月的朔风越发寒冷了起来,我看著满世界的枯黄,感觉真的很无聊。
在这个没电脑、没电视、没网络的时代,真是不知道每天该干什么?
自从上次彻夜谈心,李玄霸竟也没怎么为难我了,顶多就是发脾气的时候指使我多做些事,但一般的时候也无事可做。
也难怪啊,这座空荡荡的别院就三个人住,而李伯对这些家事早就是一把手,三两下就搞定一切了,也没有我插脚的余地。
难道还真像电视剧里的那些古代小姐们一样,拿著个破网去扑蝶?真是打死我也干不出来。而那些所谓的女红刺绣就更不用提了,那简直是自找罪受。
闷了几天,我忽又突发其想,决定在古代做一个劫富济贫的女飞侠,可惜,才刚冒出个头,就被理智压了下去。
因为我的身手实在烂得很,在现代,我多多少少是靠著那些高科技产品的帮忙,才小有成就,而如今,我手上除了那个吊坠,什么工具也没有。
我那个背包里虽放了不少东西,可惜只是一些探测古墓的仪器之类的,还有一本《太平御览》。我向来不太爱看这些东西,无聊的时候,翻看几页就睡著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打发过去,前几天我实在是无聊透顶了,让李伯帮我买了些针线,自己凭空想象绣了只鸭子。我很确定,我绣的是鸭子,那种刚出生不久的黄色小鸭子。因为像什么鸳鸯之类那种高难度的东西我是绝对绣不出来的,可是,我绣出来之后,我只看见一块雪白的白布上,多了一大团黄澄澄的东西,谁让自己野心太大,想绣一只大大的小黄鸭显露一手,而刚好,李伯帮我买来的那黄色的绣线偏暗了一些……像什么我也不想形容了,连忙想也不想地就把它给丢了出去,但很不幸地,丢在了刚好出来散步的李玄霸的脸上。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当时李玄霸脸上的表情,当时我可能也是急昏了头,竟好死不死地冒出一句:「那不是你所想的东西,不信你闻闻——」
这句话一出口,我整张脸都涨得通红。简直就是越描越黑嘛!
于是我很没面子地当了一次鸵鸟,转身就跑,也不管身后的李玄霸是什么表情了。
哎,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从那一次之后,我打死不踫针线。
「好无聊!我想看电视,想打游戏,想上网啊!」我无精打采地嘀咕著,这么久没踫电脑键盘还真是手痒痒的。
在QQ上跟人打诨聊天,在BBS上灌水拍砖……还有跟老头子较劲……多令人怀念的往事啊!
我不由得再一次发出心底的感叹。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那块五彩石,只要有了它,我可能就可以回去了。
我曾经数度借著替李玄霸打扫房间的机会,跑去敲打那面石墙,我总有个强烈的预感,那堵墙也许就是我穿越的媒介,可惜,我连试了几次都没有动静。
难道我真的只能永远留在这里了吗?
李世民又去了平凉,我没偶像可看,虽然身旁有一个小帅哥,可是……我一想到那段令人心寒的历史,我的心脏就猛地收缩了一下。
我发现自己并不愿意亲眼见证李玄霸的死亡。虽然这家伙有时候蛮可恶的,说出来的话也很毒,但这段日子的相处,多多少少也有了些感情。
我还记得那晚美丽的月光下,他静静听我说故事的神情。在那一晚,我已经将他当作了自己的朋友了吧?不然,也不会跟他说那么多关于自己的事。
而他,也真是一个好听众,他只是听,从来不问。
如果今年之内,他真的死了……历史是不能改变的,不是吗?
不知道心里被什么东西给刺了一下,我连忙抬起头,也不敢深究这时的心情。
我的目光落到了院子里的桂花树上。
每年这个时候,桂花开得特别茂盛,而且香味特浓郁。这可是做桂花糕的上好材料啊!
反正我没事,就摘几朵桂花跟李伯讨教一下怎么做桂花糕好了。
我往地上瞧了几眼,发现地面上竟没朵残花,看来李伯都把它们清扫干净了。
不如爬上去摘一些?
这株桂树听李伯说有几十年的树龄了,整株树高达五米,但距离地面最近的那根粗大枝干,却不到三米的距离。
这点高度应该是难不倒我的吧!
虽然身为神偷世家的人,我飞檐走壁的功夫不错,但还不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一下子飞上十多丈高。我顶多算是身手比常人敏捷些,要跃上高一点的地方,还是需要借助工具的。
我掏出了音乐吊坠。
这东西可是我的宝贝啊!它外表看起来普通,却是高科技产品的结晶。按下了吊坠旁的小机关,一道细小的钢丝顿时准确地缠上树枝,我借力一跃,跃上枝头。
在树枝上站稳,我正想伸手摘一些桂花下来,忽然树底下响起一声暴喝:「你在干什么?」
「啊——」我被那声音吓了一跳,脚下一滑,很不幸地就栽了下去。
完了,这回是头朝下。脚没摔断,脑袋要先开花了。
我还不想死啊!
忽然,耳畔似有一阵轻风掠过,我只觉得腰间一紧,竟已被人牢牢抱在了怀里。
我猛地睁开眼,就看见李玄霸正抱著我安全而优雅地落地,脚步甚至连颠都不颠一下。
他的怀抱,好有安全感,完全不像是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
此时我根本就忘记了刚才自己做过什么事,只是瞪大了眼,就像看著一只怪物一般地盯著他,「你——你这身轻功还真不赖?」
人家这才是轻功吧?武侠小说里、电视剧里那些大侠飞来飞去的轻功?
我满心兴奋,急急忙忙他从怀里下来,上下打量著他,「你再跳一次给我看看,你最高可以跳多高啊?」
我完全忽略了李玄霸眼里的阴森寒冷,也完全忽略了他脸上非常明显、几乎毫不掩饰的怒气。
「你刚才究竟在干什么?」
那把阴郁冷森的声音终于让我从兴奋中回过了神。
「啊,哈哈——」我开始跟他打哈哈,「我在练轻功,练轻功啦!」
「你想学武?」李玄霸似乎并不相信,但只是淡淡瞅了我一眼,也没再多问什么。
「是呀是呀!」我继续跟他打诨,「你是不是可以教我?你的身手真是比我好太多了。」我的双眼顿时又亮了起来。
罢才他落地的姿势和身法……真是没得说!就像电视里演的那些武林高手一样。
「我不会武功。」李玄霸忽然淡淡地说,泼了我一脸的冷水。
「啊?」我疑狐地看著他,他不会武功?那刚才那轻盈的步法是什么?别告诉我,他只是个极赋天资的跳高天才。
而且那天他出其不意地暗算我……那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点穴功夫吧?
李玄霸看著我微蹙了蹙眉,似乎正想说些什么,身后忽然响起了李伯的焦声呼唤:「三少爷,大少爷来看你了。」
「嗯。」李玄霸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大少爷?
那不是李建成吗?
我正想跟去凑热闹,顺便看看这个李建成到底长什么样子?谁知李玄霸忽然回过了头,「潇潇,去买些桂花糕来。」
我一怔,刚才我正想做桂花糕呢,现在他竟叫我去买桂花糕啊?
我正想拒绝,忽然见他眼神一凝,竟有几分冷冽的味道,让我机灵灵打了个寒颤。
这家伙凶起来的时候,还真是蛮会吓唬人的。
不过,可吓不到我啊!
「我去不了。」我耸了耸肩,然后低头看了双脚一眼,「很不幸,我的脚刚才不小心扭伤了。」
李玄霸仅是神色未变地挑了挑眉,忽然拿著手上的什么东西晃了一下,那流泻而出的银光让我觉得万分眼熟。
啊,那不是我的音乐吊坠吗?什么时候到他手上了?
我下意识地一模胸口,空荡荡的。
我这个神偷竟反倒被偷了?!
「还给我。」我恼怒地扑了过去,可惜,被他轻易地闪过了。
「这东西,我先保管了。」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将音乐吊坠收了起来,却又很恶劣地补了一句:「现在,你要去买桂花糕吗?」
「去。」我咬著牙,心里已经把他咒下了十八层地狱。
亏我刚刚还想著把他当成了朋友,结果,他明知这音乐吊坠对于我来说的重要性,竟还这样拿来玩?
转过身,我怒气冲冲地冲向集市。
等我拿回了吊坠,看我不拆了他的骨,扒了他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