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结束了蜜月之旅,殷湄和贾亦锋风尘仆仆的赶回台湾。一离开中正机场,便前往中部的某个墓园。
一路上,两人未曾说过一句话。因为贾亦锋不论问什么、说什么,殷湄都不予理会;渐渐的,他也就识趣的不开口了。
到了墓园,由于附近没卖花,她便在山脚下摘了一把野花,算是聊表心意。
苞著他一步步往前移动,殷湄的心情益发紧张、惶恐;她不知道这曾经出现在她梦中的场景,一旦她真正面对的时候,她能否承受得住?
终于,贾亦锋的脚步停了下来。她低头一看,果然,眼前的场景和她梦境里的一模一样。
她呆呆的看著照片中的他,是那么的精神奕奕、意气风发,宛如他就站在她面前,同她谈天说笑的,可是……他是真的不在了啊!
她终究忍不住的泪如泉涌,哀泣悼念著她深爱了六年的男人,泪水止了又流……直到太阳西下,天将黑了,她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而他,只是站在她身旁,一句话也没说。
走到山脚下,殷湄突然站住对他说:「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你回你家,我回我家,从此,我们各走各的路,互不相欠。」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我要离婚。」
「为什么?!」他激动的抓住她双臂。
「放开!」她怎么甩也甩不掉他手臂,只能任由他抓著。「贾永群,你别欺人太甚!你欺骗了我的感情,还占有了我的身子,现在你还想怎么样?!我只要求离婚,其它的,我什么都不计较了。」
「你不计较我计较!第一,我不叫贾永群,我早就改名叫贾亦锋了;第二,我没有欺骗你的感情,我是真的爱你的!小湄?」
「你爱我?可是我不爱你啊!贾先生,感情要两人两情相悦才是爱啊,你懂不懂?!」
「你说你不爱我,但你却和我谈了七个多月恋爱啊!」听到她说她不爱他的话,贾亦锋简直火大了。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冒充了他,我以为你是他!我把你当成了他才会爱你的!」
「不管如何,你都是爱我的!」
「那不一样!我爱上的只是你的外表,不是真正的你,这两者是不一样的!」
「可我们也讨论过了不是吗?!你爱的就是我这个人——这样长相的我!」他强拉著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不论我变帅、变丑,你都还是爱著现在的我!那么,除了我以外你还能够爱谁?!」
殷湄收回了自己的手。
「那是我对‘真正的’贾亦锋说的话,而你,我根本没想过这世上会有人长得和他一模一样。」
「那你现在知道了,难道你宁可去爱别人也不愿意选择我?!」
「我和亦锋有著你无法了解的深厚情感,他死了,但不是空有一张和他相同面孔的人就可以取代他……!」她幽幽的看著他。
「那你告诉我!究竟要我如何做才能取代他?!这些日子来,你对待我和对待他的感情有什么分别?!我和他到底有哪里不同?!而你若不是作了那样的梦,你也根本不会发现其实我们是两个人的,不是吗?!」
殷湄哑然了,她怔怔的看著他。他的话让她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
是的,在昨天之前,她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两个人。
她对待他的感情和死去的亦锋没有分别;甚至,这七个月来,她爱他更深,付出得更多,因为她恐惧他生命的消逝……只是,上天对她开了一个怎样的玩笑!真正的亦锋早就死了,而「他」却完好如初,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
可是,他不是她最初爱的那个男人啊!
她不想解释,也无法解释了。
现今,她只清楚的知道一件事!一直以来,她的爱只给一个人,而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她强行挣脱他钳住的手臂,默然的转过身往大马路走去,完全不理会他之前所说的话。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无话可说了吧?你明明就是爱著我……」贾亦锋依旧不死心的跟在她身后。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著他。
「我不爱你,我爱的人已经死了,我的心也跟著他一块死了。我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了……」
「小湄!」
他感到无比心寒,为何她要这么固执、无情呢?完全不给他一丁点机会,也不给自己一个机会;他们曾有的爱情难道全是虚假、不存在的吗?
「求你不要再来找我了!你是一个堂堂的大总裁,而我只是银行里一个卑微的小职员;你是天、我是地,我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应该在一起的。离婚吧!」
话一说完,她手一招就坐上了计程车绝尘离去,徒留下呆愣在原地的贾永群,看著车子驶离而扬起了漫天风沙,顿时一颗心直坠落到谷底……
殷湄一回到家,立即把自己关在房里;连原本只请婚假的银行工作,也一并辞了。
殷父当然知道发生事情了,虽然女儿说得含糊,可他一听就明白,也就任由她嫁人了还放肆的赖在家里;而他唯一没照她意思做的,就是代她出面向贾家提出离婚。这……婚才结没多久,就要办离婚会不会快了点?
傍晚,贾子璇又再次造访殷家了。
一个礼拜以来,这已是她第三次来了,但女儿就是不见她,他也没辙。可他却纳闷了,为什么亦锋他自己不来呢?是事情严重到需要有人帮他说话,他才敢来见她吗?也许是吧!
可是,事情有那么严重吗?他想不通。
殷父走到女儿的房间,敲了敲门。
「女儿啊!子璇来了。你要请她到你房里坐,还是你自个到客厅来?」
「爸,我不想见她,您请她回去吧!」
「你不见她的话,你永远离不了婚,人家反而还可以告你是逃妻呢!哪天法院强制你回去履行夫妻义务的话,你想不要都不行,趁现在亦锋的姐姐在,你好好和她谈一谈。也许你能说服她帮你劝那小子离婚也说不定啊!」说完,殷父心虚的吐吐舌头。
她那女儿,第一是口拙,第二是重感情,第三是心软。尤其是第一项,更是她最大的致命伤,要她说服别人?难了!
不久,房门内的门把转动了会,门锁开了。殷父笑笑的伸手招唤贾子璇。
「你进去和她好好谈谈吧!我这个女儿,嫁人了还给我赖在家里吃我的、用我的,我看了就有气!你想办法帮我弄走她吧!我现在出去外面溜溜,晚一点再回来,你请自便,我走了!」挥挥手,殷父即自行走到外头。
贾子璇敲敲门唤道:「小湄,我进去了。」
殷湄坐在床内侧,背抵靠著墙,双腿屈起,双手圈在膝上,略垂著头,两眼无神的不知看向何处,连贾子璇进来,她也没有丝毫反应。
贾子璇关上门,慢慢的走近床沿。
「没想到你连我也不见,之前我踫了两次钉子璇!」贾子璇笑笑说著,脸上没一丝不悦。
「不见你,是因为我知道你来的用意,我不想你自费力气。」殷湄没看向她,语气淡然的说。
贾子璇再度抿嘴一笑。随即,她拿起放在床尾的皮卡丘玩偶,捧在怀里把玩著。
「好可爱的皮卡丘喔!真好!你都能收到心爱的人送你的礼物。不像我,我和我前任男友说了八百次我喜欢泰迪熊,他每次都说下次见面要送我,结果……他从来就没一次记得。」她假装一脸哀怨的看向坐在床上的人。
「子璇姐,你不喜欢这些布偶的,你不用骗我了。」殷湄终于将目光焦距对准了她,但仍旧是面无表情。「这只皮卡丘,你帮我带回去还给他吧!」
「他?哪个他?死去的还是活著的?」贾子璇一改进门时的愉悦表情,神色突然凝重起来。「他们一个是给了你承诺,一个是实践了承诺。我不知道现在你心里想的是谁,在乎的又是谁?他们在你的生命中到底谁轻谁重?又是哪一个对你才有意义?小湄,你究竟有没有认真的想清楚?」
「你怎么会这么问我?!」殷湄无法置信的看著她,几乎要泪如泉涌了。「你认为我还需要想吗?一直以来,我的生命中就只有他啊!你的弟弟——贾亦锋。」
「可他死了啊!为什么你不珍惜活著的人?」
「为什么我就得珍惜活著的人?!即使是我不爱的人,也非要勉强我爱他不可吗?!」
「为什么你这么固执的认为自己不爱他!你不能因为他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你就断然否决了你对他的爱!我们这一生,都有可能去爱很多人的,绝不是只有一个——」
「不,你错了!」殷湄坚定说道:「我清楚确定我这辈子只会爱一个人!而他,已经不在这世界上了。」
贾子璇叹了口气,颓然的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双手依然环抱著那只黄色皮卡丘。
「或许吧,你就是会这么想,要不然,我们又何苦集体演了这么出戏来骗呢?你和亦锋之间情深互许的感情,不是我们一般外人可以了解的。」
「为什么……他要把我推给别人?!为什么……你们全都答应他来欺骗我?!你一向精明理智,又为什么不阻止这个荒唐的计划?!」殷湄伤心欲绝问道。
「为什么?」她苦笑著。「因为他深爱你,他不愿你面对他死亡时会悲痛欲绝,甚至活不下去啊!而我们愿意帮他,也同样是因为爱你啊!我、我爸爸、我妈妈,早就视你为一家人,谁都不愿你面对那一刻,我们都怕你会承受不住啊……」
「你们什么时候知道他得了血癌?」她渐渐收住了眼泪,抚平了心神,平静问道。
「去年的十月。他放完暑假回美国后的两个月,他打了通电话回家,告诉我们他的病情。接著,我们全家就风尘仆仆的赶到美国,当时他已经入院接受治疗;甚至,他连休学都办妥了,一个人独自在外头,处理好了很多事情……」她一脸木然的表情。
「还包括安排好了我的未来?」殷湄自言自语的接著话。
「小湄,别怪他,也别怪我们;我们所做的一切,目的都是为了要让你快乐。你知道为什么他日国三个月之后才带你上我家来?原因就是顾忌我爸妈。他们年纪大了,本想看著儿子成家生子的,却是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他不敢那么快就带你回来,为的就是怕他们二老不会演戏,看到会更加情难出口抑……一开始还好,他们没忘记在你面前斗嘴、逼婚,嘻嘻哈哈的一如往常;但是到了最后,他们全都不行了。甚至,我妈有回还在吃饭时,说了一句突兀的话,我想,心细如你,也该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吧?你瞧,他们是多么糟糕的演员;可这也不是他们的错,谁又能够在失去一个深爱的人之后,还能在人前强颜欢笑呢?」
殷湄默然无语。
在听了她的话之后,她才知道自己是幸福的,有多少人在为她努力付出,而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让她笑逐颜开,淡尽忧伤……而这其中也包括了他——贾永群,那个她爱了七个多月的男人。
「小湄,你真的是很幸福的你知道吗?在我们的善意欺瞒下,你不曾经历我们曾经历的那一刻;即使,他和亦锋长得一模一样,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可是,他终究不是亦锋,他们终究是两个人,这是我们一开始就清楚知道的。所以,我们痛失至爱亲人的伤痛是一直深刻存在的;不像你,你是在对他付出了真情之后,才知道了一切真相。相对于你面对亦锋的死,也就不会像原先那般哀恸了……」
「不!我内心的哀恸有多深你又怎能知道?!你的意思是……我爱上贾永群之后,我对亦锋的死就不会那么在意了?」
殷湄无法接受这样的解释——她不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尤其在感情的路上,她比谁都专情!
「你先别激动。那我问你,如果,去年五月你知道了亦锋的死讯,在当下,你会是什么想法?」
「我……」她突然一时语塞。
「现在或许比较难揣测,毕竟事过境迁,人事不同了。」贾子璇意有所指的说。「那我帮你说说看,你是怎样的想法。我想,当初如果你知道他死了,你必定一心只想跟著他去,你绝对活不下去的,对不对?」
殷湄一怔,木然的看著贾子璇。
是的,她说对了!若是当初,她必定是痛不欲生,不想独活了;可是现在……
「那么,我再问你,现在呢?」
殷湄还记得自己在墓园说过的话——她说她心已死了,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了……心死了?她仅仅是心死了……
贾子璇离去后一个礼拜,另一个人三不五时的出现在殷家,那人就是——贾永群。
他原以为有人出面帮他说话之后,他再出现事情会容易许多,没想到却是一连吃了好几次闭门羹,殷湄连见他一面都不肯。
殷父无奈的回到客厅,一脸抱歉的看著贾永群。
「她还是不愿意见我?」贾永群匆忙的站起来,一看到殷父的表情,他就知道了。
殷父摇摇头,径自坐下之后,发现贾永群还呆站著,遂唤道:「坐啊!别站著。」
「我想我是不是该回去了?我怕打扰您休息。」
「拜托!才八点,休息什么!你当我和我女儿一样神经质啊!啐!也不找个好一点的理由,摆明了她就是不理人嘛!」
「其实我们早知道她就是不愿意理我,用什么理由——也无所谓了。」
「我真是不懂!她一向乖巧温顺,这回火气怎么这么大啊?」
「爸,是我欺骗了她。她生气,是很合理的。」
「欺骗?!你根本不爱我女儿啊?」殷父夸张的叫起来。
「不!我爱她,我很爱、很爱她的!」
「既然这样,那不就得了!」殷父一听,立即松了口气。
「可是,她不这么认为。我爱不爱她在她永中根本一点都不重要,她只在乎,我不是她原本爱的那个人。我代替了他,代替他来爱她,她认为对她是非常严重的欺骗,更欺骗了她对我的感情;所以,她才会如此生气,想要离婚。爸,难道您一点都不怪我,不生我的气吗?」
事发至今,两人见面的次数也不少了,他却不曾听到殷父一句责备的话;甚至,他好像还站在自己这边,而非一味的袒护女儿,这是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对一个深爱女儿的父亲来说,她爱上了谁不是最重要的。是龙也好,是乞丐也好,我都不在意;我在意的是,对方到底是不是真心爱我女儿的。只要具备了这点,不管他是谁,我都乐意把女儿嫁给他的;更何况……这人还是你。」
两个男人突然沉寂下来。
「那您还是愿意相信,我是真心爱著您女儿的?」
「百分之百相信!你知道这为什么吗?」
贾亦锋摇头。
「因为你代替了死去的亦锋回来,继续爱著小湄。如果你不是这么深爱著她,你不会愿意做这样的事;更不会将他扮演得如此入木三分,连小湄也被你瞒骗过去。你这般的用心良苦,甚至连我的嗜好你都打听得一清二楚;所以,我相信你是真心爱她的。」
「那也就是说,您十分满意我当您的女婿,更甚于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堂弟喽?」
听完他的话之后,贾永群忍不住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
「哈哈哈……没错!你很聪明!我就是这个意思。除此之外,你知道我为什么比较满意你吗?」
「为什么?」
「因为啊……之前那个贾亦锋太不会做人啦!上我家都几十次了,才送过一次酒给我,而且还是一般的高粱酒而已!哪像你?第一次来就送酒,送的还是珍贵的金门高粱。你说,我会比较呷意谁当我女婿啊?」语毕,他又朗声大笑起来。
贾永群也陪著他笑了笑,不一会,他又敛起了神色,凝重叹道:「可惜,有选择权的人不是您,是小湄。」
「那又有什么不同!她是我的女儿,我们父女一条心,想的都是一样的……」
「是吗?」他垂下了头,心里毫无把握。
「哎哟,安啦!安啦!」殷父起身上前,一把拉起了他。「我的女儿,我会不了解吗?告诉你呀!你那个姐姐……喔,是你那个堂妹,她来找过她谈话之后,她就再没开口要我向你提离婚的事了。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她已经在试著原谅你啦!」
「真的吗?!」他有丝惊喜,不太敢相信。「那她为什么还是不愿见我?」
「这……她内向嘛,你又不是不知道!尤其是这感情的事,你就别太心急了,走走走!」殷父硬是拖著他往外走。「陪我到前头那小吃店喝两杯去,我好久没沾酒味啦!」
两人离开殷家大门之后,殷湄才打开房门走出来。方才两人之间的对话,她从头至尾,一字不漏的全听见了。
一大早,殷父在客厅里看报纸,却见女儿穿戴整齐,背著皮包,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他喜出望外的站起来。「女儿,要出去啊?」
在家里关了两个多礼拜的女儿,终于肯走出家门了,殷父自是十分高兴。
「嗯,可能下午才回来。」
「昨天……我和亦锋在客厅里讲的话,你都听见了吧?」殷父站在她后面。
殷湄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您是故意把他留下来的?」
「是啊!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偷听。怎样?是不是回心转意了?愿意回贾家去了?」
「爸!」殷湄穿好鞋站起身,回头说道:「对方爱不爱我,您看得那么重要’为什么您就不替我想想,问问我是不是真的爱他?」
「难道你不是吗?」
殷湄沉吟了一会,才回答:「我是认错人了。」
「那又怎么样?这七个月来,你对他没有丝毫怀疑,难道不就是因为他有更正吸引你的地方?」
殷湄不语,因为她无法否认。
「如果不爱他,昨晚你也不会偷听我们讲话了。」
殷湄转身打开了门,不愿再和殷父继续这个话题了。
「女儿啊,你要去哪里?」
「我去看亦锋。」
咦?看亦锋?
好现象!看来,他们有复合的可能了。
殷父乐不可支的大笑著。