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秦
火光冲天!她可以清晰闻到火焰燃烧木材的气息,炽热得几乎教她无法呼吸!她的眼前尽是一片火海,无边无际,毁天灭地似的扑卷而来!
她怕极了!不停在火海中寻找。爹呢?娘呢?姥姥呢?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见了?她站在火场中茫茫然伫立,四方都是火舌,她慌得不知道自己该往什么地方去!
突然妹妹哭泣声音传来,那细细碎碎的声音瞬间给了她无比的勇气。
「月影!月影!你在哪里?」
「明光!明光!」月影哭著喊她的名字。「我在这里!明光!」
小小的孩儿开始在火海中奔窜起来,梁柱纷纷往下崩落,著火的瓦片不断下坠,她慌慌张张地抱著头往声音来处狂奔。
「月影!月影!」
「这里……」月影哭得没了气力、声音越来越小,浓烟呛得她不断咳嗽.喘息著迷蒙了眼楮——
明光循著越来越微弱的声音,在炼丹房里找到了月影,只见她满面泪痕,昏昏沉沉地半躺在丹炉旁边;明光焦急地冲上前去搀扶起妹妹,不住摇晃道:「别困啊月影,快醒醒!"
月影迷迷糊糊地哭了起来:「我要娘……」
「别哭,我带你去找爹娘跟姥姥,别哭。"小小的她鼓起勇气对著妹妹微笑,搀扶著妹妹的手却忍不住颤抖——她也好怕啊,但这个时候不能怕!不能怕!
两个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在偌大的宅院里东奔西跑,火海中,仿佛两片随时著火的树叶。
好不容易,她们终于在玄房前看到爹娘的身影,月影兴奋地喊了起来:「爹!娘!」
明光却愣住了!
玄房内的爹爹沉默地背对著她们,母亲的身子静静地躺在玄房的禅座上动也不动,而姥姥……那慈祥的姥姥则倒在另一旁的角落里……
「爹!爹!是月影啊!月影好怕!爹!」月影哭著扑上前去,玄房内也全是火啊,爹娘为什么不出来呢?
她怕得什么都顾不得了,拼命往前闯,却被明光紧紧拉住。
就在那瞬间,玄房的门轰地倒了下来。
「月影!」明光眼明手快地扯住妹妹的衣袖,用自己的身体去挡碎裂的木门。
轰地一声!木门整个垮在明光身上,月影惊得连声音都消失了,眼睁睁地看著明光小小的身体消失在木门之间。
「明光……」
恍惚间,她看到爹爹无神的眼,呆滞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感情、没有任何表情地注视著她。
她仿佛听到爹爹喃喃地说著:「这就是巫卜之人的下场……这就是巫卜之人的下场……黑阎奥义书……哈哈哈哈,好一本黑阎奥义书……」
那是什么意思?她不了解啊,只觉得全身都痛得不得了,额头像是火烧一样。她忍不住尖叫起来——
「疼……疼啊!我好疼啊!」
「楼主?楼主!」
丙儿白细的手轻轻地替她拭去汗水,忧心仲仲的眼不安地凝视著她。
「楼主,你没事吧?又作恶梦了?"
她无言地摇摇头,不自觉地闪开果儿的手,冷冷地往后避开,同时示意果儿退下。
「没事……你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丙儿垂下眼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退下。她早已习惯楼主冷漠的性格,这几年的相处让果儿懂得隐藏自己所有的热情,只是静静伫立守候;也唯有这样,她才能得到明光的信任,尽避明光是如此深藏不露,感情如此淡漠。
丙儿退下了,明光忍不住伸手轻抚额上的伤痕,那痕迹火辣辣的疼痛著;那痛苦真教人痛彻心肺,仿佛有人拿著火热的利刃一次又一次狠狠地插人她的额间。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额上的伤早在十年前就已经痊愈,这不过是幻觉——她得一而再再而三提醒自己:那不过是自己的幻觉罢了,当年所发生的事太过惨痛,以致于到现在她都还无法忘记当时所受的疼痛。
窗外悠扬轻快的琴声传来,琴声里还有女子温柔的歌声。那是她的妹妹月影,月影正抚琴而歌,简单而轻快的歌声唱著:青山本不老,因雪白头;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月影真的知道这词的意思吗?如果她真的能够了解,那这歌啊,应该带著悲伤才对。
她真羡慕月影,总是那么愉悦,永远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她希望月影能这么一直无真下去,永远无忧,永远无虑。
她不知道月影对当年的事到底还记得多少,她们从来没有谈过这件事;她只知道自己希望月影能一直这么快乐,希望月影根本不记得当年的事——但她也知道不可能。为了寻找黑阎玉,月影已与她争执多次。月影反对开启黑阎奥义书的态度异常坚决。
「楼主,圣上找的古匠来了。」
她微一应声,表示知道了,待果儿领著人进来,她已端坐在重重帘幕之后,声音冷淡自若:
「你是圣上找来的玉匠阙无双?」
来人敛眉垂眼,一身朴素蓝装看上去书卷气甚重,干干净净的模样与想像中的玉匠相去甚远。但明光从来没见过玉匠,应该说她从来没见过明月楼外的百姓们。又怎么会知道玉匠该有什么模样?
「在下正是阙无双,听钦天监提起楼主要找黑阎玉?」
「没错,你知道哪里有黑阎玉?」
阙无双抬起头,蓝中事额的他有著朗朗星目,出人意料之外的俊秀,一双剑眉带著沉郁的英气。好个俊朗不凡的玉匠!
明光不由得蹙起眉。这样的玉匠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原以为玉匠该是个老者,该有一双粗糙的手、一张苍老而睿智的脸,却不是眼前这俊朗男子。于是没等他回答,她已开口问道:
「阙先生,你雕玉多久了?
「二十年。」
二十年,明光冷哼一声。他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开外,怎说雕玉已有二十年?
阙无双知道她的意思,但他选择略过这一段,只淡淡地开口道:
「楼主可知道整整一甲子以来黑阎玉只在玉门关外出现过一次?那次玉门关死了百多人,许多人谣传那正是因为黑阎玉现世的关系。
明光却不想多谈。她需要的玉匠不是这个模样,她需要的是真正有经验的玉匠。
「阙先生,您请回吧,我会请圣上另寻他人。
阙无双也蹙起眉,他深邃的眸子直直望进帘幕,仿佛直接著进她的内心。
「楼主,普天之下除了阙某,恐怕无人能为你寻得黑阎玉。」
「何以见得?
「因为唯一见过黑阎玉却还活著的人便是阙某祖上,其他玉匠恐怕连听都没听过此物,又如何能为你寻回得?
确有此说,凡见得黑阎玉之人非死即伤,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怕?」
阙无双笑了,笑意淡淡,高深莫测的表情。
「阙某祖上一生最遗憾的便是无法取得黑阎玉,虽然已经过了数十年,他却依然耿耿于怀。阙某为楼主取得黑阎玉唯一的条件便是我要其中一半。"
好狂的口气!仿佛黑阎玉已经到手似的骄狂。
明光挑挑眉,听他的口气倒有几分意思。或许眼前这阙无双真能为她取得黑阎玉也说不一定……况且她没有别的选择,离祭天之日只剩下短短四个月,她必须立刻得到黑阎玉。
「若你真能为本宫取得黑阎玉,待祭天之后黑阎玉自然归你一半,若是不能
「阙某愿以性命相抵。"
明光蓦然挥手。
「就此说定,明日鸡鸣之时你即随本宫前往玉门关吧。
阙无双一愣!
「楼主也要前往玉门关?
帘幕更深,无形间层层叠叠的帘幕仿佛浓雾一般将幕后之人深深围住,看不透的帘幕中,明光接主的身影更淡,缥缈间带著虚幻的美感。
阙无双蹙眉。这明月楼楼主可晓得此去危难重重?她一介弱质女子如何能穿越干山万水前往玉门关?更何况黑阎玉所在之处寒凉至极,乃是天下极阴之处,连他都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啊。
正想开口,却听得明光的声音穿过帘幕淡淡传来:
「阙无双,本宫若不前往玉门关,你想你该如何躲过黑阎玉的诅咒?连性命都保不住,又怎么能够为本它取得黑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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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楼,天下知名的明月双姝所居之处;明月双姝虽为朝廷所用,但却连当今圣上也要礼敬三分。原因很简单,明月双姝乃是目前唯一仅存的「祭天巫觋"。
这世上巫觋很多,教派更多.但真正的祭天巫觋却只剩下明月楼一门。
十年前并没有明月楼,而是由双姝的父亲所领导的"天门」;但一场大火烧光了一切,连「天门」门人也都死尽丧绝,只留下明光、月影两姐妹。大火从何而起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一场火却使得所有「天门」门徒死绝更没有人知道,只是「天门」消失却是已成的事实。
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以为祭天巫觋已然绝灭,毕竟大火发生的时候双姝都还是稚龄孩童,哪懂得巫觋之术?但双姝却在六年后出现,而且预言了当年种种天灾战祸无一不准。当今圣上立刻宣召双姝为新任「祭天巫觋」,并且耗费人力物力,在短短三个月内重建「天门」,并赐名为:明月楼。
从此世上再无「天门」,世人只知道「明月楼」而年年的祭天大典也都由明月双姝当中的妹妹月影主祭。
六年了,外面的世界战祸连年,却只有他们这蕞尔小柄长保平安康泰。人人都说这是明月楼的功劳,若没有明月楼年年祭天,他们又怎可能躲过连年战祸?
明月楼的权威至高无上,明月楼主的命令连当今圣上也不敢反驳。
数月前,明月楼楼主在一次观星中看到异象,紫微星易位而破军星有取而代之之势,此相大凶!需得在百年大祭中将紫微星导回正位。
移星换斗之术并不是人人皆可施行,更不是一般巫觋之术得以为之,而必须依靠「天门」不传之密黑阎奥义书才有机会成功——开启黑阎奥义书的钥匙早在十年前的大火中毁坏而不堪使用;唯一的办法就是重新再用黑阎玉打造一把钥匙。
百年的祭天盛典即将开始,此次盛典关系著国家生死存亡,若能顺利进行,则国家可继续长保国运昌隆,反之……后果不堪设想!
廷书立刻公布天下,找寻能够采黑阎玉的玉匠。普天之下的玉匠几乎都被征召到京城来,但知道黑阎玉之人少之又少,有把握能采到玉石的更是连一个也没有。就在这时候,阙无双出现在钦天监门外。
阙无双的祖上也是知名的玉匠,开国工玺正是出自阙家之手,当初阙家祖上雕完九龙玉玺之后便不知去向,谁也不知道阙家的后代仍然坚持雕玉的工作。有了这层关系,阙无双自然获选为寻玉之人。
只是,阙无双——一个没有过去的男人,谁也不认识他,谁也不了解他,他像雾一样突然出现,仿佛没有来处。
当侍女果儿领著阙无双在沉静的明月楼中缓步而行的时候,他的眼中没有明月楼的雅致楼台,只有明月楼主迷雾般的影像眼神秘的黑阎玉。
祖父心动念念,一而再再而三叮嘱他的话:你是阙家唯一的传人,是生来雕玉的人,这一生无论贫富贵贱你都不能忘记这一点!你得找到黑阎玉,你找不到那你的孩子会找到,你的孩子没找到,那你的孙子也一定要找到,这是我们阙家人的命运!
阙家人的命运——像是预言的言语.老祖父临终前都还如此喃喃地说著。
他一直知道黑阎玉在玉门关外,但近年时局纷乱,关内关外把守甚严,没有各州郡所发的路卡,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出关入关。
他出不了玉门关,就算他能出去,单凭他一人之力也无法取得黑阎玉,他只能静心等待,而今终于让他等到机会。但他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机会。带著明月楼主这样的弱质女子对他来说究竟是福是祸?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明月楼主……明月楼主啊!竟与黑阎玉一起出现,真是他始料所未及。这是命运开的玩笑吗?错综复杂的思绪扰乱了他平静的心——
「你就是阙无双?」
轻柔的声音响起,阙无双坚定的脚步停了下来,抬头往声音来处定眼,楼阁中轻纱飞舞,一名女子婉约的身影依稀可见。
丙儿不由得蹙眉。楼主不会喜欢二楼主自作主张的行径.平常不管事的二楼主在寻玉这件事上突然坚持起来,两姐妹之间为了黑阎玉已经起了多次争执,现在寻玉的人来了,二楼主又想做什么?
丙儿转身。为什么一场火却使得所有「天门」门徒死绝更没有人知道,只是「天门」消失却是已成的事实。
「这位是明月楼的月影楼主。"
阙无双微一欠身。
「月影楼主。」
「你今年二十又四,肖龙是吗?」
阙无双抬起头,淡淡点头,一点也不意外的模样。
「正是。」
「阙公子,要什么样的代价你才愿意放弃寻找黑阎玉?」
这次阙无双讶异了!他不解地望著楼上的女子。
「二楼主此话何意?」
「我不希望姐姐寻得黑阎玉……所以只好委屈你了……
话声方落,楼阁中一束奇异紫光激射而出。阙无双不明就里,只是望著那束光芒直到身前,蓦地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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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黑阎玉有害无益,你何必为了那种东西冒险?」
「月影,没有黑阎玉开启黑阎奥义书,九月初九祭天大典要如何进行?」
「只能倚靠巫女以巫术延续的王朝不要也罢。」’
明光淡淡一笑。月影平时看似柔弱,但在这件事情上却别有一番看法。
「月影,你就那么讨厌皇上?」
「我不是讨厌是上,我是担心你……」
所以你便想杀了阙无双?」
「我没想杀人!」月影焦急轻嚷。「我只是想……」
「只是想让他不能取得黑阎玉?」明光回头凝视躺在绣床上阙无双那张略显忧郁的面孔。"月影,就算你不杀他,他不见得能为我取得黑阎玉。"
「即然如此——」
「我们是这世上仅存的祭天巫觋,我们不做就没人能做,难道你愿意看到这国家毁在我们手上?以致天灾人祸、民不聊生?」
「姐姐,你当真是为了祭天大典才想找黑阎玉的吗?月影叹息著反问。
明光没回答,她冷漠的神情却说明了一切。
尽避祭天大典重要,但在明光心理黑阎奥义书却更重要!
当年父亲与家人的死让明光耿耿于怀,只要有机会,她绝不会放弃打开奥义书的念头。
她心里真正想的是打开黑阎奥义书一探究竟……只是如果当年他们的父亲因为奥义书而死,那么明光又怎么能逃过这一劫?
「天快亮了,你准备准备吧,我们该出发了。
「胡说!一般的轿夫抬著轿子能够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吗?一般的轿夫能够足不点地、履不沾尘吗?"
老者这一说,他们才发现,前方那十二个轿夫的确没发出任何声音,他们走过的地方也的确投扬起半点尘烟。
「除非……除非他们不是人。」
「不是人?!师父!」
老者枯瘦的脸孔扭曲成奇异的角度,一抹微笑出现在他脸上。
「这也只有黑阎奥义书才能办到……除了黑阎奥义书里的法术,这世上还有什么法术能驱策如此多的鬼魅呢?我一定要得到那本书。
「师父,驱策鬼魂也算不上什么高深的法术,小表术、养鬼术都办得到。」
老者咯咯怪笑,黑暗中那粗嘎的笑声显得诡谲阴森。
「小表术、养鬼术一次能养几只鬼?邪魔外道之术,惨遭反噬者不胜其数。黑阎奥义书不一样.他能让鬼魂乖乖听令,永远不敢背叛。黑阎奥义书可以驱策星辰、颠倒干坤如果你们见过……如果你们见过那本书的威力,你们就会知道……」他突然打个寒颤,连声音都跟著回抖起来:「那种法术……连神仙也抵挡不了。」
他身边的七个弟子听他如此说,眼光不由得往前方望去——如果黑阎奥义书真的如此神通广大、那谁不想要呢?
得到一本书,就等于得到全天下,这样的买卖,又有谁不愿意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