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马逊女王 第三章

「不要再比了!」峻峰气急败坏的道,「何必跟员工斤斤计较?」社长大人比输,他的耳朵受罪,哪天社长大人赢了……他又怕失去那个聚金娘娘!

美丽编制的第一本书已经上市,证明她离开城国后,并没有失去独到的眼光,这本书的销售量让人刮目相看。

累积六十连败的未迟也大方的摊摊手,「不会再比了。反正挖马路女工人也只剩力傲人这个优点,我不会再打击她的信心。」一定是自己最近太懒散,所以才会一再的输给那个神力女超人。

他晚上开始勤上健身房,准备几个月后再一雪前耻。君子报仇,三年不晚。

现在就让让她好了。虽然胳臂能走马……到底还是女人,就不跟她计较这么多了。

峻峰挥去额上的汗,感谢上苍让战争提早结束。只是,他手才按上门把,正欲离开社长办公室时,就让猛然从外推进的门板砰地一声正中额头。

捂著额头,我……我招谁惹谁呀!

「社长大人,」冲进来的美丽外表看起来很冷静,却让峻峰连呼痛都不敢。「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要签史都华的新书?为什么事前我完全不知情?」

未迟决定理性、和悦的面对这个可恶的挖马路女工人,「我需要事事报备吗?既然国外出版部刚好遗漏了这本作品,身为社长,我自然要帮你们补遗,不是吗?」

美丽望了他一会儿,转头叫住正打算溜掉的峻峰,「副社长,我记得你说过,国外出版部由我全权负责,是吗?」

「……没错。」峻峰用力咽下一口口水才说得出话。

「社长,我不能出史都华这本书。」美丽将凌厉的目光转向同样蛮横的未迟,「我不愿意承担别人错误的责任。」

「为什么不能出这本书?」他的眼神坚定,一分也不肯让。「史都华是这几年美国排行榜上的常胜军!」

「因为这本新书是垃圾!」美丽一个字一个字用力的说,「你根本没看过内容,光凭名气就签下一本垃圾!我不能出这种书。」

被她踩到痛脚,未迟的眼中出现怒火,「他是票房保证,我命令你出这本书,立刻!下个月我要在平台上看到它!」每个字都白牙缝挤出来。

「恕难从命!」她猛然一摔手中厚厚的原文书。

看来战况一触即发,即使再怎么不愿意,峻峰还是苦命的担起维持和平大任,「大家冷静点,我们坐下来讨论一下!」

「闭嘴!」这下子他俩倒是异口同声、有志一同了。

峻峰坐下来,闭上嘴。

「你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不能从命?」未迟双手撑著桌子,恶狠狠的瞪著她。

「因为你选了书,却要由我们国外出版部编制。」美丽也靠近他,声音明显发怒,「万一卖不好,所有的责任却要由我扛,我不愿担负无能上司所犯下的错误!」

「你好好做就不会卖不好!」火花四溅。

「就算用锦缎包装,垃圾还是垃圾!」雷火乱冒。

两人龇牙咧嘴的怒视彼此。

「我不要你负责!」未迟重重的拍桌子。

「又不是你说不要我负责,我就不用负责!」美丽拍得比他还大声。

「你对你选的每本书都很有信心?超过我选的书?」他又逼近一些。

「没错!随便挑一本也比这本垃圾强!」美丽也不甘示弱,两人的额头只距一指宽。

「好!你说的!」他立直身子,「这本书我负责编制。到时候用销售量定胜负!」

「没问题。」美丽不怒反笑,「编辑请挂你的名字。我手下的人,随便你调用。」

「很好,」未迟冷笑,「比体力没什么了不起。」他指指脑袋,「比这个才困难多了!」

「随便你比什么。」美丽笑得很艳、很邪恶,伸出食指指著他,摆出挑战的姿势,「随时等著你!」

峻峰缩在沙发上,抱著头。

为什么他这样渴望,和平还是不降临呢?为什么呢?为什么为什么嘛?

「龙小姐……」菜鸟文编怯怯的举手,「我来不到半年……」

包菜的美编也害怕的举手,「我、我、我……我上上个月才来……」

美丽重重的叹口气。那个可恶的社长将资深文编、美编都叫进去训话,就只留了两只菜鸟给她。

看著这两个娇怯怯的小女孩,再翻翻下个月要决胜负的新书……居然也是个新人作家。

真是太好了。

「没关系,」她决定来个绝地大反攻,「翻译把稿子译好了没有?」

「译好了,可是……」菜鸟文编几乎快哭出来,「我不太看得懂他译了什么……」

美丽把稿子拿过来一看,发现无字天书可能还比较容易懂一点。「……以前文编怎么对付这样的稿子?」多少年了,她从来都只需要看完稿,现在居然看到这样的东西。一看翻译的内容,她眉头更是攒得可怕。

「以前陈先生都熬夜把整本稿子润完。」菜鸟文编回答。

「这种烂东西不退货,还润什么稿?」她把厚厚一叠纸一摔,「难怪文编天天加班也加不出效率!退回去叫他重译!」

菜鸟文编张著嘴,「……可、可是……他是国内最有名的翻译欸。陈先生要我们不能得罪他……」

「有名?」美丽不怒反笑,「是贵得有名吧?你写e-mail告诉他,马上给我重翻,要不然我找别人译。」

「……真的要这样写?」菜鸟文编震惊极了。

「没错,就这样写。顺便告诉他,翻译不是只要信、雅、达,记得文笔不要像三岁小孩──」

一见她冒火,菜鸟文编马上飞快的写好e-mail,火速寄出去。

她正和文编、美编研究书名和封面时,接获e-mail的知名翻译便怒气冲冲的打电话来了。

「龙美丽,你这是什么意思?」对方盛气凌人,「你不要以为出了几本畅销书就跩成那样,我告诉你,我开始翻译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包尿布呢!你要知道我跟前社长和社长的交情──」

「翻译功力是靠交情的吗?」美丽毫不留情的沉了脸,「不要让我以为你是浪得虚名的笨蛋。」

「你敢这样跟我讲话?!」知名翻译很震惊。

「我当然敢。」她接下来说的话更狠更毒,「就凭星冕白痴的付你高于市价三倍的价钱,我就敢!你最好动作快点,东西翻得漂亮些,要不然……以后你别想翻星冕的稿子了。我拿付给你的钱,请新手加上外包文编,还可以赚一点!」匡的一声,她摔了电话。

她深吸一口气,心平气和的继续讨论。

菜鸟文编和美编战战兢兢的提出自己的意见,见她明理,胆子也大了一点,认真的讨论起来。

不到十五分钟,又接到知名翻译的电话。

「龙小姐,」这次他客气了些,「大家有事好商量。陈先生呢?我跟他讨论一下,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没有什么误会。」她很有礼貌,「以后由钱小姐和你接触……对,就是写e-mail的那位小姐……你不知道译稿出了什么问题?你看得懂你翻了什么?真糟糕,我看不懂。请你把外星语翻译成国语让我明了。谢谢你。」她这次轻轻的放下电话。

「钱小姐,」美丽温和的说,「我想,你可以开始找其他翻译了。」

菜鸟文编拚命点头。

不到五分钟,又接到知名翻译的电话。

「龙小姐,」他几近卑屈的说,「我了解问题出在哪了。下礼拜一我把重新译好的东西给你──」

「今天是礼拜一。」她声音温和得让人害怕,「我想礼拜三钱小姐就能收到你的东西了吧?不要紧,e-mail过来就好了,我们会负责印出来,这么点成本不算什么……谢谢你,真的。希望将来我们会合作得很愉快。」

才放下电话,她温柔的对菜鸟文编说:「钱小姐,你还是找个预备的翻译好了。」

这种人早晚会跟她搞飞机,报一箭之仇,她见多了。

然后又坐下来继续讨论。

「……这本书还是找插画家画好了。」美丽做出决定,「赖小姐,你有没有适合的人选?」

菜鸟美编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之前都是李先生处理的……」

没有人选。太好了。「这是爱伦的电话。」她把电话抄给菜鸟美编,「你跟她沟通看看。她的画很有感觉,但是你得跟她好好说明我们的需求。」

她语重心长的拍拍菜鸟文编和美编,「现在你们是命运共同体了,要好好搭配。加油了。」

「我们知道。」她们两人的声音很快乐。

但愿。她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吞了颗普拿疼。

难得的,美丽倒在满是稿件的沙发上睡死了。

「美丽!美丽!」芯君刚洗完澡,推著她,「你也盖条被子再睡嘛。」她边收稿子边摇头。

柄外出版部主编杠上社长,是全出版社都知道的事情。现在大伙儿赌兴正热,呈五五波局势,她也参加了,当然是挺自己的室友。

「干嘛这么拚呀?」她看看改得整本通红的稿子,「你多少年不用做这种助理编辑才做的事情了……」不禁有点心疼。

美丽拍拍双颊,振作起精神,「没关系……文编是菜鸟,翻译又马虎,我不盯著点怎么行?」苦笑一下,「我也知道文编很尽力了……虽然是新人,她还是很有潜力的。」

「好了啦!」她推推美丽,「去睡啦。就算输了也没关系啊!是社长胜之不武,将你身边的老手都调走的。」

「不,我一定要赢。」美丽脸上的微笑有些神秘,「我一定要教教那个骄傲自大的男人什么叫作失败。他总是赢得太轻易,才会这样瞧不起人,从以前……」

「什么?」芯君没听清楚。

「没什么。」她柔柔一笑,「好啦,你才该去睡了,要不然明天我得费更多力气叫你起床。」

等芯君回房后,她自顾自的笑了起来,这家伙……不挫挫他的锐气怎么可以?从以前到现在,他就是个不知失败滋味为何的……大、笨、蛋!

伸展了下四肢,她低头继续和那本稿子奋斗著。

「龙美丽!」未迟一阵风似的刮过来,「你跟翻译的沈先生说了什么?你知不知道他是国内最有名气的翻译?」

「我知道。」她好整以暇的望著他,「不过以后星冕不用他翻译了。」

「为什么?」他暴跳如雷,「他翻译的书都卖得很好,文笔流畅,交稿准确又迅速!你凭什么换翻译?」

「卖得好你要感谢陈先生!」美丽扬高声音,「要不是他熬夜润稿,那些东西能看吗?知名翻译又怎样?的确很知名,知名的贵!」她翻出之前那知名翻译的初步译稿,丢给未迟。「你要感谢陈先生,是他护住了你的每一本书!你花那么多钱请知名翻译,为什么不分一半给陈先生当奖金?」

未迟将稿子浏览一下,大惊失色,「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你会注意到吗?」美丽冷冷的说。虽然她原本也没注意到,不过,以后她会非常注意的。

「妈的!」他低声诅咒,冲回社长办公室打电话。

静默了片刻,陈先生很轻很轻的说:「龙小姐,谢谢。」

美丽温柔的微笑,召但疋应该的。」静默了一会儿,「不要只闷著头做,多多教你的助手,也要多多反映不合理的地方。」

「没有人想听。」其实他都绝望了。

「我会听。」美丽按按他的肩膀,「你很了不起。」

他的心,一下子都发热了。

「龙小姐!」他喊著,有些局促不安。

美丽转过身来看他。

「……我是主动到社长那边的。」他鼓起勇气,「但是,以后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美丽笑了笑,「我们大家都是同一边的──星冕这一边。」她拍了下手,「好了,别发呆。不是这本书决胜负后就没事了,我们还有出书进度要赶。有什么问题要早点提出来,我会设法解决的。」

如今书都进了印刷厂,胜负,交给市场决定就行了。

看著销售数字和排行榜名次,未迟几乎要将手中的书撕烂。

为什么?该死!

两个菜鸟加上一个挖马路女工人,居然打败他的黄金组合?

盛怒之际,他在办公室来回踱步了大半天,转圈转到一旁的峻峰发晕,他实在很想溜回自己办公室避难,却又不敢。

未迟瞪著史都华的原文书,心不甘、情不愿的翻开第一页,越看越皱眉,看了十页,他已经坐立难安,看完一整本,只有一句话──

的确是一本垃圾!

再翻阅陈先生润过的中文稿,看看封面、文案和书名。他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确都尽力了。

但是,垃圾就是垃圾,再怎么不愿意承认,这,就是一本垃圾。

他走到国外出版部,峻峰自然也尾随在后。全体部属都畏惧的站起来,只有美丽动也不动,不卑不亢的望著面无表情的他。

这个该死的挖马路女工人,居然拥有这样野蛮又漂亮的眼楮!

他笑了。

「你赢了,龙美丽。」他的表情一放松下来,英俊的脸散发出迷人又魅惑的光芒。「这次是我孟浪了。以后我不会再干涉你的作业。」

美丽只是微微一笑,非常的娇,也非常的野。

待他一转身,她又低头专心工作。

「不过,」他傲气的回头,「下一次,我不会再输给你。」

她挑挑眉毛,「随时候教。」

峻峰叹口气。唉……他期待的和平什么时候会来?到底什么时候呢?

芯君留下来加班,难得的,这天美丽自己搭捷运回去。向来加班加到没人性的她,在超越进度的时候,也会大发慈悲地不加班,让部属能早点回家去。

再不让他们早点下班,恐怕男、女朋友全跑光了。虽然当编辑的人不适合交男、女朋友,但是,孤独的滋味总是不好受的。

虽然她自己颇能享受孤独,总不能要求每个人都跟她一样吧?

正盘算著要不要去健身房锻炼一下,一个高大的影子突地笼罩住她。

「哦?这么早下班?」是未迟。

她抬眼,微微一笑,「嗯。社长也搭捷运?」

「车子送修了。」他简单解释。

美丽没再多说什么,迳自从手提袋里拿书出来看。

未迟不禁有些气闷。他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女性看到他总不免脸红,从小到大情书和邀约不断,而他向来也以此自满。

只有龙美丽从不把他放在眼里。虽然他总是自我安慰的将她看成男人,心里却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成天都跟书混在一起,连下班也不例外?」他决心不让她忽略自己。

「要不是喜欢书,又何必当编辑?」她翻过一页,「编辑待遇低,工作负荷重,要赚大钱就不该来这个行业。」

「我给你的待遇应该不低。」

「那是我耗费不少年青春才换来的。真要比,我有同学在电子公司当副理,我的年薪不过是她的零头。」

「文化事业本来就跟高科技产业不能比……」为什么跟她讲话总也屈居下风?可恶!

美丽却嗤的一声笑出来,「社长,你觉得你的出版社有多少书能构得上文化事业的行列?再者,文化事业是什么?」

这么几句话堵得他哑口无言。

「我不是挂著文化事业的幌子做事的。」她把书收起来,微微一笑,「读者要看好看的书,出版社要赚钱,我只是想在这两者之间找到平衡点。如果只是要给象牙塔里的人看「文化」,我会改行去卖原文参考书的。」

她笑起来的时候,那种又野又娇的感觉,让未迟一下子忘记了她有副亚马逊女王的体格,完全不符他看女人的标准。

「你的确让我赚了不少钱。」未迟软下语调。他是喜欢女人──符合他标准的女人,但是为了这个聚金娘娘,他愿意把标准放低一点。「晚上有事吗?」

「应该没有吧。」快要到站了,她起身准备下车。

「那么,我们去喝一杯好吗?」未迟潇洒的微笑,同车的女乘客都有些脸红的偷觑他。

美丽神情如常,偏头想了一下,「好吧。」她眯起一只眼,「我知道一家很好的店。」

到了那家店,未迟不禁有点后悔。

「这是什么地方?」他有些头痛。

「女巫店。你没来过吗?」她点了血腥玛丽,看他对著天花板垂吊下来的发愣,她拚命忍著笑,「想喝什么?马丁尼?」

未迟胡乱的点头,环顾四周,「我以为……这里也有其他男人!」

刘姥姥逛大观园也不过如此。

「放轻松点,这儿每个礼拜还有人驻唱呢,只是今天时间不对。你以为会看到什么?女同志双双对对?做「文化事业」的人,胸襟要宽大点。」

「嘿,我也有几个这样的朋友。」未迟抗议著。

「如果优越感没去除,人家不见得把你当朋友喔。」美丽笑咪咪的,「不过,也怪不得你。从小到大,考什么学校就上什么学校,一流学府出身,连当兵都能当出成绩。我相信你办公室里的奖牌可不是买来的,不过,一个人若是只知道胜利的滋味,对挫败就没有抵抗力了。」

未迟玩味的晃了晃手中的马丁尼,研究似的看著她。「你对我很了解。」

她垂下眼睑,啜了口血腥玛丽,「在这个业界生存,怎么可以不了解自己的上司?」

话锋一转,她开始讨论目前书市的走向,即使在下班的时刻,他们谈的也多半是公事。

不知道是灯光还是酒精的催化,这个强悍的女王,看起来却这样的温柔。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个美好的夜晚。能够和她和平的谈话,就是一种绝佳的收获。

对于这个见解精辟的女子,未迟渐渐衍生出一股激赏之情。

并肩走在台北街头,空气清新冷冽,身边伴著精神奕奕的丽人,没有拘束的谈天说地,分外的自在。

没有矫饰,毋需奉承,他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欢喜舒畅。

「好巧,应先生。」惊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伴随著一阵香水味,一个穿著白洋装的美女出现眼前,朝未迟抿唇一笑,「这么好兴致出来散步?」她打量了下他身边的美丽,不认为有什么威胁。「这位是……」

「哈那。」未迟微笑的拍抽她的肩膀,「真的好久不见,这位是我出版社的主编龙美丽。美丽,哈那是以前星冕的老同事,现在是丹麦出版社的社长呢。」

美丽微微挑眉,心里有了底,这位被唤作哈那的简丁香小姐,在业界可是很有名的。

只见她光顾著跟未迟叙旧,彻底的把自己排除在外。对女人敌意这么强,也真是罕见了。

「明天见,社长。」美丽恢复一脸正经的模样。「我先告辞了。」

「这么晚了,我送你。」未迟一把抓住她的上臂,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些什么。

「未迟,我还有点事情要跟你商量。」哈那也抓住他的手臂,描绘精致的眼中满是恳求。

美丽要很努力才压得住爆笑的冲动。他们三个人在干嘛?不知情的路人会以为「花系列」连续剧又开拍了。

「不用了,社长。」她温柔却坚定的挣脱他的手,「你想,会有什么人敢对我怎样?」她亮亮自己漂亮的三头肌,「再说,捷运站就在附近,不用担心。既然哈那小姐有事情和你商议,我就先告辞了。」她欠了欠身,一直等走到捷运站,才放声大笑。

看起来他们的社长有一整箩筐的风流韵事得处理,这家伙从以前到现在,从来没有改变过哩……

「没有再发作了吧?」杨瑾取下听诊器,「气喘这毛病在抵抗力弱时,往往会再复发。你还是当心点,不要忘记锻炼和保养身体。」

「嗯。」美丽把衣服穿好,「杨医生,我跟你求诊也有十多年了,为什么你看起来都不会老?」

「我是医生,当然养生有术。」他面无表情的回答,眼中闪过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怎么?又想用健保让我帮你做心理咨询?这样不行喔。」

美丽不好意思的一笑,她在外人面前向来强悍,唯有在面对从小看她长大的杨医生时,会流露出小女儿的娇态。「我遇到他了。」

「他?」杨瑾低头写病历表,「哦,那个刺激你锻炼身体的小男生?你把人家怎么了?一拳打到墙壁上?」

「才没有。」她嘟起嘴,「我只是想挫挫他的锐气。」

「我说,美丽呀。」这家诊所的生意很清淡,病人大都让破旧的诊所、和杨瑾的面无表情给吓跑了。「这么多年了,对那个小男生的单恋还没结束啊?你已经不是国一的小女孩了。」

美丽脸红了下,「我才没有呢。我本来想教训他一下……但是,我发现他并不是真正的坏人,只是被顺遂的命运惯坏了。」

杨瑾无奈的看看她,还记得她当年的模样──

被类固醇和气喘折磨惨的小女孩,半夜自己来敲诊所的门,一面喘个不停,眼泪和鼻涕齐流,痛苦地抚著胸。

类固醇让她的脸发圆,年老的祖母心疼她的病弱,又拚命的喂她吃东西,让正值青春期的爱美小女孩老是被人嘲笑,谁也不会去发掘她内心的美好。

「医……医生,我……我好难过……」她圆圆的脸总是苍白如纸。

「奶奶呢?」他穿起医生袍,将氧气罩罩在她脸上。

「奶奶……奶奶也不舒服,正在睡觉……」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大多时候,她都是自己来敲门,只有一次是让人抬进来的。那次她一滴眼泪也没流,牙关紧咬。他第一次发现这个怯懦的小女孩,内心潜在的个性竟是如此倔。

「可恶……可恶的家伙!我怎么会暗恋这么王八蛋的男生?」她情绪太激动,气喘得更厉害了。「我是笨蛋!我真的是个大笨蛋!」

杨瑾给了她一剂镇定剂,让她乖乖的接受治疗。

「我的……我的气喘没救了吗?」事后,美丽绝望的流泪,「为什么我这么没用呢?我永远都瘦不下来吗?我永远都会这么难看吗?」

「就算瘦下来,身体不健康有什么用?」杨瑾冷冷的回答,「先解决气喘的问题吧。其实,只要免疫力提升,就可以解决大部分的疾病,而要提升免疫力,也只能靠运动。运动的功效很大,就算不能瘦下来,也能让你的身材玲珑有致。」他直视一脸颓丧的小女孩,「到底怎么了?」

她的父母亲早已离婚,不管她的死活,除了年老的祖母之外,也只有这个面冷心热的医生愿意关怀她。

「我……我写信给喜欢的人。」她接过医生递来的面纸,擤著鼻涕,「可那臭男生把我的信贴到公布栏上,还在上面写「酷斯拉的不要脸情书」!」

对一个小女孩来说,这的确是很严重的羞辱。

杨瑾坐下来开药单,待泪眼滂沱的美丽一接过药单,眼楮都直了。

「这是什么?」上面列满了她应该锻炼的项目和时间。

「特效药。」杨瑾把眼镜拿下来,眼中迸射出几近圣洁的光芒。「能不能脱离肥胖和气喘的魔咒,只能靠你自己了。如果按时服用,你的身心将会锻炼得如钢铁般强健。但是你要有心理准备,要脱离这种坚固的魔咒,得锻炼得跟亚马逊女王一般勇悍才行。」

「你倒是比当年的亚马逊女王更勇悍了。」杨瑾叹了口气,「我是不是把药下得太强?」虽然内心的良善与智慧一点都没有改变,但是她会不会因此错过许多好姻缘?

「不会的。杨医生,我很感谢你呢。」在杨瑾面前,美丽就像是当年那个小女生,轻轻的在他颊上一吻,「没有你开的药方,我现在还是没有自信的胖女生哩。」

「不想报复了吗?」他脸上出现少见的微笑,还清楚地记得美丽那时是如何生气的大骂那个小男生的。

「不想了。」她模模鼻子,「其实……若没有他的刺激,也没有今天的我。所以……」她露出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我当然也要合理的回报他一下……呵呵呵呵……」

杨瑾拿下眼镜,揉揉脖子。说起来,她还是继承亚马逊精神的第一人呢。可怜的男人,我就为你祈祷一下吧。

虽然不知道医生的想法,两个人还是相视而笑。

又聊了一会儿,美丽才回去。

望著她挺直的背影,杨瑾陷入沉思。轮回这种事实在很诡异,许多以为已经遗忘的前世的一切,而今又错综复杂的交织在一起。

谁也不知道她的前世,却都称她亚马逊女王。在人间驻守这么多年,他仍然惊讶于人类的直觉与坚韧,并且深深感动著。

柔和的光透过天窗照下来,杨瑾的背后,彷似有一双透明的羽翼轻扬。

坐在办公室里,望著百叶窗外美丽忙碌的身影,未迟的心情有点沉重。昨晚平和的气氛让哈那给破坏了,美丽原本和煦的态度,如今又变得正经,甚至有些轻蔑。

不可思议的,他居然会怀念那种和谐的气氛。她和自己认识的编辑,甚至是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样。在业界多年,他没听说过有关龙美丽的任何绯闻。

应该说她太实际还是太健康?她最大的兴趣除了工作,就是在健身房打败所有的男人。会为了这个挖马路女工人挂怀,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不正常。

看未迟像要吃人似的注视著他们的王牌编辑,峻峰咽下一口口水,苦命的担起和平大使的任务。「我说未迟呀,其实销售量的好坏,又不一定是书的缘故。读者如流水,天意难测咩。所以……请你不要把我们的摇钱树当敌人好不好?」

「……昨天我和她一起搭捷运。」他喃喃说著,「仔细看看,其实她长得也不错。」

她?「你昨天跟谁一起搭捷运?」虽然办公室恋情不太值得鼓励,但是能让这个花花公子把注意力从聚金娘娘的身上转移,总是好事一件。「你又看上哪一个女编辑?虽然知道没用,我还是得给你忠告──不要去惹良家妇女,万一人家吵著要结婚,你怎么给人家交代……」

「我不知道能不能用「良家妇女」形容她。昨天我和龙美丽一起搭捷运,后来又跟她去女巫店喝一杯。」他神情忧心忡忡,没有半丝喜悦,「怎么办?我现在满心想的就是下班后再约她出去喝一杯。」

峻峰差点昏倒。不会吧?这个花花公子谁不好觊觎,居然把魔掌伸向女王身上?

「冷静点……哈哈……」事实上,他觉得自己才需要冷静一下。「未迟呀,你是不是最近太忙,累过头了?你不是说,龙美丽在你的标准里不算女人吗?」

「拥抱这样结实的女人,一定像拥抱燃烧生命火焰的豹一样。」他眼中出现梦幻的光芒。

惨了!连文艺腔都跑出来,这下龙美丽在劫难逃了!

呃……还是花名在外的社长会惨遭女王蹂躏?

内线电话响起,峻峰心乱如麻的顺手接起电话,「喂?简丁香小姐?等一下。」他心里又燃起希望,「未迟,哈那找你。」

炳那聪明、干练,又充满女性的娇柔,多少出版界菁英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让她转移未迟的注意力,真是最好的选择。

「我不想接。」未迟兴趣缺缺,「我已经听厌那种矫揉造作的声音了。还是美丽的真实比较好……」

峻峰呆了好几秒,垂头丧气的要总机挡掉哈那的电话。

这下死定了啦!

接下来的行销会议,峻峰心不在焉,直为这件事沮丧担心,没想到开会不到五分钟,未迟和美丽就吵了起来。

「如果只用销售量当唯一指标,出版社的存在价值在哪里?」美丽咄咄逼人。

「出版社的存在价值不一定要建立在赔钱上面!」未迟也发火了。

「你忽视小众市场,将来必定会有反作用的!大众市场面目模糊,一味的追求潮流,还不如依小众需要打造潮流!」美丽一拍桌子,整个会议室里肃穆得宛如守丧。

「你太幼椎,又太自以为是了!」未迟一指险些戳到她的鼻子,「你以为在押宝?只有抓紧大众潮流,销售量得到保障,才能将最好的作品呈现在读者面前!身为社长,我不像你只考虑小小的一个针尖,我得考虑整个出版社的面!」

「社长,我若不提醒你,有愧于当主编的职责!」

「你这个……」

「你才是……」

峻峰叹了口气,把录音机按停。将这种层次越吵越低的「讨论」放进会议纪录里,只会让别人怀疑星冕的水准。

不过,看样子,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呃,下班后还要找美丽去喝一杯吗?」他凉凉的问了散会后两三个小时,火气仍然持续升高的未迟。

「你看我像是瞎了眼吗?」未迟恶狠狠的回答,「你说得没错,我太久没约会了。「当兵两三年,母猪赛貂蝉」!我怎么会对那个挖马路女工人有好感?」他忿忿的打了通电话给哈那,敲定了约会。

峻峰喝口水,有些欣慰。幸好未迟的发情也只有几个小时,再发作长一点,他可不知道该怎么办。

加油呀,女王,就用这种气势打消他的妄念吧。哈利路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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