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和褚追云在山林深处,疗伤练功。由于他们所在的地方,偏僻幽静,褚晏南和叶慕丰虽然多次找寻,却总是无功而返,只得黯然离开。
约莫过了一个半月,冬雪逐日消融,人们对「插天峰」这场盛会也渐渐淡忘,这时他们却重现江湖,落脚于京城的客栈中。
褚追云到了京城后,连著几日,举止怪异,常借口外出。一出去便是大半天不见人影。
元月初时只料他是好强要胜,嘴上不肯原谅褚晏南,私下却盘量著如何与褚父和好,故而这几日行径怪异,她并不多加干涉。然而她却不知褚追云去找褚晏南,并非全
为了父子和好之事,另外他更透过褚晏南在京城的势力,与宫内的人接线。
褚追云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他心中一直惦记著御前侍卫夏飞初始见到元月时错愕惊疑的模样,他想这其中必有缘故。元月的姑姑萧皇后当年被废之事说不定另有隐情。然而在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他不想扰了元月的心情,故而背著她私下探访。
元月对于褚追云的心思自是不得而知,只觉得他回来是一天晚过一天,心下有些闷闷不快。
这天元月半夜肚子饿了,旋到褚追云房中,想让他弄些吃的,却发现他房中空无一人。「大半夜的,怎么还没回来?」她掀开被子探了探床铺,冷凉一片。
元月眉头深锁。喃喃叨念著:「不说说你,倒不晓得要回来了,你会到处跑,竟以为我追你不到吗?」说完踢开窗子,向外跃去。
***
白色身影,像阵风似地飓飓刮起,最后停位在一栋华宅之前。「褚府该是这里了!」
纵身翻过高墙,她轻易地在褚府内游走。
「有人!」提灯巡视的仆卫发现后连忙赶来,霎时灯火通明。
元月甩开长发。「褚晏南呢?」剑未抽出。
「大胆!我家老爷的名字,岂容你直呼?」一人将剑直指元月。
「有眼不识泰山,这位是元月姑娘,往后见她不得无礼。」褚晏南走了出来,挥挥衣袖。「统统退下!」
「褚追云呢?」元月并不领情。
褚晏南温温地笑。「元姑娘,这是和公公说话的态度?」
「听你这么说,褚追云果然是来过。」她冷哼一声。
「你还敢说是我公公,我倒没见过和媳妇玩心机的公公。」
褚晏南始终保持和善的态度。「元姑娘何出此言,怕是有误会吧?」
「误会?」元月桃眉。「你和褚追云一样,鬼心眼多,当我不知道,不说破还真以为本姑娘好欺瞒。去年九月,我和你约在‘红叶镇枫树林’决战,比武前夕,正好遇到‘夜行虫江太郎’在’红叶镇’为恶。我为了铲除他,不惜以比武胜负为注,耽搁了一天。当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对的地方,可弄不明白。事后我才想到,这一切都在你的盘量当中。你到‘红叶镇’时,必然和我一样,听闻他浮虐妇女的恶行,可你却刻意留下他,让他绊延住我,以增加你胜算的机会。」她瞪视他。「怕是你很早之前便想好,胜了我之后,就要我替你想法子让褚追云学武!」
褚晏南竟然笑得出来。「元月姑娘若不是这般聪慧,老朽怎会委任于你呢!不过我并不是事先预谋,而是到了‘红叶镇’听闻此事后,才有此想法的。」
元月讥嘲。「好一个武林盟主!」握紧拳头。
褚晏南耸肩。「元姑娘莫不以为武林盟主要做的都是正义凛然的事,况且元姑娘实不需如此愤怒,为恶之人,又不是老朽。」
「你却是纵容为恶之人!」元月横剑而出。
褚晏南没有闪躲,剑架在他的脖上。元姑娘若不除去江太郎,老朽事后一样会按照江湖公道惩治他的。」
「公道……哼!」元月怒目。「这是强者的公道,不是弱者的公道。你想纵是晚了几天,受害的不过多几个,你关心的是自己的盘算,而不是这些女子的感受,这一点褚追云比你好多了!」
她忽地收剑。「恕我多嘴,就是如此,你妻子才会愤而离去的。」
「你……」褚晏南的睑整个垮下。
「抱歉!是我多事,可不吐不快,我不想见你这么老了,连这都没弄清楚。」剑光没入剑鞘之中,她武功又有进展,出剑收剑快如闪电。
他脸色仍不好看,但平缓了些。「我想我多少可了解,追云喜欢你的原因了。不过我倒是从没想过他会看上好武的女子!」
「为什么不会?」元月敛眉。「他讨厌的是你,又不是武功,为什么不喜欢我?」
看褚晏南有些愕然的样子,元月抿紧嘴,可忍不住最后还是脱口道:「我再和你说一件事,虽然我们都好武,可我们俩是不同的。我爱的是武学意境,你好的却是武学带来的权势名利。」
褚晏南僵硬许久,才牵动嘴角。「元姑娘的嘴,当真和剑法一样犀利,一针见血哪!」他微微笑著。「‘九天修罗’好福气,收了个好徒弟,追云也有眼光挑上这么个好媳妇!」
「谢谢。」元月回以笑容。「可我还没决定嫁给他呢!」
虽然褚追云对她百般关爱,近乎宠溺。「对了!他到底去哪儿了?」
褚晏南摇头。「我不知道!」说不知道,其实他心里有底,因为褚追云最近向他寻求不少协助。他给元月一个暗示。「他只说既然到了京城,就该会替你查明那件事。」
「哪件事?」元月低头思忖著,京城与她有关的事,除了她的身世和皇室的牵扯恩怨,再无其他了。
元月顿时了然于胸,她抛下一句:「褚晏南.我先走一步!」翩然跃身而去。
***
「有刺客!有刺客!」戒备森严的皇宫内院,因为有人闯入,霎时紧绷喧闹起来,训练有素的侍卫,纷纷赶来支援,高举的火把,连绵成一条发光的火蛇,照亮阎黑的暗夜。
元月低咒:「该死!」可恼的不是为数众多的侍卫,而是复杂庞大的宫殿建筑,让她根本无从找起。「居高临下,总是没错。」她纵身一跃,攀伏在屋脊之上,低身潜行。
「上面!」有名侍卫高喊。
她翻过屋脊,整个人吸贴在屋瓦之上,若非她内力绝妙,早滚落下去。
「哪里有人?」另外几名传卫,不满地嘟喽。「别随便说话,惊扰了圣上,你我都担待不起,还是去别处看看!」
「奇怪了,刚刚明明……」说话那人猛力眨眼,再三看去,屋脊上真是空无一人。「我想那刺客,应该还在这里才是——」他努力替自己辩解。「你们想,为皇上到民间寻宝的李大人,刚扛了个大箱子进皇上的寝殿。那刺客说不定是跟著李大人进来,要盗那稀世珍宝的,我想他应该还在这里才对。」
几个人附和:「这么说也是有理,咱们还是在这里多留意留意才好。」
元月暗笑。「我哪是找什么稀世珍宝?」可这群人在这一带徘徊,害她动弹不得,她侧耳倾听,想听听这些人何时走,却听到屋内的咳嗽声。
一时兴起。「既然走不得,就留下来看看吧!」她悄握屋瓦在手时,她突然心生一计,狠狠地往远处抛去。
「那里有动静!」为首的人立刻调度人手,走了大半的人。
元月笑笑,原想走人,可已经挑起的好奇心,让她决定还是趴在上头偷看。「咳!咳,这是……「屋内咳嗽的那人开口,声音虽然苍老,却饱含威仪,元月见他在说话时,把一样东西压在枕头下!
「启禀呈上——」李大人打开箱子。「这就是人证!」
元月心中疑云漫涌,暗忖——方才她明明听见侍卫说了,箱子里是什么稀世珍宝,怎么会变成个「人证」?
这皇帝老头究竟在搞什么鬼?她的一家人都被他害死了,对他,她有一肚子不满,皇室的事,她并无兴趣,但挨不住好奇,她耐著性子听下去——
不料,此时耳边竟听到有人高喊:「刺客!」还是让另一侧的侍卫发现她了!
「可惜。」元月施展轻功,如燕子抄水,纵横于屋顶之上。
「追啊——」元月动作疾如快风,侍卫们无从射箭,只好不断追在后头,喊叫之声,如潮水般迭荡高起。「追啊!」
元月来到另一栋楼,忽见有人推开门。「怎么回事?」
门一开,元月便以倒挂金勾之姿,翻身进去,如老鹰抓小鸡,顺势将那个人推回去,她旋身落地,低声嘱咐:「想活命就照姑娘的话做!」
「你是……」那人觉得这声音好熟悉,侧脸瞧过去。「元月姑娘!」
「殿下!」几名侍卫正要闯进来。
「快松手,我来对付他们!」贾璋走过去撑开双手顶住门。
「救驾来迟,让殿下受惊了!」侍卫跪了下来。
「外头是怎么回事?闹哄哄的?」一脸颇为不耐的样子。
「启禀殿下,有刺客闯入。」侍卫们毕恭毕敬。
「这还得了,还不快去抓,杵在这里做什么?」贾璋挥手斥下他们。
侍卫们抬头,相互张望终于有个胆大地开口:「启禀殿下,方才有人看到刺客闯进殿下的寝殿……」看到的人,正是他。
「放肆!」贾璋大喝。「你们是把我当成瞎子吗?若有,我怎会没见到?若有,你们现在才来,我还有救吗?」脸色益发暗沉。
几个侍卫噤若寒蝉。「是!是!是!」
「还不快去寻找刺客——」贾璋拂袖。‘吩咐下去,没抓到刺客前,谁部别来打扰我!」转身砰地关上门,吓得侍卫及几个太监、宫女躲得远远的。
元月从柱子后面转出来。「赫!挺威风的嘛!」
贾璋立刻板上一脸笑。「不想还能再见到姑娘,那时我还以为……」
「托福,没死。」元月迳自走到门边,打开个缝。
「外面没人了!泵娘可以放心了!」贾璋趋步上前。
「我知道!」元月转头,贾璋的气息扑在耳畔,他的脸与她贴靠得近,他的味道,让她很不舒服,她马上挪开。「姑娘就是要利用没人时离开。」
「啊!」贾璋眼底写满失望。「元姑娘来宫里,不是为了来找……」他款款注视元月,却让元月觉得反胃。
元月皱眉。「你不会误会我是来找你的吧?你又不是我什么人——」不过就表兄嘛!「我为什么要来找你?」
她想推开门,贾璋却突地握住她的手,她想也不想就甩了出去。
讨厌的贾璋,让她想到褚追云,褚追云也会踫她,可从来不曾令她不快。「你到底要干么?你帮了我的忙,我一声谢就是了,别动手动脚的!你要惹了我,我无法保证不伤到你!」
贾璋叹了口气。「我真的这样令你讨厌吗?你知道吗?我以为你死的时候,伤心了好久,几乎快疯了,却连你一个笑也得不到。不瞒你说,从第一眼,我便喜欢上你,喜欢你的英姿飒爽,喜欢你的真率无伪。官中诡谲多变,我真的很渴盼身边有像你这样的女子!」现在他是失而复得,他不想再错过。
元月撩开头发。「现在该说‘承蒙错爱’吧!」
自从褚追云表示要追她以后,她一直认为,被追求的人,应该都是挺快乐的。这时她才知道,好像不是这样,真不喜欢的人,若展开追求,其实会招致反感的。褚追云说她也是喜欢他的,真是这样吗?
「很抱歉——」元月抱拳。「我不可能喜欢你。」
「为什么?」贾璋不死心。「莫非你有喜欢的人?」
「我……」她脑中突地浮出褚追云的身影。
「启禀殿下!」门外有人高喊,元月听到这声音时,脸上露出笑容。
「什么事?」贾璋回应,语气中明显的烧著怒气。「我不是说没找到刺客之前,别再扰我!」
「启禀殿下,刺客已经找到。」门外那人的语气十分坚定。
「怎么可能?」贾璋很自然地开门。
那人忽然像阵风似地卷了进来,掠过贾璋的耳畔。「就在这儿,殿下。」
「褚追云——」」元月一看到他,便拥上前去。「果然是你!」
褚追天搂紧她。「我的师父、我的姑娘,你是想吓死我啊!今天耽搁得久,就怕发生事。怕你聪明到知道上这里来找我,却又冲动到不辨东西南北就随便闯入!」褚追云一身太监的打扮。
「我这不是没事!」还是褚追云身上味道好闻。
「没事.?真出事就来不及了!」元月的行事风格,真是挑战他的心脏强度。
「你别老太婆似的担心,皇宫就几个地方,绕来绕去,一定找得到你。找不到你的话,我再出去就是,怎么会出事?」她赖在他的肩上。
「什么叫几个地方?」褚追云都快昏倒了。「你知道这里有几殿、几立、几门、几楼、几观?光是殿,就有大庆殿、文德殿、紫定殿、垂拱殿、皇极殿、集英殿、需云殿、崇政殿、景福殿、延和殿、延庆殿、安福殿、观文殿、情景殿、庆云殿、王京殿、福宁殿……」褚追云一口气僻哩啪啦的说,越说越急。
话还没说完,元月便推开他,不满地瞪著。「褚追云,你对我很凶喔!」
真是莫大冤枉:「我没有凶,我只是急!」
元月没说话,一迳地看著他。
褚追云和她对看著,不久肩膀松下,口气软化。「是我的错!我不该不告而出,让你担心,不该气急败坏,惹你恼怒。」两相争执,最后让步的常是他。
元月终于肯跟他说话。「你是真心诚意的认错?」
「是。」褚追云拉长了语调。
元月一笑。「好吧!想你也是担心我,才这样说话,那我原谅你了。」
她个性火爆强势,若褚追云不先认错,她是不会思及这一层的。
褚追云牵住她。「那我们先回去吧,这里危险多,不宜久留。」
他知道,若不让元月消了火气,后面啥也别谈了,现下他只得处处以退为进。
「你要穿这样回去?」元月终于注意到他的打扮。
「也是——」褚追云顺手卸下外衣,丢给了贾璋,「这是在宫里借的,还给你们了,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先说声谢了!」
贾璋挡在门口,面容阴沉。「想走就走,你们当这里是哪里?」太过分了,自始至终,两人卿卿我我,竟当他不存在。
褚追云做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哟!这不就是上次想和我们交朋友的殿下吗?怎么宫里规知多,连待客之道都这般不同?能进却不许出的!」
元月拔剑。「褚追云,别和他罗嗦,咱们能打进来,还怕打不出去!」
「哎!这样不好!」褚追云按下她的剑。「咱不是每件事都要耍刀动剑的,合咱师徒二力,自然是打得出去,只是这样做太不厚道了,你想这皇宫大内,任凭著江湖人物打进打出,传出去,岂不有损君威!」
元月看他这样,准是成竹在胸,想戏弄或羞辱贾璋一番,也跟著搭唱。「是啊,说不定还动摇柄本。」心头窃笑著。
丙然她是了解他心意的,褚追云心中大喜,手略向上移,握住她的手。「没错,师父顾量的正是,而且,不是说不定动摇柄本,是很有可能动摇柄本。」
「怎么说?」元月是真不明白了,有这么严重吗?
「你不知道,多年前皇上膝下无子,收了他佷儿做皇子。咳、咳——」他故意顿了一下。「就是现在这个脸色难看的太子。可没想到六年前,皇上又得一龙子,虽说立了太子,可毕竟不是龙种,这以后的皇位……」
「放肆!」贾璋脸上一阵黄白。
元月也吓了一跳,没想褚追云会去查这个,她终于知道所谓皇位之争的原由。
褚追云竟冲著贾璋笑。「别凶,你现在对我们发狠,也只有你一人知晓,旁人是不晓得的。」他加深笑意。「他们只知道皇宫进出两名刺客,而且是从太子寝殿出去的!包不凑巧的,这两人还曾救过太子!不明白的人,会不会以为是太子勾结了刺客?」
褚追云突然皱紧眉头。「太子结交匪党,究竟意欲为何?真不敢猜想,圣上会怎么揣量这事?」
原来是这样!元月索性收了剑。「褚追云,那咱们这一走,若是引发宫廷内斗,圣上‘父子’不合,不也罪过?」
「够了!」贾璋出言制止他们。「你们朝西南走,那里守卫少,出去便再也不要回来,否则你们私探皇宫机密,假扮太监,罪也不轻。」虽是处于挨打的地位,他倒不是全无还击之力。「褚追云,谁引你进宫,和你串通,我不追究。你们进来之事,也莫要张扬,这是我最大的限度了,希望往后你我不再见面!」
褚追云依旧回以笑容。「何必如此绝情呢?山高水长的。还怕后会无期!」
***
元月边吃著褚追云张罗好的早点边问褚追云:「褚追云!怎么从回来之后就不太说话?」
「我在想些事情。」他整著元月床上的被子。「折腾了一夜,要累的话,先回床上补眠吧!」
「不要!」元月灌了口热呼呼的豆汁。「你有心事,不说给我听,我心头会不痛快的,更何况,是和我有关系的吧!」
褚追云走过去。「不是不说给你听,是在想怎么说才好。」拉张椅子坐下。
「直说。」她不觉得天下有什么大事是不能说的:「而且——」元月笑出来。「这事情是你扮成太监才套出来的,不是吗?」
「笑!」褚追云点著她的头。
「我只是觉得你这脸长得好,生成男的、女的、不男不女的都好。」元月不知死活,继续挟著桌上的小莱。
「再说!」褚追云瞪她。
「我不说了,你快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
「你记不记得,夏飞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直嚷著好像!」褚追云坐得好好的,眼前的食物,没动半分。
「记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舀碗豆汁。「这豆汁熬得好,挺不错的。」端到褚追云面前。「我想过了,应该是我和那皇后姑姑长得很像吧!」
「不全是——」褚追云吸了口热豆汁。「皇后不是你姑姑,是你娘。」
「你没弄错吧?」元月停了筷子。
「我扮成太监才问出的事,错不了!」褚追云答得认真。
「到底是怎么回事?」元月笑笑。「我从郡主升成公主了。」
「当年萧皇后被怀疑与人通奸,自知不久人世,便托亲信的太监萧山,以偷龙转凤的方式,将刚满月的小鲍主贾玮送到国舅家中。国舅并无女儿,所以我很确定你就是当年的小鲍主。而且这件事,我从夏飞那里获得证实了。」
「夏飞?为什么和他有关?」元月依旧是浅笑,只心里隐约有些沉重。
「萧山告诉我,当年他要将小鲍主运出宫外时,小鲍主忽然哭了,夏飞就在这时出现。萧山吓得直哆嗦,以为这下完了,不想,夏飞竟放了他一命,还助他将小鲍主送出。」褚追云一直注意元月的反应。
「原来我的命,还是这两人救的——」元月鼻子莫名有些酸,只是她一直强牵出个笑容。「下次遇到夏飞真要好好道谢。那个萧山,他现在好吗?」
「不好!」褚追云把位置移近。「皇后出事后,他虽未受牵连,却因此失势,沦为下等太监。一生在宫中,孤老贫病。」他的手搭上元月的手。「你放心,他对你母女有恩,我会想法子照料他的。」
「谢谢——」元月握住他。「他有没有说……我娘怎样,当年所传的……通奸,又是怎么回事?」
「夏飞说,你们俩像是一个模子印出的。萧皇后出自将门,俏丽无双,不过性子却刚烈无比。初时,她与皇上颇为恩爱,可她事事直言无伟,很快就触怒了皇上。开始,皇上还愿忍让,最后,却逐渐疏远她,一旬半月,偶或见上几次面。」
「哼!」元月冷哼一声,没有太多话,却流露出强烈的不满。
「不过你娘还是怀了你,她被怀疑通奸那件事……」他停了一下。「你娘没错,若真有错,便是错嫁皇室。那里后妃之间,争宠夺爱。淑妃——也就是后来生了小皇子的嫔妃,觊觎后位,设计诬陷你娘。」他揽臂圈住元月僵冷的身子。
元月咬牙。「她怎么设计?」
褚追云松手,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
元月伸手要取,褚追云却收到后头。「给你看可以,你莫要太过激动好吗?」他的声音放得又轻又柔。
「嗯。」元月抓过来,以颤抖的手指打开纸张,纸张上染了块墨渍。
褚追云解释。「这墨渍是萧山当年不小心弄脏的,你娘让他丢掉,他揣著,忘了丢,这一留便是二十几年。」
元月看著纸上秀挺的字迹,跟著念出来:「风南少恶罗衫薄,深宫夜长难消磨,残月孤空还照我,忍听翠辇门前过!」
诗中是说,一名失意的妃嫔,在夏夜穿著薄衫出来闲晃,可长夜难磨,看守明月也是孤寂。此时却听到皇上出游的马车声,辘辘的马车声,这样滑过门口,未曾停留。
元月凝眉。「这不过就是我娘失意时,写下的一首诗罢了!怎么会和通奸一事扯上关系,又怎会遭淑妃诬陷?」
「因为这首诗,前三行第二个字,凑起来刚好是一个人的名字——南宫月!不巧,他正是当年第一侍卫,和你娘略有往来。这首诗,你娘重誊一遍,放入她的诗稿中,不知怎么流了出去。让淑妃晓得,她找人在皇上面前,曲解了这首诗,说是……」褚追云顿口,为什么他费心耗力,冒著危险查出来的事实,这样残酷?为什么又得由他说出来呢?
「说是什么,你说啊!」元月瞅著他。
「夏夜晚风里,你娘身著薄衫,和南宫月……幽会!」缠绵或苟合这样的字眼,他还是不忍说出。「这时,皇上正好趋车经过,全然不知已经……」褚追云思索著,有没有含蓄的字眼,可以代替「绿云罩顶」这四个字。
「做王人乌龟了——」元月手紧握著,冒出青筋。「荒谬!不会因为这么一首诗,就定了我娘的罪吧?后面还有什么可笑的证据吗?」她强压心中的怒意。
「没了。皇上在盛怒之下,赐你娘自尽。」这才是整件事中最残酷的地方。褚追云等著元月发泄内心的情绪——
「我不信!我不信!」元月掀翻了整张桌子,碗盘汤瓢 哩啪啦掉了一地,还温热的豆汁四溅,乳白色汁液,哗啦成一摊,就像泪一样。「这么粗浅的计谋,怎么会要了我娘的命,?」酸从鼻子呛出冰凉的水珠噙在眼眶,倔强地凝住。「怎么会要了她的命……」
「元月!」褚追云主动拥住她,温柔地低语。「阴谋不需要深沉,只要人性够脆弱!」这就是令他考虑良久,而难以启齿的原因。
她娘的死,主要并不全是因为淑妃的阴险狡诈,而是她爹对她娘的不信任。贵为天子,可以三妻四妾,却不容背叛出轨的自私!
「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个?」元月哽咽,泪终于爆出。「为什么你要去查出整件事?」她像个孩子似,沾了褚追云一身湿黏。「为什么?」
褚追云柔声道:「因为,我想你有权利知道。」拍著她抽搐起伏的背部。
「为什么……」元月赖在他的怀里,任随眼泪横流。
元月举起筷子,无力地翻挟著桌上的菜。
桌上各色美食俱全,琳瑯满目,热气腾腾中飘散出阵阵香味。
自从元月知道身世之后,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少言、少动、少笑、少吃。为了引发她的食欲,褚追云每天都精心烹调各种食物,不过……
褚追云收了元月手中的筷子。「真吃不下的话,就先去睡吧!」和几天前一样,元月仍只动了几下筷子。
「我再吃几口好了……」她扯个笑容,不忍糟蹋他的心意。
「没关系,不要勉强自己。明天我再变几个菜色让你尝尝!」褚追云一笑。「我会的莱这么多,总会有道让你爱上的菜。」
元月鼻头窜出酸——最近她实在太善感了!她暗骂自己,不能再这样了,她得振作才行。
她把筷子按下,颇有平日收剑的架势。「褚追云,帮我一件事,好吗?」
褚追云的眼楮霎时亮起。「当然好了!」这是元月今天说的第十三句话!
这几天,元月大概只照三餐说话。
最常的几句话——褚追云煮好菜上桌时,她说:「菜色不错。」吃了两口,她再称赞一次:「挺好吃的。」可翻了几下筷子,便意态阑珊,看著褚追云,瞧瞧满桌的莱,再夹几口莱。「我吃饱了。」最后:「我累了,想休息。」
因此,她一天通常只有十二到十五句话。
莫怪乎,褚追云听到这话,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
「什么事?」他赶紧问,怕元月兴致又突然消失。
看他样子,元月忍不住笑。「难得有人被安派差事,还这样开心的。」
「那是因为是你叫我做的。」褚追云眼角含笑。
他对她真的很好,元月眨了下眼,怕有东西不小心溢出。「你替我查一个李大人,我不知道他名字、官饺,只晓得……那个男人——」指的是元月的父亲。「命令他到民间寻宝。我去宫中找你的那天,看到他带了只大箱子进宫,我从那个男人的房间上头,瞧见箱子里装的竟然是个人。」
「喔!」褚追云也觉得事有蹊跷。不过对他而言,事情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元月愿意面对和处理这件事。
「他还说‘这就是人证’,可惜我没来得及瞄出那人是谁,我想弄明白这件事。这样的话,对那个男人的心思,我就可以多几分了解。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再决定要怎么替我娘讨回公道。」按在桌上的手握紧成拳。
褚追云连声应道:「好。」他掠起配剑。「我现在就去查那个男人究竟在搞什么鬼!」他转身就走。
元月叫住他。「等一下,这事不急,我看天暗了,先歇息吧——」
「不用了。」褚追云回头笑著。「不把这事查清楚,我也睡不著,倒是你——」模著她的头。「今晚好好睡,明天再盘量,看要做何打算。」
他对她真的很好,元月攀上他。「谢谢!」附上他的耳朵轻声道。「我想,我真的有些喜欢你了!」她的脸蓦然发红。
「啊!」褚追云看著她微红的俏脸。
「看什么?」元月躲开他灿亮的目光。
「那表示我可以吻你了吗?」褚追云做势俯身。
「休想!」褚追云什么也没沾到,就被一把冰凉的剑堵住嘴。「还不快去!」
「好可惜哪!」褚连云遗憾地笑了。
咻地一下,剑锋转到他的颈间。「褚追云,你去是不去?」元月瞪他。
「去!」褚追云轻轻拨开剑,语中多有无奈。他转开身,嘴角却藏著一抹笑,心头为元月终于恢复精神而喜,不过,若能真的一亲芳泽就更好了!他摇摇头,纵身向长巷奔去。
透过他爹,京城里做官的,他还识得几个,要知这谁是李大人并不难。
他很快便寻到李大人的宅第。「赫!辟果然做得不小。」
褚追云蒙面跃过高耸的围墙,穿过华美的园林,到了一间透光的房间前。
来来往往的侍卫,大约五、六个,褚追云停了下来。
当官的多是怕死,守卫越多的地方,越有可能他在的地方。
丙然,一个侍卫开口,低声和另一名抱怨著:「去!
都春天了,晚上还这么冷。」那个人回应:「没办法,咱们没钱的,只有寒夜,有钱的大人才有春天。」他指指屋内,笑容暖昧。「嘿嘿嘿……」另外几个人也跟看发笑。
笑到一半,一道黑影过来。「啊——」还弄不清楚怎么回事,人就昏了过去。
褚追云原要踢开门,突然想起被元月「坏事」的那一次,他改成敲门。
「怎么回事?」李大人——李方,整整衣服,掀开帘子,正准备出来骂人。
「讨厌!」床那头干娇百媚的小妾,跟著起身,以手指梳拢著长发。
褚追云破门而人,烛火摇曳下,他的身影快如鬼魅,一下竟冒到床头。
「啊!」两个人同时大叫,女子的叫声到一半就软下,褚追云点住她的昏穴,一把短匕首抵住李方的脖子。「别紧张,我只是要问几个问题。」
李方吞了口口水。「什么问题?」吞咽困难哪!
「送进皇宫的珍宝是什么?」褚追云收了匕首,只在李方的眼前晃。
「是海外来的货物,像是象牙、犀角、珍珠、珊瑚、碧甸子等等……」
「了不起!」褚追云忽然笑了。「说谎都能面不改色,难怪这样受重用。」声音一沉。「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不就说实话,要不就等著一辈子不能说话!」匕首缩回黑靴,另外再从怀里拿出一瓶药。
「你想毒死我?」李方额上冒汗。
「放心——」褚追云一迳笑著。「有什么会比你们当官的毒?要毒死还不容易呢!不过这药可以让你成为哑巴,少了这张嘴,看你拿什么当官。我可以先拿你身边的女人开刀,让你晓得这药的厉害。」
李方擦汗。「不用了!」不是心疼这小妾,是知道抵抗也没有用。「回答问题之前,我想知道壮士的目的?还有壮士是谁请来的?」
「这是交换吗?」褚连云挑眉。
「不敢,只是,这样我才能想好,那些事情该怎么说,对壮士才最有好处。」
褚追云不住摇头。「好厉害的一张嘴,哑了倒真可惜。告诉你,是殿下要我来的。」他没说谎,不过要他来的是公主殿下,不是太子殿下就是了。
李方变了脸色。在褚追云的威胁利诱下,他一五一十地说出事情的前因后果。「往后还请壮士美言!」堆著一脸笑,送褚追云离开。
「很好!你很合作,往后有你好处的。」临走前褚追云忽地回头。「对了!李大人,告诉你的小妾,见客前先把衣服穿好。」
「是、是、是!」目送褚追云远去的背影,这才擦干手心冒出的汗。
褚追云再度翻墙离开。「元月!」正好看见元月在门外张望。
「褚追云——」元月趋步到他身边,搭住他的手。「我还在想是不是这栋李府呢!还好没进去,不然就与你错身了。」
褚追云宠溺地看她。「睡不著,还是想来探个究竟?」
「嗯。查到什么?」和他并肩走著。
「那个男人是派李方去查谁想杀害贾璋,他特别交代李方,一定要在贾璋之前把人证物证搜全,不借代价,你所看到的人证,就是上次暗杀贾璋的那个人,策划差遣他的,自然就是淑妃了,至于那个男人的意图……」
元月冷道:「是想袒护淑妃了,我早该想出他是一国之君,心思自然深沉。」
「你有想法了吗?」褚追云停下脚步。
「嗯,我们现在就到宫里吧!」元月下了决定。
「好。」褚追云没有迟疑。
两人马上动身前往皇宫,一路无言。
在褚追云的带引下,他们闪过重重警卫,来到皇上的寝殿附近,隐匿在茂密的绿树中。「褚追云……」元月煞住步伐。
褚追云温柔地望著她。「怎么了?」早发现她的掌心冒著汗。「要我陪你进去吗?」
「不用。」元月偎在他的旁边。「我和那个男人的事,还是得我去解决。只是……」她捏紧褚追云的手,蓦然抬头。「我不知道,所谓父女该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我等会儿做的事,是不是错的……」
「相信你自己,就像你相信我一样。」褚追云吻上她的额头。
元月脸上晕出层淡红,她搅臂环住他,倾身听著他的心跳。「我怎么做……」
「都算我一份!」褚追云笑著,眼眸温柔而深切。「去吧——」他轻拍元月的背,不忍因为贪恋这难得的柔情,而误了元月的事。
「嗯。」元月旋身。
褚追云望著她淡去的身影,摊开掌心翻看著。刚才好不容易她才主动挽住他呢!现在手头空空的,什么也没了……算了!他敛回心神,观察著四周动静。
元月仗著一身本事,没惊动半个人,悄悄地潜进寝殿内,击晕了守在旁边的宫女,再扑出掌风,飓飓地吹著挂好的帘幕。
「咳!咳!」里头传出咳嗽声。「来人啊——」皇上贾道掀开帐子。
元月看著他,方正的面目,隐约可看出年轻时焕发的威仪,只是眼眶下有一圈圈的黑,这个人是她的………「你……睡得不好吧?」
贾道瞪大眼。「月儿!」那是他对萧垦后的昵称。
元月幽幽念著:「风南少恶罗衫薄,深宫夜长难消磨,残月孤空遵照我,忍听翠辇门前过。」烛火晕著黄色光圈,人影隐约而不真切。
这是梦吗?他揉揉眼楮。「你怎么会来?这么多年了,你都没来看过朕。」
「为什么要来?」元月声音陡然透寒。
「你恨朕吧?咳、咳……」他颓然靠在床上。
「为什么不恨?」元月冷冷地勾起嘴角。
「当年朕是太冲动了。」他拉紧衣服。
「不是冲动,是断情绝义!」看著灭道的目光,始终没有温度。
「月儿,原谅朕,朕真的很后悔。相信朕,朕一直为你保留皇后的位置。」他起身扑向元月。「月儿,朕好想你——」
元月挪移身形。「何必呢!空著有意义吗?还有很多人想要,不是吗?」
贾道扑了空。「你是说淑妃?」
他果然是知道的!元月冷笑。「当年……你事后都知道了吧?」
贾道看著她。「所以,朕一直没让她如意地取代你的位置。」
元月逼问:「可你也没有揪出她,不是吗?」
贾道哑口,默然良久,吁了一口气。「月儿,朕是皇帝啊!」
她步步地迫近他。「你是皇帝,所以你无法承认你的错。因此,你宁可留下淑妃,宁可杀了我娘,宁可一错再错杀了我舅舅,甚至斩了个无辜的南宫月,都不肯抛下你皇帝的尊严。」死心了!对这个「爹」,她彻底死心了!
「你……你不是月儿?」贾道愕然。「你怎……不可能!不可能!咳、咳……」他肩膀摇晃得厉害!
元月停了步。「人不会死而复活,但有可能死里逃生。还记得,刚满月就让你处死的月儿吗?」
他圈住她的双臂。「月儿!你是我的月儿——我早该知道你不是月儿,月儿不会还是年轻的样貌!」
元月再度滑开身子。「在你的冷落下,想必她老得很快吧!」
「月儿!不要这样对爹,爹会补偿你的。告诉爹你怎么会没死,过得怎样,怎么进宫的?」他想揽住她,却一再落空。
元月忽然笑了。「如果我告诉你,是贾璋放我进来刺杀你的呢?」
贾道只觉得一阵寒毛竖起,毛骨悚然。「别…别开玩笑!月儿!」身子不自觉地向后退缩。
元月往前逼。「你也会怕吧!我就知道你和贾璋存有心结,你暗中包庇置他于死地的淑妃,而他表面上对你恭敬、孝顺,其实心头巴不得你快些死去,那么他的皇位才能确保。」
贾道整个人跌回床上。「月儿,不要胡思乱想,他为我去取雪莲,还受了伤,怎么会巴不得我死呢?」
「你不会不知道,只是你不敢承认罢了!」元月又笑了。「他特地出京去取雪莲,不过是为了引出淑妃的人来杀他,好让他抓住人证物证,解决他们。谁晓得,以自己为饵,毕竟太危险,失算之下,才会受伤的。至于他根本无心取得雪莲,这一点,我也是事后想通的。他打著保护国宝的名义,不让任何人取下雪莲,其实是为了避免拥有雪莲的人,在权势名利富贵的诱引下,将雪莲献给你。他若有心,直接重赏采莲者,不就好了……」
「咳!咳!咳!」贾道止不住咳嗽。
烛火摇曳下,元月的笑容阴晴不定。「可能是我身上有你的血吧!你们的想法,我竟然可以明白,真是悲哀而恶心。
「别说了!」贾道抚著胸膛,闭上眼楮。「月儿!忘了过去,让爹补偿你好吗、’眼角汩出泪光。
元月忍住酸楚的感觉。「要忘了,太不容易。我会想起无辜的婴孩、受累的侍卫、悲愤的母亲、冤死的舅舅,而你在杀人之后,竟还想做慈父?世上就算没公义,也不该有这种道理吧!」这声爹她喊不出口。
贾道睁开眼。「月儿,我们终究是父女,不是吗?」泪已经流出。
「是——」元月吸住鼻间的水气。「不过,只做到我满月为止。」她掏出那张诗稿。「现在,我是娘的月儿。」
「月儿!你究竟想怎样?」他拭去眼泪。
「做我该做的事,替我娘讨公道,还她清白。」元月抽出剑,剑光冽冽。
「月儿!你不要做傻事——」贾道涔涔冒汗,身子向后退,手悄悄地移动想拉下警报。「啊!」他并没有成功,元月的剑急射到他的手边,摇晃了两下。
元月讥嘲:「原来你还真的怕我!」冷峭的语气却透出淡淡酸愁。「圣上,你还坚持我们是父女吗?」
贾道脸色泛白。「就算朕是你爹,朕也会怕死啊!朕只是……怕死啊!」
除了恨他之外,元月对他竟有丝丝的同情。「是啊!你也该怕死的。不过你不用怕,我拿剑出来,不是要杀你,而是为了撬开你锁人的箱子。」
「你怎么知道箱子里锁了人?」贾道的视线移向锁在一角的大箱子。
「为什么不?箱子里关的人,还与我交过手呢!」元月看著他惊奇的表情。「你一定查过在破庙里,有个叫元月的女子救过贾璋。不过,我想没有人敢告诉你,她和萧皇后相貌酷似吧?」
「月儿!说来也许你不信,这两年,朕的身体不好,常想起你娘,咳、咳……」贾道咳得厉害,咳出血丝。「月儿!不管你怎么想,爹还是不忍心看你浪迹江湖,回宫里来吧,我们父女重新来过,咳!」
「回宫?我娘死在这里,我怎么回得来呢?」她缩起原本想向前冲的脚步,她不能对他心软。「你对我娘若有所眷恋,怎么忍心让她含冤而死,怎么要包庇淑妃的种种罪状?这样娘怎能瞑目?」
看贾道无言,元月迳自接口:「你扣留下她谋害贾璋的人证、物证,是因为你也有私心,让小皇子即位。淑妃毕竟是小孩的娘,这事扯出来,小皇子恐怕得被贬作庶人,而对你怀有二心的贾璋,就要顺利坐上皇位了!不过,对于淑妃意图干扰朝政,你也有所不满,所以你留下证据,警告于她,莫想再背著你搞鬼,对不对?」
「咳!,咳!」贾道背靠著枕头,喃喃自语。「朕是皇上啊!」
「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元月掠到他的床头,取回剑。「人证、物证都在你的手中,若真还念著我娘,给淑妃应有的惩罚,让我娘瞑目。至于你……你早是个犯人了,费尽心机,到头一切成空。纵然位高权重,却是骨肉分离,众叛亲离,连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是这样你才会想起我娘吧!可你知道吗?我娘走得绝望,她到死后,连魂魄都不愿意来见你——」兀自背过身,和著眼角的光,落下又冷又重的叹息。「她……宁愿飘荡,就像我一样。」
元月的身影,恍恍惚惚地淡去。
「元月!」褚追云眼尖,看到她近乎无意识地推开门,交班的守卫,仅在几尺之外,她却似是浑然未觉。褚追云施展轻功,如风般卷起她的身子,隐于树堆之中。「你怎么了?像是失魂似的!」轻轻地放下她,让她安适地坐著。
元月靠向他,脸上泪痕未干。「没事,我只是累了。方才像是打了一架,好长的一架,弄到心力交瘁哪!」
褚云云自然地拥住她。「这场架,你觉得是赢是输?」
元月想也不想。「输!这种架没有赢的,只是,不打不快啊!」她换了个姿势,钻进褚追云的胸膛。「不打完,就没办法休息。」
褚追云柔声笑著。「那咱就在这儿歇息吧!」一手警戒地持剑。
元月似乎真忘了,这里还是皇宫内苑,就这样轻闭上眼,倚著他厚实的胸膛。她喜欢这样靠著,舒服而温暖。「褚追云……」她嘴上咕哝。
「怎么了?」他收回张望的视线。
她含糊不清道:「我们成亲吧!」全心偎靠著他。
「什么?」褚追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元月,你再说一次!」
元月睁开晶亮的眼楮,勾勾手指,褚追云贴过去,元月附在他的耳旁,轻吐著:「好话不说第二遍。」她好喜欢……戏弄褚追云哪1
「你……」褚追云伸出手指做势掐她。
元月握住他的手,指著蒙蒙透光的天空。「你看——天快亮了……」
她侧头,瞥见褚追云眼角的笑。她知道,未来她也要迎向朝阳!
***
没过几天之后,皇宫内部有了大变动!
贾道为萧皇后平冤昭雪,追谧「宜懿皇后」。
淑妃因叛乱和诬陷的罪名,处以极刑,牵涉入内的人,一概处死,唯小皇子年幼,存其性命,贬为庶人。
贾璋如愿地稳固太子之位,却逐渐成为另一个可悲的贾道!
元月终于答应褚追云的求亲,喜帖发出去之后,叶慕丰和花舞影远从江南到京城为他们俩祝福。褚府上下热闹非凡,喜气洋洋。
花舞影巧笑盈盈。「追云,恭喜你大难不死,还娶了如花美眷。」
叶慕丰一看到褚追云,便用力地拍著他背。「好兄弟,了不起!」
「客气!客气!」褚追云掩不住得意之色。
他倒了两杯茶,请他们坐下。
叶慕丰大刺刺地坐下。「你有什么好客气的,这可是真了不起的事——」竖起大拇指称赞。「敢娶武林中功夫最好,脾气最坏的女人,真是不得了!」
虽说当年他也看上元月,不过他胆子小,最后只敢娶个温柔的女人。
花舞影踩了他一脚。「你这说的是什么浑话?」
褚追云不怒反笑。「舞影,你别替我恼。慕丰这么说,是因为识见短浅,元月不是脾气坏,是性情真,得妻如此,是莫大福分。」
叶慕丰四处张望。「你娘子不在,你不用这么说。」
言下之意,是认定他是怕老婆才这么说的。
褚追云倒一杯茶,喝了起来。「慕丰,你这就真不晓得了——夫妻相处之道,犹如练剑,剑法用劲讲究吞吐、起伏、闪展、开会、拧转、俯仰,这基础是什么?就是「刚柔参互」,彼刚我柔,相济相生。她有时好强,便让她三分,回过头后,她抓到分寸,便知晓你的好处了。」
叶慕丰打量他。「雅怪外传你武艺大进,看来不假。」
他抱拳回礼。「哪里,是我娘子教得好。」夫妻俩感情正浓,他是言必称元月。
「对了——」花舞影放下茶杯。「怎么没见到新娘子?」
褚追云笑著。「她在后厅看贺礼,这几天的礼多到没处安放了。她对贺礼原是不关心,可后来听下人们说,礼多到没地方放了,这才决定去看看。」
「贺礼?」叶慕丰大叫。「对了!我们几天前就听到不少传言,说武林盟主娶媳妇,惊动武林,轰动万教,连皇上和太子都给送礼。这皇家到底送来啥宝贝?」
褚追云轻描淡写。「哪值得这样惊奇,元月救过贾璋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家送礼来,也是人之常情,送的不过是些海外奇货之类,元月连看都不爱看。」
不过,贾道倒是让夏飞送了两份礼来,明里送的,是萧家传家的玉佩,那是萧国舅被抄家时,没入国库的东西,暗里送的,是救了元月性命的萧山。
花舞影浅笑。「连皇家的东西,元月姑娘都看不上眼,这下礼可难送了。」
「也不,有样礼,元月可爱不释手。」褚追云起身。「那东西她一直揣在怀里,我去拿来给你们瞧。」
「等一下——」叶慕丰揪住他衣服。「这太令人好奇了,我等不及走过去看了,你索性现在就告诉我吧!」
褚追云扬起嘴角。「是我爹送的剑谱!二十几年前,他自创一套男女对练的剑谱。」其实他本来是希望,借著和妻子共练同套剑法,能挽回渐行渐远的状况。谁知还没送出去,他妻子就发生意外了。
叶慕丰拍拍胸膛。「你们还真是武林世家,太可怕了!」
「什么太可怕?」一道人影跃了进来。
「元月姑娘!」叶慕丰先是吓了跳,随即含笑抱拳。「我们认识这么久,你怎么好像很少用走的,几乎每次遇到你,你都是突然跳出来的。」
「是吗?」元月朗笑。「对了,叶慕丰你送什么礼来,我刚看他们送的礼,都没什么特别的,害我失望得很。」
花舞影抿嘴而笑。「元月姑娘,你不会真要人送刀枪棍棒当贺礼吧!」
元月眼楮一亮。「有人送这个么?我怎么没见到?」
「有——」叶慕丰得意地挺起胸膛。「就我。」他解下一柄剑。「嘿、嘿!我跟舞影说了,别人结婚这礼送不得,可你成亲就不一样了!」
元月抽出剑来。「果然是好剑!怕真是削铁如泥……」剑身薄如蝉翼,剑光凛冽,握在手中轻巧好使,挺适合元月的剑路。
叶慕丰送上剑鞘。「谁要你拿这剑削泥,要不,我就送你把‘削泥剑’了。」他忽然贼贼地笑了。「这剑名取得雅,取得好,叫‘降云剑’,是要你来降云的!」
「咳!咳!」褚追云一口气差点喘不过,他瞪著叶慕丰。「你是存心来破坏这婚礼的吗?」
「他哪有这本事?」元月话一说完,叶慕丰就躲在她身后,频频点头,他可不想试看看,褚追云的功夫究竟进步到何程度。
「褚追云——」元月拉起他的手,面带笑容。「我刚还在想这礼大家送得俗,可我们的婚礼,却不能办得普通——」
「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褚追云脸上逸出的尽是宠溺的笑。
「太恶心了!」叶慕丰差点看不下去,却遭舞影一记白眼。
元月笑得灿烂晕亮。「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最宠她了。「我突然想到,我和你爹还有一仗没比,现在该是和他比试的时候。」
褚追云的笑容萎缩。「什么……」
叶慕丰和花舞影却是努力克制想笑的冲动!
元月却是越说越兴奋。「而且你记得吗?我们还有一百招没打——」故意装做没看到褚追云的表情。「这点花姑娘可以做主的,当时你不还想邀集武林各路好手吗?眼下他们全来了,这不是最好的时机吗?咱们三个都是当世绝代高手,不如就借此机会一较高下!」
「元月——」褚追云终于能说出话来。「这是婚礼,不是武林大会!」他一生就只想成一次亲哪!
接下来元月说什么,他都没听清楚,教叶慕丰和花舞影爆出的笑声给掩盖住了。
轰轰的笑声中,他想起一件事——
「三从四德」!第一从妻,第二从妻,第三还是从妻!
那是他亲口许诺的——这婚礼啊——恐怕真的会成了武林大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